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人文論壇:歷史的迷障 汪彼德 (悲情三部曲之三) 在這個距離九七不足一年的時刻,本文嘗試為過去香港政府的統 治作一次小結,希望能刺激大家的反思,因為我們除了要關心未來, 對過去的亦不容忽視。而在中國歷史的常規中,在政權交接之際,例 必為「前朝」修史,可惜直到目前為止,這一方面仍然是出奇的空白 ,學術界流行的是香港的史前史,而博物館所關注的是圍村史,和此 地的關係就算不是完全疏離,也和現實搭不上頭。 一直以來,筆者覺得香港人對香港政府的統治的認識有嚴重的不 足及偏差。不足的原因之一可能根本無心去了解,尤其是我們的上一 代,在寄寓此地的初期,只視之為流落異鄉的暫時棲身之所,當然很 難對這彈丸之地起甚麼深厚感情。而那些新界所謂的原居民,最關心 的只是他們的土地,只有當外來力量侵犯他們對土地的擁有權,才掀 起所謂「抗暴」鬥爭,而其他時間,他們承襲著中國數千年來對政治 冷感的文化,而對於本地初期這股最為根深柢固,亦最為有組織的力 量,香港政府只需動用「理民府」、「鄉事會」和「丁屋權」這三招 法寶,便能把它治理得貼貼伏伏,筆者印象中新界在本地政治史上很 少留下一些痕跡。 香港政府可能覺得最難於處理的是我們這一些土生土長的香港人 ,因為我們生於斯長於斯,很自然會把此地視為自己的家鄉,而又很 自然會追求對此地的現在和過去的了解,而這是她最不願見到的。因 此,她的做法第一是盡可能令我們知道得少,所以我們直到最近之前 ,沒有公民科,沒有經濟與公共事務科,更沒有本地史科,香港的過 去只在中史科中近代史裡南京條約的其中一條條款曇花一現過。而在 過去的教育則例中,亦明文規定教師不可在課室裡談及政治,大家可 以想像當說到香港的過去,很難不觸及中英的政治,大家亦可回想過 去在學校,老師有幾多時候談及這個地方呢?很可能,我們小時候要 靠白燕、吳楚帆的粵語長片來輕觸過去的香港社會。 知道得少還可能會盡量去搜尋,所以最好是做到沒有興趣或沒有 膽量去知道,方法不外是利誘和威迫。要研究香港史嗎?對不起,大 學根本沒有這科,預科中史也只是考到清代,清代也只是前半截,鴉 片戰爭開始的部分極少會出題。對於一般本地大學生而言,夢寐所求 的是當上政務官(A.O.),退而求其次,做過行政官(E.O.) 也好,岳母教導岳飛所刻的是「精忠報國」的訓誨,而「打政府工 好」是成長過程中父母令我們潛移默化的金句,雖然筆者未有考過 A.O.、E.O.,但照個人所知,所問的肯定不是政治理念、公民 意識或殖民地歷史! 在管治策略上,香港政府過去最煞食的一招是語文教育。在<最 後一課>中,說及普法戰爭後普魯士人對佔地的法人強迫他們停止教 授法語,改為教授德語,所以法人特別珍惜這最後一堂的法文課。英 國人的政治手段確比德國人高明,她成功使到我們自輕自賤自己民族 的語言,她使到中文學校淪為次等的選擇,要攀上社會的階梯,中文 可以完全不懂,香港人無論籍貫是本省或外省,地域是江南或江北, 「重英輕中」是所有人的共識。只說廣東話是普羅大眾,在說話中能 夾雜著幾個英語的單詞片語便已高人一等,全用英語對話的更是所謂 貴族學校的特色。見微知著,筆者察覺市面上大多數的路牌或交通指 示牌都是上英下中的,而香港人也有一種很奇特的表現,當聽到本地 人說英語不流利時,便會嗤之以鼻,但當踫到外國人能說些半咸不淡 的中文時,便會嘖嘖稱奇,又會覺得別人賞面,紓尊降貴,學習自己 這種低一等的語言,這如果不是民族的自卑情意結作祟,又是甚麼來 呢?<最後一課>的學生最後終醒覺本國語言的偉大,但香港的學生 只會花錢到補習社補習英、數、理,就算現在有些學生為了應付高考 ,也不打算去「補習」中文,而只是去補習社「抄襲」中文! 說完利誘,再說威迫。這方面她也不是毫無準備的,只要看那幾 個盤踞在市區的軍營便可知她的精心部署了,而歷任港督履新時都是 會以全副戎裝在維多利亞港登岸的,充滿著象徵意味,只有彭定康這 個最後一任港督才改以西裝露面,而這正是英政府想還政於民的前夕 。想起當初將這個官職譯為總督的人還算清楚英國人的底蘊,而且良 知未泯,因為「總督」在中國官制史裡代表統領軍隊的官職,而港督 也是駐港三軍的最高總司令。但是,可能英國人管治香港實在太成功 了,在這百多年的殖民歷史中,她極少時候真正需要動用武力,最多 只是五十年代雙十節暴動或六七年的大暴動,而這兩次暴動的起因都 不是純粹反抗英人統治的,和其他很多事件一樣,夾雜著近代中國糾 纏不清的政治角力,令到大多數香港人不單沒有來一次徹底的反思, 更加深對政治的恐懼,在六、七十年代,所有談及政治、寫及政治、 想及政治的人,都被扣上「左仔」的帽子,變成另類的白色恐怖,而 香港政府當然樂得這種恐懼「維持現狀」,因為有甚麼威迫比群體的 威迫更富滲透性,更富威嚇力?而能經得起這種威嚇的,真正做到威 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兀立獨行之士,終成為今天香港民運的中堅 份子。 最後,談到認識上的偏差問題,這可能是最嚴重的,而且其陰霾 至今不散。認識上的不足,只是資料多少的問題,在現今資訊爆炸的 時代,很難再施行封閉政治的政策了。政治冷感病也不一定無藥可救 ,當牽涉到實際利益時,一瞬間可以霍然痊癒,八九年支持中國民運 的百萬人示威遊行便是明證,西方的民主發展歷史也是以個人或集體 的利益作為動力的。但是,政治上認識的偏差,便如洗了腦一樣,極 難根治,這當然又是英國人統治的成功。首先要說的是本地的高級官 員。昨天的電視節目上,看到一批北上清華大學受訓的香港高級公務 員,當在課堂上談到鴉片戰爭時,還認為這是純粹因商務衝突引起, 清大的那位教授說得好,人家不和你做生意便打人,怎也說不通呀! 後來那批公務員在接受訪問時又說,北上中國也有好處,起碼知道大 陸的觀點,這番說話筆者覺得如果是他們的心底話,可以反映成見的 頑強生命力,而如果不是,又可反映香港公務員特有的狡獪,一方面 不想得罪日後的主子,另一方面又不願自我否定。這種狡獪不時顯露 出來,例如明明是眷戀權位,又說希望九七後繼續服務市民,好像處 處以市民為重,但當犯上嚴重錯誤時,卻未聽聞有官員引咎辭職。而 這種狡獪不單是個人操守問題,它更是做成一般香港人認識上的偏差 的迷障。至今不是大多數的香港人也深信香港是國際大都會,而英文 是國際語言,所以「重英輕中」是合理的嗎?當然這種技倆也是師承 英國人──明明是侵佔香港,又說成是香港的「開埠」;明明是再度 侵佔香港,又說成是香港的重光,我們都會異口同聲責難日本的竄改 歷史,卻未見有人聲討對香港歷史的強姦。 在這裡我們無意翻查舊帳,更不應懷有政治目的去謾罵這個斜陽 帝國,這只會使迷障更多一重,何況香港今天的繁榮發達,英國人亦 功不可沒,在這個動盪的中國近代史中,香港能夠成為數百萬人的喘 息之地,這已是一場功德。不過,時代是不斷前進的,昔日殖民地式 的統治一早已經不合時宜,美國人也可以面對過往迫害少數民族的歷 史,香港政府為甚麼沒有勇氣去樹立一座鴉片戰爭紀念館?另一方面 ,香港人亦應主動地去除偏執,驅散迷障,重新理性地去認識這一百 五十多年的歷史,為未來的挑戰奠下一副健康的基石。  Copyright (c) Hong Kong Society of Humanistic Philosophy.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