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兩種逆境,一種從容 --人文月刊出版一百期紀念 對談:陶國障、英冠球 紀錄整理:朗 天 前言 經濟不景,前景黯淡,愈來愈多人向以往被視為無用之學的哲學尋求安心之法。 八年多以來,香港人文哲學會每月出版一期《人文》,宣揚人文精神和推動本地 哲學風氣。有心人面對困逆的經驗,是否可為大家提供參考?最近新任會長英冠 球和學會顧問,中文大學哲學系講師陶國璋,為紀念《人文》發刊一百期,特別 談到哲學家面對逆境的態度。 陶:陶國璋 英:英冠球 紀錄整理:朗天 英:今天我們談的題目是:際此公司瘦身裁員不斷發生,生活前路茫茫的逆境下 ,讀哲學是否可以幫助到市民學會如何自處。 陶:剛好昨天在港大我也談過類似的題目,現在這類題目真的很時興啊。但其實 我對甚麼AQ,甚麼再培訓、增值興趣不大,當然我不反對,但我總覺得哲學反 思應該考慮更深層的東西,例如生活方式,思維盲點等。 英:你的意思是......? 陶:我認為有兩種逆境。第一種是具體的經濟和生活困難,今天香港人都集中思 考這一方面;另一種則屬於哲學層面的,是人存在於世界上、歷史中所遇到的挑 戰,所要回應的困逆。日前我在Discovery Channel 看到一段關於以巴對峙的紀 錄報道,鏡頭在耶路撒冷的數百碼範圍內徘徊;猶太教、回教、天主教、東正教 和新教等不同教徒集中在這同一個空間,各自爭奪他們心目中的「聖地」使用權 ,衝突時不可免。片子是一九九九年拍的,但放在今天,仍然適用。事實上,這 種人類的困境鬥爭,套用尼采的永恆重複觀念,可說一直扭結難解,像以巴這類 問題,在人類歷史背景下,不斷向人們提出挑戰,要大家面對。 英:可否這樣說:有個人際遇不暢順的逆境,也有社會文化、文化運數的逆境? 陶:兩種逆境,一種是當下的,屬於技術層面的逆境,其中我們可以講增值等問 題;另一種是歷史的,宏觀一點的,現在我們都比較忽視,需要多一點深一點的 反省。 英:那麼兩種逆境的關係究竟怎樣? 陶:歷史逆境是更加真實,更加根源,更加fundamental 的困逆,當下逆境只是 歷史逆境底下的特定呈現,不必過份將之放大,否則便會出現認知上的斷層。用 佛家的話,當下逆境就是緣起緣滅的一種顯露,就像我們九四年想不到九七的樓 價會那般高企,九七年又料不到今天會進入這樣的危機境地,當下的逆境只是隨 緣而有而己。要說勉勵的話便是:面對它實在不必太絕望。 英:近年天天耳邊響起的個人增值和終生學習觀念,令我覺得大家過份關注當下 逆境的背後概念,是要自己或別人變成一個「有用」的人,努力學習一些技術性 的知識,以為這樣便能解決問題。 陶:是的。香港人也曾富有過,但那是「富而無教」,沒有文化教養,沒有凝聚 過,因而心境上根本沒有面對困逆的能力。我們的家長經常讓子女學習七至八樣 課外技能,又彈琴,又畫畫,但這正好表示,他們對這些文藝活動沒有根本的了 解,連文藝/課餘活動也被視為「有用」的東西,可以為孩子將來工作和社會地 位鋪路的手段,結果令文化教養的滋潤性和帶來的生活情調統統變成另一種催逼 。 英:現代社會人與人的關係早變成一種「目的-手段」的關係,文化教養固然變 成技術性的東西,在學校,老師和學生之間也變成服務提供者和消費者的關係, 於是困境來了,大家都傾向把責任和困逆原因向外推,也把解決的方法局限於技 術層面。我常想: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實際上可以做些甚麼? 陶:我不想提出一些具體的建議,這始終是因人而異的。但在意識調整上,我們 不妨緊記:逆境根本便是不斷出現的,以前香港也有危機,只是當時沒有太多人 注意到:二十年經濟奇蹟的代價正是犧牲了享受生活的能力。我們應該明白逆境 和危機一早便有了,如果把眼界放闊,像多關心以巴的問題,多關心世界和中國 的政治形態,多關心一下環保問題,我們不難發覺逆境是一個常數,即使解決了 香港當下的逆境,歷史的逆境仍繼續要求我們的回應。我不知道這樣能否真的做 到,但對比之下,我覺得當下逆境的壓力自然會減輕。一個國家的發展應該多元 化,某一方面的困逆其實沒有甚麼大不了。 英:昨日看到<明報>副刊一篇文章,提到坊間最近一本很流行的書:<誰搬走 我的奶酪>,我很認同作者的批評。雖然該書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如主張面對困 難,要盡快行動,解決問題,但書中強調的,其實是一種向外追逐的態度。我覺 得香港人一直欠缺的,反而是內省,沿用該書的譬喻,便是:反省一下自己追求 的是否真是奶酪,自己生存的深刻性在哪裡等。 陶:這裡,也許道家智慧會派上用場。喜歡「有用」的香港人不很習慣這種觀點 。例如<莊子>中的故事,工匠和徒弟看見一棵奇怪的大樹,徒弟覺得大樹根幹 扭結盤奇,無法砍伐,是一棵無用之樹,但師傅偏偏看出它的「大用」--可養 以天年。但在另一個故事中,主人便選上農場內最沒有用處的鵝屠宰侍客。微妙 處便在要處於「用」與「不用」之間,「材」與「不材」之間。無用,便會被人 裁員;有用,有時反而損害了生命自得的姿采。 英:這「用」與「不用」之間的關鍵在哪裡? 陶:便是接受有一些逆境是無可超越的,不要以為甚麼問題都可解決。這種接受 向消極一面走,便是逃避,但積極來說,便是適然。道家講「道法自然」,失業 失意的時候便自然地失業失意,窮,不妨窮風流一下。面對困難,人們常想當下 便釋放,但我們不妨體會一下時間性、歷程性,今天的困境,明天可能便有了另 一番意義。失業令我們痛苦,但有工作時我們也何曾快樂?現代人不斷工作往往 是某種扭曲,失業其實是對這些扭曲的終止,讓我們有機會面對生命更真實的東 西。道家講「天地不仁」,聽來很涼薄,事實上,如果人只是視己為工具,不斷 異化,那麼大化真的不會為你流一滴眼淚。當人明白生命只是一瞬間,身兼五職 拚命賺錢的日子是如何浪費生命時,輪到失業,也便不會自怨自艾了。人整整一 生,可能都是浪費,為何不為自己,好好地活一次? 英:同意。在人們急於尋求一種具體的解困之法的當兒,其實更需要的是深層的 內省和根源問題的面對,也許,這便是哲學的「用處」(無用之用)了。 Copyright (c) Hong Kong Society of Humanistic Philosophy.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