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人文論壇 以生命實踐人文精神 --敬悼唐師母 方世豪   唐師母於八月二十四日下午一時在九龍明愛醫院辭世,享壽八十四歲。 唐師母,即是當代新儒家哲學大師唐君毅先生的夫人謝廷光女士,唐先生弟子眾 多,眾弟子皆尊稱師母為唐師母。我雖無緣親聆唐先生教誨,但也隨師兄門稱師 母為唐師母。   我與師母接觸不多,對師母不太熟悉,但雖是一鱗半爪,也令我印象猶深, 我願就我所知把這些印象記錄下來,以作悼念。   其實師母才是我的老師。我進入新亞研究所就讀時已是紀念唐先生逝世十周 年了,唐先生我是無緣見面了,但師母卻曾實實在在地教我寫簡單的一筆隸書橫 畫,所以師母才是我的真真正正的老師。師母為人非常隨和,毫無架子,與學生 一起寫書法時就像朋友般指導,並沒有令人敬而遠之的感覺。書社和琴社都是在 師母手中培育成長的,唐先生的功業在哲學,師母的功業不在哲學而在藝術的薰 陶。此功業實可與唐先生互相輝映,因中國文化的精神不單在哲學,也在藝術。 真理不只在哲學,也在藝術之中,更在日常生活之中。當我看見師母為唐先生的 著作所題的字時,我便想到這真是中國文化渾然一體的巧妙配合。當然,這只是 我個人的聯想,唐先生的著作自有其獨立意義,但我想指出的是,師母的配合也 有其意義,而非只是綠葉配襯而已,因為師母的字本來就是與唐先生的著作是同 一體的,不可分的。靡師母,吾無見此完整之著作矣。   看師母在研究生室所題「薪盡火傳」扁額,好像看見師母代替唐先生在督促 研究所的弟子們要肩負起這文化事業的擔子。書法不單是藝術,更是文化,是生 命,尤其與中國文化,與中國人的生命是連貫的,這在師母身上便體現出來了。   翻看當年舊照,有一幀是琴社春節團拜時攝的,師母站在中間,同學在左右 前後,我亦有幸叨陪末座曾出席此盛會。人雖不多,但氣氛相當祥和,我想與師 母在不無關係。我非琴社成員,也未曾追隨師母學琴,卻有緣親聆師母教誨,雖 事隔多時,但印象仍深。我記得春節團拜當日同學請師母為同學說一些話,師母 一向不作長篇演講,故只簡單的說了幾句,其中一句,師母說:「最重要是『德 』這個字。」也沒有繼續作詳細解釋,就這麼一說,大家就心領神會了。當時, 實在令我感到意外,我意想不到在琴社節目中,會講「德」這個內容,又講得那 麼簡短,而又那麼明白。唐先生是新儒家的代表人物,一生講道德問題,講了無 數次,為人也是以德著稱,當然師母亦繼承此傳統,要講德。但是,原來沒有唐 先生的長篇巨著,高深哲理,藉琴藝、書法、生活一樣是可以表現得那麼精彩的 。   記得有一年研究所舉辦師生大旅行,我們同學得到一個消息,久未露面的唐 師母會與我們一起前往。七十多歲老人家願意參與這些年青人的戶外活動,怎不 令人意外?師母隨和、風趣的言談,打開了師生間的隔膜,很多學生願意上前跟 她聊天。我相信師母與新亞研究所學生的關係是一種怎樣解也解不開的連繫。唐 先生一生為新亞研究所付出極多的心血,師母追隨先生左右自然也有深厚感情。 唐先生去後,師母仍然不斷地願意接近她不大認識的研究所新同學。每年新年都 很樂意接待我們到訪,雖然師母不熟悉我們,但因著與新亞這一段深厚的感情, 還是很高興地接待了我們。這不是中國文化精彩的一面嗎?   師母晚年用力最多的應是編輯、整理出版唐先生的全集。從師母在全集所寫 的編後記文字可見到,師母對唐先生的感情、對唐先生對中國文化的認同,都是 非常深的。師母帶著極深的感情,為中國文化存下一套極重要的文獻。文化的傳 承,就在這情與理、精神與活動之間體現出來了。在唐先生的《日記》刊行記裡 ,師母說:   「抄完先夫日記,使廷光念念不能忘懷,於心有所不能忍者有以下種種。念 他苦心孤詣,赤誠惻怛,與人為善的情懷。我念他自一九六六年患嚴重目疾仍要 上課、校文、辦公、開會,……我念他晚年患不治之疾,臨危之時,仍不忘學生 課業……這是支持我繼續生存下去面對現實的力量,望我夫在天之靈安息,廷光 絕不懈怠,願死生相與共勉。」   我只引此一部分即可見師母與唐先生感情之深,而由情深而至實現一理,此 即天理也。(此段引文尚不圓滿,中間刪去了若干句子,而其中意思其實更為感 人,但因篇幅有限,只引數句,讀者應看原文全段,意當更明。)故唐先生與唐 師母於傳揚中國文化、闡述中國文化精神方面雖取法不同,但兩者合而為一,其 精神實是渾然一體,同而不分。   新亞研究所每年新春期間都會舉行團拜及春祭,學生會聚集一起往各老師家 中拜年,唐師母家中自然是必到的一處。春祭是在新春期間師生一起往拜祭研究 所的前輩老師學長們,而前所長唐君毅先生是其中的主要懷念人物。每逢春祭期 間,總有很多唐先生的學生及研究所的同學參與,師母當然是主禮人之一。這是 一個師生之間不成文傳統,參與者皆是自願的,都希望對先賢表達一點敬仰之意 ,因此這傳統不單有其形式,更是實以精神,是在現今都市化的香港難得一見的 文化傳統。   我最後一次見師母是在今年的新春團拜活動中,當時師母精神體力已大不如 前,雙眼已因眼瞼垂下而不能自由睜開。但仍然願意招呼我們這班不太熟悉的年 青人,與我們一起,聽我們的閒談,想與我們接近的意願是十分清楚的。   跟著再見已是在靈堂上,師母桃李滿門,靈堂上自然是學生眾多,花籃成圍 ,但與一般人不同的是還有掛滿四牆的白布輓聯與祭帳。只見白布飄搖,書墨濃 香,加上學生奏琴致意,一個書法家、文化人的祭禮,特顯了師母的文化修養與 藝術情懷。這樣的氣氛,這樣的情景我只見過兩次。一次是錢穆先生的追悼會, 一次是牟宗三先生的追悼會。每次這種被白布聯語包圍著的文化氣氛總令人久久 不能忘懷。   我的文筆不好,不能很真切細緻地寫出師母的為人,但我希望藉此文把我所 記得的片段記錄下來,作為悼念師母的一點心意。   師母的離去反顯出此種中國文化精神薰陶下的人物精神面貌,在現今的香港 實難得一見。師母離去之際,正值香港進行立法會選舉之時,我們只見政客互揭 醜行,從政者道德淪亡而仍然厚顏參選。高官、大學校長等「德高望重」之輩又 在眾人面前醜態百出地演出了干預學術自由的醜聞。在現在香港只重利、不重德 ,只重權,不重義的價值觀底下,政治又怎不令人失望呢?此時再見師母之精神 人格實在令我們看得汗顏。師母離開,這個世界豈不是又少了一個難得的重情重 義的人?   唐先生一生講述人文精神,師母繼承唐先生的精神,實踐了人文精神。現在 唐先生與師母都離我們而去了,我們又如何承繼此人文精神?稚子無知,願師母 精神仍支持我們做實踐人文精神的人。師母人雖離去,但精神卻隨著師母的書法 、琴聲、生活片段而長留於世,長伴左右,而唐先生的全集更是我們講述人文精 神的重要讀本。故我相信人雖已去,精神永在。 Copyright (c) Hong Kong Society of Humanistic Philosophy.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