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從陽明後學看道德實踐之流弊問題(三) 張萬鴻 二. 陽明後學各派要旨 (2)泰州王門王心齋: 泰州派始自王心齋。其傳至顏山農、何心隱、羅近溪、周海門、李卓吾等,講學論道 之作風,皆與其餘之王門學者不同,故黃梨州於泰州派不稱王門,而別為泰州學案。心齋 與龍溪同,皆主現成良知之說,其言曰: 「問:莊敬持養工夫。曰:道一而已矣。中也,良知也,性也,一也。識得此理 ,現現成成,自自在在,即此不失,便是居敬;即此常存,便是持養,真不須防檢。不識 此理,莊敬未免著意,才著意,便是私心。」(14)心齋所強調的工夫,只是『識得』良知 是現成自在,便是居敬持養工夫;倘著意於莊敬持養,便是造作,不是自自在在。所以《 年譜》說: 「先生言百姓日用是道,初聞多不信。先生指僮僕之往來、視聽、持行、泛應動 作處,不假安排,俱是順帝之則。」(15) 心齋肯定在日常生活中不假安排的自然行為就是道的表現。如此當然不需要特別的修 養工夫,只是平常自然即可。心齋的兒子說他是『以日用現在指點良知』。所以當時之胡 今山謂:『汝止(王心齋)以自然為宗』。(16)心齋這種『識得本性即是工夫』,與龍溪 同是『即體是用』之架構,然重點不同。泰州之學的精神,尤重德與樂之不二:以為吾人 既能悟得良知本體,同時亦當有此悟後境界之樂。心齋嘗作《樂學歌》曰: 「人心本自樂,自將和欲縛。私欲一萌時,良知還自覺。一覺便消除,人心依舊 樂。樂是樂此學,學是學此樂;不樂不是學,不學不是樂。樂便然後學,學便然後樂;樂 是學,學便樂。嗚呼,天下之樂,何如此學!天下之學,何如此樂!」(17) 此歌之前六句仍是『知善知惡是良知』之義理。謂人心本處於樂之境界,惟私欲萌生 ,心受縛而不得其樂,然良知發用,覺之即去之(知善知惡,好善惡惡),人心復其本然 之樂。中段八句反覆言『學』與『樂』之不二,強調修養工夫與主體境界的必然關係,以 為不能達到樂之境界則不算工夫,境界與工夫是一非二。末段讚歎語,不煩釋。此《樂學 歌》表明了王心齋十分重視去私欲復心體後之境界,且以之為判斷標準、衡量工夫之真實 性。心齋所追求的,正是宋明儒內聖之學所共同企求的『聖賢氣象』,或曰『孔顏樂處』 ,這也是宋儒程明道、程伊川的講學重點。明道曾問學於周濂溪,濂溪令他『尋顏子仲尼 樂處,所樂何事。』後來明道謂『自再見周茂叔後,吟風弄月以歸,有「吾與點也」之意 』。據《論語.先進篇》記載:孔子問諸弟子之志,唯有曾點曰:『莫春者,春服既成,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表示他的理想不是當官作吏, 而是沉醉在大自然中,悠然自得,透露出一種樂趣。這即是放下世俗名利的羈絆追逐,尋 求精神上的自足自得,而感受到莫大的樂趣。明道詩《偶成》曰:『雲淡風輕近午天,傍 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識余心樂,將謂偷閑學少年。』又明道主張『學者須先識仁』,因 為『仁者渾然與物同體』,人透過修養就能體驗到超越一切的對立而有的一種與萬物一體 的感覺,能達此境界,『乃為大樂』,這也就是『孔顏樂處』。明道以為,達到這種境界 的人已無須勉強自己去克服性好的引誘,反而從自然而然的行為與天理相合中而體會到一 種精神上的活潑潑的快樂。心齋主動繼承了這種境界上的追尋而加以強調,其始創的泰州 學派,一直有著他這種重視境界之樂的風格,其子王東崖說: 「問:學何以乎?曰:樂。再問之,則曰:樂者心之本體也。有不樂焉,非心之 初也。吾求以復其初而已矣。……又曰:學也,而皆所以求此樂也。樂者樂此學,學者學 此樂。吾先子蓋嘗言之也。」(18) 然而他的樂的內容是甚麼?就只是平常、自然。他說: 「鳥啼花落,山峙川流,飢食渴飲,夏葛冬裘,至道無餘蘊矣。」(19) 這就是泰州派的風格:追求平常、自然無造作的自得之樂。然而,吾人不可於此聯想 起西方的自然主義、快樂主義,因宋明儒所共同追求的『孔顏樂處』,雖貌似平常之樂, 然乃係經過兩重翻抱上達而至的境界,明道於此有一例可明其要: 「愚者指東為東,指西為西,隨眾所見而已;知者知東不必為東,西不必為西; 唯聖人明於定分,須以東為東,以西為西。」 文中愚者所見即一般之觀物境界;知者所見即看破事物之分殊性而見事物同體的境界 ;聖人所見即是一,化掉主客、天人、人物之相對相之圓融之境。這是一個天人無間的境 界,故可以言天仍是天,人仍是人,因為: 「若是真明得透徹,則人即天,更無合之可言,聖人生命通體是天,更無所謂合 。」 這乃是超越與內在打成一片的境界,道體流行與輕鬆樂趣打併在一起,成了一個雖平常 而實極高的境界。(待續)  Copyright (c) Hong Kong Society of Humanistic Philosophy.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