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文文庫】

諸子與六藝精神()

方世豪(香港人文學會會長、新亞研究所哲學組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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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摘錄:墨子講兼愛,本於天志。墨子所講天之意志,就是兼愛萬民,生養萬民。這是中國傳統宗教精神,由墨子所繼承。也符合孔子「天道為仁」的意思。但是墨家講的天是外在的,又強調天的人格性。近乎西方基督教和回教。

正文:

先秦諸子百家的派別雖然多,但我們由文化觀點來論述他們所偏重的,都不外乎繼承孔子所繼承傳統文化精神的一偏。又或者是六藝之教的一偏,或天道觀念的一偏。但因為都是源出於一本,所以學術文化的分流,始終嚮往於天下一統。

儒家偏重於效法周文,儒家之學綜合六藝,而特別著重禮樂。禮,是道德精神。樂,是藝術精神。儒家由孟子講心性,講仁義,到荀子講禮制,講君臣之道。到《樂記》《中庸》《易傳》,以禮樂精神的中和、位序、同異、內外、動靜、剛柔,來說宇宙人生社會文化的全部,是儒家思想的極致。

墨家反對禮樂,但不廢詩書。不廢《詩經》,是因為《詩經》有民間實際生活的記載。不廢《 尚書》,是因為它記載古代帝王勤勞務實的事業。最能夠代表中國古人勤勞篤實精神的古代人物,就是平定水患,親自耕種而得天下的夏禹。所以墨家提倡效法夏朝。墨家講兼愛,所著重的,是要觀察百姓耳目的真實,追求人人得衣食而豐富生活之道。而不是著重少數士人君子,盛容修飾、載歌載舞的禮樂生活。所以墨子精神所著重的,是社會經濟。

墨子講兼愛,本於天志。墨子所講天之意志,就是兼愛萬民,生養萬民。這是中國傳統宗教精神,由墨子所繼承。也符合孔子「天道為仁」的意思。但是墨家講的天是外在的,又強調天的人格性。近乎西方基督教和回教。

孔孟就由人體會仁道,由天人之道合一,而明白性與天道,不是分開為二。所以不強調天的外在超越性和人格性。由孔子、孟子以後,教人效法天之仁,和行仁,所以立人道就是立天道,所以人無所謂希慕於天。

但墨子就以天之兼愛作為天的意志,也是天之欲望。所以人不做天所欲望的事,即遭天怒。人做天所欲望的事,就會被天所愛。人做天所欲望的事,天亦做人所欲望的事。人可接受天的賞賜,得到福利。相反,人做天所不欲的事,天就會做人所不欲的事,人受到懲罰,得到禍害。墨子這講法,使到天和人間的關係,變成交易關係。由這樣的關係來實行兼愛,就不是自己盡自己的心性,或不是因為理當如此,而好像是為了獲得天之報償的手段。這就會使到人追逐實際利害,追逐利害之情夾雜在宗教精神之中,而使到墨子對天的宗教精神,反而不及孔子高遠。

至於法家的精神,就純粹出自戰國時期,紛爭的亂世。法家的理想,著重富國強兵,崇尚耕種和戰爭。法家所說的戰爭,不是仁者的正義征伐。法家所說的耕種只是要富國而弱民。法家精神的重心,不在於社會經濟,而只在於現實的國家政治。所以詩書禮樂文化本身,都被法家所抹殺。法家不效法先王,而著重準備當今時勢所急需。這是對傳統文化的大反叛。

但是法家輕民而尊君,視君主為神聖,而把君主詭秘化,其實是利用人民宗教心理。即使如此,法家著重的刑罰理論,也要以古代傳統的政治家措施作為例子。例如:韓非稱讚殷代的刑棄灰者,是借孔子之說話。又稱讚姜太公殺狂裔、華士。

《韓非子內儲說上》:「殷之法,刑棄灰於街者子貢以為重,問之仲尼。」商朝的法律,倒灰在街上的人要判刑罰。 子貢認為刑罰太重,便問孔子。

仲尼曰知治之道也。夫棄灰於街必掩人,掩人人必怒,怒則鬥,鬥必三族相殘也此殘三族之道也,雖刑之可也。」孔子說:這是治理之道。倒灰在街上,灰塵一定飛向人,人一定會發怒,發怒就會爭鬥,爭鬥就一定變成族人相殘。這是殘害族人的做法,即使判刑罰也是可以的。

且夫重罰者,人之所惡也,而無棄灰,人之所易也。使人行之所易而無離所惡,此治之道。」況且重罰是人所厭惡的,而不倒灰,是人易做到的。叫人做容易做的,而不遭受厭惡的,這是治理之道。 這是韓非借孔子的說話,稱讚商朝刑棄灰的人。法家可說接近商朝法制。

《韓非子外儲說右上》又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太公望東封於齊。齊東海上有居士曰狂()華士昆弟二人者,立議曰:吾臣天子,友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吾無求於人也。無上之名,無君之祿,不事仕而事力。」

姜太公望,被封在東方的齊國。齊國東面海上隱居之士,叫狂、華士,兄弟二人。立定主意說:我們不做天子臣子,不結交諸侯,耕田吃飯,掘井飲水,不必求於人。不要君主給的名聲,不要君主的俸祿,不做官,做體力工作。

「 太公望至於營丘,使吏執殺之以為首。」姜太公到了營丘,派官吏捉了並殺了他們,作為第一次刑罰。

「周公旦從魯聞之,發急傳而問之曰:夫二子,賢者也。今日而殺賢者,何也?」周公在魯國聞到,發急傳文件,問姜太公:二人是賢人。你今日有封國,卻殺了賢能之人,為甚麼呢?

太公望曰是昆弟二人立議曰,吾臣天子,友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吾無求於人也。無上之名,無君之祿,不事仕而事力。」姜太公說:這兄弟二人打定主意說,我們不做天子的臣子,不結交諸侯,耕種吃飯,掘井飲水,對別人沒有需求。不要君主給的名聲,不要君主的俸祿,不做官,而做體力工作。

「彼臣天子者,是望不得而臣也友諸侯者,是望不得而使也;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無求於人者,是望不得以賞罰勸禁也。」他們不肯做天子的臣子,我就不能臣服他們。不結交諸侯,我就不能使用他們。耕田吃飯,掘井飲水,無求於人,我就不能用獎賞勉勵和約束他們。

「且無上名,雖知,不為望用不仰君祿,雖賢,不為望功。不則不治,不任則不忠。」況且,不要君主的名位,雖然聰明,不能被我所用,不仰望君主的俸祿,雖然賢能,但不能為我立功。不願做官,就無法管教。不接受任用,就對上不忠。

「且先王之所以使其臣民者,非祿則刑罰也。今四者不足以使之,則望當誰為君乎?」前代聖王用來驅使臣民的,不是祿,就是刑罰。現在祿刑罰都不足以驅使他們,那麼我將做誰的君主呢?

夏朝的事業,應當以勞動為主。商朝法制才漸漸完備,是先罰後賞。法家所繼承的,其實是接近商朝的精神,所以在詩書禮樂之中,法家只稱讚《書經》記載古代二帝三王的事蹟。所以說法家有部份繼承《尚書》之教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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