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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淺說
胡塞爾(下)
韋漢傑
香港人文哲學會幹事

　　上次筆者簡單介紹了胡塞爾的生平及其現象學中的一些基本觀念(如超越的
還原、本質直觀等)[1]，今次繼續較全面地介紹他的思想。上次提到胡塞爾的思
想進路與笛卡兒很相似，他們有著類似的目標與方法進路，笛卡兒的目標就是要
建立「第一哲學」，其方法則是透過懷疑法，將知識的基礎建基於主體明證的直
觀。所謂「第一哲學」(first philosophy)，是指一門統一及涵蓋各門科學
(sciences)的學問，只有在哲學的系統統一中(systematic unity)，它們才能發
展為真正的科學 [2]。要將這門學問建立在絕對嚴格的基礎上，笛卡兒轉到自我
的沈思，利用「懷疑法」懷疑我們對一切事物的知識，要將知識建立在明證
(evidence)或絕對的洞見(absolute insight)上，最後發覺我思活動的純粹自我
具有絕對的明證性，不能再被懷疑，我們對它有「明白清楚的感知」(clear and 
distinct perception)，由這個純粹自我(pure ego)開始，笛卡兒建立他的第一
哲學。

　　胡塞爾的現象學(phenomenology)與笛卡兒的哲學一樣，有著類似的目標與
方法。胡塞爾年輕時為一數理哲學家，對科學有很大的興趣，他亦以現象學的目
標為尋找科學的絕對基礎或建立第一哲學[3]。為著獲得嚴格的知識，他採用類
似笛卡兒的懷疑法，例如我們對於事物的客觀實在性(objective reality)並沒
有絕對的知識，事物能獨立於心靈而存在這種信念是沒有明證性的(evidence)，
因此我們要用「現象學的存而不論」將它懸置，然後集中思考我們的意識經驗，
就會發覺(如笛卡兒一樣)這個我思活動的純粹或超越的自我具有絕對的明證性，
並且這個超越的自我，藉著一種明證的本質直觀(eidetic intuition)，能夠認
識事物的本質(essence, eidos)，這裏本質基本上指柏拉圖的理型(Idea)或共相
(universal)，即能對事物有真實的知識。[4]憑著這種超越的本質直觀，我們能
夠認識一個類似柏拉圖的理型世界(World of Ideas)，這些本質是純粹的或理念
的可能性(pure or ideal possibilities)，作為超越自我的所思對象，它們超
越於(transcendental)現實的世界，飄浮在純粹超越的智思界中[5]，但也是現
實事物的本質。雖然它們類似於柏拉圖的理型，但它們不是能獨立於心靈的客觀
存在(objective existence)，而是超越自我的「構成物」(product)[6]。現象
學作為純粹按照本質方法(eidetic method)發展的一門直觀先驗的科學
(intuitively apriori science)，那麼，本質研究正是對這個涵攝一切的本質
(即超越自我)的揭示(the all embracing eidos, transcendental ego as 
such)[7]。本質現象學(eidetic phenomenology)就是考察這些普遍先驗的本質
，它們是事物的本質，沒有這些本質現實事物就不能被理解，所有事實只不過被
視為一個純粹本質的例證而已，所有本質亦是本質規律，它們規範(prescribe)
了事實命題(factual statement)可能具有的超越意義[8]。只有藉著本質現象學
「第一哲學」可能實現，但這個作為統一涵攝所有科學的第一哲學，其揭示只有
藉著那涵攝一切本質與確然原理的本質自我(eidos ego)才是真正科學的，藉著
其本質普遍性及必然性，事實找到了它的理性基礎，從而是科學的。因此，純粹
本質的科學(eidetic science, eidetic phenomenology)是先於現實性科學，亦
只有通過前者，後者才可能成為真正的科學。[9]在這裏，我們看到胡塞爾有著
與笛卡兒類似的目標與方法，胡塞爾的目標是找尋作為統一涵攝一切科學的第一
哲學的絕對基礎，受到笛卡兒的啟發，胡塞爾認為這個絕對明證的基礎就在超越
的主體性(transcendental subjectivity)，我們應該回歸到我們的超越的自我
，它具有一切本質，事物只不過被視為它的一個本質的例證而已，藉著一種明證
的本質直觀，超越自我能認識事物的本質，科學從而確立。因此，我們可以說，
胡塞爾的第一哲學(作為一種哲學的科學)是本質現象學，即以一種主體的智慧直
觀(在現象學中即本質直觀)為基礎而確立的科學。

　　現在讓筆者解釋一下胡塞爾哲學中關於現象(phenomenon)及現象學
(phenomenology)的意思。胡塞爾所說的現象不是我們一般所說的透過感官直覺
所經驗到的事物的現象，而是在超越的本質直覺(eidetic intuition)中所顯現
的事物的本質現象，即有本質在其中的現象。[10]現象亦有在意識
(consciousness)中呈現的意思，因此現象不能離開心識而存在。還有，根據顯
現與顯現物間的關係，現象一詞有雙重意義，現象實際上是指顯現物，但卻首先
被用來表示顯現本身。[11]若這樣了解，則現象不單具有在純粹意識中呈現出來
的顯現物的意思，還有被超越自我構造(constitute)出來之意。因此，現象學指
一種透過意識或本質直觀的方法對事物的本質現象的研究。

　　以上提到本質或現象都是超越自我構造出來的，現在讓我們解釋一下。胡塞
爾不單認為事物在本質直觀呈現出來，而且它們是被超越自我構架出來的。超越
自我在主動的創發活動中(active genesis)，藉著獨特活動的主觀體驗，起著富
有成果的構造功能，由於這些自我活動(Ego-acts)，在已被給予的對象這基礎上
，本源地構造新的對象，這些對象就把自己表現為意識的產物，原初的普遍性意
識是一種活動(activity)，在其中一種普遍物客觀地被構造(constituted 
objectively)出來。[12]超越自我不單是一種創發活動，能構造對象，而且每一
種存在(existent)，無論是實在的(real)還是理念的(ideal)，都可理解為超越
主體性的構成物(product)，一種在這種活動中構成的產物[13]，每一種可想像
的意義(sense)或存有(being)，無論是內在的(immanent)或超絕的
(transcendent)[14]，都屬於超越主體性的範圍，這超越主體性構造一切意義與
存有。[15]因此，一切存在都是在超越主體性的構造活動(constituting 
activity)中構成的。我們一般認為現實的世界是客觀存在，它能離開我們的心
識而獨立自存，能超絕地(transcendently)離開我們的意識而存在，這就是超絕
的意思。但胡塞爾認為這種看法是錯誤的，現實世界並不在我們的心外，當我們
轉化或轉換到現象學的觀點，回歸到超越的主體性，我們就會發現現實世界其實
是超越自我所建構的，並無任何東西在超越主體性之外。因此，現象學是一種超
越唯心論(transcendental idealism)[16]，超越的主體不是一經驗的(empirical)
主體，而是一能夠活動、認識真理、賦予價值意義、構成對象的主體，它是一切
存在的根源。至於超越自我如何構造對象，則應按照本質規律(eidos)。[17]

　　以上說到超越主體的構造活動(constituting activity)，這基本是從形上
學的觀點說的。從認識論的觀點，這種構造活動可被看成一種統攝活動
(synthetic activity)，例如康德知識論中的超越統覺(transcendental 
apperception)、知性的先驗綜合等，都是由於超越認知主體的統攝活動，而成
就客觀的對象或客觀的知識。這樣，我們看到胡塞爾的超越主體的認識論意義。
關於胡塞爾現象學的介紹，我們說到這裏。

<註釋>：
[1]韋漢傑〈胡塞爾(上)〉，刊於《人文》第114期，頁20-22。
[2]胡塞爾著、張憲譯《笛卡兒的沈思》，台北：桂冠圖書公司，1992，頁1-2。
這書是譯自英譯本：Edmund Husserl, Cartesian Meditations, translated by 
Dorion Cairns, The Hague: 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 1982，讀者可以
參考。
[3]《笛卡兒的沈思》，頁10，91-92；畢普塞維克著、廖仁義譯《胡賽爾與現象
學》，台北：桂冠圖書公司，1997，139。
[4]《人文》第114期，頁21。
[5]《笛卡兒的沈思》，頁90-91。
[6]《笛卡兒的沈思》，頁105-6。
[7]《笛卡兒的沈思》，頁91；另外，胡塞爾亦有本質自我(eidos ego)的觀念，
參看《笛卡兒的沈思》，頁91，不過，張憲把eidos ego譯作形相自我，而eidos
一般被譯作本質。
[8]《笛卡兒的沈思》，頁90-91。
[9]《笛卡兒的沈思》，頁91-92。
[10] 吳汝鈞《胡塞爾現象學解析》，台北：商務印書館，2001，頁32。
[11] 胡塞爾著、倪梁康譯《現象學的觀念》，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
頁18。
[12]《笛卡兒的沈思》，頁97；《胡塞爾現象學解析》，頁85。
[13]《笛卡兒的沈思》，頁105-106。
[14] 超絕(transcendent)基本是超離的意思，但超越(transcendental)並沒有
超離的意思。
[15]《笛卡兒的沈思》，頁104。
[16]《笛卡兒的沈思》，頁106。
[17]《笛卡兒的沈思》，頁64，91；《胡塞爾現象學解析》，頁8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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