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論嚴復的教育救國思想 郭其才 嚴復(1854-1921)是清未民初的著名思想學者及翻譯家,是早期 出國留學的精英之一。在留學英國學習海軍期間,他親身體驗了一個 富強國家在政治、經濟、教育等等的成就。並他又廣涉了西方的科學 、哲學等知識。雖然留學時間不多,卻典定了他日後的救國和教育思 想的基礎。有不少研究嚴復的學者指出,嚴復一生的思想多變,自第 一世界大戰以後,就呈倒退現象,早期先進,中年保守,但晚年倒退 ,但亦有些學者持相反的觀點[1]。本人才識有限,未能討論這個問 題,而只想嚐試分析整理一下嚴復的政治教育思想。本文算不上是一 篇合格的學術論文,論述或有錯誤遺漏之處,請賜教指見。 自鴉片戰爭(1842)以後,有更多愛國之仕認為必須向西方學習。 但學習西方是指學習西方的那方面?首先有人認為要學習西方的兵器 ,以圖自強,對抗外患--「以夷制夷」,此時,大多數知識份子對中 國的前途乃很樂觀。直至甲午戰爭被日本戰敗後,中國人才意識到真 正的國情是多麼的危急,於是,由積極的「改革」轉為激進的「救亡 」的意識。在當時的救國主張當中,大多傾向政治改革,但嚴復認為 ,如果要使中國真正達到富強之境,免受列強的侵略欺侮,最根本的 辦法是從教育入手。他深信教育不改善,人民的質素不提高,一切的 政治改革都是徒勞。 胡適說過,近百年來,中國之所以貧窮、落後,完全是由於自己 的錯誤,他說:[2] 「我們到今日還不肯低頭去學人家治人富國的組織與方法。所以 我說,今日第一要務是要一種新的心理:要肯認錯,要大徹大悟地承 認我們自己百不如人。」 嚴復也認為,中國的「問題」是內部文化的問題。在1895年發表 的《論世變之亟》一文中,他通過分析中西人民的民族性,企圖指出 中國的積弱,是究由自取的。他說: 「中西事理其最不同而斷乎不可合者,莫大於中之人『好古』而 『忽今』,西之人『力今』以『勝古』。中之人以一治一亂,一盛一 衰,為人事之自然。西之人以日進無彊,既盛不可復衰,既治不可復 亂為學術教化之極則。」《論世變之亟》 中國人,好把際遇委於「天命」、「天數」,長期活於被動的「 任天為治」的人生之下。而且,只會一味把頭向後望,只會承先,不 懂啟後,不懂創造一個比已前更廣大更進步的生活環境。但西方人, 卻從不肯府首命運,反而敢於挑戰自然,創造時勢,開闢新視野。這 些中西文化之不同,盡表現在學術思想和政治制度上: 「……其命脈云何?茍扼要而談,不外於學術則「黜偽以崇真」 ,於刑政則「屈私以為公」而已。《論世變之亟》」 西人「崇真」的態度,使他們有動力去追源索流,尋找各種事物 存在的原理,建立中國所不及的科學知識。無可否認,中國在多場戰 爭中所輸的,就是科學技術。另外,傳統中國政治制度都是君主制, 就算是改朝換代,亦只是君主的替換,就算到了民國新政府成立以後 ,擁護袁世凱稱帝的也不乏其人。中國人在政治思想上,極其量只會 要求在政者的「仁」與「賢」,而從不會想過,要設計一個能使人民 得到更多益處的政治社會體制。反觀西方人,不單在科學知識上「力 今」,也在政治智慧上力求「勝古」。雖然,君主制也曾為中國取得 過「漢唐」的盛世,但這只能歸究到君主的賢德,而不是君主制本身 的功效。傳統中國知識分子,只知迷戀仕途,靠攏朝廷,而不會從中 國歷史反省君主制的毛病。事實上,西方列強,及至日本的崛起,都 曾對君主制加以反省。嚴復從分析中西人民的治亂盛衰觀,而點出, 中國人在知識開發和政治智慧的缺失,正是中國發展到近代,在國際 政治上蒙羞的主因。 在甲午之戰失敗的巨大刺激下,他決定要告訴國人,中國的積弱 還有一個大道理,就是「優勝劣販,適者生存」。於是,他傾全力著 手譯介赫胥黎(T.H.Huxley)的《進化論與倫理學》(Evolution and E thics and other Essays)一書。在《天演論》導言裡他這漾闡釋物 競天擇的含意: 「物競者,物爭自存也。天擇者存其宜種也。意謂民物於世樊然 並生,同食天地自然之利矣。然與接為構民物,各爭有以自有。其始 也種與種爭,弱者常為強肉,愚者常智者役。及其有以自存而遺種也 ,則必強忍魁傑,矯健巧慧,而與其一時之天時地利人事最其相宜者 也。」 他期望以新的宇宙人生觀,來給知識青年的思想突破。他通過按 語否定種種宿命論形態的觀念,他說: 「萬類之所以底於如是者,咸其自己而已,無所謂創造者也。」 《天演論,導言按語》。 胡適回憶說:「天演論出版之後,不上幾年,便風行到全國,竟 做了中學生的讀物了。……。在中國屢次戰敗之後,在庚子辛丑大恥 辱之後,這個『優勝劣販,適者生存』的公式確是一種當頭棒喝,給 了無數人一種絕大的刺激。幾年之中,這種思想像野火一樣,延燒著 多少年的心和血。」《胡適,五十自述》 雖然,赫胥黎的《進化論與倫理學》一書,是想說出人類不同於 動物,社會不同於自然,倫理學不能用進化論解釋,嚴復卻不同意赫 胥黎把自然規律和人類生活分別開來,他有意地、有選擇地對《天演 論》加以翻譯其原因在於他要為迎合當時國情。這本書能夠起巨大影 響,原因也於在此。嚴復宣傳「優勝劣販,適者生存。」的真正動機 是要人們認識並懂得分析中國當時的情勢,要人們重視自強、自主、 自力等觀念和國家命運的關係。在讓人們知道競爭的重要後,不要甘 作劣等民族坐以待亡,而應奮發圖強,把操縱自身的命運從別人手上 取回來,所以他又說: 「國之興也,必其一群之人,……人人皆求所以自強而不自甘於 弱。」《國聞報緣起》 嚴復知道要真正達到富強,隨著思想啟蒙後,就要提倡新學、宣 傳新學。他亦知道如果要讓新式教育得以推行,首先就要針對舊學加 以否定性的批評。一八九五年嚴復在<救亡決論>中主張全面廢除科 舉考試,取消舊式的學堂教育,而代之以西式教育,以新的教育內容 和教育方法培養精通西方學問的人才。 他嚴謹地把廢除科舉考試的論點一步步推衍出來。在<救亡決論 >裡他說: 「天下理之最明而勢所必至者,如今日中國不變法則必亡是已。 然則變將何先?曰:『莫亟於廢八股。』」 他以當前無人能加以反的「救國意識」放在第一大前提下,而「 救變」就是救國的出路。為何「救變」就非廢八股不可?他說: 「夫八股非自能害國也,害在使天下無人才。其使天下無人才奈 何?曰:有大害三:其一害曰錮智慧,……其二害曰壞心術,……其 三害曰滋游手。」 他認為救國須要各方面人才,但現在主要選拔人才的方法是通過 科舉考試。科舉考舉的內容是八股文,可惜讀八股文有錮智慧、壞人 術及滋游手三大害,這三大害都不是真正人才的特徵。既然科舉考試 所選的不是真正人才,如果繼續任用這些人才,則不單不能救國,更 有害國家。科舉考試與救國思想互相否定,為保國,所以要廢科舉, 為富國,更要廢科舉,因此,科舉八股不能不廢。 八股要廢,新的教育才得以推行。嚴復分析了西方人民的優越性 。他認為列強之壯大,其人民有三大特徵,第一,體健力強,第二, 知識水平高,第三,有公民責任。在《原強》一文,他具體地提出了 一套以西方強國為藍本的教育方向: 「蓋生民之大要三,而強弱存亡莫不視此:一曰血氣體力之強, 二曰聰明智慮之強,三曰德行仁義之強。」 他要證明他的教育方案並非憑空想像而來的,這是經他細心考察 了西方國家後作出的結論,他說: 「是以西洋觀化言治之家莫不以民力、民智、民德三者斷民種之 高下,未有三者備而民生不優,亦未有三者備而國威不奮者也。《原 強》」 西方列強之所以能造堅船,能制利炮,最根本的原因,就在於具 備了這三方面。如果中國也具有這三方面,中國自然也會成為強大的 國家。 嚴復比當時很多人都更深刻,他早就注意到只學習西方的工藝技 術,並不能真正解決中國現代化的問題。在他看來中國的問題癥結在 於「不崇真」的知識觀和「不為公」的政治觀。嚴復的先見,正是後 來五四時期所提倡的「科學」和「民主」。 推行教育改革,除了 有完整的教化工作外,還須要政府支持與配合下才能得以完成。那麼 政府應該怎樣配合教育工作?嚴復就引入了西方的「自由」思想。他 說: 「夫所謂富強云者,質而言之﹐不外利民云爾。然欲利民必自民 各能自利始。民如能自利又必自皆得自由始。欲聽其皆得自由,尤必 自其各能自治始。反是且亂。厭彼民能自治而自由者,皆其力、其智 、其德誠優者也。是以今之要政,統於三端,一曰鼓民力, 二曰開 民智,三曰新民德。……唯是使三者誠進,則其治標而主,三者不進 ,則其標雖治,終亦無功;此舍本言標者此之所以為無當也。」《原 強》 嚴復想告訴政府,應把國家的利益等同於國民的利益。而國民的 利益應該建基在個人自由上。而更重要的是,自由的主要功用是因為 它有助於鼓民力、開民智、新民德的教育救國大方向。 嚴復又藉翻譯西方哲學名著穆勒(J.S.Mill)的(On Liberty),來 深化政府對自由之價值的了解。在《群己權界論,釋凡例》中,他說 : 「須知言論自繇(由),只是平實地說實話求真理,一不為古人所 欺而已。二不為權勢所屈而矣。使真理事實,雖出於仇敵,不可廢也 。使理謬事誣,雖以君父,不可從也。此之謂自繇(由)。亞里斯多德 嚐言『吾愛吾師柏拉圖勝於餘物,然吾愛真理勝於吾師』,即此義耳 。蓋世間一切法,惟誠大公,可以建天地不悖,俟百世不惑,未有不 重此而得為聖賢,亦未有倍此而終不販者也。使中國民智民德而有進 今之一時,則必自寶愛真理始。仁勇智術,忠孝節廉,亦皆根此而生 ,然後為有物也。」 他又說: 「有國者,必知扶植如是之秀民,而後為盡其天職,而其種之名 貴,其國之盛強,視之。《群己權界論》,頁七十」 他要政府注意到,個人自由對國家利益的重要性。有智慮有責任 又體健的國民,才能產生真正的人才。他認為政府應儘量少干預管束 ,政府應視管束干預為不得己之事,人民因此而可得較多自由[3] 雖然有學者批評嚴復乃保守主義者,但嚴復不讚成任何急進的政 治改革,因為他認為中國當時的國情是「其時未至,其俗未成,其民 不足以自治也」[4]。最終,本人認為嚴復只是個教育救國論者。當 時他主張在救國大業上,必須先通過教育的陶冶,在民智已開化,人 民的思想空間廣大、成熟之後,進步的社會條件才能慢慢形成,大規 模的政制改革才能付諸實行。從這方面看,他是謹慎而非保守。 註釋: [1] 林啟彥《論嚴復》,明報月刊,1990年7月號,頁103至106。 [2](<請大家來照照鏡子>,胡適文選,一八八頁)」 [3]《法意,十一卷六章》 [4]《闢韓》 參考書目: 1.史華慈等著《近代中國思想人物論--自由主義》,時報出版公司印 行。 2.李澤厚著《中國近代思想史論》﹐風雲時代出版公司,1995年。 3.馮友蘭著《中國現代哲學史》,中華書局,199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