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秋中西哲學講座第一講
所謂「反恐怖主義戰爭」是正義戰爭嗎？
講者：劉桂標
（案：本文僅是筆記形式的講稿，有待來日正式整理成為完整形式的文章。）

一．題目釋義
1．什麼是恐怖主義及所謂「反恐怖主義戰爭」？
－什麼是恐怖主義？
　「恐怖主義」的英文是terrroism，講著綜合一些學術資料（包括百科全書、
詞典等），對它作出以下定義：
　－由個人或私人團體所發動的暴力行為，通常是暗殺、綁架、騎劫、放炸彈、
隨意殺人等；通過製造社會上的恐慌以達到其政治的目的。
從上述定義看來，恐怖主義的主要特點如下：
1.它與一般罪行主要不同的地方，在於其目的是政治性的而不是為私人的利益。
2.由於恐怖主義者是個人或私人團體，缺乏財力擁有正規的武器及發動戰爭，故
此其暴行的殺傷力一般比戰爭為小。
－什麼是所謂「反恐怖主義戰爭」(war against terrorism)？
　自從2001年發生九一一事件以來，美國政府號召世界各國對籌劃、執行、包庇
或支持恐怖主義的國家進行自衛反擊戰爭。這裏加上「所謂」一詞，意思是指這
種意思的戰爭的道德性及合法性惹來很大的爭議性，並非大多數人所能接受。

2．什麼是正義戰爭？
－「正義戰爭」的英文是just war，是指合乎正義(justice)，即合乎道德原則
的戰爭。西方的哲學及神學傳統對正義戰爭有很多全面而深入的討論，這些討論
留待稍後時間才作出分析。

二．和平主義對問題的解答及其局限
1．和平主義對問題的解答
－對於本講題所提的問題，西方哲學中有些主張「和平主義」(Pacificism)的人
作出了確定的回答──對上述問題作出否定的答案。
－和平主義的基本主張：認為一切戰爭都是不道德的，主要理據有二：
1.認為一切戰爭本身都是罪惡的，∵不論什麼戰爭，都涉及殺害生命，而後者明
顯有違道德原則。
2.與第一種見解的理據略有不同，持這種見解者不必認為凡殺害生命都有違道德
；但由於戰爭幾乎不可避免地會導致平民百姓死傷，∴在傷及無辜者一義下所有
戰爭都是有違道德的。

2．和平主義的局限
－個人以為，上述兩種和平主義的見解，都並非不可爭議：
1.不能解決戰爭中涉及的義務衝突問題
依我們通常的道德意識，並非凡殺害生命的行為，都是不道德的。
e.g.自衛殺人便不可說是不道德的行為，它是一種必要的惡(necessary evil)，
或即兩惡取其輕的做法。∵維護無辜者的生命比維護歹徒的生命有更大的價值。
同樣道理，當一個國家入侵另一國家，而反擊是避免後者的人民遭受殺害的唯一
方法時，自衛反擊戰爭亦成為了一種必要的惡，它的價值比任由侵略者濫殺無辜
大。
2.理論的不一貫
西方現代哲學家納維森(Jan Narveson)認為，從權利的觀點看，和平主義是一套
不一貫的學說。和平主義者一方面以為人有生存的權利（這是他們反對戰爭的主
要理據），另一方面卻又否定人有保障自己生命免受侵的權利（因為武力反抗許
多時候是避免生命受侵害的唯一方法），∴它是自相矛盾的。i.e.說人有一權利
，則意謂人有權採取適當的手段來保衛該項權利；然而，現在和平主義者卻說我
們有生存權，卻無權利保衛它，這是不一貫的。
3.「雙重後果」(double effects)的理論
對於第二種和平主義的理據，現代西方學者菲力普斯(Robert Philips)以「雙重
後果」(double effects)的理論來加以回應：在進行自衛反擊戰爭時，阻止侵略
者濫殺無辜是我們的意圖(intending)；但殺害敵方的無辜者（包括敵方中無心
作戰或因無知而作戰的軍士，被挾持為屏障的平民或我方被俘的軍士等等）並非
我們的意圖，而只是可預期的結果(forseeing)，這時候，即使事實上真有無辜
者因反擊戰而被殺，我們也不能說反擊戰爭違反道德原則。
我可舉一平行的例子加以說明：當遇到一個兇徒在鬧市中亂鎗掃市民時，如沒有
其他方法可行時，警察及時將兇徒擊斃，將會挽救許多人的性命，雖然也很有可
能導致無辜者的傷亡。不過，即使警察真的開火，其目的也只是要制止兇徒繼續
殺人，而非有心令到無辜者傷亡。∴結果無論警察有沒有傷及無辜，我們也不可
以說警察有心為惡。當然，在那時候，警察開鎗時必須小心謹慎，盡量避免真的
傷及無辜。

三．西方哲學傳統中所講的正義戰爭的條件
－正義戰爭理論是西方哲學與神學傳統下產生的有關戰爭的道德問題的學說，對
西方影響深遠，現代有不少相關於戰爭的國際法律條文，都以此學說為基礎而制
定出來。這裏只略講其要點。
－依上述學說，正義戰爭的條件可分為兩大類：
／I．開戰的正義(jus ad bellum)
＼II．戰時的正義(jus in bello)
－綜合多位學者的觀點，兩類正義戰爭的主要條件如下：

I．開戰的正義
1.以正當的理由(just cause)宣戰
－當中，最重要的理由是為避免無辜的國家的人民受侵略者傷害。
e.g.中國的八年抗日戰爭。
－另外，基於維持正義的立場而協助被侵略戰爭反抗入侵者亦可說是有正當的理
由。
e.g.聯合國維持和平部隊協助科威特抵抗伊拉克入侵。
　－以上兩種情況開戰，其性質都可以說是防衛性的(defensive)，符合我們上
面所講的當戰爭是必要的惡時，並沒有違反道德原則，或者比起任由侵入者屠殺
有更高的道德價值的意義。
　　相反，如果戰爭是侵略性的(offensive)，或者是防備性的(preventive)，
都不符合上述道德兩難的情況。
2.戰爭是最後的途徑(last resort)
－當和平的談判、斡旋、制裁等方法都失去效力時才可開戰。這進一步確保正義
的戰爭是一種必要的惡。
3.戰爭的唯一目的是帶來和平。
　－此排除一些國家以自己國家的利益或報復等別有用心的動機而開戰。
4.由一個合法的政權以公開的方式宣戰
－這將一些隨意的、非大多數人支持的戰爭排除。
－以上四項條件必須同時滿足，一場戰爭才可以說是正義的戰爭。

II．戰時的正義
－此即以合乎道德的方法與敵人作戰。
5.相稱(proportionality)：戰爭必須合乎比例，造成的傷害不能大過戰爭目的
所需。
e.g.不應運用大殺傷力武器(WMD, i.e. weapons with mass destruction)，如
生物及化武器等。
6.區別(discrimination)：須區分開戰士和非戰士（平民），後者是無辜的，故
戰時不允許攻擊。
　　e.g.轟炸平民主宅區是不道德的。

四．從正義戰爭的角度看所謂「反恐怖主義戰爭」的道德地位
－如前所說，所謂「反恐怖主義戰爭」一語是九一一恐怖襲擊事件發生後美國政
府首先運用的用語。另外，在這個意義下的反恐戰爭的典型例子，是美國在2001
年對阿富汗發動戰爭及2003年對伊拉克發動戰爭。
－以下，∵美國發動的所謂「第二次反恐戰爭」是本年發生的事情，大家記憶猶
新，∴我們以此次戰爭為例，嘗試從正義戰爭理論去看所謂「反恐戰爭」的道德
地位。

I．開戰的正義
1.以正當的理由(just cause)宣戰
i.美國政府所發動的所謂「第二次反恐戰爭」只是防備性的戰爭而非防衛性的戰
爭，∵即使如美國所說，伊拉克只是對美國甚至世界構成嚴重的威脅∴並非正當
的開戰理由。
ii.至於美國說伊拉克對美國和世界構成嚴重威脅，其主要理據是其擁有大殺傷
力武器，主要是生化武器。然而，無論戰前、戰時及戰後，美國都找不出真憑實
據。
iii.有人說九一一的恐怖襲擊便已是侵略性的戰爭，然而，美國政府根本沒有充
分的證據證明九一一事件是由伊拉克策動，或者是由她所支持的。
iv.美國政府發動戰爭的另一藉口，是伊拉克沒有履行聯合國核武調查的決議。
然而，一方面，伊拉克在最後時刻，其實已應承履行聯合國的決議；另一方面，
不履行聯合國決議絕不是發動戰爭的合理理由，因為並沒有出現上面所說的戰爭
變成是必要的惡的情況。（到現時為止有不少國家，包括美國支持的以色列都多
年來都沒有履行聯合國退出加沙地帶等決議，但聯合國也一直循和平的方法來解
決而沒有訴諸戰爭。）

2.戰爭是最後的途徑
當時許多國家都認為可以通過聯合國，並以外交的途徑解決伊拉克擁有大殺傷力
武器及沒有履行聯合國決議等問題；而美國當時並無充分的證據證明戰爭是不可
避免的。

3.戰爭的唯一目的是帶來和平
當時亦被美國視為有軍事威的北韓宣稱開始發展核武（核武是遠比生化武器有更
大殺傷力的武器），但美國卻僅以外交手法應付，這種雙重標準的做法，令人有
理由懷疑其開戰動機只在於報復其與伊拉克的積怨，甚至只是為了控制中東的石
油利益。

4.由一個合法的政權以公開的方式宣戰
表面上雖然美國是合法的政權，並公開向伊拉克宣戰，以乎沒有抵觸這個條件；
然而，∵其出戰的藉口之一是伊拉克沒有履行聯合國的決議，∴要捍衛聯合國的
決議而有所行動，必須得到聯合國的合法授權，但當時中、俄、法三個常任理事
國及許多聯合國成員都反對美國出兵。∴美國繞過聯合國出兵，在這意義下來說
是並不合法的。

II．戰時的正義
1.相稱
在美伊戰爭當中，據通傳媒報導美國曾使用殺傷力強大的集速彈，這點有違相稱
的正義。
2.區別
在美伊戰爭當中，美軍曾多次炸及民居及非軍事措施，甚至故意轟炸伊拉克電視
台以阻止它發放對美軍不利的消息，這點有違區別的正義。

五．結論
－無論從戰前正義或戰時正義的角度來看，美國向伊拉克發動的所謂「反恐怖主
義戰爭」，許多方面都與正義戰爭的條件不相符合，∴即使她迅速取得勝利以及
嬴取多數美國國民的支持，從道德的角度來看，我們可以肯定地說，它只是一場
不道德的戰爭。
－另外，上述的分析其實有其普遍性，適用於其他所謂「反恐怖主義戰爭」，例
如美國對阿富汗的戰爭∵主要來說，其他所謂「反恐戰爭」的性質亦只是防備戰
而非防衛戰爭，而其以大規模戰爭的手段對付恐怖主義者，在比例上亦不合適。
－講者以為對付恐怖主義活動的正確方法，是視其為大型國際罪行來處理（如前
面所說，兩者的分別只是在目的上前者為利益而後者為政治目的），∴應在加強
立法及國際合作上作出反恐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