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從唐君毅先生的立志之道到美善意識之教育的定位(上) 周超賢 導言 在中國哲學史中,以儒家為主流,由古代孔孟開出儒家思想,經宋明理學的 演變,直至近代回應西方文化之衝擊而產生了新儒家。當代新儒家重要人物之 中,如梁漱冥、唐君毅、牟宗三、錢穆等人都能貰通中西哲學,部份人更能引進 西方哲學糸統去解釋中國哲學,自成一家;例如,牟宗三先生就以西方大哲學家 康德的哲學思想去詮釋儒家之形上道德心,而唐君毅先生則以西方大哲學家黑格 爾之辯證哲學去闡釋人的心靈境界。 另一方面,在中國教育思想史中,亦以儒家為主流,而當代新儒家唐君毅先 生的教育思想,既能繼承傳統之人性本善論的觀點去討論現代中國人格之培養, 又能發展開出一個強調文化的全面多於政治之教育思想[1]。唐先生精通東西方 哲學,學識淵博,著作甚多,其教育理論多藏於有系統的哲學巨著之中,很少有 獨立之教育哲學著作,故本文嘗試從他的各著作中提取有關立志之道、真美善之 意識、中國文化重世界和平之精神等慨念,組織發揮成文。 唐先生精闢的哲學慨念並非短文章可闡釋詳盡,故本文之旨趣不會太過份著 重哲學的抽象理論,只是平實地從唐先生的立志之道說起,討論志向有大小高低 之別,其中較高的是求真、求美、求善的志,由此而帶到教育上的方向以及真、 美、善教育的高低問題,乃至三者之統一。在處理這些問題的同時,亦揭示出教 育上一些值得注視的重要地方。真、美、善三者的統一,正如前述,不是在抽象 的哲學上講[2],而是回歸到現實世界,透過普及教育去承認各種文化,成全人 類世界文化之和諧,此之謂太和世界。最後總結到教育的最高理想,就是要啟發 和培育學生這個多元文化之意識,這是一切道德教育、公民教育、環保教育、民 主教育……等等之社會文化教育的最重要基礎,亦是本人之主旨。 立志是學問的始點 我在中小學中文作文時都會寫過《我的志願》一類文章,但當時是不明白立 志之真正意義,直到我接觸唐君毅先生關於立志之道的文章[3]才有真正的了 解。真正胸襟廣闊的大志,是要成己成物的,就是唐先生所講的儒家最高人生境 界,亦是本文要詮釋的人格教育之最高理想。 如果套用西方哲學家亞理士多德的本質定義去描述人──「人是理性的動 物」,則我更相信「人是覺悟的動物」。人除了具有科學上的動物性(物質性)之 外,還具有虛明靈覺之性[4],上可感通天之創造,下可達地之潤澤,遠可通古, 近可知今。我們的心靈受肉體的動物性所限,故有現實世界的具體存在,心能夠 覺悟越多、感通越多,就能超昇越高,志就越遠大。故此,每個人都生活在其獨 一無二的具體世界之中,由心開出的志向的價值都不會絕對相同,形成每個人的 志之獨立性與不容代替性,因而立什麼志是個人的事,是強迫不來的,「不能由 服從外在的命令而得,而只能由內在的覺悟而得,一切對人之勸導,亦只為啟發 人之此內在之覺悟而已。」[5]故唐先生說:「我們能了解志之為直接關涉於我 之個人的實際存在的,便知志之獨特性與不容代替性。一事可由人代作,一般理 想可由人代實現,但志願則只屬於唯一的個人,任何人不能代人立志。」[6] 一般人所講的志,是心理學上所解析的意志,是指實現一特定目的之一貫行 為趨向,無論善惡皆可稱為意志活動,與價值判斷無關;例如,我喜歡一個人打 壁球,是個人的嗜好習慣,與他人或社會沒有利害關係,無所謂善惡。但是,如 果志之活動結果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到他人的話,則有高低價值之差別,就不單 只心理上之意志活動了,還牽涉到要考慮價值理想的問題。其實,通常人們所謂 立志以求達到理想,總是離不開個人私慾的或抽空想象的為他人著想這兩方面。 為個人私慾的理想方面,譬如期望發達的求利之理想、渴望出位的求名之理想, 具體的生活例子多如牛毛,數之不盡。 另一方面,由抽象思維而產生的一套套救世理論,例如希特拉以優生學去屠 殺猶太人,結果求善反而得惡,這些都不算真實的理想。遠大的志所求達到的真 實理想是要從當下具體生命中發放出來的,它是經過真實的存在感受才產生出來 的。所以唐先生說:「立志之志,不只是「向」一定的目的,或普遍抽象的社會 文化理想人生理想,而是由當下之我之實際在在,「向」一理想之實際存在,而 由前者「之」後者。此之謂心之所之。」[7]上述的真實遠大的志,就是孔子在 《論語》中所講的「吾十有五而志於學」[8]的志。孔子的「志於學」就是志於 道。孔子一生的學問,或孔子之道著重點在什麼地方?他所講的志於學,不是西 方科學知識的學問,而是正心養性,道德修養之學,這是生命的學問。 所以,總括來說,在教育上而言,尤其是在道德教育上解釋人生道理的時候, 可嘗試由立志講起,但師長要尊重學生的志之獨立性與不容代替性,不宜加以強 迫,只能啟發他之內在之覺悟而己。另一方面,要從學生的具體生命中,誘發他 盡量發揮他的獨特志向,因為精神的空間會隨志向而開拓,志越是狹小虛假,就 越是對社會沒有貢獻,甚至會有負面的效果;相反的,志越是遠大真實,越是能 承擔人類社會歷史文化。唐先生說得對:「志願到那裡,即人是什麼。人是什麼, 學問之成就即是什麼。」[9]又說:「學問之始點,在人所立志之志願。志願開 拓人之精神的空間,使學問之進行為可能。」[10] 志的種類──私志、公志及不定與教育的啟示 志起源於心的活動。志可由價值上之高低分為三種──私志、公志與不定 [11]。倘若單純從事功上去看,行為活動表現出來只是為個人自已的,就屬於私 志;相反的話,若只是為了大眾的,就屬於公志;而界乎二者之間的便是不定。 這樣看來是非常清楚,但是,如果把意識加入去考慮,則情況就沒有那麼簡單。 因為人的意識是內心的,是公是私抑或是善是惡,唯有撫心自問,自己覺悟,他 人無法能夠知道。 年少青人最有志願理想,為何慚慚淡忘,而大部份步入中年後都講飲講食、 講享受,把大志忘得一乾二淨呢?正如唐先生說:「少年青年人,亦是最能直接 辨別人之善惡是非,富直接的正義感,並能一往的嚮慕一理想,而真正佩服崇敬 古今人物的。」[12]但是,這只是自然的生命精神,很容易就下墮滑落。因為要 成全大志,建功立業,非一朝一夕之事,可謂任重道遠,十分艱苦,以短暫的自 然生命去做,大多數都半途而廢;又或略有成就,便多多少少囿於事功上所佔有 的物質、貨物、名譽地位等,人之自然的生命精神便陷溺沉淪於此諸事物的開始。 這個時候,人的公志馬上墮落成私志。「我由此悟到,人在少年青年時之向上心, 純是自然的恩賜,全不可靠。而此向上心之是否能繼續,必須有待於後天的立志 的工夫。」[13]由上文的啟示,教育工作者要掌握青少年學生的心理,一方面, 他們容易立大志,老師家長要尊重他們的個體性,不可為他們決定現實的志向, 只可從旁啟發引導;另一方面,他們的志容易向下墮落,又要在旁時刻小心扶持 及設法加強他們後天的立志的工夫,這真是一個不容易的教育工作哩! 真、美、善的志與其意識在教育上之定位 如果人能夠破除事功上所佔有的物質、貨物、名譽地位等由私志所生之迷 妄,則人比較容易進入真、美、善的境界。一般來說,真,是理智的事,多向科 學或哲學(知識)的範圍發展;美,是情感的事,多向藝術方面發展;而善,是意 志的事,多向道德的領域發展。有些人在進行真、美、善活動的初時,精神暫時 進入一超現實境界,但總是不能夠持久。又或許會爭名鬥勝,「即使在真正獻身 於宗教藝術者,彼對其所獻身之宗教、文學、藝術本身,固恆有一無私的志願感 情,但落到現實的宗教事業、藝術事業等上,則他們亦可對其所從事之事業,非 常固執自私,以與人爭名鬥勝,而對於整個國家民族或全體人類之公的志願感 情,卻常提挈不起。」[14]這是一般人進行通俗的真、美、善活動時,很容易下 墮滑落成為私志的通病。 青少年人如果氣質具聰明才智,又能保持其自然的生命精神不下墮滑落,則 很容易在真的範疇裡立大志,將來很有機會科學或哲學的領域發展;我們不是時 常聽見聰明的中小學生立志將來成為偉大的科學家或思想家嗎?在求真之活 動,科學家認識世界時,與物相對立,精神向外投射,耗盡身體,「如科學家之 冒險以作實驗,及考察蠻荒之地等。實際上我們每一認識活動,都使我們之身體 之感官腦髓之能力,有所耗費,都在破壞(故意用此較重之字)我們之身體。」[15] 另一方面,有些科學家的求真之志,可能被政治家或大企業財團的私志所利用, 冷感地大量利用高科技,不斷向外擴張發展,耗盡地球資源,造成環境污染及破 壞生態平衡,釀成貧者越貧而富者越富的不平等社會困局,人類漸漸走向自毀滅 亡之道。這是過份盲激情目追求真的大志帶來的問題。 換另一個角度來看,青少年學生若果太過著重求真,(或教育太過側重科學 知識),忽略其它方面的發展,也是不健康的。其實,從科學哲學史上看,每個 典範時期[16]都有它的當令的常態科學[17]。而科學教育直接受當時之常態科學 之影響。現今之科學教學內容與方法,基本上是由當代有主導地位的實用主義科 學而來,未必就是最好的一套系統。莊子在這方面看得最清楚,他說:「物無非 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是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 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18] 一切理論系統相依相生,此消彼長,是在概念遊戲下之封閉系統,彼此實無價值 之分別,只有相對性而無絕對性,這是莊子所謂由「成心」而來的成見而矣。由 這樣看來,每個科學的典範時期有每個時期之常態科學,並不表示現今這個時期 的科學內容和方法就是絕對真理。所以,在真育方面,除了要傳遞知識,更重要 的是加強啟發學生,明白科學知識對不同科學家有不同意義,並無放諸四海皆準 的絕對標準;例如,教授物理學時,要學生了解古典物理學之牛頓力學定律,來 到現代物理學之相對論世界就不適用了。偉大的科學家牛頓也謙虛地表示他發現 的科學真理,只是海灘上拾到的一塊貝殼而矣。 因此,在進行真的教育時,除了教知識外,還要提醒學生不要局限自己過份 激情盲目追求真理,引導學生了解科學之真正面目,培育學生之理性與創造性, 使學生對科學有一正確的觀念,日後成為善於反省的科學工作者;更重要的是啟 發學生謙虛地放開自已的心靈,接納科學以外(或真以外)的其它文化。這是唐君 毅先生從真之境界,由虛而進入善之境界的意思,現在引他的說話作為上述的總 結。「而一個純正的科學家,他雖然得了許多知識,形成了多少科學的概念假設, 理論系統,他只要不執之為最後的真理,而恆期待或要求未來經驗為之證實,他 之心靈,即在事實上表現一無上之超越性、涵蓋性。由此而可形成他之種種謙虛, 涵容,以及尊重科學以外之人文,並對人類社會表示關切之德性,而表現科學家 之仁。」[19] 青少年若果天生情感豐富,具審美力,很容易走進藝術領域,立下美的志。 美之感覺要由具體深厚的體驗開始,把情感投入人或物之中而主產生。美是可以 輔翼善與真的活動。豐富的情感浸潤到人與人之間,則形成道德的美善,例如人 與人之間和諧相處時是美的;浸潤到物上,則形成科學哲學的美真,例如生態學 家看到大自然平衡則會生美、天文學家看宇宙星象生壯美、甚至數學家思考數之 排列或無限而生美。高尚的情操要加入充沛的熱情,才可構成完美的道德理想和 堅韌剛毅的意志;大底儒家所講的「悱惻之心」也要與人同情共感,把感情完全 投入而生鳴。所以,可以說美有助善之活動。另一方面,充沛的熱情,可以使人 不知疲倦,不計利害、甚至奮不顧身地投入那些看來似乎難以完成的偉大業績。 愛因斯坦夫人曾經說,愛因斯極心神不安。有一天他在鋼琴上彈了一組旋律之 後,就把自己關在樓上的書房裡。過了兩個星期寢食不安的日子,然後滿臉蒼白 鬚髮蓬亂地走下樓來,拿著一份手稿,那就是改孌了物理世界的相對論。可見, 正是在激情的隨下,他完成了偉大的科學發明。所以,亦可以說美也有助於真的 活動。由上理論可知,美是可以輔翼道德的善與科學哲學的真,美可以比喻為美 與真的催化劑,但是,美不會高於真與善。[20] 上段說明了美真、美善的關係,但未提到純正美的境界。真正藝術家進行美 的活動時,處於一個主客物我對待之泯除的境界。若果此種情況繼續保持下去, 則只知沉醉於美,而忽略了其它。藝術家不是常有古怪性格,與世隔絕,不會傷 害別人,但也不會貢獻社會,只求其自己處於一個物我兩忘的純粹精神之中,再 容不下其它。唐君毅先生認為這是美的不足夠的地方,他說:「人在努力求淡泊 刻苦之生活時,不僅如其求美時之忘了其身體之存在,﹍﹍﹍則他之只求其自己 精神之顯露,便是只認識他自己之精神之存在,他并不曾真注目他人精神之存 在。﹍﹍﹍他仍忘不了他的身體與他人的身體之分為二,然後才只求其自己精神 之顯露。」[21]唯有當自己把自己作為藝術品去雕琢,即以自己的人格作不斷的 道德反省,以臻完善的地步。自己的人格好像藝術品(物),達到物我兩忘之一個 美時,亦是一個善,此時行善即忘卻自己在行善,這是唐君毅先生所說的至完善 的人格美,亦是至絕對的藝術境界,是至美善的境界。因為藝術品(物)始終會離 開我,但若果以自己的人格作為藝術品才不會離我而去;大底這就是孔子所謂「從 心所欲不踰矩」[22]的無入而不自得的聖人境界。所以唐君毅先生說:「我只有 把我之人格,造成一藝術品時,我才了解創造了宇宙間唯一絕對的藝術品,才表 現了我之唯一的唯一,絕對的絕對。我於是了,我要求最高的美,即是要求善。 最高的美是人格的美,人格的美即人格的善。」[23] 從上面對美意識的反省,在實現美育時,要誘導學生不要因過份追求純正美 的境界而走進了孤獨隔絕的自我世界,因為美並非最於真與善,而且美很難離開 真與善,美育可以輔翼德育與智育,以臻化境。最理想的就是能夠培養學生創造 自己的人格美,那是至美善的境界,亦是中國人格教育的最高目標。 青少年人的大志放在宗教上,實行宗教的善。大部份宗教徒都是淺薄的信 徒,不是為了現時在宗教團體內獲得的好處,就是為了來世或永生的好處,其實 就是偽善,是功利主義的信徒,說到底這些都是私志。但是,如果他純粹貢獻自 已的生命,立大志要為自己的宗教而奮鬥,又算不算是真正的善或是最高的善? 其實,人是形而上的動物,原始的時候就有追求宗教的精神,或表現為信上 帝、或冀望修煉成仙成佛,都是想超越人間真、美、善的現實限制;「人之本性 必一方求達絕對圓滿真美善之理想,而一方又知道不超越其所知之真美善理想之 一切限制,不能有所謂絕對圓滿之真美善之理想之實現。由此而人有求超知界之 嚮往與祈求。此即人之宗教要求。」[24]可是,這個超越感,慢慢地使宗教徒脫 離人世間,對人世間產生傲慢與輕藐的態度。「人依宗教感情而生之對世間之態 度,即約有三種,一種是上而向下流的同情悲憫。如佛家式。一種是學耶穌之擔 負人間罪苦,而願在世人之下,把罪苦之責任負於己身。此二態度,是好的。而 此二態度之下降而墮落,所產生之另一態度,則亦可能是一自覺在一切俗世的人 之上的一種傲慢,與對俗世人之一種輕藐。人如有此傲慢與輕藐,固然是重新把 自己與世間人分裂。」[25]若果一往不返,就很容易孌成宗教狂熱,便會有很多 問題出現。從本質上去看,每個宗教所信仰的形上實體是唯一絕對,獨一無二, 不能容納異己的,排他性極強。從歷史事實去看,有很多悲慘的戰爭都是由宗教 所引起的,例如,十字軍東征便是有名的宗教戰爭。從香港的宗教教育去看,某 些宗教學校在行政上都以宗教為依歸,其他的一切也放在次要甚至完全忽略的地 位。例如,筆者曾經在某宗教學校教書就有深刻的體驗,他們把老師劃清界線, 是他們的教徒才可升職、一切活動的著眼點都是為了要向其宗教辦學團體交待、 德育課限制在他們的宗教觀念內才可講﹍﹍﹍,例子多不星數;總之,在宗教的 排也性而帶來的封閉思想教育下,學生漸漸受到勳陶,封閉自己的心靈,很難再 接納其它文化,這是與理想的教育背道而馳的。在這裡,我們要稍作停頓,要來 一個回頭反省,宗教意識的善是人的超越精神,但是,人的心靈之超越性與無限 性在價值上來說,是不可無限地一往伸展,而必須要有一個心靈活動的〝大回頭〞 [26],自覺宗教信仰中之一切莊嚴神聖的價值,原來都是根植於人的本心本性自 身的要求,大家應該把這個信仰的超越境界,由外面的推展而收歸作內在的道德 修養,自信人自己的本心本性是人類宗教精神發展的共同路向。 上文已大略分別地討論過科學的真育、藝術的美育和宗教的善育。三者若果 各自走向自己偏僻的路,都有不足夠的地方,最後會使人向下墮落。科學的真只 是抽象的公式,會給人帶來冷酷無情的性格;藝術的美會引人沉溺於孤獨的世 界;宗教的善或抽象理念的善,只會有狂熱之弊病。因為此三育均具排他性和封 閉牲,若然把此三育各自發揮至極點,則很容易走進一元文化之教育,很難開出 開放的自由的民主教育理想。 那麼,何者才是圓滿自足的理想教育呢?正如上文的結論,是真育嗎?不 是。美育嗎?都不是。善育嗎?可能會是,但不會是宗教的善育。那麼怎樣的善 育才算是最好的呢?若果從邏輯上去分析,把真、美、善兩個一組的排列組合, 共有六個可能性:真美、真善、善真、善美、美真、美善。其中真美與真善其實 就指美與善,只不過是強調它們的真確性吧了,並沒有特別意思。善真、善美與 美真在內容上都很難明白是什麼意思;因為,善有道德判斷作為價值內容,美是 感受的形容,而真卻只是指知識的對確性的形容,我們很理解一個善良的真、一 個善良的美和一個美麗的真所指的是什麼境界?那麼剩餘下來的只有美善有特 別意義。善不可離真,否則是偽善。何者是真善?就是美善,就即是前文提過的 至圓善的人格美,美中有善,善中有美的聖人境界。從直覺上說,盡美盡善的東 西怎可能是假的,美善要包括真才算圓滿自足,真美善三者才可統一。那麼,美 善如何與真統一而圓融為一體呢?或者要求一個問題:「人格美如何與真統一而 圓融為一體呢?」換言之,即是要求問:「聖人如何包容真(或說如何包容科學 知識的真)而達到圓融的境界呢?」這是儒家或唐君毅先生所講的成己成物的問 題。如果解決了這個問題,即可帶到真、美、善教育的統一圓融的問題。 成己成物的公志──我與世界正合一 由上一章的內容,我可以知道有兩種公志是很容易向下落墮成私志或虛假而 無真實性。其中一種公志是只本於一原始的自然生命精神(向上心、同情心、正 義感),而冒出之對社會國家人類之熱情的理想,只有主觀意義而無客觀意義, 很容易沉溺於自己建立事功之中而向下落墮成私志。另一種公志立於抽象的理想 下,例如哲學思辨中的理念、狂熱宗教家的祈求將來、藝術文學的陶養與興發、 及一切政治上的鼓舞宣傳等,都是間接而較不切實際的,不能使人有親切感的。 真正的公志要立根於人與人之間的感通,對人對世界的真實具體的同情共感,即 唐君毅先生所講的超越感,他說:「應從當前具體生活當中,求一拔乎流俗的心 量之樹立下手。這亦是一超越感之建立。」[27]人能夠當下呈現而把握此悱惻的 超越感[28],才可求精神向上修養之道。譬如,當我們看見本港去年嘉利大廈發 生大火災的新聞時,得知因阻塞走火通道而活活燒死數十人,真是見者流淚,聞 者悲傷,進而想到要求政府對消防的法律條例有更嚴緊的要求,結果是政府將會 立例規定四百幢在七三年前落成的舊式商業樓宇改善消防裝置、走火通道及抗火 結構;又譬如,我們看見警察或官員有貪污的行為,禍及大眾,自己和其他人都 生切膚之痛的感覺,此共鳴感就產生對法律上防止貪污的嚴緊要求;這種由悱惻 之感而生之客觀的法律或政治行政上考慮思索,即是上文所表達的由悱惻的超越 感而要求的真正公志。換言之,要真正立一有客觀意義的公的志願,以成就一公 的事業,人要由悱惻的超越感開始,不斷地自強不息[29],開放自己,去迎接世 界與承擔世界,這就是成己成物的公志,就是「我與世界合一」的境界。 現引唐君毅先生的話作上段一小總結:「能成就一公的志願的『把世界放在 我之內看』或我與世界之合一」,不是一現成之事實,不是先在的真理,亦不是 一儻來之境界,而是一在道德的實踐歷程中逐漸成就,而人生在世,又永無完滿 成就之一日的。在此實踐歷程中,人不是把世界向我這裡拉,亦不是以我去擁抱 世界;而是我之放開我之自己,去迎接世界,或離開我之原來的自己,去承擔世 界。一切合一,皆是在此迎接與承擔處之合一。此所謂迎一接承擔,乃把除我自 己以外,而為我所接觸的,其他人物本身之獨立的生長成就之歷程,或其嚮往願 欲要求,迎接下來,承擔起來。此即一成己而成物之志。」[30](待續)  Copyright (c) Hong Kong Society of Humanistic Philosop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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