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論哲學作為一種治療 溫帶維 維根斯坦在具哲學探索裡明確地表示了他對哲學的性質(nature)的看法,他認為 哲學並不能如科學般建立知識體系,哲學只能負面地作為一種治療的工具。有關的討論部 分大約在109至113節。本文的目的在握要地解釋維氏持這種見解的原由並討論其得失。 要了解為甚麼維氏持這種「哲學治療」觀,我們當由他對語言的見解稍作介紹作為開 始。維氏認為語言的主要組成部分(即文字或一切符號)的意義大部分來自它們在其處 的語言遊戲裡的邏輯位置,說簡單一點一個字或符號的意義就在它們於語言中的用法。 (PI 43)舉例來說,在英語中"Fire"這個字有時候它是指火這種東西的一個名詞,比如 在"This is fire."這個句子裡"fire"的意義就是指火,它的作用就是指涉火這種東西 ;有時候它卻是一句求救的句子,比如在"Fire!",可見一個字或符號在它不同的用法中 就有不同的意義。 維氏認為所有的哲學問題的產生就在於沒有認識到語言的此一真相。他在哲學探索的 開始裡便舉出了奧古斯丁作為誤解語言性質的代表。奧氏有如大部分的人(不只是哲學 從業員)認為單字只是事物的名字,而句子則是這些名字的組合(PI 1)。在對語言的這 種了解下我們不難想像柏拉圖會問甚麼是「公義」、「美」、「五本身」、「圓本身」這 樣的問題,更構造了理型論去回答這些問題。相信柏拉圖去問「五」是甚麼的時候並沒 有認識到「五」這個字的意義就在於我們用它來計算物件的數量(PI 1)。若我們像柏拉 圖和奧古斯丁那樣認為文字只是事物的名稱,則我們很自然會去問有關於這些事物的問 題;反之,我們則會如實地了解「五」為一計算用的符號,並不會去追問有關五這一事 物的事情,更不會走上類似理型論的路上去。 像奧氏和柏氏對語言的誤解所產生的哲學問題不只在遠古才有,事實上整個西方哲學 的發展一直到維氏本人的後期以先的弗來格及羅素等邏輯家也是如此。羅素及維氏本人 的前期作為邏輯原子論者認為語言的本質就是反映世界的圖畫。他們認為(羅素起碼同 意)世界是由事實(fact)組成的,而事實又由原子事實(atomic fact)組成,而原子事 實又由簡單事物組成(simple object)。人們用以表達或反映世界的就是語言整體,語 言又由表達事實的命題(proposition)所組成,命題又由對應於原子事實的基本命題( elementary proposition)組成,原子命題又由對應於簡單事物的符號組成。由此可見 在邏輯原子論者的眼中世界的最基本的實體就是簡單事物,而我們語言最終也該由對應 於這些簡單事物的符號組成。對維氏而言,簡單事物只有邏輯特性,即「簡單事物」所 指涉的就是當世界被分解至沒法再分解的那些微小部分,如在哲學探索裡提到的,當世 界被如此分解時,此一狀態總可以被描述的,「簡單事物」就是指涉這些微小部分的總 稱。(PI 50)明顯地,如果一套語言不能由對應於簡單事物的符號組成,則這套語言就 是一套比較不精確地反映世界的圖畫。對於邏輯原子論者來說,我們的日常語言就是這 樣一種不精確的語言。這種對語言的觀點就好像是說模糊的語言其意義也模糊,在溝通 上造成混肴,作為溝通和表達思想的工具,它不能勝任。因此,去發明一種絕對精確的 語言成為了哲學家的責任,也是一個哲學問題。 維氏再一次以對語言真相的揭露來取消此一哲學問題。文字或詞語(words)的意義既是 在其用法,則只要在一個群體裡成員們所用的一套語言是有效的,也就是說足夠讓他們 之間成功地溝通的,那麼這套語言的文字和詞語之意義就有足夠的精確性。換句話說, 我們無需像邏輯原子論者一般狹隘,認為只有指涉「簡單事物」的符號組成的語言才是唯 一精確的語言,也就是那套理想的(Ideal)語言。事實上根本就沒有這套理想的語言在 那裡等著哲學家們去發現或發明,我們只有一套套適用於不同環境和用途的語言。在軍 隊裡有較簡單的指令語言、在日常生活中有較繁復和精確的日常語言、物理學家所用的 科學語言就遠比我們日常所用的要精確得多。若有一天有人發現了宇宙中最小且沒法再 被分解的組成部分,他們(懂這些東西的人)為了要溝通和表達這些東西自然會發展出 他們之間的語言。也就是說這種絕對精確的語言要在有人要用才會有意義,也才可能被 發展出來,若有這麼一種語言也「輪」不到哲學家們去發展,哲學家只能描述已存在的 語言的功能。所以去發展這種絕對精確的語言的責任不是哲學家的,更非一哲學問題。 以上只是其中一些維氏消解哲學問題的例子。由這些例子中我們可以看出維氏認為哲 學家們的「病」就是誤解了語言,哲學問題就是誤解了語言之後的「病徵」。只要人們了 解到語言的真相,這些病就會痊瘉,也就是其「病徵」(即哲學問題)會消失。因此哲學再 不是建立知識的學問,而消除疾病的治療方法,它的任務就是取消一切哲學問題,並且 厘清一切語言的混淆。(PI 118) 對維氏這種哲學治療觀的第一個批評就是:如果哲學的功用只在於取消哲學問題,那 麼我們為甚麼還要哲學?只要我們從起頭就不要進入對哲學的探索,我們便不會有任何 哲學問題,那就更無需要哲學作為一種治療方法去醫治這種疾病了。維氏的回答如下: 「人類是深深地被困在哲學的(即文法上的)混肴裡……但這種語言之所以發展成這樣是 因為人類曾經-有和現在有-那種傾向以這種方式思想。」(MS 213) 意思就是說人類天生就有被語言的外表混肴的自然思想傾向,所以凡人(不只是哲學 從業員)都會因對語言的誤解和混肴產生哲學問題。既然人類天生就被迫坎入哲學裡, 作為治療的哲學便是負有重大任務的一門學問了。 對哲學治療觀的第二個批評是比較有力的。有些哲學問題並不是由對語言的誤解和混肴 產生的,即說它們並不能由對語言的正確了解來取消。例如:「甚麼是公義?」(What is Justice?)當我們明白到「公義」雖在一句句子的受詞位置,但它所指的並非一個實 體,我們當然不會像柏拉圖般構造一理型論來回答這問題,但這並不表示這個問題就可 以取消了。「公義」在我們的日常語言裡是指一種人們之間的交易關係,那麼「甚麼是公 義?」可更準確地寫成:「怎樣的交易關係才算是公義的呢?」或「一個社會怎樣才算 是公義的?」這些問題歷代和當世的哲學家們都提出過和嘗試解答過,它們明顯是一些 哲學問題,但其產生並非是由於對語言的誤解,而是現實地當人們需要建構一個安穩的社 會時所發出的問題。  再試舉一例以結束我們的討論。「人生是否有意義?」儘管我們明白了這問題裡每一個 字在我們的日常語言裡的意義,我們還是沒法子取消它。「人生」一般是指一個人由出 娘胎到腦波停止活動這一段時期所作、所想、所經歷的一切之總和。而問這一切有沒有 意義就有好些可能;它可能問這一切是否為著一些目的?又可能問這一切對誰來說是有 價值有意思的?若是前者則我們又可以問這些目的是誰賦與的?是自己?是上帝?是社 會?不論是誰又為何對我來說是有效(valid)的呢?也就是說一人憑甚麼要根據自己、 上帝、或社會賦與他的人生目的去活?這一切一切甚至更多的問題都是在我們日常語言 的運用上就可以了解的,它們並不是由對語言的誤解所產生的哲學問題,它們的產生是 人們對世界和未來的不了解而帶來的憂慮和焦慮所產生的。人類不論懂不懂得運用語言, 他們都會為著不明瞭的事產生懷疑甚至恐懼,就像面對著染黑的深淵時所產生的不安一樣。 面對著深淵不管那人需不需要跳下去他的不安也會驅使他去問問題,何況人類面對著必 須要進入的未來和死亡呢?既然人生的問題非由對語言的誤解產生,便不可能由對語言 理解而取消。哲學的某些責任便嘗試提出回答人生問題的答案。若硬要說哲學是一種治療 的方法,不論成功率高或低,它所醫治的不該只是「語言病」,也該包括人生的不明朗 和死亡所帶來的懷疑、憂慮、焦慮、甚至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