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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二ＯＯ七年四月第一六Ｏ期

香港司法的公正、堆砌與道德審判

「仁以為己任」的意義

方世豪

　　曾蔭權在北京接受國務院頒發的任命書後，國家總理溫家寶會見曾蔭權。溫家寶在2005年曾蔭權就任第二屆特首時，曾贈予《論語‧泰伯》上半句的話「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這次則特別引用了下半句話「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與曾蔭權共勉。話一出口，即引來各方評論和多種猜度，猜他說話背後的動機，暗藏的教訓，為何不是讚賞，而是要他「死而後已」等，由此而猜中央對香港的政策，甚至人事變動。原來《論語》的微言大義還可以這樣有用，而且引起人討論《論語》，也不得不感謝溫總理了。

　　這句話出自《論語‧泰伯》：「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但這句話不是孔子所說，而是曾子所說。溫總理用曾子的話，一方面是因為他喜歡用中國古語或詩詞的愛好，另方面可能是呼應曾特首是曾子後人的身份。但他引用《論語》時，是否真正明白《論語》的意思？是否明白孔子的思想？這就很成疑問了。我相信中國人以前是明白的，但經過這麼多年否定自己的傳統文化，只願迎接西方文化的歷程，現在的中國人則未必明白了。

　　其實溫總理的意思很明顯，不必明白《論語》也明白他的意思。兩年前「任重而道遠」表示特首將要做的工作會很艱難，不是容易做的事，不輕鬆。「不可以不弘毅」即表示要強力執行，強政勵治的意思。今天「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即表示工作仍然很艱難，很不輕鬆，要繼續做好它，甚至要比以前更盡力，所以說「死而後已」，可以說和曾特首的競選口號「我要做好呢份工」遙相呼應。由此而言，溫總理對曾特首這兩年來的表現，評價如何，可想而知。

　　一般評論大多集中在講「死而後已」，我相信溫總理引《論語》的目的，也是想說「死而後已」。報章標題亦以此為多，都較少提及「仁以為己任」。其實在儒家思想中，這句才是重點，如果不是「仁以為己任」，怎樣死也都是沒有價值的。只是把《論語》作為政治謎語來猜，似乎太過表面。

　　孔子講仁，仁是孔子思想的核心，也是儒家或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思想。仁的意思很豐富，不是用一兩個西方哲學概念可以定義的。簡單地說，仁主要講道德心的實踐，愛父母愛子女就是最親近的仁的表現。「仁以為己任」就是要求自己實踐仁，把道德心表現在實踐之中，是中國人的一個人生理想。中國人的人生理想是由家庭開始。孝父母，愛子女，愛兄弟，都是仁，都是家庭中的精神生活。人只要把仁實踐出來，便可以在家庭中表現出極高境界的精神生活。現代人不重視家庭，才會把工作看成最重要，把「做好呢份工」作為一個人最有價值的事情。但仁心不是自限於家庭的，仁心是可以擴充，而遍及一切人。但人與人的關係，親疏有別，沒有人能一開始就愛陌生人如同愛父母一樣。人與人的溝通是各有不同的，所以道德的實踐是各有不同。人與人的關係，是由父母開始，兄弟，朋友，鄰里，同胞，天下人，由近而遠，親而疏的漸推開去。所以，仁可以說是直接表現在人與人的關係中。在自己的份位上，在當前情景之下，為其所當為就是仁。人與人的關係、情景，都會變化的，因此道德責任也因為具體情景變化而有所不同。所以有不同的做法，孔子時有禮儀三千，威儀三千的分別。仁，不是規定一定的做法叫做仁，而是時時不同的，重要是依仁心而做。

　　人與人的關係已很複雜，要做好已很不容易。但人不單對人有道德責任，對集體也有責任，人與集體的關係更複雜，如：家庭、宗族、國家、人類、天地萬物等。由此推至人對天地萬物有責任。其中人對社會文化有道德責任，如：學者要盡心盡力的從事學術研究。所以，由近而遠向外推出，仁就是凡對待宇宙中的一事、一物、一人，人都應依於仁心，求正道，為所當為之事，人對之都有一道德責任。

　　所以「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代表了儒家的人生理想，就是對一切人、事、物，都無所捨棄，不逃避，不躲閃，都願意承擔，是一項極重的道德責任，而且永無放下之日，直至死而後已，說艱難是極其艱難的。

　　這艱難只是就理想的人生而說，在實際的生活實踐中，也不是只有艱難，也有輕易的，否則如何可以人人都應為之。因為不是一切事物同時呈現的，所以道德責任也不是同時呈現的。如果事物真的能全部同時呈現，人也不能同時承擔起。在現實生活中的呈現，是一時一地的特殊事物呈現。凡是具體的事物呈現，總是特殊的。所以呈現出來時，總是一特殊的道德責任。即是說人的心量可無限，可對一切事物盡仁，但實踐時則只限於當下的具體機遇。你當下的是父母，便應盡孝，當下的是朋友，便應誠信等。重要的是，為當下所當為之事。以無限心量來負起當下有限的道德責任，如此說，則人人可以為之，可說是極輕易。但要人在每時每刻的當下都負起，都要承擔，不能放下，直至死而後已，則如此說又確是極艱難。

　　溫總理要曾特首「死而後已」，是取了極艱難的意思，當然是指他的政治任務極艱難。對曾特首而言，則是「做好呢份工」極艱難的意思。但中國人講的「死而後已」，是指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依仁心而做的人，為所當為的人，這是人人都應做的，也是極艱難的。希望曾特首也可以本於仁心而為所當為，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我相信要達成中央指定的任務一定是艱難的工作，但我更相信要本於仁心而「做好呢份工」將會是更艱難的道德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