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文文庫】

中國文化精神著重融合貫通

方世豪(香港人文學會會長、新亞研究所哲學組博士)

內文摘錄:西方的目錄學,只需要就書本的內容,分為各種類別,已經足夠。但是中國的目錄學,必須有章實齋所說的「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工夫。「辨章學術考鏡源流」是章實齋對傳統目錄學的評價,意思是對歷代學術進行考辨,對源頭進行考察甄別。現本詞泛指對事物的源頭與發展過程進行仔細考證的過程或宗旨。「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工夫,之所以屬於目錄學,是因為一個著作的內容,常常是多方面的綜合,內容不作出考察甄別,就不知道價值所在。考察源流,就是因為個人的學術,必須隸屬於民族學術文化生命,才見到精神所在,價值所在。

中國文化精神著重融合貫通

西方學術文化著重分門別類,主義和派別很多,都是西方人分析概念精神的表現。這個分類的精神,在社會層面,表現為階級的分立,職業的對峙。在文化層面,就表現成為各種類別的文化領域,主義和派別。但在中國,社會階級的分類不明顯,而學術文化也著重統,而忽略分門別類的分別。所以中國古代的目錄學,和西方的目錄學很不同。

西方的目錄學,只需要就書本的內容,分為各種類別,已經足夠。但是中國的目錄學,必須有章實齋所說的「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工夫。「辨章學術考鏡源流」是章實齋對傳統目錄學的評價,意思是對歷代學術進行考辨,對源頭進行考察甄別。現本詞泛指對事物的源頭與發展過程進行仔細考證的過程或宗旨。「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工夫,之所以屬於目錄學,是因為一個著作的內容,常常是多方面的綜合,內容不作出考察甄別,就不知道價值所在。考察源流,就是因為個人的學術,必須隸屬於民族學術文化生命,才見到精神所在,價值所在。

章實齋的《文史通義》又說,古代的學術是「言公」,即是先有「公言」,然後才有「私言」。即是說,中國先有民族的學術文化,然後才有個人的學術文化。中國的書本著作,很多是古的偽作,也正是認為人是自願推廣,把他的心得,讓給古人。由此而見到人的心同理同,而去除有我的私心。

所以中國學術的分派,只有源流的派別,以表示師承的來源,或表示地域不同的家派、宗派。而很少會有好像西方,以抽象的主義分派。以抽象的主義分派,就是以內容分別學術的門類之後,在一個專門學術中,再分為不同觀點的思想。西方的專門學術中,有各種根據不同主義而生出的派別。其他各種文化領域,例如:宗教、藝術、政治,也有根據不同主義生出的不同文化活動類型。

在中國,各種宗派、家派的學術文化,也各有他的著重的宗旨。例如:哲學中,程朱理學,著重主敬窮理陸王心學,著重本心良知。詩歌散文中,清代王漁洋著重講「神韻」,袁枚就著重講「性情」。但中國宗派的宗旨所代表的常常只是他講學的重心所在。而西方的「主義」就常常代表最初的觀點和最後的歸結。所以不同宗旨的學術文化,常常可以互相銜接,而並存。

而西方每一個主義的學術文化,都容易表現一種獨特的精神,和其他主義不容易相容。所以論西方學術文化史的發展,我們最容易見到一個時代的學術文化精神,是由某一個特殊文化領域所主宰。

在西方,一個時代的學術文化的獨特精神,也是極鮮明而可以見到。如果我們說希臘文化精神,以文藝哲學為主。中世紀的文化精神,以宗教為主。近代的文化精神,以科學和技術為主。這些都甚為顯著明顯的。而一個時代中的宗教宗派,有時是一神,有時是多神,有時是超神,有時是泛神。文學宗派,有時是浪漫,有時是寫實,有時是古典。哲學,有時是唯心,有時唯物。都是對峙很明顯的。但說到中國文化史,各個時代的文化精神,究竟是某一個特殊文化領域所主宰,就很難說。真正要做到「辨章學術」的同異,在中國是古今人所難做到的。但如果說三教合一,異唱同歸,則容易振振有詞。這些都是中國學術文化精神,著重融合貫通於一統,較不著重用概念分析,辨別類別的證明。

我們現在就中國古代文化情形,和西方希臘文化作一個比較,尤其可以見到中西文化的分別,在開始點的時候已經決定了。

我們以前所說希臘文化由商業、殖民文化開始,中國文化就由農業安土文化開始。希臘文化的精英,可見於富想像的神話,富於人生嚴肅感的悲劇,有古典美的雕刻、建築,和在數學、幾何、自然哲學的思想之中,都見到這些希臘文化的精英。這些都是由希臘人和其他民族接觸之後,所次第創造的,亦是中國古代人所不擅長的。

但是中國古代的文化都是中國民族自行創造出來的,而不是和異族文化接觸而產生的。中國文化所擅長的,在於社會、經濟、政治實用方面,在於倫理、道德、人生哲學。這些正是希臘文化的短處。

希臘各城邦是獨立的,常常互相爭雄。在波斯戰爭時,雅典曾經成為一時的盟主,但雅典繼續有和斯巴達戰爭。希臘民族始終未能夠統一,而形成一個希臘帝國。希臘人對於他的小國寡民的政治,會視為固然。所以柏拉圖的理想國,是一個小國。亞里士多德說國家,也只是說全國人口不宜超過十萬。近代人摩爾在《烏托邦》說的理想國,人口也只不過三四十萬,盧梭說民主國家,人口適宜是一萬人。後來羅馬建立大帝國,最初是靠武力法律統治四方,即使是近代西方國家,如果不依靠軍隊和警察,也不能統治國家。

但是中國的大帝國,在秦漢統一之後,主要是靠文化力量而達致太平。漢代社會、政治、文化精神的形成,其實源自中國的上古。《史記》和《尚書》所說的唐堯的德行:「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上下。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堯帝為人恭敬明察,管理天下井井有條,有思慮,寬厚溫和。誠信恭敬,能夠謙讓,光輝覆蓋四海,充滿天地。能夠彰顯光明美德,親善家族。家族和睦,則百姓也彰顯和睦。百姓明白,就可以使萬邦協調和平。)好像說唐虞時代,已經有純由德治的帝國。這當然未必。現代人說唐虞都只是古代其中一個部族而已,未有帝國,未有天下。但我們也可以說,要求「光披四表,格於上下」(光輝覆蓋四海,充滿天地),是中國古代由堯舜開始,到夏、商、周、秦、漢,依次序實現的中國社會政治精神。至少由大禹時代開始,已經傾向一個王朝的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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