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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二００七年八月第一六四期

人文論壇

大樹為何不保？

　　方世豪

　　根據星島日報8月13日報道，九龍公園一棵樹齡估計超過200年的細葉榕倒塌，無人受傷。康文署高級事務經理蔡念祖相信，大樹倒塌的原因，與較早前九龍公園的改建工程有關。蔡念祖說，工程削去大樹部份樹根，加上近日有強風吹襲，最終引致倒塌。明報5月18日報道，房屋署管理的柴灣環翠公園內，有24棵大樹遭砍伐，全部只餘下約1、2呎高的樹樁。被砍樹木中，最粗一棵直徑逾兩呎，專家估計樹齡至少10年。房署承認，公園早前曾進行美化工程，在樹木生長一帶的泥地鋪上石屎，以致樹木因根部乾枯死亡。此類新聞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出現，如果在強風大雨的日子就更常見。為甚麼香港人對樹木這麼不珍惜？為了都市的工程，可隨意砍伐嗎？樹木在現代的香港人看來，可能已覺得不那麼重要了，因為現代的建設更重要，更有價值。但我認為一個重視傳統文化的地方，是一定會珍惜當地的樹木，因為這些樹木是孕育這個地方人物的功臣，自然會感謝它，珍惜它，不會隨意砍伐，尤其是對植物有情的中國傳統文化。可惜，香港是一個不重視傳統文化的地方。

　　人的精神文化表現，確是會受到經濟活動形態影響。農業社會的文化和商業社會的文化便非常不同。現代香港社會對樹木的看法，自然是受商業經濟文化影響，認為商業經濟的價值高於樹木存在的價值，這就好像中環地段的商業價值自然高於皇后碼頭一樣。人的活動雖然會受到經濟活動影響，但更重的，是人的自我。人的精神文化表現，其實是來自人的自我。所以人其實可以決定自己的價值，而不是被商業經濟決定，不是商業社會就一定要去除樹木的。但香港的決策者卻沒有這獨立於商業經濟決定以外的文化自我，所以香港大樹不保。

　　商業活動的價值，在於重視財富利益的計算，需要有冒險精神，可以到遠方去做生意，做投機買賣，以追逐利益為主要目的。這樣的商業活動，很重視抽象的理智能力。理性在於要計算，是一種工具理性。抽象則在於要計算的不是現在的事情，而是未來的事情。商業活動是要犧牲現在，所謂投資成本，而追求將來的利益，即所謂利潤。從商必須懂得為未來打算。所以商業活動較能表現出抽象理性能力，西方社會較容易開出科學精神，出現科學家。商業活動的精神，其實較重視超越現實，向外追求，要求有所得著，要求征服現實。這種文化精神容易向上冒起，形成一個超越的信仰。但中國人的生活幾千年來，都以農業為主，農業是盡人事，聽天命的。農業以具體的穀物為目的，農民重視安土安居，所以表現出來的精神，是安於現實。安於現實的意思不是向現實妥協或低頭，而是安於當下的具體現實價值，而不是追求抽象的未來的利益。這是一種向內要求自盡其力的文化精神。農業收成在具體的穀物，尤其重視收成物的質，多於重視量，總是想辛勤種出來的穀物是質素好的，量之多少尚在其次。因此農業文化較難發展出抽象的理智思維，但容易欣賞到自然物的美感，對自然世界較有實在感。世界不是由抽象的理智計算出來，或推理推出來，不用抽象概念來了解世界。人看著生物由無生命到有生命，看著植物由無生命之土地中生出來，這是一種很具體的實在感，人與物有一種直接的溝通，不必通過概念和計算。商業活動所求的未來利益是較為飄忽的，沒有看著植物生長那麼穩定，因此商人的精神也沒有農人那麼安定。中國人以農立國，本來是對植物有實在感，因而天地也有實在感。植物是定著在某地方的，不會移動，不是由其他材料改造而成，由始至終是自然生長出來。人在過程中，只是參與天地之化育過程，不是由人製做出植物。由此中國人對植物，對天地有一種實在感，看到無生命的物質，如：水、泥等，被植物吸收，進入生命世界，表現出更高的價值。中國人稱為氣的上升過程。中國傳統文化肯定這植物世界，肯定化育植物的天地，由此而表現為一種精神向上的世界。商業活動追求利益，即是說精神只在人與人之間中追逐，沒有上升，所以精神發展很被限制，只是向利益的方向發展，不能展示出生命向上的精神價值。但這種精神被限制的活動，卻在現代世界最興旺。其實農業才是培養人精神向上的發展，因為農業是最為與大自然親近的。親近大自然，可使人心向上，使人對天地萬物有情，對日月星辰有情。中國人是很具體地覺得日月星辰與人的日常生活有關，而不只是科學研究的對象，或是商業貿易的資源。日月星辰不是抽象的物理規律，而是人生活的秩序。人日常的生活一定要配合日月星辰、動植物的秩序來生活。因此人會配合植物，會對植物有情，不會隨意砍伐。

　　現代的香港當然已不是傳統的中國社會，這些對大自然親近的感覺已沒有了。現在商業活動主導，有經濟利益的地方，自然見樹殺樹。但這樣對人的精神發展好嗎？據報道，不丹是全球最窮困的國家之一，但在亞洲區內是快樂指數最高的國家，香港遠遠落後，為甚麼如此？原來不丹國王重視國民快樂多於經濟發展，強調國民與自然的和諧並存。不丹人的快樂原來源自和大自然的親近，令人心靈滿足，自然快樂。經濟不斷發展是否必然令人越來越快樂呢？人的心靈是否得滿足呢？讓我們保留多些大樹，親近多些大自然，使人快樂些，精神可以向上發展，文化上能重新尊重中國的傳統文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