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的天資與為學工夫
方世豪（香港人文學會會長、新亞研究所哲學組博士）
編者案：
本文是方世豪先生的講座《書法的天資與為學工夫》記錄文稿，文題及所有章題均為編者所訂。
提要：
本文旨在闡述明朝項穆《書法雅言》《資學》篇說學書法者，要有兩大條件，一是天資，一是為學工夫。兩者佳優，當然最好，但這兩者中，哪一樣更重要呢？本講會根據項穆《書法雅言•資學》篇展開論述。
關鍵詞：
天資 工夫 克己 日新 神韻 鉤揭導送
精華摘錄閱讀：
本文分為以下七章：
一、引言：資與學：書法的兩大根基
二、文字的法則與性情的展現
三、資學兼長與從心所欲
四、資學失衡的影響
五、為學工夫的核心：克己與日新
六、天資的限制與學習的可能
七、歷代書論的比較與延伸
精華摘錄是第一章至第三章內容。
一、引言：
資與學：書法的兩大根基
歡迎大家今天來聽我講這個有關儒家書法理論的講座，傳統以來儒家書法理論內容豐富，古人寫了很多不同的儒家書法理論，其中有一本書就是明朝項穆所寫的《書法雅言》。《書法雅言》有很多內容，其中我會分開幾次來跟大家講。
今天會跟大家講其中一篇，就是《資學》篇。《資學》篇主要講資和學，資是什麼呢? 資就是天資，學就是為學的功夫。天資是探討你是不是天才的問題，你天生出來有什麼優點?為學功夫就是後天勤學努力的工作。
資和學，兩者哪一樣比較重要呢?
項穆的《書法雅言》是明朝一本重要的書法理論著作，是很有系統性的一本書，全本書總共有十七篇，現在我要講的《資學》篇是第六篇，專門討論學習書法的天資和為學功夫，前五篇的講座都講過了。我們先看看《資學》篇的內容。
二、文字的法則與性情的展現
我們先看《資學》篇第一段，逐句逐句看，跟大家解釋一下句子。
第一段就是，「書之法則，點畫攸同」，攸是助語詞，沒什麼意思。
這句話的意思是：，依照書寫的法則，點畫，書法文字的橫畫或直畫，
點那些形態基本上是相同的，我們書寫的時候，那些法則基本上橫和直和點和撇捺，基本上都是同一個法則，都是相同的。
所以文字的基本形態其實是相同的，所以「書之法則，點畫攸同」，就是說所有文字，其實都是由點畫構成的，包括橫畫或直畫或撇捺組成的。
所以根據書寫法則，寫出來的點畫，原本應該是相同的，因為原本文字是相同的，文字是由點畫構成。
所以根據書寫法則寫出來的點畫，原本應該是相同的。但是「形之楮墨，性情各異。」楮就是木，可以製造紙的樹木，所以楮也是代替紙張的一個說法。所謂「楮墨」就是紙和墨，因為我們書寫文字，是要運用墨寫在紙上。所以紙和墨整體是代表書法，所以「形之楮墨」「性情各異」的意思是：文字原本的點畫，大家都是點和畫，應該是相同的，但是當我們寫成一些書法的文字之後，所表現出來的性情，是有所不同的，所以「性情各異」。
每個人所寫出來的字，表現出來的性情，是有所不同的。就是說文字的點畫法則雖然相同，但是經過紙和墨的表現，形成一個書法，所表現出來的性情，就各有不同了，然後他說：「猶同源分派，共樹殊枝者，何哉？」就是說雖然字是相同，但是所表現出來的性情不同，這種表現形式，就好像同源分派，就像河流的源頭是相同的，但是有很多不同的支流分出來，共樹殊枝，就像同一棵樹。但長出很多不同形態的樹枝，有些是橫的，有些是直的，有些是向斜的生長，有些是向上生長，有著不同的樹枝，為什麼會這樣呢? 就是說書法的源頭，原本都是文字。文字原本應該是相同的，但是經過書法所表現出來，就各有不同了，就好像河流，好像樹枝為什麼會這樣呢? 項穆就說：因為「資分高下，學別淺深」，資分高下，學別淺深，因為每個人的天資有高下不同，每個人的天資高低都有不同。
有些人的天資比較好，有些人的天資不太好，寫出來的字就有不同，學別淺深，學別淺深就是為學的功夫，做為學功夫的時候，有些人做得多一點，有些人做得少一點，就有分別，有深淺的分別。
三、資學兼長與從心所欲
因為每個人各自有先天不同的天資，後天他努力的時候，做為學的功夫也不同，所以就會影響到人，書寫出來的書法各有不同。所以這個「資分高下，學別淺深」，就有提到資和學。資和學這兩樣，怎樣才算好呢?「資學兼長，神融筆暢。」就是說，如果天資和為學功夫，都是很好的，優秀的。長即是優秀的，資學兼長都是長處，資和學都好的，神融筆暢，你所表現出來的書法，就會表現到精神融合、筆法流暢。
之前說過兩個條件，一個是天資，一個是為學的功夫，如果先天的天資和後天的為學功夫都好的話，自然就可以做到，人的精神和你的筆法，可以融合為一，人和筆合一。筆法自然就流暢了，所以跟著就說，「苟非交善，詎得從心？」如果不是天資和為學功夫兩樣都好，交善，即是兩樣都好。如果不是兩樣都好，怎麼可以做到從心所欲呢? 從心就是從心所欲。孔夫子說，「從心所欲不逾矩」。最好是這樣，最高境界，天資和為學功夫都好的時候，就可以做到從心所欲，你想怎樣都可以，因為你剛才都說到人和筆合一，這樣就最好了。
所以如果想做到寫書法的時候，可以從心所欲，筆法流暢。最好就是，要有先天的天資，也有後天的為學功夫的栽培。兩樣加起來，就最好了。
四、資學失衡的影響
「書有體格，非學弗知。」書法也有自己的體格，你不學習，是不會知道的。我們如果學過書法都知道，書法本身有自己的規矩。寫書法有自己的規矩，這套規矩到底是怎樣呢?你不學過是不知道的，所以「書有體格，非學弗知。」這裡就是強調要學的，強調書法是需要為學功夫，需要學習的，因為書法有自己的規矩，這套規矩你不學習就不知道，所以一定要學，所以要講為學功夫，為學功夫是怎樣呢?「若學優而資劣，作字雖工，盈虛舒慘、回互飛騰之妙用，弗得也。」
剛才講過兩個條件，一個是為學功夫，一個是天資項穆《資學》篇的核心思想是：書法之道，天資固然重要，但為學工夫更為關鍵。唯有透過不斷修養與努力，方能成為真正的書法大家，亦能成就君子之道。
如果你的為學功夫是優秀的，你很努力去學習，學得很好，
「學優而資劣」，天資就沒那麼好了，天資是屬於劣的，你很勤力，但你的天資不夠，寫出來的字都不錯的，都很工整。項穆《資學》篇的核心思想是：書法之道，天資固然重要，但為學工夫更為關鍵。唯有透過不斷修養與努力，方能成為真正的書法大家，亦能成就君子之道。所以「作字雖工」，寫出來的字雖然都很工整，但就「盈虛舒慘」。「盈虛舒慘」是什麼意思呢?我們可以看看，盈虛就是虛實。舒慘就是出自漢朝張衡《西京賦》所講的，「夫人在陽時則舒，
在陰時則慘，此牽乎天者也。」，即是人在太陽之下，你覺得很舒暢，但在陰暗的地方，你會覺得有點淒慘，影響你的心情。在太陽之下，你會覺得心情很舒暢，但在陰天的時候，你會覺得很淒慘，就像現在颱風一樣，會覺得心情不太好。張衡在《西京賦》說和天有關，這裡就說一個舒和慘。舒和慘就是兩種心情，所以舒慘後來都是苦樂或好壞，這些概念的代用詞語，用來形容書法，不是項穆先用。
唐朝孫過庭，在《書譜》裡，已經有這種形容，陽舒陰慘，就是說，寫字寫出來，有些很舒暢，有些寫得不好，比較淒慘。回互，回環交錯，項穆這句說話的意思，就是說，如果我們這個為學功夫，做得很努力，但是我們天資不夠，我們寫出來的字，其實都工整的。不過雖然字寫得很工整，但是沒辦法，寫到可以虛實收放，舒暢又可以，收回又可以，所以這個，就是，虛實收放，回環飛動。就是說，如果你想字寫出來，可以很自由，虛實互相收放，做得很靈活，可能就差一點，因為你只有，這個為學功夫，字寫工整可以。但是如果寫整幅的字，寫到很靈活，變化很多虛實，變化比較多，需要天資，需要天資，天資不夠，就不容易做得到，因為這裡，其實就講兩種表現。
講一下書法的例子，我們一般寫書法，我叫同學寫。有時候會寫一些，很整齊很工整的字，譬如寫隸書、寫楷書，一個一個字很工整，這些你只要很勤力做，自然寫得好，很工整就一格格寫下去，一個個字，很整齊的。但如果寫行草書，就要有些，整幅字看上去有些變化，好像畫畫，有些字大些，有些字細些，有些長些，有些短些，有些墨重些，有些墨淡些，這些所謂虛實收放回環飛動，就是這個要天資，不只是純粹努力就一定做得到，項穆的意思是這樣。如果天資不夠好，但你很勤力，寫出來的字都可以很工整。但未必一定做得到，虛實回環自由，收放樂趣。然後項穆就說「書有神氣，非資弗明。」，書法如果你要寫到有神氣的話。其實，需要有些先天的天資，如果沒有先天的天資，你可以寫得很工整，但未必寫得有神氣。如果你想寫得有神氣，就需要一些天資，不只是後天努力就可以了。就是說書法，如果你不只是要寫得工整，而是要寫得有神氣。就必須要有些天資，先天的天資，所以這裡就說：
「若資邁而學疏，筆勢雖雄，鉤揭導送、提搶截曳之權度弗熟也。」
這裡就說一些筆法的問題，「若資邁而學疏」，「筆勢雖雄」，就是說你的天資是好的，「資邁而學疏」，天資是好的，但你為學功夫不夠，你寫出來的筆勢，很雄壯，很豪放。但說到筆法的仔細動作，例如，鉤揭導送、提搶截曳，你就不夠熟，這些變化就要學習。所謂鉤揭導送，是一個執筆的方法。鉤指中指動作，揭指無名指動作，導指小指動作。送指小指，推送無名指，類似這樣，總之，這些就是手指的動作，到底具體是怎樣，就要慢慢考究，主要是執筆手指的動作。
南唐李煜《書述》，說書法有，「撥鐙」七字法，就是講執筆，裡面就有講到，「所謂法者，擫(音醃) ，壓，鉤，揭、抵、拒、導送是也」很多種，手指只有五隻，有七種執筆法，到底是哪一種？，我都不太有研究，古人都研究得很仔細。整體來說，是執筆的動作，提搶截曳，用筆的方法，提指提筆。搶指收筆，截指化長為短，曳指化短為長，這些都是筆法。所謂權度，指權而機變。
整句的意思，如果你天資高，但是你的為學功夫很粗疏，你的筆勢可以寫得很雄強，因為你有天資，你可以揮灑自如地寫下去。有天資，所以寫得很雄強，但問題是你的執筆方法，用筆方法權宜機變，就不夠熟習可以寫得很雄強，但是執筆可能不是很標準，執筆方法。我也有學生試過，執筆的方法不是很好，但寫字，可能寫得很豪放。因為他喜歡怎樣寫，但是，他只可以寫到他那種個人特色。其他字他寫不到，因為他的執筆方法不對，所以這個只是靠天資，
而為學功夫粗疏的問題，只有天資是不足夠的，如果你為學功夫不夠的話，你可以有筆勢，但是執筆方法不熟悉。用筆的方法不純熟，這樣的話，就會影響你所寫的字。所以這裡主要是說書法，需要學問，學問不夠，會影響你的執筆和用筆，所以，項穆就跟著說，「所以資貴聰穎，學尚浩淵。」除了要有聰穎的天資之外，也要有深廣的為學功夫，所以，兩樣都有最好，「所以資貴聰穎，學尚浩淵。」有先天的資質，又有後天的為學功夫，這樣就可以達到一個比較高的境界。
學者李永中認為剛才所說的這一段，討論書法家。先天固有的資，後天學習的學，在書法實踐，有什麼作用?資和學是兩個條件，一個是先天的，一個是後天的，他認為資和學是天資和學養，他的理解也不錯，不過，李永中認為項穆所說的學養，主要是說在書法裏的技術。剛才所說的，執筆，筆法，他認為項穆主要是說這些內容。所以李永中認為，這個項穆在論述裏，天資和為學功夫，決定書法家所達到的高度，去到什麼境界，也決定他們的品格。通過天資，和書法裏的學養，就可以決定，書法家到達的高度他大概這樣了解。
但我的了解有少少不同，我覺得項穆，在書法裏的點畫項穆覺得書法裏的點畫，結構、章法，除了一些技術的內容也有一些精神的內容，所以這個所謂學養的內容，除了書法技術，根據項穆，對儒家的了解，前幾章對於儒家的看法，其實是包括了個人性情的修養。
項穆認為天資和為學功夫，兩樣都重要，而且都必須要，去到一個很高的水平。這樣你寫出來的字，就為之好，沒有了其中一樣都去不到一個高水平，所以兩樣都要有就最好，不過我們在後面的文字，就看到，其實他覺得為學功夫，是更加重要的所以前面這裏，項穆仍然是說，「資貴聰穎，學尚浩淵」
「苟非交善，詎得從心」，意思是天資和為學，兩樣都要好這樣才可以，做到從心所欲，這個說法不難了解。當然兩樣，都有最好，前人早已有人有這種說法，例如《唐人敘筆法》，裏面也有說過，這個說法，有攻（即功）無性神彩不生。有性無攻，神彩不變。性大概就是天資而功就說功效，所以這個就是為學功夫。即是說，「有攻無性」，有功夫，但天資不夠，神采不生。但「有性無攻，神采不變」，有天資，但沒有功夫，那種神采不會有變化，有天資就有神采，但神采就沒有變化，神采不足神采不變，項穆這個說法，講資學的說法。
—精華摘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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