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劉蕺山以意代知所涉及之問題(上) 張萬鴻 劉蕺山(1578-1645)生於明朝末年,目睹明亡國已是無可挽回,絕食廿日殉國而死,是 最後一位理學家。蕺山之學,要言之,不外誠意慎獨,宋明儒學皆就心性立言,惟至蕺山始 以意根獨體立說,而能成一家之言者。彼以此為進路,蓋因是時王陽明致良知教遍行天下, 而其弊亦極盛,是以蕺山捨良知而言意,從誠意活動來扣緊吾人作道德實踐之關鍵。 蕺山評當時王學末流之弊曰: 今天下爭言良知矣。及其弊也,猖狂者參之以情識,而一是皆良;超潔者蕩之以玄虛, 而夷良於賊。…今之賊道者,非不知之患,而不致之之患;不失之情識,則失之玄虛。 蕺山以為,王門後學最重要的兩個弊病,其一是猖狂者將情識混同於良知之自然流行, 不辨是出於情識抑發自本心,以為凡自然流行必是發自良知,任憑知覺作用成為主宰,以致 滿街皆聖人,其二是超潔好高之士,只流蕩於虛玄之形上體悟,以為必能見諸行事而未有通 過切實之工夫使成己成物,以致將良知教等同佛氏之學,遺落儒家道德本體之天理;二者皆 係輕看致知工夫而成流弊。陽明後學對師說既有上述兩種流弊,蕺山對陽明本人之致良知教 之態度又如何?據其子劉伯繩謂: 先生於陽明學凡三變:始疑之,中信之,終而辨難不遺餘力。始疑之,疑其近禪也;中 信之,信其為聖學也;終而辨難不遺餘力,謂其言良知以孟子合大學,專在念起念滅用工夫 ,而於知止一關全未勘入,失之粗且淺也。 將意字認壞 陽明學乃當時之顯學,蕺山自有研讀;然是否如其子所言有始、中、終三階段則不必執 定。因按《劉子全書》所載之年份對觀,蕺山於崇信與辨難陽明學之態度有明顯反應。本文 亦無意考証之,唯只輯錄蕺山評良知之說,整理其對陽明學之理解及評價。蕺山之評陽明, 可從以下一段窺其大要,其言曰: 只因陽明將意字認壞,故不得不進而求良於知;仍將知字認粗,又不得不進而求精於心 。種種矛盾…知其非大學之本旨矣。 做半個小人 蕺山以為陽明之失,一者在於「將意字認壞」,二者「將知字認粗」,三者所言「非大 學本旨」。所謂將意字認壞,首先係蕺山以為陽明將意字限於有善有惡之意念(經驗層之意 ,即念),未明至善無惡之意志(超越層之意),倘謂「誠」此有善有惡之意,則有「做半個 小人」之譏: 今云有善有惡意之動,善惡雜揉,向何處討歸宿?抑豈大學知本之謂乎?如謂誠意即誠 其有善有惡之意,誠其有善固可斷然為君子,誠其有惡豈不斷然為小人?吾不意良知既致之 後,只落得做半個小人! 將意字認壞,其次係指陽明以念作意,誠意終成追逐偶然生滅之念的工夫,非根本之說 : (陽明)解大學處不但失之牽強,而於知止一關全未勘入,只教人在念起念滅時,用個為 善去惡之力,終非究竟一著;與所謂「只於根本求生死,莫向支流辨濁清」之句,不免自相 矛盾。 將知字認粗 又所謂將知字認粗,係蕺山以為陽明之言知,止於知善知惡之知,此非真正之良知: 陽明子言良知,最有功於後學,然只於傳孟子教法,於大學之說終有分合。…至龍溪所 傳天泉問答,則曰:「無善無惡者心之體,有善有惡者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 是格物」益增割裂矣。即所云良知,亦非究竟義也。…知善知惡與知愛知敬相似而實不同。 知愛知敬,知在愛敬之中;知善知惡,知在善惡之外。知在愛敬之中,更無不愛不敬者以參 之,是以謂之良知。知在善惡以外,第取分別見,謂之良知所發則可,而已落第二義矣。 蕺山舉知愛知敬之知對舉知善知惡之知,謂前者乃真良知,因係不待安排,自然呈露之 良知流行;後者有待善惡生起,而後知其為善為惡,則此知只是「意奴」,續言: 且所謂知善知惡,蓋從有善有惡而言者也;因有善有惡而知善知惡,是知為意奴也,良 在何處? 知和意分明是兩事 就知與意之關係,蕺山又質之陽明曰: 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知之良二語決不能相入,則知和意分明是兩事矣。將意先動 而知隨之邪?抑知先主而意繼之邪?如意先動而知隨之,則知落後著,不得為良;如知先主 而意繼之,則離照之下安得更留鬼魅? 蕺山以為,陽明將意歸諸經驗層,知則屬諸超越層,如此則產生知與意孰先孰後的問題 :倘意先於知,即先發心動意,成有善有惡而良知始知之,則良知就不是最根本的,而已「 落後著」,為「意奴」,怎能成為超越的標準?倘知先意後,此既是良知,其發用自必是有 善無惡,又怎會仍有善惡不定之意?接著,蕺山申述己意,曰: 無乃即知即意乎?果即知即意,則知良意亦良,更不待言。 蕺山實係以為意與知二者皆屬超越層,陽明未能把握,故講大學亦不得其要,非難之「 知其非大學之本旨」。 錯怪陽明 然而吾人依蕺山所言,審諸陽明致良知教,則知蕺山錯怪陽明,所謂「辨難不遺餘力」 ,只是出於誤解的批評。事由蕺山將自己對意與知之理解,硬入陽明之四句教中,未有理會 此兩個概念在陽明自己的系統中的涵意。查陽明之「意」,只是有善有惡之意念,由心所發 動,故須誠意,使之順從良知天理,非是蕺山之好善惡惡之意;另陽明之「知」,乃係兼具 知善知惡及好善惡惡之功能者,故自能要求意而使之歸正,非止於蕺山所理解只具知善知惡 功能之知。蕺山對陽明既有上述誤解,不知其子謂其「始疑中信」所信者何? 上文之分析,只是從用語上釐清蕺山誤解之處,然而當中實另涉二人之誠意工夫底差異 而導致誤解之問題,待析述蕺山誠意之學後作評論時方一併述及。 Copyright (c) Hong Kong Society of Humanistic Philosophy.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