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劉蕺山的慎獨之學(三) 張萬鴻 五•蕺山之心性關係 甲•心與性的三種關係 儒家發展至宋明儒,實乃是心性之學,而心與性之關係,明顯的有以 下三種: 一•同質同層的關係,即心性是一:此以陸象山王陽明為主。陸王承 孟子而發展,於其系統中,心是實體性的道德本心;性是實體性的道 德性。本心即是性,二者同質同層,而心性實體本具道德的理則,故 心是理,性亦是理,心、性、理三者直下通而為一。陸王既不離性言 心,亦不離理而言心,即心即性即理也。 二•異質異層的關係,即心性為二:此以伊川朱子為主。朱子順成伊 川之心性思想,以性是形而上的理,而心則是形而下的氣。心性二者 ,異質而異層,性自是性,心自是心。心與性為二,即心與理亦為二 。陽明評朱子「析心與理而為二」,中的之論也。 三•形著的關係,即以心著性:此義理間架由胡五峰承張橫渠「心能 盡性」而開出。「形著」二字,本《中庸》「誠則形,形則著,著則 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而有。形著,即彰顯體現之意。以心 著性者,言因著內在主觀面的心之形著,那客觀面的潛隱自存的天命 之性,乃能在吾人生命中呈現而得以具體化,真實化。當「心」形著 「性」之後,心與性即融而為一、二者亦是同質同層。(60) 乙•蕺山的「以心著性」 「形著」義自五峰正式提出後,一直未有善繼。至明末劉蕺山,始再 次言及此獨特之義理間架。然二人卻無傳承關係,蕺山亦未有提起過 五峰之學,純是不謀而合也。蕺山於《易衍》言心宗之慎獨時,已言 及心與性乃形著之關係,曰: 「夫性本天者也,心本人者也。天非人不盡,性非心不體也。」(61 ) 性體本天,言吾人之性體乃係以「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之天命來規定 ,本乎其自然而定然如此,無增損於人為者也;心體本人,言吾人心 體乃係由人之自覺活動來規定,即意根誠體也。天與人對舉,性與心 分設,乃係凸顯性天之尊;然此分設對舉並不表示二者毫無關係,反 而是「天非人不盡,性非心不體」,即以內在的盡心之人道,以體現 澈盡超越的天道,而性體即在心體的自覺活動中得以具體化而形著。 性不能離心而呈現。如是則性天雖客觀而得以主觀化,心之活動雖是 主觀而得以客觀化。心形著性而融即於性,則人也而亦天也,所謂「 心一天也」。如是心有定體有定向而不漫蕩,意體即天命不已之獨體 ;攝性于心,性則內在於心而主觀化,則性也而亦人也,可謂之「性 一人也」,如是性體不只是形式意義的性體,而成為具體而真實的性 體,蕺山亦言「性體即在心體中看出」。(62)又曰: 「然則尊心而賤性可乎?夫心囿于形者也。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 者謂之器也。上與下一體而兩分,而性若踞於形骸之表,則已分有常 尊矣。……此性之所以為上,而心其形之者與?即形而觀,無不上也 。離心而觀,上在何所?懸想而已。我故曰告子不知性,以其外心也 。」(63) 蕺山於〈原性〉一文中言心性關係極明白。文中雖極言心之妙用,然 不可以此而尊心賤性。蓋心之活動乃係「囿於形」者,即是於個體形 成之後而彰著其用者也,然不可以為心是形下的,因此活動仍是超絕 的決定也。而性則是自「形骸之表」,即於穆不已之獨體而言,亦是 超絕而客觀的。所謂「即形而觀,無不上也」,言就形體而觀,則心 與性無不是上者。而「此性之所以為上,而心其形之者與?」由此蕺 山明言心性之關係乃係一形著關係,所謂「以心著性」也。心之覺用 活動足以形著性,倘「離心而觀」性,則有机會流于虛玄而蕩,所謂 「上在何所?懸想而已」。末句評告子外心言性為不知性,實非告子 原意,蓋告子只是就「生之謂性」言「性無善無不善」,與外心言性 無干。不過由此可知蕺山反對「外心言性」。 「先儒之言曰:孟子之後,道不明只是性不明。又曰:明此性,行此 性。夫性何物也,而可以明之?但恐明之盡,已非性之本然矣。為此 說者,皆外心言性者也。外心言性,非徒病在性,並病在心。心與性 兩病,而吾道始為天下裂。子貢曰: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則謂性本無性焉亦可。雖然,吾固將以存性也。」(64) 蕺山之性乃係由於穆不已之天命所規定,是「隱乎微乎穆穆不已者乎 」之奧體,故主張「性無性」,不可以善惡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 聞也」,但先儒言性可明,蕺山以為「為此說者皆外心言性」所致, 蓋於穆不已之性須由心所形著也。倘外心言性,則不止對性之理解有 病,對心之理解亦有誤,道亦為之四裂矣。故蕺山只言「存性」、由 心體之誠意慎獨活動形著而存之,即以意體獨體澈盡於穆不已之性體 以存而明之也。心形著性即是心之覺用活動能使性具體而真實化。此 形著是通過心之覺用而形著,是故性之主觀地說即是心,心之客觀地 說即是性,心性是一,而無心外之性也。 「大學言心不言性,心外無性也。中庸言性不言心,性即是心之所以 為心也。有說乎?曰:善非性乎?天非心乎?故以之歸宗於慎獨一也 。」(65) 蕺山以《大學》之慎獨與《中庸》之慎獨實可歸宗為一,蓋因心性是 一也。《大學》雖不言性,但心意之至善即是性,故心是主觀地說的 性;《中庸》雖不言心,但「天非心不體」,於穆不已之天命由心所 彰著,「性是心之所以為心」,故性是客觀地說的心;是故心與性之 別只是同一實體之主觀地言之與客觀地言之之別耳。 「自良知之說,而人皆知此心此理之可貴,約言之曰:天下無心外之 理。舉數千年以來晦昧之本心,一朝而恢復之,可謂取日虞淵,洗光 咸池。然其于性猶未辨也。予請一言以進之曰:天下無心外之性。惟 天下無心外之性,所以天下無心外之理也。惟天下無心外之理,所以 天下無心外之學也。而千古心性之統可歸于一。」(66) 陽明倡致良知教,言「心即理」、「心外無理」,蕺山譽之,唯評其 「于性猶未辨」。蓋蕺山以為「心外無理」是因為「心外無性」,強 調心理為一為二之爭辯實是源於心性為一為二的問題。只言「心外無 理」,易使人誤解理為泛言之理,非性理之理,而失落人之所以可能 實踐道德之超越根據即是人之所以為人之真實本質,心性本來是一。 然而蕺山如此評陽明卻不甚諦當,蓋陽明亦言「天下無性外之理」, (67)良知本心即是吾人之性也。不過,蕺山點明心性是一,亦于使 人知問題所在甚有功。所以,蕺山雖就《大學》《中庸》分別心宗性 宗之慎獨,然心性於形著後可歸於一,是以《大學》《中庸》之慎獨 實只是一,心宗性宗合而為一: 「大學言心到極至處,便是盡性之功,故其要歸之慎獨。中庸言性到 極至處,只是盡心之功,故其要亦歸之慎獨。」(68) 蕺山因對治陽明後學之流弊而逼出其歸顯于密之系統。第一步,將良 知之顯教歸于意根最微之密教;第二步,將心體之顯教攝歸于性體之 密教;經過以上兩步歸顯于密後,仍歸於心性是一,由此明心性所以 為一之實教。其言曰: 「性情之德有即心而見者,有離心而見者。即心而言,則寂然不動, 感而遂通,當喜而喜,當怒而怒,當哀而哀,當樂而樂;由中導和, 有前後際,而實非判然分為二時。離心而言,則維天於穆,一氣流行 ,自喜而樂,自樂而怒,自怒而哀,自哀而復喜;由中導和,有顯微 際,而非截然分為兩在。然即心離心,總見此心之妙,而心之與性不 可以分合言也。」(69) 此文是就即心與離心皆見性情之德以言「心之與性不可以分合言」。 性情之德者,指喜怒哀樂也,蕺山曰: 「中庸言喜怒哀樂,專指四德言,非以七情言也。」(70) 就離心而言,即未與物接之際,此時只是寂然不動,而與天之於穆不 已相接,四德則自喜而樂、而怒、而哀、而復喜地更迭流行,即於穆 不已之天道由元而亨、而利、而貞、而貞下起元之運行。曰:「貞下 起元,是天道人心至妙至妙處。」(71)四德雖各自隱顯更迭,由中 導和,然不可截然分成內外兩在,互為對立。即心而言者,則涉與物 相接,感而遂通之時;此四德則依理而當喜、當怒、當哀、當樂,四 德感物而生,應物而止,不滯於著也,由中而和,以見於外,既見於 外,即復返於中,是以不能判然分成前後二時也。蕺山曰: 「當其寂然不動之時,喜怒哀樂未始淪於無;及其感而遂通之際,喜 怒哀樂未始滯於有。」(72)離心而言,四德自爾周流,雖未呈現而 非無,由此可知天命之運於於穆;即心而言,四德應物而止,雖有而 不滯於有,由此可知心之形著作用。然不論即心離心,皆可見性情之 德之妙用,故曰:「即心離心總見此心之妙」。離心即分,即心即合 ,總歸於「而心之與性不可以分合言也」,言心性是一也。此是蕺山 之學的特色:其先離心而言,特設性天之尊;再即心而言,明以心著 性之關係;最後心性不可分合言,闡明心形著性之後,心性是一。  Copyright (c) Hong Kong Society of Humanistic Philosophy.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