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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二ＯＯ六年十一月第一五五期

【哲學專欄－－沉思哲語】
星空奇遇記之戰爭的隨想
陳成斌

　　去年在網誌寫了一些隨想文字，今年重看，還是心有戚戚然，決定將之寫成本文。

　　二零零五年十月廿七日零晨一點，我在看Star Trek: Voyager(台灣那邊好像譯作《重返地球》或《異域旅程》)。聞說這套星空奇遇記比起之前的幾套沒那麼好看，沒那麼多道理要深思。但那晚看的一集名為 "Jetrel" (1995年首播)，卻還是很有標準的星劇味道-就是借科幻故事談論人文關懷。

　　這一集說的是戰爭問題-近年來最觸動我心靈的哲學題材。簡言之，劇情是說主角之一的Neelix遇到一個名叫Dr. Ma'bor Jetrel的人，而此人正是當年發明一種毀滅性的武器，把Neelix的家鄉整個毀掉的科學家。套入現實裡，說的其實就是美國人對當年在日本投下核彈的反思。那個等於是發明原子彈的科學家和受害人家屬(Neelix) 之間的對立和對話都很有發人心省的地方。Jetrel起初不肯顯露內疚之情，但在劇情發展下去時，Neelix訴說他所聽聞的核災難現場的恐怖情況時，Jetrel終於表露真情，流著眼淚說：「我根本無法向你道歉，所以我才從沒有這樣做」(There is no way I can ever apologize to you， that's why I have never tried to)。劇集的結局是，Jetrel嘗試一種還原程式，把有可能被其武器殺死的人復活過來。雖然最終失敗了，但Neelix也因此在Jetrel臨死前原諒了他。

　　當然，這是美國人的電視劇，自然會流露出他們對日本投下原子彈的反省，看到他們對投下原子彈的悔意和希望補償對方的心理。但作為中國人，看這問題肯定是有所不同的。無論理性上多麼的不同意使用核彈，情緒上確實無法認同日本人，或者應該說是日本政府，是原爆的受害者。他們確實是直接受到原子彈的傷害，但卻似是他們自己種下的苦果。或許，如果要我寫這集的劇本，我會加上另一個角色，是從一個受到Neelix所屬的那個星球所侵略的另一個星球而來的，反詰Neelix的一切是否受害。Jetrel在這個第三星球的人的眼中，是英雄。

　　然而，這樣的復仇心理真的沒有錯嗎？再進一步思考，戰爭的出現更似是政府的問題多於平民的問題。當然，我們也可以說那時可能有很多日本人支持他們的政府的。但又或者日本平民在當時根本沒有辦法反對他們的政府。要為一些他們沒法控制的決策（戰爭）而承擔後果（原爆），這又是否正確的呢？但，他們又是否真的那麼被動和無助呢？又或者換個角度看，如果把這一集的Jetrel和Neelix直接看成是日本人和中國人的話，故事還是很感動的。懺悔者需要付出勇氣去面對和補償過去的罪行，受害人卻需要更大的勇氣去寬恕別人。在故事裡，Jetrel和Neelix做到了，但現實中，這樣的情境卻是難以苛求的。

　　其實戰爭這題目在星空奇遇記中不只出現過一次。Star Trek: Deep Space 9（中文好像譯作《銀河前哨》）也有一集類似的劇情(1993年旳"Duet")。詳細的劇情是很迂迴曲折的，我不仔細覆述了，但將那一集的故事套入現實，就是說設想在世界二次大戰後的南京，其中一名主角(大約是當地的政府的一位中級官員吧)忽然發現了一個曾經領導過日軍進行南京大屠殺，但卻在戰後沒被審判的將軍在當地出現。自然地，這個將軍要被抓去受審。這名將軍表現得非常囂張，不覺得自已做的事有錯。後來經過一連串的調查後，卻給主角發現了真相：那個真正的將軍早已死了，他們抓到的其實是當年日軍裡的一位文書，並沒有參與屠殺的行為。他是把自己易容(別忘了這原本是一齣科幻劇！) 做那位將軍，然後再自投羅網的！他如此做的原因是在於他雖然沒有參與屠殺，但實在十分內疚；內疚於他的民族如此的作為，內疚於他當年雖沒有參與屠殺但卻沒法也沒有盡力去阻止這場浩劫。所以，他想到了把自己扮成這位逍遙法外的將軍，再被人抓去判刑，借此喚醒自己的民族反省這滅絕人性的錯誤，也借此減輕自己良知的責備。

　　最反高潮的是，劇終時，主角們都被這人的情操感動了，把這人放走。但就在他離開時，有一個大屠殺受害者的家屬聞風趕至，把這人謀殺了！這家屬當然是以為此人真是那將軍而不知其中曲折內情的。但為甚麼這名受害人家屬要這樣做？在其中一位主角質問他時，他拋下這樣的一句話：「所有日本人都是該死的！」。這或許是今天很多人的態度。但這態度對嗎？值得我們深思。

　　戰爭，從來都是不應開始的。啟動了，之後的一切無論再重要，再需要，都已談不上公義，談不上對確。

初稿寫於零五年十月廿七日

定稿於零六年十一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