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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韋漢傑先生
（台灣）杜保瑞（華梵大學哲學系副教授）
 韋漢傑博士對拙作〈從牟宗三哲學談儒佛會通的方法論探究〉提出批評性意見
已有一段時日了，本來想在未來的論文寫作中將其中的重要問題作為筆者再發展
的探究主題，但因為未來的理論工作繁重，筆者目前有其他的理論問題的關懷，
為了避免拖延太久，便簡要地先作出回應如下，希望能先將韋博士的批評予以解
消，以示負責，如果本文的簡述尚不能解消韋博士的批評，那就只好另待他文再
為之。
首先，我認為我在進行的工作並不是在研究這個世界的真相，那是傳統哲學家們
所作的工作。我所進行的工作是在研究傳統哲學家的研究成果，不論他們對世界
的真相的說法是什麼，我是要研究他們的說法如何成立的問題，也就是說，我只
是在研究方法論的問題，因此對於韋先生所認為的我自己的哲學主張部分，其實
有很多都與我的主張是無關的。
對於世界究竟是真實的、還是虛妄的、是本來就有的、還是由主體變現的這個問
題我沒有自己的觀點，因為這不是我在研究的問題，所以我並沒有主張世界是虛
妄的。我說傳統哲學都是境界哲學和說這個世界是虛妄的或是唯心的都無關，我
說傳統哲學都是境界哲學，這是就傳統哲學作為一套哲學理論的方法論意義說的
，基本上這是一個關於認識的問題，關於傳統中國哲學的理論體系該如何被認識
的問題。我所提出的境界哲學的概念是一個方法論上的概念，是針對傳統中國哲
學理論作品之所以成立的理論基礎是在於傳統哲學家的主體親證的結果而說的，
就是說傳統哲學命題無論說世界是實有還是虛無還是緣起性空這些都是哲學家的
主觀判斷所得，而這些判斷對哲學家而言卻是有著自身的親身經歷的結果，所以
這些理論從表述的內容言是客觀的，從表述的進路言是主觀的，從哲學家自己的
理論本身的主張意見說是客觀世界的知識，從哲學研究者的方法論判斷的理論型
態言是境界哲學的，是哲學家自己的獨斷，說他是獨斷的跟說他是主觀的是一個
意思，但說他是主觀的並不是說他不是客觀的，說他是主觀的並不是說這個世界
是主觀變現的，只是說這種理論的建構進路是一個主觀的體證活動的結果，至於
這個經驗的世界在哲學體系內是被認為主觀的還是客觀的這又是另一回事了，顯
然儒家認為世界是客觀實有的，顯然佛教認為世界是唯識所現的，這些都是哲學
史上的常識性知識，但是這些知識可不可以就是真理呢？哲學史上的哲學家都獨
斷地以自己的觀念就是真理，一切哲學主張其實也必須是獨斷的，就在這個獨斷
中成了理論體系的絕對起點，獨斷並不是錯誤，獨斷是哲學家之所以是哲學家的
必要條件，我說牟先生獨斷，是因為牟先生是哲學家，牟先生參與了傳統哲學的
基本信念之爭，堅持儒學的真理性，因而建立理論以進行爭辯。但我自己只是一
個哲學研究人員，並沒有參與到傳統哲學熟是熟非的爭辯之中，我的工作是從方
法論的研究進路研究這些哲學家的獨斷的哲學理論的方法論意義。
我也不是唯心論，這世界是由人類主觀變現的或是客觀精神外化的或是本來就是
經驗中的真實的這件事情我沒有自己的看法，但哲學史上的哲學家是有著對這個
問題的看法的。在台灣極富學術地位的佛教學僧印順法師明確地說了，就西洋哲
學問題意識下的唯心唯物問題而言，佛教哲學對世界的看法確實是唯心的。我同
意佛教哲學是唯心的，至於我自己對世界的看法我從來就沒有表達過，我所關心
的是佛教哲學是唯心論的哲學這件事情在方法論上他們如何證成呢？我認為，他
們無法證成，無法在經驗世界的人類理知能力面前證成，但是他們信以為真，那
是因為他們之中有人在功夫活動中證成了，在他們自己的境界世界裏真知了，所
以他們鑿鑿確實地言說著，他們的言說的客觀性存在於他們的主體的親證中，所
以他們的對世界的真相的說法是有主體親證的經驗支持的，所以這種型態的形上
學是一種境界哲學。
儒家論說世界是實有的命題自宋儒以來即已確定立場，牟先生繼承此一路數自是
對儒學的準確理解，唯儒學主張實有之客觀性何在？這是一個後設性的哲學問題
，是一個方法論的問題，也是我所關切的問題。牟先生在這個問題的處理上是一
種價值立場的選擇問題，牟先生選擇儒學自然就接受了世界是實有的立場，牟先
生的理論工作目標是去論說實有的世界觀在理論上成立的必然性，他的工作最後
還是訴諸道德意識的獨斷，由道德意識作為整個客觀世界的被創生並被持續運作
下去的絕對根據。然而道德意識在哪裡呢？它就在儒者的主觀意志中，「我欲仁
斯仁至矣」，在主體的境界中世界真實地是一個道德創生的世界，這個主體的境
界更且是一個功夫發動之後的結果，所以儒學也是境界哲學，儒學的理論命題的
出現是在於儒者的主觀境界中說出的，在境界中說世界是實有的，它的理論的內
容是世界實有，它的理論的建立是經過功夫活動而落實於境界中的，沒有這個功
夫境界的真實經驗誰也沒有能力說世界是在道德意志的創生中而保證為實有的這
句話，因此這種話語的理論型態便是一種境界哲學。
說儒學是境界哲學與說儒學主張世界實有是兩回事，我說儒學是境界哲學並不等
於我說儒學主張世界不是實有的，更不等於我自己說這世界不是實有的，因為我
根本就沒有發表對於這個問題的看法。我說儒學是境界哲學只是在說儒學這種理
論型態它的對世界的看法的主張是有實踐者的功夫親證的，因此是一種境界哲學
。
我對牟先生的「無執的存有論」這個概念的轉譯是基於牟先生對於中國哲學都是
有「智的直覺」的說法而轉譯的，智的直覺是直透整體存在界而提出意義的總原
理而運作的，其直覺之即創生之，創生此一意義世界，此一意義世界是就著整體
存在界而言的，並不是如西方實體學傳統是就著具體個物進行範疇解析的理論型
態的，智的直覺當然是在功夫境界的狀態中才呈顯的主體態，是哲學家在親證義
理中的活動態。
我對牟先生所發展的儒學路線在「命限」問題上的處理提出理論的矛盾的批評，
因為既然堅信德福一致卻又容許命限，這確實是個矛盾。但是儒學在宇宙論的傳
統中是可以解消這個矛盾的，易傳中的大人境界即無這個命限的限制，我說儒學
可以放棄這個道德創生的本體論命題的意思不是真要儒學放棄，而是要求儒學可
以走上宇宙論的知識建構之途，而在現實的掌握上加強能力，因而可以救國救民
，而不必臨危一死報君王。因為在道教及佛教的系統中都是要追求德福一致的。
我對牟先生的天台學的意見主要是在批評牟先生使天台學成為「論說實有」之學
，而作為佛教般若學學脈的天台學始終是必須講緣起性空的，中國哲學上說實有
及說性空這些都是本體論的命題，這都跟客觀世界存不存在不相干，客觀世界就
是經驗世界，至少在中國哲學的討論範圍內沒有任何一個哲學家說經驗世界不存
在，最多是說它不真實或不能被認識，性空是說不真實，列子的不知是說不能被
認識。就智者大師的般若學脈而言，般若學破一切法，是為破意識中對經驗現象
的意義的執著，至於經驗現象的世界存在及其結構問題非關般若學思。天台後期
走上形上學建構之途是一事實，但就成佛境言是必須在一切知解的捨離中證入境
界的，牟先生以天台學言說三千世界並即三千世界而成佛之說是說成佛者使三千
世界皆成佛境界，其實三千世界只是實踐者的在迷的世界，即三千世界成佛是說
即於任何心境中皆可當下一念清淨而成佛，並不是在說有三千個世界必須都把它
證空了才是佛本懷，這種把所有世界點化的思路是實有哲學的思路。這個問題在
我寫的另一篇討論牟先生的文章中似乎說得更清楚，讀者可參看：＜試論牟宗三
哲學的儒佛會通＞。
（http://huafan.hfu.edu.tw/~bauruei/basic/ba02.htm）
我以上的許多想法皆已在各篇論文中提出來了，上述的回答實在很簡陋，但如果
參看我在網站上的其他論文便可以獲得更清楚的了解。為免敘述過長，我暫時先
回答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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