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劉蕺山之慎獨之學(四) 張萬鴻 丙•蕺山之「心性是一」 然而有一問題須先解明者是:何以心體與性體在「以心著性」之義理 間架中於開始時不能是一而又能終歸于一?依蕺山,這是因為心體是 「囿于形」之故。蕺山之性體是就《中庸》《易傳》之綜天地萬物而 言之說,性體本即是「於穆不已」之道體,惟分散於吾人言始為性體 獨體,故蕺山曰: 「至哉獨乎!隱乎微乎!穆穆乎不已者乎!」 這是客觀地說的形式意 義的性體。主觀地說的具體意義的心體乃在對應特殊的境遇而顯其決 定方向的明覺活動時呈現,而蕺山謂之「夫心囿于形者也」,意謂心 乃當機而顯,每一所當之機緣是一氣物之形,這形即予心體一限制。 這不同說心體著于形,心體著于形即失其超越性;這只是說心體顯一 具體相,正因其當機而具體,所以它才受限制。如是,則心體與性體 必不能為一矣。再者,性體之義蘊須在心體之明覺活動中彰顯,而心 體之自覺是有限制的,只能步步形著性體,心體之每一當機呈用即對 于性體有一步形著,這種形著可以是一個無限的進程,因性體是無窮 無盡的。故如從過程上說,即是永不能徹盡地形著。如是,則心體與 性體之間必有一距離而不能是一。然此只是權說,心性之分設不過是 使吾人明白形著之關係。蓋因在形著之關係中,心體形著性體,同時 亦即使心體之明覺活動融攝于性體而得其客觀之貞定,如是,知體意 體(或陽明之良知)可以不致氾濫而流于「情識而肆」。此是蕺山為對 治陽明後學之流弊而開出「歸顯于密」之新學路也。依中國儒家之傳 統,心體之為無限地普遍的乃係儒者所共許(伊川朱子例外),蕺山亦 言 「一元生生之理,亙萬古常存,先天地而無始,後天地而無終…… 人得之以為性……而實管攝于吾之一心,此心在人亦與之無始無終, 不以生存,不以死亡。故曰:堯舜其心至今在。」(73) 謂心體同性 體皆為無始無終,同為無限地普遍也。從自覺過程上言,心體永不能 澈盡地形著性體。但從終極原則上言,心性必須是一,因屬于道德自 覺之道德界應可達至普萬物而為言的形上境界而與之同一。而實現此 原則上之可能則在肯定一頓悟。心體雖「囿于形」,受所當之機囿限 ,然倘能不執著于其所對應之特殊境遇,當下即可超脫囿限而歸于絕 對,一步圓成即一切步皆圓成。如是,無限之進程即泯而為一時頓現 。只有在此一時頓現上,心體即超脫了那形限之囿而全幅朗現了性體 而與之完全為一。此時全心體是性體,全性體是心體,心體性體復歸 于一。此真能呼應北宋前三家將易庸之道體性體與論孟之心性通而為 一之義。且更能說明其如何能相契入而為一者。 六•綜論 蕺山一生看重踐履工夫,此源自其師事許敬菴:「許先生為學不在虛 知,要歸實踐……先生得之猛省。」(74)對於陽明後學之流於「虛 玄而蕩,情識而肆」尤其不滿,是以於陽明致良知教以外另倡慎獨工 夫,終其一生,未有乖離。蕺山最初是以周濂溪「君子慎動 」「聖 人定之以仁義中正而主靜,立人極焉。」說慎獨,故首重吾人之收歛 工夫,以立極為要,認為「本立而道生,千變萬化皆從此出,化吉凶 悔吝之途而返復其至善之體,是主靜真得力處。」(75)蕺山以人心 循理,不妄循私欲而動釋「靜」,可謂善會濂溪之旨,而不會偏於守 靜滯寂,喜靜厭動,是故此靜存工夫亦可包括動察,不須於靜存外另 舉動察之說,由是而有批評朱子之說。蕺山之評朱子,主要是從《中 庸》入,蓋二人對慎獨之釋義有不同理解故也。朱子以獨知釋獨,著 重心體工夫而分出「戒慎恐懼於不睹不聞」及「慎於獨知」兩個工夫 ,而有靜存與動察,致中與致和之二分工夫格局。蕺山以為《中庸》 之慎獨乃慎存吾人之獨體,此獨體乃由於穆不已的天命所規定,亦即 吾人之性體,著重性體工夫。存得本體,自然達用,分不得兩個工夫 。是以將動察收入靜存,致中之外無致和。這是將朱子以慎獨為省察 意念往上翻,以慎獨為慎存吾人從天所命之性體,往於穆不已的天道 滲透。此是從本體上講慎獨,將朱子靜攝系統之歧出復還於直貫的體 證,而能上接於北宋濂溪橫渠明道所言之道體性體也。蕺山除本諸《 中庸》言慎獨外,亦有就《大學》言慎獨。蓋大學之八目功夫為宋明 儒屢屢言及者,朱子主格物,陽明倡致(良)知,蕺山則舉誠意。「以 誠意為宗,而攝格致于中」、「如離卻意根一步,亦更無格致可言」 。蕺山之意乃係「心之所存,非所發也」之意體,不同陽明「有善有 惡意之動」之意念;是以誠意即是恢復意體之實而實之,則自然起用 矣。故此誠意即是慎獨,即戒慎於吾人獨居之時,不自欺瞞而使真實 無妄之意體呈現也。蕺山將《大學》之意提升至超越層,將陽明之致 良知工夫轉歸其誠意工夫,牟宗三老師稱之為第一步的「歸顯於密」 ,「將良知之顯教歸於意根最微之密教也」。蕺山慎獨之學並不止於 此,蓋因誠意慎獨之說不過是有別於前儒之一個說法而已,並不成就 其系統之特色。而蕺山之學底獨特之標識唯在其「以心著性」之義。 蕺山亦知其言《中庸》之慎獨與《大學》之慎獨雖同為即工夫即本體 ,然一是從天命之性言,一是從人心之主宰言,是故蕺山將之分為性 宗之慎獨與心宗之慎獨。此心性之分設主要是著力於強調吾人性體之 超越性客觀性,重提性天之尊也。蕺山繼而指出「天非人不盡,性非 心不體」,明言天若離開人即無以充盡而實現,性體若離開心體即無 以體驗而體現,即心與性之間乃係一形著之關係,所謂「以心著性」 者也。如此則「融心于性」,性體不只有客觀而形式的意義,更成為 具體而真實的性體,使不失諸「虛玄而蕩」也。另方面亦是「融性于 心」,心有定體有定向而不漫蕩,心體之主觀活動亦得其客觀之貞定 ,而不失諸「情識而肆」也。此是第二步之「歸顯于密」,「將心體 之顯教復攝歸於性體之密教也」。然而此分別心性及以心著性不過是 方便之權言,「以便明其自覺與超自覺之關係」(76),而最真實的 洞見實在心宗性宗合而為一,「而心之與性不可以分合言」,即復歸 心性是一。如是,本體方面一矣。心性之別只是同一實體之主客地說 之異。 自心體言,如以性體為首出,則此心體即是彰顯形著性之所以為性者 。及其由「性非心不體」「此性之所以為上,而心其形之者與?」而 滲透至「天命之謂性」,與自「於穆不已」之天道實體處所命之性合 一,則此心是道德的,同時亦是形上的,心體即是性體。自其為「形 而上的心」言,與於穆不已之性體合而為一,則心也而性矣(融性于 心);自其為道德的心言,則性因此而有真實的道德創造之可言,是 則性也而心矣 (融心于性)。心而性,則堯舜性之也;性而心,則湯 武反之也。心性為一而不二。自性體言,性體之在其自己即是性體之 客觀性,性體之對其自己即是性體之主觀性,性體之在而對其自己即 是性體之主客觀性之統一。性體之在其自己是性體之自持,逕自挺立 ;性體之對其自己則是性體之自覺,而此自覺之作用即心也;性體之 在而對其自己即是性體通過心體而呈現、形著、自心體之覺用以充分 地形著性體。及至全幅朗現,則融心于性,性體之內容全部在心;融 性于心,心之自有天則即是性;此即為心性之合一,主客觀之真實統 一。而性體不失其超越性與奧密性,而心體向上滲透見其甚深復甚深 之根源,亦不失其形著之用。此為蕺山「以心著性」之奧義。(完)  Copyright (c) Hong Kong Society of Humanistic Philosophy.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