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書法家的天資和為學工夫
方世豪（香港人文學會會長、新亞研究所哲學組博士）
編者案：
本文是方世豪先生的講座《歷代書法家的天資和為學工夫》記錄文稿，文題及所有章題均為編者所訂。
提要：
本文旨在闡述明朝項穆《書法雅言•資學》篇中，提出天資和為學工夫兩個標準，由此而對書法家作出評論。項穆在《資學》篇後面還加了一個《附評》，評論各家書法。由這個《附評》可以體現《資學》篇所說的標準。本講會根據項穆《書法雅言•資學》篇的《附評》看看如何評論歷代書法家。
關鍵詞：
天資 為學工夫 資學篇 四賢 書統 王羲之 量化評分 書法史
精華摘錄閱讀：
本文分為以下五章：
一、評價標準：天資與工夫
二、四賢評析：張芝、鍾繇、王羲之、王獻之
三、歷代書法家評述
四、明代書法家評述
五、評價總結與意涵
精華摘錄是第二章至第三章部份內容。
二、四賢評析：張芝、鍾繇、王羲之、王獻之
接著，就真的開始對書法家作出評論了。 首先說的就是四個，張、鍾、羲、獻，就是說 張芝、鍾繇、王羲之和王獻之。
他聽聞這四個就是「書家四絕」，就是四個絕頂的書法家。
「良可據為軌躅，爰作指南。」
就是他們可以作為規則或者指南，就是這個意思，作為一個標準。 就是說他們四個的級數是最高的。 首先說他們四個。
介紹一下，張芝被譽為「草聖」，「草聖」是張芝。 所以作為草書的標準。 鍾繇一向被稱為「楷書之祖」，楷書就由他開始，
很多時候都是說由他開始，所以是「楷書之祖」。
而王羲之，他的楷、草、行書，中正典雅，就是王羲之最出名的就是楷、草、行書，
這樣就寫得非常好。 王羲之的〈蘭亭序〉，更加被稱為「天下第一行書」，所以可見他那個名譽很高。
而王獻之，王羲之的兒子，王獻之也很厲害。 王獻之就偏向個性的張揚，曾經勸他爸爸對行草作出改革，很厲害。
他覺得自己寫得甚至比他爸爸好，叫他爸爸改一下。 王獻之也很厲害。
所謂「規矩」，就是說「軌跡」，「軌跡」就是說前人的規則。 在這裡就是說，項穆首先選了四個人，就是張芝、鍾繇、王羲之和王獻之四人的書法，作為討論對象，叫他們做「四賢」。
「彼之四賢，資學兼至者也。」
「四賢」就是這四個是四個賢能的書法家。
這四個書法家資學兼至。 「資學兼至」就是說，上一篇所說的天資和為學工夫，這兩個條件都有的，都好的，所以叫「知學兼至」。 既有天資又有為學工夫，所以叫做兩者兼備。
這四個人既然是首選，當然是最好的，所以天資和為學工夫兩樣都好，有天資又肯下工夫去做的，當然是最好的。
這些人是最好的。
但是他說：「然細詳其品，亦有互差。」 不過如果詳細研究他們的書法品格，其實四個人，雖然四個都好，但是還是互有差異，都是有些差異的，就是這個意思。
四個雖然都是「資學兼至」的人，但是始終是不同的人，所以他們的天資和工夫，都是有些差異的，是會有些不同的，不會完全一樣的。
為什麼會有些不同呢？ 首先就是：「張之學、 鍾之資，不可尚已。」
「尚」就是超越的意思，「不可尚已」就是不可超越，就是說張芝的工夫是最好的，
鍾繇的天資也是最好的，這兩樣是沒辦法超越的。 其他人都沒辦法超越他們的，這兩樣是最好的。
張芝的工夫和鍾繇的天資是最好的，
這兩樣是他們兩個人最好的，其他人很難超越。 接著就說王羲之：「逸少資敏乎張，而學則稍歉； 學篤乎鍾，而資則微遜。」 逸少就是王羲之，王羲之的天資「敏乎張」，比張芝更加聰敏，王羲之的天資比張芝好。 張芝最出名的就是，張芝兩樣都好，兩樣都好之餘呢，工夫是更加做得更好的。
工夫好的時候，天資就不一定最好。 所以在這裡來說，王羲之的天資比張芝好一點，而「學則稍歉」，如果說工夫的話，王羲之始終都比張芝差一點。
「學篤乎鍾，而資則微遜。」 王羲之的工夫比鍾繇好一點。 剛才說鍾繇哪樣最好？ 就是天資最好。 工夫也好，不過也不夠張芝那麼好。
而跟王羲之比，王羲之的工夫也比鍾繇好一點，但是天資就稍遜了。
就是說天資始終是鍾繇最好的。 如果這樣統計來說，用天資來排，鍾繇是最高的，王羲之其次，張芝第三。 如果用工夫來排，張芝最高，王羲之其次，鍾繇第三。 這個項穆很明顯是用天資和為學工夫兩個條件來比較 他們四個人。
所以無論天資和為學工夫來說，王羲之也是排第二。 這裡先大約說說，然後再詳細評論：「伯英學進十矣，資居七焉。」
伯英就是張芝，張芝的工夫有十分，「學進十矣」，為學工夫最好，剛才說張芝為學工夫是最好的，所以是十分，滿分，張芝為學工夫有十分滿分。
「資居七焉」，就是說天資就七分，天資就沒有為學工夫那麼好了。 這個在張芝來說，就是說，再仔細一點來計算，剛才只是排一、二、三，如果再仔細一點計分，用滿分十分來計算，張芝雖然會說是知學兼至，但是如果仔細計分的話，天資只有七分，工夫就有十分，拿足滿分。 「元常則反乎張，逸少皆得其九。」
意思就是說，鍾繇和張芝相反，鍾繇天資高分，為學工夫稍遜。 王羲之剛才說過了，排在中間，無論天資和工夫都是中間。 「皆得其九」，王羲之天資和工夫都只有九分。
剛才這裡說鍾繇和張芝相反的意思，就是說鍾繇天資有十分，工夫就七分。 剛剛和張芝相反。 王羲之兩樣都是九分。 所以在這裡這樣計分的時候，就發現，王羲之兩樣都九分，加起來就十八分。
鍾繇和張芝，一個是十分、一個是七分，加起來就是十七分。 所以如果用整體分數來計算，項穆就比王羲之十八分，張芝和鍾繇就十七分。 這樣就很清楚了，王羲之高一點點。
項穆這個說法也很有趣，計分的方法。 當然了，項穆這種比分數的計算方法，始終都是很主觀的，你比多少分呢？ 有些主觀的成分。 其實這個比分也是一個印象，比多少分其實是一個印象分，很難說他天資多少分、 工夫有多少分，沒什麼特別
一個很客觀的標準，都是一個大約的印象，不是一個客觀標準。 不過就可以看到項穆的看法，表達到他的看法。
然後我們看到這個項穆，他說：「子敬資稟英藻，齊轍元常； 學力未深，步塵張草。」 子敬就是王獻之，剛才說了三個人，
說了張芝、鍾繇、王羲之，還差「四賢」裡面還差一個，就是王獻之。
子敬就是王獻之。 王獻之就是「資稟英藻」，「藻」就是文采，
「英藻」就是很傑出的才能，寫得很傑出的文采。 文采的意思。
後面所說的「張草」，「步塵張草」，那個「張草」是說張芝，因為孫過庭《書譜》裡面，曾經引王獻之的說話，他說：「張草猶當雁行。」
所以這裡所說的「張草」，就是說張芝。 所以後來「張草」就是說張芝。 項穆的意思是，王獻之天資很傑出，和鍾繇差不多，
但是工夫不夠深，所以就在張芝後面。 王獻之和鍾繇和張芝相比，都是一樣的。
鍾繇天資高，張芝工夫深，工夫就不夠張芝深。
但是這裡就說，王獻之的天資相當之好，拍得住鍾繇，那就很厲害了。
天資很好，工夫就不夠張芝，就差一點。 然後項穆就說：
「惜其蘭折不永，躓彼駿馳。」 「蘭折」就是蘭草截斷，蘭草截斷就比喻 優秀的人英年早逝，很可惜。 王獻之英年早逝。 「躓彼駿馳」，「躓」即跌倒，「駿馳」即進馬，駿馳跌倒，都是說英年早逝的意思。 他就是說，慨嘆王獻之天資很高分，天資很好，工夫雖然沒那麼好，但是都是很高分的。
但是可惜就英年早逝，英年早逝。 我們看回王獻之的生卒年份，就是由344至386，所以王獻之總共42歲。
所謂英年早逝，都是一個相對的。 42歲，其實在古代來說，都不算太過英年早逝。
項穆覺得王獻之是有天資，天資相當之好，所以他是有可能寫得比他父親好。 不過可惜他短命，如果他壽命再長多幾年，你就未必會認為他是隨意亂說的。
即是項穆覺得，王獻之現在還是未曾勝過他父親，因為他短命，如果長命多幾年，真的可以勝過他父親，不是亂說，是有依據的。
對「四賢」的評論，不是由項穆開始的，前人一早已經有這個所謂「四賢」的說法，這個「四賢」的說法，比較早已經有的。
譬如這個南朝庾和的《論書表》，裡面有說到：「漢魏鍾、張擅美，晉末二王稱英。」 即是晉朝兩個最出名的，一個就是鍾繇、一個張芝。
晉末就是兩個，兩個就是「二王」，王羲之、王獻之。 這個就是一個最早期
「四賢」並稱的說法。
接著去到這個南梁的袁昂，南梁的袁昂，就寫了這個《古今書評》，正式提出這個所謂「四賢」的說法。
他那裡說到：「張芝驚奇，鍾繇特絕，逸少鼎能，獻之冠世。 四賢共類，流芳不滅。」 即是說張芝、鍾繇、王羲之、王獻之 四個人，各有他自己的精彩，都可以流芳百世。
不過我們留意，剛才所引用的庾和和袁昂，說「四賢」的說法，他們四個是並列的，並列即是說他們的地位是差不多的，不分伯仲，是差不多的，未曾有高下之分。
接著到後期就開始有分，我們看梁武帝蕭衍對《古今書評》，《古今書評》的評價就是：「具之，如卿所評」，他贊成袁昂的看法，贊成袁昂的看法。 但是蕭衍在《觀鍾繇書法十二意》，這篇文章裡面，很明確說了鍾繇、張芝是同一個水平。
但是「子敬之不逮逸少，猶逸之不逮元常。」 即是說有不同水平。 即是鍾繇、張芝是同一個水平，子敬即是王獻之，王獻之不及王羲之，王羲之不及鍾繇，有三個水平。 鍾繇比王羲之高，王羲之又比王獻之高。 即是說在蕭衍的說法裡面，四賢有高下之分，不像之前並列的說法。
李世民也曾經對四賢作出排列次序。 李世民很喜歡王羲之，所以王羲之排在第一位。 王羲之居首，鍾、張並列，王獻之排第四，殿軍。
而蕭衍的排名和李世民的排名很明顯不同，所以他們兩個人對王羲之的評價也不同。
李世民對王羲之的評價比較高，因為他喜歡，排第一。
而蕭衍就不一樣，蕭衍就將他排在鍾繇的後面。 項穆為何這麼高度評價王羲之呢？ 為何將他排得這麼高呢？ 為何這麼表揚王羲之呢？
之前說李永忠在書統篇的分析也提到這個問題，李永忠有個推測，他認為唐太宗不是想打擊鍾繇或張芝，而是要打擊當時流行的王獻之的萎弱書風。
在唐太宗的時候，很多人學王獻之，唐太宗覺得王獻之的字比較弱，太多人學就不太好，所以他就將王羲之提出來，排他最高，希望可以糾正人心。
所以李永忠就覺得為何唐太宗李世民要將王羲之提到這麼高呢？ 因為想有一個糾正人心的考慮。
我們看到蕭衍、李世民對王獻之的看法，其實有一個地方是一樣的，王獻之也是四賢裡面地位最低的，排名最後的四賢，評價是一致的。
於是引起很多後人的猜測，於是四賢的評價一直以來，在書法史上是很多人喜歡討論的話題。
到底應該怎樣排呢？
四賢誰比較高誰比較低呢？ 很多人作出討論。 項穆的說法是：「張、鍾、羲、獻，書家四絕，良可據為軌躅，爰作指南。」
他認為這四個人都是標準，項穆認為這個說法是對的。 然後他就說：「然細詳其品，亦有互差。」 即是說他四個人當中也有高低。 四個作為標準，這個說法是可以的，但就算是四個裡面，也有一些高低的標準。 所以這個項穆就對他們四個，作出一個評分的比較。
所以項穆對於他們四個誰高誰低，都很有興趣。
這個問題，不是好像最初時四個並列，他都好像蕭衍、唐太宗，有一個高低的評論。
項穆就用他自己的方法，用一個量化的方法來表達，就是評分，用他上一篇所說的天資和為學工夫，這兩個標準來評分，然後作出比較。 首先就是張芝工夫有十分，天資有七分，總共有十七分。
鍾繇就和張芝相反，工夫就七分，天資就十分，所以總共都是十七分。
王羲之就天資和工夫，都是九分，不夠他們兩個這麼高，但是總分加起來有十八分。 所以在他們三個人裡面，就以王羲之稍勝。 好了，到王獻之，王獻之就項穆的說法是：「資稟英藻，齊轍元常。」
那就是說，他的天資和鍾繇是一樣的，「齊轍元常」，就是和鍾繇一樣。 所以王獻之在天資那方面，都可以拿到十分。 但是接著他就說，王獻之「學力未深，步塵張草」。 那就是說，他的為學工夫就不夠張芝這麼好。 張芝為學工夫有十分，王獻之沒有十分。 但是有多少分呢？ 就不知道，因為在這裡項穆沒有給分，那就要靠猜了。 所以根據下文的說法，「端居乎逸少之下，子敬之上矣。」
那就是說，項穆覺得王獻之是比王羲之差。 那所以呢，他應該總分是沒有十八分這麼高。 那如果我們當他是低於王羲之一分，有十七分的話，那他剛才說他天資很好，和鍾繇一樣有十分，那工夫就應該只有七分。
大概估計，這個項穆的給分，就是王獻之，就是天資十分、工夫七分，變成和鍾繇一樣，只有十七分，低於王羲之一分。
那當然了，這樣的分數，其實都是一些主觀的推測。 因為你給多少分，真是很主觀的。 為什麼要給七分不給六分、不給八分，這樣這些很主觀的。
所以都是一些趣味性的說法，這樣就不要當真。 這個不是真的給一些很客觀的分數。 不過這個表達方式，就可以令我們很明確的，看到這個項穆的看法是怎麼樣。
所以這個王獻之和鍾繇、張芝的比較，其實是很難考察的。不過項穆這裡也都說到，這個王獻之如果不是英年早逝，前途無可限量。
所以我們看到項穆對王獻之的看法，其實都很肯定。不過覺得在「四賢」裡面，他不是最高分的。
為什麼呢？
不過在項穆的看法裡面，對於王獻之，其實他都是覺得他不及得上王羲之，是差一點點的，而且還要是後來萎弱書風的源頭，
所以對王獻之的評價，是差一點點的。 不過在項穆之前，也都有些人幫王獻之鳴不平的，認為將他排在第四有失公平。
所以這些很有趣味性的討論，很喜歡爭辯，拿來爭辯的，到底應該排第幾呢？
所以這個「四賢」的排名和計分的問題，其實都是一些趣味的問題。核心的問題，就不是四賢的高低，而是他們在書法藝術上的象徵和方向。
三、歷代書法家評述
然後這個項穆說：「六朝名家，智永精熟，學號深矣。」 就是在六朝書法家裡面，智永就是以精熟見長，寫得最純熟的了，所以為學工夫相當之深厚。
就是說，說完「四賢」之後，接下來就說六朝的智永。
這個六朝，所謂「六朝名家」，六朝的說法有幾種。 介紹一下這個說法。 六朝有所謂 「吳、東晉、宋、齊、梁、陳」，為之六朝。
因為他們這幾個朝代都是建都於建康，所以就叫做「南朝六朝」，南朝的六朝。 但是另外有個說法，就是講魏、 西晉、後魏、北齊、北周、隋，這些就是建都於北方，就叫做「北朝的六朝」。
第三個說法就是，加上三國至到隋，南北兩方，泛稱「六朝」。 所以這個就不是真的數足六個朝代，而是泛稱，由三國開始至到隋朝，
然後就分為南北朝。 就是大約這個時期，就叫做六朝。 這個泛稱來的。
智永就是這個智永和尚。 他住在永興寺閣。 智永，王羲之七世孫，王羲之的後人。
不過他做了和尚，住在這個永興寺。 閉門臨池學書三十年。
他是很勤力的，什麼都不做，閉門練書法，學了三十年。
所以關於他的故事，有所謂這個「退筆塚」的故事。 就是說，他將那些寫到廢了的筆頭，用竹籮裝起它，足足裝了五個大竹籮，所以你看到他寫的字，原來用了很多筆，很勤力的意思。 他將這些竹籮埋在塚裡面，就像墳墓一樣堆起來，埋了它。這個叫做「退筆塚」。 這個就表示勤力的意思。
—精華摘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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