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文文庫】
《再論梅蘭竹菊四君子之代表藏品》
李冠良
浸會大學當代中國研究社會科學碩士
香港中文大學藝術文學碩士
內文摘錄:梅蘭竹菊畫到最有文人風骨的效果,是要意筆得來做到梁楷、牧谿[1]、蘇軾之「減筆畫」隨性味道,淡泊名利上則仿傚米芾之淡墨,以渲淡凝造隱逸思想,畫家草率幾筆撇捺皴擦之際,也需做到進入內廷、翰林院、工部營繕所、文思院等明代畫學殿堂之「閑雅」[2],竅門便是詩書畫印同源得來需勤習籀文帖學[3],以求揮毫上有章法且熟能生巧。
《再論梅蘭竹菊四君子之代表藏品》
梅蘭竹菊畫到最有文人風骨的效果,是要意筆得來做到梁楷、牧谿[4]、蘇軾之「減筆畫」隨性味道,淡泊名利上則仿傚米芾之淡墨,以渲淡凝造隱逸思想,畫家草率幾筆撇捺皴擦之際,也需做到進入內廷、翰林院、工部營繕所、文思院等明代畫學殿堂之「閑雅」[5],竅門便是詩書畫印同源得來需勤習籀文帖學[6],以求揮毫上有章法且熟能生巧。
梅花之代表著作有明代陳繼儒之《梅石水仙圖》,陳繼儒不需清惲壽平工筆牡丹之「撞粉法」及「撞水法」設色,只需以淡墨之「點垛法」[7]來勾綴羞澀花蕊;其纖椏幼榦有如宋徽宗《蠟梅山禽圖》[8]對應其瘦金體風骨之棱角中鋒,配以濃墨之米點皴作點苔法,呈現「不為五斗米折腰」之韌力,歷盡時代風霜也能挺拔吐出花萼及庇蔭鳥蝶。《梅石水仙圖》內礁石堆逆境拙生之水仙葉以勾股法白描繪之,意旨晚明黨爭下陳繼儒面對非東林黨之弄權也渴望「出淤泥而不染」,文人拒貪腐奉承乃去卻水仙葉之五色斑斕,以含蓄淡墨花蕊自居來明哲保身。
蘭花之經典則有明代徐渭之《蘭香圖》[9],屬受草書潑墨影響之「青藤畫派」[10]大寫意墨戲,徐渭只保留蘭葉乃濃墨展現,運用元代柯九思所述之「八分法」[11]拉捺成繩索之態,而山崖、礁石、花瓣則全用淡墨烘托,蘭花五瓣以柯九思「魯公撇筆法」[12]輕柔點染出小風車之喚拂姿影,蘭葉有如徐渭自題所言「花草都將雜四時」[13]於野草堆內沒章法地滋生,展現野性及狂妄,能委曲求全地融入亂局中安於荒蕪,但亦能保留直率一面之真性情。而山石間偶遇且若隱若現之小嫩草,乃以《顏魯公八法頌》之「側」[14]來擦拭掃現,有如覓食之鳥爪折彎得來卻不活形活現地抓緊沃土,混和之境近似焦墨之粗糙痕跡。
墨竹以元代李衎《修篁竹石圖》最為做到「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之功夫,不單只李衎做到南宋馬遠荒寒之刺骨淒美,亦因為他比起柯九思、蘇軾、趙孟頫更懂如何承傳金人推崇之北方黃華老人墨竹傳統[15],李衎以淡墨竹木托底,配以濃墨撇筆竹葉醒神,感覺有如滂沱秋雨灑滴竹林文昌深處般清新,予人竹葉縫隙有呼吸之空間,濕氣潤澤垂柳般點頭之竹葉,主客有序層次分別,此決斷而清晰之寫竹法有如清代鄭績《夢幻居畫學簡明》所述:「筆筆見骨,其性主剛,故筆多折斷,歸北派」[16],間斷乃如屋漏痕之殘缺美,篆法之弩偶有飛白乃金石味之常態;另外枯石以披麻皴突顯粗糙之感,學盡院體之山水沉穩,墨竹於高處開枝散葉有如元代黃宮望《畫山水訣》中「山有三遠」之「高遠」自信,反映李衎對漢人主宰王道及民本之前景抱清晰樂觀之心,認為昔日宋人之翰林治學風骨乃可教化蒙古管治者文明向善、學懂像白露洗滌之水潤墨竹以柔制剛棄行霸權。
秋菊之代表作乃晚清海派吳昌碩[17]之《菊石圖》,吳昌碩以元代趙孟頫推崇之「飛白」[18]皴出枯石,再配以破墨凝造殘缺的菊葉;以勾股法描繪出濃墨的菊瓣,再薰染帶有禇石的朱標及藤黃,某些菊花會以濃墨點綴花蕊,較為淡墨的菊葉略為加上濃墨的葉脈,再配以「米家墨戲」[19]般的率性墨跡行書,可見吳昌碩重謝赫《六法》之「骨法用筆」多於設色沒骨法上;吳昌碩也曾擔任西泠印社會長[20],因此其墨色渾厚但帶拙氣之寫生筆劃,無非乃源自其於印社內對篆書「金石味」之追求,整幅意筆花鳥構圖以元代黃宮望「高遠」審視之,菊花像瀑布由巒頂散落到谷底成灌木叢之態。
「四君子」要做到「閑雅」的境界,先要去除如明董其昌不滿行家戴進有的「匠氣」,另外要包容到因草率運筆而意外有的殘缺美,不強求刻意規劃及理性經營,就如劉勰《養氣篇》所述:「意得則舒懷以命筆,理伏則投筆以卷懷,逍遙以針勞,談笑以藥倦」[21],意旨以玩世不恭取代巧奪天工,方能養生。「四君子」做到的「筆墨閒」需去卻五色令人目盲、胭脂色薰染、厚塗重彩等丹青艷氣,多信靠純墨色渲淡及薄塗一層雅淡色彩,多運用破墨及焦墨突顯草葉雜生的部份,不怕展現滄桑、荒寒、孤傲、寂寥,皆因此乃樸拙美之最高境界,其有助展現看化世情之文人風骨。
(1538字)
參考書目
專書:
l 卓有瑞 著:《藝術漂流.文集》,臺北市:藝術家出版社,2008年4月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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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庭 著:《華夏之美.繪畫》,臺北:幼獅文化事業公司,中華民國七十四年十一月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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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世豪 著:《正心拙筆.書法與人格精神》,臺北市:白象文化事業有限公司,2018年9月初版。
l 林木
著:《論文人畫》,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7年1月第1版。
l 周積寅 編著:《中國畫論.輯要》,江蘇:江蘇美術出版社,2005年7月第一版。
文集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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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永正:〈中國書學史上的雅俗論〉,載莫家良主編:《書海觀瀾》(香港: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1998年12月初版),頁73-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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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麗莎:〈陳繼儒之梅花詩畫〉,載莫家良主編:《學道揚塵.中國藝術史論文集》(香港: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2003年12月初版),頁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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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惠鑑:〈元代文人畫序說〉,載高美慶 主編:《新亞學術集刊.中國藝術專號(第四期.1983)》(香港:新亞學術集刊編輯出版委員會,1983年出版),頁243-258。
[1] 前中大藝術系教授劉國松認為南宋梁楷、牧谿乃現代水墨意境之始祖。
[2] 陳永正:〈中國書學史上的雅俗論〉,載莫家良主編:《書海觀瀾》(香港: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1998年12月初版),頁84。
({一}一、古雅與閑雅:除古雅外,還有「閑雅」一詞較多使用。如梁蕭衍《草書狀》提出草書宜有「滔滔閑雅之容」。唐歐陽詢《用筆論》主張用筆要「灑落蕭條,點綴閑雅」。孫過庭《書譜序》謂對書法要「和次以閑雅」。明項穆《書法雅言》謂「書有三要」,即「清整」、「溫潤」、「閑雅」,「閑則運用不矜持,雅則起伏不恣肆」。閑雅,是一種沉靜溫和的古雅,與古雅相比,它更貼近儒家的中庸之道,所謂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者。閑雅,是現世的雅,它自然、平和,不包含有時間距離的古意。如王羲之的書法,開創一代新風,儘管有人批評其「古雅不逮」,但王書的閑雅還是有定論的,如李瑞清在王羲之《別疏帖》後作跋云:「此帖妍潤閑雅,右軍極軌也。」閑雅與古雅,為雅書中的兩大類,各有佳處,未可軒輊。)
[3] 「籀文」前身為陶文、甲骨文、金文 (銘文及鐘鼎文)、古文(蝌蚪文)、石鼓文,有了籀文後則有「鳥蟲文」(或稱 「鳥蟲篆」),鳥蟲文屬大篆,保有象形元素,後經秦代丞相李斯統一文字後,大篆轉化成小篆,小篆改為偏重符號會意及指事,成為印章藝術之字體模本。
[4] 前中大藝術系教授劉國松認為南宋梁楷、牧谿乃現代水墨意境之始祖。
[5] 陳永正:〈中國書學史上的雅俗論〉,載莫家良主編:《書海觀瀾》(香港: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1998年12月初版),頁84。
({一}一、古雅與閑雅:除古雅外,還有「閑雅」一詞較多使用。如梁蕭衍《草書狀》提出草書宜有「滔滔閑雅之容」。唐歐陽詢《用筆論》主張用筆要「灑落蕭條,點綴閑雅」。孫過庭《書譜序》謂對書法要「和次以閑雅」。明項穆《書法雅言》謂「書有三要」,即「清整」、「溫潤」、「閑雅」,「閑則運用不矜持,雅則起伏不恣肆」。閑雅,是一種沉靜溫和的古雅,與古雅相比,它更貼近儒家的中庸之道,所謂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者。閑雅,是現世的雅,它自然、平和,不包含有時間距離的古意。如王羲之的書法,開創一代新風,儘管有人批評其「古雅不逮」,但王書的閑雅還是有定論的,如李瑞清在王羲之《別疏帖》後作跋云:「此帖妍潤閑雅,右軍極軌也。」閑雅與古雅,為雅書中的兩大類,各有佳處,未可軒輊。)
[6] 「籀文」前身為陶文、甲骨文、金文 (銘文及鐘鼎文)、古文(蝌蚪文)、石鼓文,有了籀文後則有「鳥蟲文」(或稱 「鳥蟲篆」),鳥蟲文屬大篆,保有象形元素,後經秦代丞相李斯統一文字後,大篆轉化成小篆,小篆改為偏重符號會意及指事,成為印章藝術之字體模本。
[7] 徐麗莎:〈陳繼儒之梅花詩畫〉,載莫家良主編:《學道揚塵.中國藝術史論文集》(香港: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2003年12月初版),頁10。
(筆下梅花:「老梅合抱勢槎枒,枝角橫撐數放花。花落溫泉香不散,月明浴到月初斜。」)
[8] 具瘦金體提跋:「山禽矜逸態,梅粉弄輕柔。已有丹青約,千秋指白頭。」
[9] 具自題:「蘭亭舊種越王蘭,碧浪紅香天下傳。近日野香成秉來,一籃不值五文錢。天池道人渭。」
[10] 卓有瑞 著:《藝術漂流.文集》(臺北市:藝術家出版社,2008年4月初版),頁58至59。
({藝事篇}從心做出的作品才感人 — 青藤白陽的書畫:字文長號天池,晚又觀號青藤道人……他縱逸的寫意畫多融入草書的筆法,下筆縱橫捭闔,十分注重水墨於紙質的融合變化及和墨筆的有機結合,創造出順其自然而又全盤掌控的撥墨法,使畫面形成以筆為主的支架骨氣,同時又產生多變的墨韻。)
[11] 王耀庭 著:《華夏之美.繪畫》(臺北:幼獅文化事業公司,中華民國七十四年十一月初版),頁71-72。
(第六章.須知書畫本來同〔繪畫與書法的關係〕— 到了比他晚他一點的元代書一竹大師柯九思又說「寫幹用篆法,枝用草書法,寫葉用八分法,或魯公撇筆法,木石用折釵骨屋漏痕之意。」)
[12] 同上,頁71-72。
[13] 卓有瑞 著:《藝術漂流.文集》(臺北市:藝術家出版社,2008年4月初版),頁59。
({藝事篇}從心做出的作品才感人 — 青藤白陽的書畫:他(徐渭)特喜畫花卉草木在淒風苦雨中的姿態,以象徵人生的苦痛,又常將四季花卉習於一圖,題為「老夫遊戲墨淋漓,花草都將雜四時」。)
[14] 方世豪 著:《正心拙筆.書法與人格精神》(臺北市:白象文化事業有限公司,2018年9月初版),頁202至203。
(第七章:顏真卿論書文選.二、《顏魯公八法頌》—《顏魯公八法頌》又稱「永字八法」,其「點(側)」之法須做到似蹲下的鴟梟和墜下的石頭,源自王羲之《題衛夫人筆陣圖後》所雲:「每作一點,如高峰墜石。」及《筆勢論十二章》所雲:「夫著點,皆磊磊落落似大石之當衢,或如蹲鴟。」側點用筆,一般是由左上向右下,逐漸重按蹲鋒,故形態以穩當沉著為主。)
[15] 何惠鑑:〈元代文人畫序說〉,載高美慶 主編:《新亞學術集刊.中國藝術專號(第四期.1983)》(香港:新亞學術集刊編輯出版委員會,1983年出版),頁248-249。
(頁248:金人乃如劃分墨竹為「寫真」及「傳神」兩派的趙秉文。)
(頁249:《清閟閣集》中屢加諷刺柯九思畫竹能力欠奉,如「畫竹」云:「湖州仙去三百禩,坡翁高絕誰與侶?黃華父子亦間出,氣粗惜產旃裘所,本朝高趙妙一世,蔑視子端少稱許。薊丘(李衎)黃岩(李士行)筆墨閒,瑞鶴神鸞競翔翥。二公去後無復有,谷鳥林烏誰指數 — 奎章博士丹丘生(即柯九思),未若員嶠能濡呴。道園(虞集)歌詠譽丹丘,不曉畫法難為語,常形常理要玄解……知畫曉書真謾與……」)
[16] 周積寅 編著:《中國畫論.輯要》(江蘇:江蘇美術出版社,2005年7月第一版),頁289。
(風格流派論.流派.二)
[17] 清末海派畫家:虛谷、任熊、任頤、吳昌碩、蒲華、趙之謙、朱熊、王禮、周閑、高邕、錢慧安
[18] 王耀庭 著:《華夏之美.繪畫》(台北:幼獅文化事業公司,中華民國七十四年十一月初版),頁71-72。
(第六章.須知書畫本來同〔繪畫與書法的關係〕— 元代趙孟頫:「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須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
[19] 林木 著:《筆墨論》(上海:上海畫報出版社,2002年8月第1版),頁106。
(第六章:筆墨與自然 — 如著名的、曾被魯迅批評為形式主義的米點山水,董其昌卻膺服其對自然再現的真實性:「米元暉作《瀟湘白雲圖》。夜雨初霽,曉雲欲出,其狀若此。余以項晦伯購之,攜之自隨。至洞庭湖舟一次。斜陽蓬底,一望空闊,長天雲物,怪怪奇奇。一幅米家墨戲也。」)
[20] 西泠印社,位於中國浙江省杭州市西湖孤山西南麓,是中國研究金石篆刻的一個百年學術團體,有「天下第一名社」之稱,今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西泠印社的金石篆刻技藝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1904年由篆刻家丁仁、王禔、葉銘、厲良玉、吳隱等創建於杭州,篆刻大師吳昌碩為首任社長。今存東漢《三老諱字忌日碑》和一批名家石刻、摩崖題記。1978年獲准成立西泠印社出版社。
[21] 方世豪 著:《正心拙筆.書法與人格精神》(臺北市:白象文化事業有限公司,2018年9月初版),頁253。
(第九章:儒道思想在文學藝術中的人格修養問題 — 四、文心雕龍的道家人格修養 — 3. 道家養生對創作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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