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談「三美」、「三化」理論的局限性 白立平(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系)   許淵沖先生譯作等身﹐是中國著名的翻譯家和翻譯理論家。他的漢譯英作品 有《詩經》、《楚辭》、《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西廂記》、《李 白詩選》等﹐漢譯法的著作有《中國古詩詞三百首》、《毛澤東詩詞選》等。他 的翻譯曾受到過很高的評價﹐比如英譯《楚辭》被譽為「英美文學裡的一座高峰 」﹐英譯《西廂記》「可和莎士比亞媲美」。許淵沖先生不僅在翻譯實踐上成就 非凡﹐在翻譯理論上也很有建樹﹐他關於翻譯理論的論著有《翻譯的藝術》、《 文學翻譯談》、《文學翻譯百論》等等。他的翻譯理論可以概括為"美化之藝術 ﹐創優似競賽"--"美"即"三美"(意美、音美、形美)、"化"即"三化"(等化、淺化 、深化)、"之"即為"三之"(知之、好之、樂之)﹐"藝術"即翻譯是藝術﹐"創"即 翻譯就是創作﹐"優"即要發揮譯文優勢﹐"競賽"即譯文要與原文競賽﹐要超過原 文[1]。許淵沖先生曾於2000年10月來到香港中文大學講學﹐宣傳其翻譯理論﹐ 希望能夠將前輩的接力棒交到新一代的手中。我們必須承認﹐許淵沖的翻譯理論 是建立在其豐富的實踐基礎之上的﹐是其實踐的昇華﹐並能在其翻譯實踐活動中 得以體現 (限于篇幅﹐本文不作論述)。但我們也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這一翻譯 理論根植於中國傳統文化的土壤﹐具有這一文化的優點﹐同時也難以擺脫其自身 的局限性。另外﹐他的某些觀點如"中國學派的翻譯理論是目前世界上最高的譯 論"[2]也值得商榷。以下將針對其局限性加以簡要論述。   在思維模式上﹐許淵沖的理論是對中國傳統譯論的繼承﹐沒有擺脫中國傳統 美學、哲學的影響。中國傳統譯論從道安的"案本而傳"、嚴復的"信達雅"到傅雷 的"神似"和錢鐘書的"化境"都體現著中國傳統文化重信、重和、種含蓄的美學特 點﹐在思維模式上更傾向于從主觀的、感性的、體驗的角度來品評翻譯及譯品[3] 。許淵沖的翻譯理論就是從中國傳統譯論脫胎而來﹐比如說"三美" 源于魯迅的 《漢文學史綱要》﹕"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 也"﹔"三化"源于錢鐘書的"化境"﹔"三之"源于孔子的"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 者不如樂之者"﹔"藝術"出自于朱光潛的"從心所欲﹐不逾矩"﹔"創" 源于郭沫若 的"好的翻譯等于創作﹔"似"出于傅雷的"神似"。自然﹐以往傳統翻譯理論的不 足之處﹐許淵沖的譯論也在所難免。主要表現在以下幾點﹕   首先﹐概念模糊﹐缺乏科學嚴密的界定與論證。比如說"三美"﹐何為美﹖許 淵沖在《紅與黑》中把"mourir"譯為"魂歸離恨天"﹐似有一種華麗之美﹐但直接 翻譯成"死"難道說不也是一種樸素的美嗎﹖"翻譯是藝術"﹐不錯﹐但這裡"翻譯" 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可以指"翻譯行為"(translation or interpret)、"翻譯過 程"(translating)、"翻譯結果"(translation)、"翻譯事業"(translation cause) 、"翻譯者"(translator or interpreter)、"翻譯學科"(translation discipline) 等[4]。由于"翻譯"一詞未加界定﹐便自然會為無休止的爭論留下 余地。比如把翻譯作為一門學科(discipline)﹐那麼﹐它就不是藝術。正因為如 此﹐中國譯論界經常處于詮釋性爭論(interpretative disagreement) 中﹐使得 論者、譯者皆無所適從﹐導致譯論缺乏理論應有的實際意義[5]。   其次﹐重規範輕描寫。同以往傳統的翻譯理論類似﹐許淵沖的翻譯理論關心 的依然是﹐如何能夠把翻譯作好、翻譯的標準是什麼、什麼樣的譯文是好的譯文 等等帶有規範性質的問題﹐他的"美化之藝術﹐創優似競賽"便是對這些問題的解 答。許淵沖說﹐"檢驗翻譯理論的標準是出好的翻譯作品"﹐"中國學派的翻譯理 論是目前世界上最高的譯論﹐因為它能解決世界上最難的中西互譯問題"[6]。這 充分論證了謝天振的以下論述﹕"我國的文學翻譯研究基本上是沿著我國傳統的 路子前進的﹐它的最大特點是務實﹐它所關心的根本問題就是如何把作品翻譯好 。"[7]。不容否認﹐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問題﹐研究這些問題具有很重要的實用 價值﹐但光是解決了這些問題還不夠﹐翻譯理論家還必須對影響翻譯的因素進 行探討﹐對翻譯實踐的各個方面進行客觀的描寫﹐這些超出實踐的抽象的理論研 究也同樣重要。比如說埃文-佐哈爾(Even-Zohar)的多元系統論可以解釋嚴復、 林紓、魯迅的翻譯﹐勒菲弗爾提出的「文學觀、意識形態、贊助人」這幾個因素 可以來解釋玄奘的佛經﹐楊、戴的《紅樓夢》譯本﹐以及尚明、張林譯的《人性 的因素》等等[8]。   其實在語言學領域就有描述性與規範性之爭。索緒爾認為描述性應是第一位 的﹐規範性應是第二位的。如果這一觀點成立的話﹐那麼﹐翻譯也應該將描述性 放在第一位﹐因為翻譯就是語言的翻譯。   如前所述﹐許淵沖的譯論帶有中國傳統譯論的特點﹐概念模糊﹐這就往往會 混淆"翻譯過程"與"翻譯學科"兩個概念。從許淵沖的"美化之藝術﹐創優似競賽" 論述中可以看出他的"翻譯"這一概念似乎只包含有前者﹐而忽視了後者。翻譯過 程中如何選擇恰當的詞彙可以說是一種藝術﹐但是如果談論到學科的建立﹐那麼 ﹐更需要的則是冷靜的頭腦﹐科學的分析。   學科是指按照學問性質不同而劃分的門類﹐其內部結構為理論核心﹐外部結 構是應用部分﹐前者具有抽象性和獨立性﹐並接受哲學和上位學科的理論指導﹐ 離實踐活動較遠﹐實踐通過應用部分對其有間接影響。翻譯學應該包括翻譯的性 質、原理、標準、方法論、翻譯家論、譯論史等等。許淵沖的翻譯理論實際上應 該屬于應用部分﹐直接受到實踐活動的影響﹐並在一定程度上指導實踐﹐是形而 下的。因而在這個層面說"翻譯是藝術"未嘗不可﹐但如果上昇到學科的視角﹐便 有失偏頗了。   作家在創作之余往往會有一些關于如何創作的經驗之談﹐但這些源于實踐的 經驗畢竟不能等同于文學批評、文藝理論。我們不能要求後結構主義、後殖民主 義、女權主義的理論來告訴我們如何寫小說。同樣的﹐翻譯家的翻譯經驗或理論 源于實踐﹐能夠指導實踐﹐並能給學習翻譯的人以啟示﹐但同樣我們也需要翻譯 批評、翻譯理論、翻譯學科﹐需要對翻譯進行形而上的研究﹐儘管這些研究並不 能直接地指導翻譯實踐。混淆以上範疇的關係是錯誤的。   關于翻譯理論孰高孰低的問題﹐許淵沖有這樣的論述﹕"我認為中國學派的 翻譯理論是目前世界上最高的譯論﹐因為它能解決世界上最難的中西互譯問題… …"[9] 這一觀點有失偏頗。中西議論各有千秋﹐中國傳統譯論重主觀、感性﹐ 而西方的翻譯理論則更注重客觀性、描述性、思辨性。二者正如中國繪畫與西洋 繪畫之別﹐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文化之別﹐各有所長﹐各有所短﹐而難說誰高誰 低。許淵沖認為"能解決世界上最難的中西互譯問題"的翻譯理論就是最好的譯論 ﹐這一觀點體現了中國傳統譯論重實用的特點。他的這一論述是有其深層的原因 的﹐那就是要像楊振寧那樣提高民族自尊心﹐"把翻譯提高到創作的地位"﹐"改 變不如外國人的心裡"[10]。如何弘揚中華文化﹐如何發展中國譯論呢﹖筆者以 為﹐光靠熱情是不夠的﹐更需要的是冷靜的頭腦﹐虛心的態度﹐應該努力吸收世 界文化遺產中的一切好的東西﹐彌補中國文化、中國傳統譯論的不足。妄自菲薄 要不得﹐故步自封、夜郎自大更要不得。   綜上所述﹐許淵沖的翻譯理論雖然來自于他豐富的翻譯實踐﹐並能夠很好地 指導其翻譯實踐﹐但這一譯論並未擺脫中國傳統文化、中國傳統翻譯理論的模式 ﹐具有其優點的同時﹐不可避免地帶有其自身的缺陷。許淵沖先生是筆者最為尊 敬的中國譯界老前輩之一﹐在八十高齡時還親赴南京大學、香港中文大學等校講 學﹐希望能夠將前輩的接力棒交到新的一代手中﹐其精神可嘉可佩。但當我們學 習前輩的思想時﹐需要的則是更加博大的胸懷﹐不僅吸收中國傳統文化、傳統譯 論的精髓﹐還要虛心學習西方文化及譯論中的豐富營養﹐從而真正地振興中國的 翻譯研究。 註 釋 [1]詳見許淵沖﹐〈譯學要敢為天下先〉﹐載於《中國翻譯》1999年第2期﹐第9 頁。 [2]見許淵沖﹐許鈞﹐〈翻譯﹕"美化之藝術"--世紀末交談錄〉﹐刊於《譯林》 1998年第3期﹐第207頁。 [3]見張柏然﹐張思潔﹐〈中國傳統譯論的美學辨〉﹐刊於張柏然﹐許鈞主編《 譯學論集》﹐1997年﹐譯林出版社﹐第94頁。 [4]見楊自儉﹐〈對譯學建設中幾個問題的新認識〉﹐刊於《中國翻譯》2000年 第5期﹐第5頁。 [5]見劉宓慶﹐《當代翻譯理論》﹐1999年﹐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第xiii頁 。 [6]同註釋2﹐第201、207頁。 [7]見謝天振﹐〈建立中國譯學研究的文藝學派〉﹐刊於《外國語》1995年第4期 ﹐第6頁。 [8]見張南峰﹐〈以「忠實」為目標的應用翻譯學-中國譯論傳統初探〉﹐刊於《 翻譯學報》1998年第2期﹐第34-35頁。 [9]見許淵沖﹐〈譯學要敢為天下先〉﹐刊於《中國翻譯》1999年第2期﹐第4頁 。 [10]同註釋9。 Copyright (c) Hong Kong Society of Humanistic Philosophy.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