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SN
1562-059X |
世界弘明哲學季刊 |
1999年9月號 |
中國佛教心性論述評
《世界弘明哲學季刊》編委會主席
電子信箱: buddhahy@bigfoot.com
應該說,心性論問題一直都是佛教的核心問題之一,佛教本身對心性的揭示是深刻而廣泛的。但是,由於種種原因,近千年來,佛教心性論的成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忽視。如今,當人們重新關注此一話題的時候,面對汪洋大海般的佛教心性論作品,人們卻往往感到力不從心,不知從何下手。
本人對中國佛教義理已有多年的探究和實踐,根據我的體會,要理清中國佛教的心性論問題,就必須弄清這樣的五個問題:其一,「性」與「心性論」的範疇問題;其二,中國佛教的「心」與「心性」問題;其三,中國佛教的心性轉化問題;其四,中國佛教心性論與印度佛教心性論的差別問題;其五,中國佛教心性論與中國傳統哲學的關係問題。也就是說,只要這五個問題理順了,中國佛教心性論的脈絡也就清晰地躍然紙上了,因為這些都是形成中國佛教心性論的基本要素。
一 「性」與「心性論」的範疇問題
「性」這一範疇在中國哲學中有相當廣泛的使用,其中,「心性」一詞的出現便是這一應用的體現之一。
由於性是心性論的核心問題之一,如果不弄清它的具體所指,就不可能真正理順心性論問題。那麼,我們應當如何來把握「性」的內涵呢?
我認為,中國哲學中「性」這一範疇至少應當把握這樣五個方面的內容:其一,性即本性;其二,性即特性;其三,性即本質;其四,性即生命;其五,性即本來就有。
性即本性是說,中國哲學中將事物的本性稱為「性」。《論語•陽貨》說:「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對此,劉寶楠就正義為:「人性相近而習相遠。」但是,這個解釋並沒有對「性」本身進行說明。在這一點上,告子、荀子、董仲舒和韓愈的解釋就極為明確了。告子說:「生謂之性。」[2]對此,趙岐的註釋是:「凡物,生同類者皆同性。」《荀子•正名》說:「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春秋繁露•深察名號篇》說:「如其生之自然之資謂之性。」韓愈說:「性也者,與生俱生也。」[3]
性即特性是說,中國哲學中將事物的特性稱為「性」。漢代《牟子理惑論》說:「物類各自有性,猶磁石取鐵──不能移毫毛矣。」[4]《南史•張充傳》說:「金剛水柔,性之別也。」事物的特性不同,各有各的用處,不能混為一談。
性即本質是說,中國哲學中將事物的本質稱為「性」。佛教《大智度論•釋初品中十八空》說:「性言其體,相言可識。……如火:熱是其性,煙是其相。」換句話說,性是相對於現象的相而說的,是事物的本質。
性即生命是說,中國哲學中將生物的生命稱為「性」。《漢書•鄭弘傳》說:「處非其位,行非其道,果殞其性,以及厥宗。」關於它的意思,唐代顏師古解釋說:「性,生也。謂:與上官桀謀反,誅也。」這就是說,鄭弘因為與上官桀謀反而失掉了性命。
性即本來就有是說,中國哲學中將本來具足的稱為「性」。《大乘起信論》說:「相大,謂如來藏具足無量性功德故。」「如實不空,以有自體具足無漏性功德故。」「假令十方一切諸佛各於無量無邊阿僧祇劫歎其功德,亦不能盡。何以故?謂法性功德無有盡故。」這裡屢屢出現的「性功德」、「無漏性功德」、「法性功德」等等,說到底,就是本來就有的功德之義。
既然「性」有如此眾多的內涵,那麼,何謂心之性呢?也就是說,心性究竟是指心的本性還是指心的特性呢?還是指別的什麼?
可以肯定,性即生命之說不能適用於「心性」這一環境。這樣一來,實際上可以選擇的就只有四種方案了。這四者當中,我們需要確定的是:是四者都適用於「心性」,還是只有個別的適用呢?
本人的看法是,中國哲學各家各派對心性的論述極不一致,而這恰恰可以幫助我們進行問題的抉擇。
就心的本質來說,古往今來的各家學說並無大的差異,所以性即本質之說可以忽略。
就心的本性來說,因為它側重的是生物的自然性,這當是人性論的範疇,心性論必然涉及,但不應是心性論探討的重點。
這樣,剩下的就只有兩種方案了:性即特性、性即本來就有。如果講心的特性,就必然涉及到心的善惡、染淨問題;如果講心的本來具足,則必然涉及善惡、染淨的本有、始有問題。
事實上,中國心性論基本上都是圍繞著這三種問題展開的。因此我認為,心之性應當包括心的自然特性和心的本來具足這兩個方面。換句話說,心性論所探討的應當是心本來具足的種種特性及其相關的問題。
二 中國佛教的「心」與「心性」
佛教的一個核心範疇是「心」,不論是印度佛教還是中國佛教,莫不如此。但是,由於歷史和眾生根機的原因,自古以來,佛教內部對「心」的理解存在著很大的差異,這樣的差異主要表現在心的內容和性質上。比如,原始佛教將心視為生滅心,瑜伽行派將心視為無記的恆轉心,中觀行派將其視為八不的平等心,等等。在中國佛教中,各宗各派對心的解釋也不盡相同。根據傳統的說法,中國佛教有八宗和十宗之說。不論是八宗還是十宗,基本上可以歸為三大體系:真常唯心論、虛妄唯識論和性空唯名論。[5]雖然這樣的分法不見得一定合理,但我們不妨借此來幫助我們把握中國佛教的心性論問題。
(一)性空唯名論的「心」與「心性」
性空唯名論,根據印順法師的原意,當是指中觀學說。在佛教中,發揚中觀思想的作品主要是《中論》、《百論》、《十二門論》和《大智度論》,它們發揮的是《般若經》的思想。印順法師之所以稱之為「性空唯名論」,是因為這四論完全建立在「一切依於空性,依性空而成立一切;依空而有的一切,但有假名」[6]的基礎之上,認為一切無自性,一切但是假名。雖然《中論》、《百論》、《十二門論》和《大智度論》都是印度佛教的作品,但是它們在中國佛教中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是中國佛教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所以有必要瞭解它們對心的看法。
《中論》有四卷,《十二門論》有一卷,《百論》有兩卷,《大智度論》有一百卷,都是姚秦三藏法師鳩摩羅什所譯。鳩摩羅什基本上是繼承了這一體系的思想,被認為是對般若思想把握得最準確的譯經大師。因為《大智度論》是解釋《般若經》的,同其它的三部著作在風格上不同,鳩摩羅什的譯經基地又在關中,所以,人們就習慣上稱鳩摩羅什的三論為「關河三論」。雖然後來出現了三論宗,但曇花一現的三論宗已經明顯帶有真常唯心論的色彩。在三論宗創始人吉藏的數十部著作中,除了三論的註疏之外,像《三論玄義》、《法華玄論》、《法華游意》、《華嚴游意》、《涅槃經游意》、《彌勒經游意》、《淨名玄論》、《維摩經義疏》、《金光明經疏》等,都不是三論宗的作品,而是對後來的天台宗和華嚴宗經典的發揮,風格與三論迥異。因而,關河三論實際上是三論的正宗,其與印度佛教的中觀學說完全一致。
關河三論從正面對中觀思想進行闡述的主要是《中論》。在《中論》中,作者批判了人們的種種錯誤認識。《中論•觀因緣品第一》中說:「諸法不自生,亦不從他生,不共不無因,是故知無生。」這是龍樹所有思想的出發點,認為一切法無自性,既無生的自性,也無滅的自性,所以談不上生與滅、因與果。從這一基點出發,龍樹提出了八不主張:「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7]這八不所反映的是佛教般若觀的中道思想,屬於修習解脫法門的方法論的範疇,同時也是性空唯名論的特色所在。
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中,佛陀對須菩提這樣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為什麼不可得?因為它唸唸不住!因為它無形無相!因此,性空唯名論對心的處理非常簡單:心只是一個心,那就是意識。這個心同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一樣,都在不停地遷流著,要尋求它的自性或固定的形態是不可能的。
在性空唯名論中,煩惱時也是這個心,歡樂時還是這個心,做眾生時是這個心,成佛時還是這個心……如果你認為垢心即煩惱,那麼你就同心通三性的經部師的王、所一體論沒有區別;如果你認為垢心離煩惱,那麼你就同心性本淨的大眾分別論者的王、所別體論、一切有部的心性無記說異曲同工。心就是心,它無主無依,可染可淨,不可定執一端。心是生滅的,但同時又是不失的,你不能說它不存在,也不能說它就是什麼樣子,你只能用「心」這樣的範疇來指代那種不可思議的存在。
(二)虛妄唯識論的「心」與「心性」
虛妄唯識論,印順法師指的是瑜伽行派的主張。在中國,唯識宗完全繼承了這一體系。太虛大師將律宗也歸於這一體系[8],但律宗以戒律為宗,缺乏心性論的建樹,因此,中國佛教虛妄唯識論就是指唯識宗的學說。
唯識宗認為,萬法唯識,識外無境,識與心的性質是相同的,是染淨之依、凡聖之依,但其本身決不是染淨。《解深密經•心意識相品第三》說:
佛陀在《解深密經•心意識相品第三》中這樣說:
這說的是阿陀那識是眾生的所依。
佛陀接著說:
這說的是阿陀那識是菩薩和諸佛的所依。
所以,在唯識宗,心指的是阿賴耶識,性指的是善性、惡性和無記性這三性。
(三)真常唯心論的「心」與「心性」
真常唯心論,印順法師認為,它是融唯識與如來藏於一爐而形成的一種佛教思潮,它的崛起暗示了印度佛教冬天的來臨。印順法師說:[10]
《究竟一乘寶性論》與《無上依經》,沒有得到中國佛教界的重視,然在印度佛法演化史中,是值得重視的。「一葉落而知秋」,《寶性論》與《無上依經》的出現,暗示了印度佛教冬季的迅速來臨。
這裡的「等」,印順法師指的是唐代提雲般若譯的《法界無差別論》和梁朝真諦譯的《無上依經》。印順法師認為,在漢文佛經中,「代表如來藏說主流」[11]的就是這一經二論。不過,根據印順法師的說法,如來藏不等於真常唯心,它只是真常唯心論的一個核心內容。
在中國,真正能夠代表真常唯心論的,恐怕主要還是《楞伽經》、《楞嚴經》、《密嚴經》、《華嚴經》和《大乘起信論》等。在《大乘起信論講記•懸論》中,印順法師明確提出了《大乘起信論》是真常唯心論,論證了《楞伽經》、《密嚴經》和《華嚴經》的真常唯心論,因為這些經典的內容與他所謂的真常唯心論很契合。其中,對中國佛教最有影響的當是《楞嚴經》與《大乘起信論》。因此,我們不妨從《楞嚴經》與《大乘起信論》的說法中瞭解一下此論的基本主張。
I 《楞嚴經》的「心」與「心性」
在《楞嚴經》中,佛陀曾經向阿難七處征心,但阿難的回答都被佛陀否定了。最後,佛陀這樣回答:
為了進一步闡明其中的原委,佛陀解釋說:
這說明,在《楞嚴經》中,心有兩種:其一,是作為無始生死根本的攀緣心;其二,是作為無始菩提涅槃元清淨體的常住真心。佛陀在這裡表達的意思是:如果以攀緣心為心,則只能流轉諸趣;如果以常住真心為心,則必然出離生死。因為佛法的根本任務是解脫,所以《楞嚴經》提倡的是常住真心。
那麼,這個常住真心存在於何處呢?
佛陀沒有講,他只是說,一切都在常住真心之中,所謂:
II 《大乘起信論》的「心」與「心性」
在《大乘起信論》中,作者明確主張心只是一心,那就是眾生心。論中說:
正是因為眾生心「攝一切世間法、出世間法」,具有真如相和生滅因緣相,所以作者才將此心分為二門,即所謂的心生滅門、心真如門:
那麼,心真如門與心生滅門的區別何在呢?
心生滅者,依如來藏故有生滅心,所謂:不生不滅與生滅和合,非一非異,名為「阿黎耶識」。此識有兩種義,能攝一切法、生一切法。雲何為二?一者,覺義;二者,不覺義。
可見,從眾生的角度說,心真如門便是不生不滅的如來藏,心生滅門便是如來藏與生滅之妄念和合的眾生流轉之根本——阿黎耶識。
這眾生心的性質,該論從染、淨上進行了區分。作者認為,心真如門是清淨的本覺,心生滅門是導致雜染的不覺[15]:心生滅門之所以能導致雜染,是因為眾生有無始無明;心真如門之所以清淨,是因為眾生有無始如來藏。在這個過程中,如來藏是根本,如同鏡體,無明生滅是現象,如同灰塵:鏡面有了灰塵,儘管如來藏本淨,但人們看到的總是雜染的鏡子和模糊的影像,所以,人們總認為此心是雜染的;鏡面光潔無比,則本淨之如來藏自然能夠反映出種種清晰的影像,所以,此心從根本上講還是清淨的。
到底是染還是淨呢?
作者告訴我們,對於不覺的眾生來說,它就不是清淨的;對於究竟覺的諸佛來說,它不是雜染的。
III 禪宗的「心」與「心性」
同《楞嚴經》和《大乘起信論》相對應,禪宗認為:心有本心,性是本性;心有染污,性本清淨;悟到了心性的清淨,心也就不再染污,眾生在覺悟上也就同諸佛無異。這一點,《六祖壇經》可以印證。
據《六祖大師法寶壇經•自序品第一》記載,五祖在印證慧能開悟之時這樣對慧能說:
為什麼如實體認了自己的本心、本性之後就能成佛呢?因為本心、本性都是真實的存在,體認了自己的本心、本性就足以使心性復歸清淨,達到一塵不染,而清淨不染則是諸佛的根本所在。
可為什麼體認不到自己的本心、本性就不能成佛呢?因為體認不到就說明自己的心性被種種妄念所遮蔽而無法顯現,其中的道理猶如烏雲擋住陽光一樣。正因如此,《六祖壇經》才有一段關於五祖傳法的公案。
這則公案的大意是說,五祖要在弟子、門人中挑選自己的接班人,要求求法之人作一反映自己學佛造詣的偈頌。於是,五祖門下德高望重的首座和尚神秀禪師便在南廊壁間寫下了自己的心得之偈,說:
那麼,慧能悟的什麼呢?
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
如果說神秀代表的是佛教傳統修行方法的話,那麼慧能所代表的無疑是禪宗所特有的解脫模式。這個解脫模式就建立在心性的本淨上,就建立在對本淨之心性的體悟上,即《六祖大師法寶壇經•自序品第一》所謂「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只有悟到了這一點,你才是佛;悟不到,你就只能做你的眾生!
至於心、性之關係,《六祖大師法寶壇經•決疑品第三》說:「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很明顯,禪宗所說的性是心的主體,心只是性的寓所;心之本[16]是性,性之表是心。因此,禪宗所謂的心性是指清淨的本性,是絕對不受染污的。
IV 天台宗的「心」與「心性」
至於天台宗,中國南京大學哲學系楊維中博士認為,它同中國的禪宗與華嚴宗一樣,更多地受到了地論學派、攝論學派和《大乘起信論》的影響,繼承了《大乘起信論》所揭示的本體論原理、主體性原理相結合的方法,「以貫通心體、心用為理論旨趣」。[17]
從哲學的角度說,心體也好,心用也罷,歸根結底,都不過是心的內容。那麼,天台宗如何論心呢?
天台宗所說的心指的是一念心,也就是唸唸不住的眾生心。這樣的心是充滿無明與迷惑的,但成佛依靠的恰恰就是這樣的心!智者大師說:「眾生一念無明心,此心即是法性:為因緣所生,即空、即假、即中。
為了進一步說明這一差別,在《摩訶止觀》中,智者大師說:
無明法性心,一心一切心,如彼昏睡;達無明即法性,一切心一心,如彼醒悟。[20]
無明之心與法性之心的區別在於是迷還是悟:迷失法性之時,所有的心念都是無明心;悟入法性之時,所有的心念都是法性心。當無明心現行時,法性存而不顯;當法性心現行時,無明亡而不復!這樣的一念心同《大乘起信論》所說的眾生心並無差別,所以,儘管智者大師對心的說明方式同《大乘起信論》不盡相同,但其對心的性質的揭示則無異於《大乘起信論》。
智者大師《六妙法門》說:
三 中國佛教的心性轉化學說
既然心性論探討的是心本來具足的種種特性及其相關的問題,就勢必要面對心性的轉化問題。所謂心性的轉化,指的是如何使凡夫的心性同聖賢的心性相契合,從而使凡夫變成聖賢。
(一)中國佛教性空唯名論的心性轉化
性空唯名論以心為假名安立,心之所有皆虛妄不實,不可執為雜染,不可執為清淨,也不可執為無記。
然而,在現實生活中,要人們做到沒有執著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一旦有了執著,很多時候,往往意味著自心的不淨。自心的不淨是現象,它反映的本質是:缺乏必要的心性修養,同如來的心性背道而馳。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性空唯名論提出了八不中道的觀法,以期達到凡聖一如的聖境。這八不中道觀就是: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也就是說,要深入觀察諸法[22]的種種狀態,從中發現和悟入其八不的共性。一旦悟入了八不,就自然而然地進入了聖境,自然而然地實現了中觀的心性修煉目標。
當然,要真的悟入八不中道也不是容易的事,單單把這四句話記住、背會是沒有意義的,必須有實證的功夫才行。而為了幫助人們進行實證,《中論》對此進行了分解,它的二十七品分別從二十七個方面介紹了中道觀的觀法。這二十七個方面是:觀因緣品、觀去來品、觀六情品、觀五陰品、觀六種品、觀染染者品、觀三相品、觀作作者品、觀本住品、觀然可然品、觀本際品、觀苦品、觀行品、觀合品、觀有無品、觀縛解品、觀業品、觀法品、觀時品、觀因果品、觀成壞品、觀如來品、觀顛倒品、觀四諦品、觀涅槃品、觀十二因緣品和觀邪見品。根據龍樹的觀點,只要這二十七觀能夠順利完成,實現心性的轉化就沒有問題,凡夫的成佛就理所當然。
(二)中國佛教虛妄唯識論的心性轉化
虛妄唯識論基本上是指唯識宗,它以阿賴耶識為心,以善性、惡性和無記性這三性為性。此論的根本任務在於,揭示有情世間的發生、發展和還滅的過程與方法。這就是說,虛妄唯識論所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把藏有諸法善惡種子的無記的阿賴耶識轉化為清淨的大圓鏡智。
瞭解唯識理論的人必然知道,唯識宗的心性轉化問題主要是解決眾生轉識成智的:只要將八識轉成四智,佛道的修習就宣告圓滿。其中,八識指的是前五識、第六識、第七識和第八識;四智指的是平等性智、妙觀察智、成所作智和大圓鏡智。前五識又稱了別境識,第六識又稱意識,第七識通常又稱末那識,第八識通常稱為阿賴耶識。根據唯識宗的說法,轉識成智就是將第七識轉為平等性智、將第六識轉為妙觀察智、將前五識轉為成所作智、將第八識轉為大圓鏡智。在這四組轉化中,將第七識轉為平等性智是所有轉化的關鍵,成就的是根本智;將第六識轉為妙觀察智、將前五識轉為成所作智是平等性智出現以後自然發生的菩薩之智,成就的是後得智;而將第八識轉為大圓鏡智則是成佛的標誌,成就的是一切種智。
八識當中,前六識通於三性,可染可淨,可善可惡;第七識和第八識都是無記性,本身沒有染淨、善惡之分,但第七識是有覆無記性,第八識是無覆無記性,這一點必須明確。世親《唯識三十頌》說:
初阿賴耶識,異熟一切種。……
它的大意是說:阿賴耶識是一切種子異熟識,它是無覆無記的,其中的種子如同瀑布一樣不停地生滅代謝著,但到了阿羅漢的果位時就不能再稱第八識為「阿賴耶識」了;末那識以阿賴耶識為根本和所緣,時刻執著阿賴耶識為「我」,是有覆無記性,但到了阿羅漢、滅盡定和證入出世道的時候就不能再稱第七識為「末那識」了;前六識可以對一切事物產生反應,通於三性。這段文字相當清楚地揭示了唯識宗的心性觀:善惡與無記都是凡夫境界,只有證得了阿羅漢及其以上的果位才是對世間的超越。
為了轉八識成四智,唯識提出了心、境兩個層面的心性修煉法門:心的層面是五重唯識觀,境的層面是三性唯識觀。五重唯識觀是指的是遣虛存實、捨濫留純、攝末歸本、隱劣顯勝和遣相證性,偏重於從觀心的角度轉化心性;三性唯識觀是指諦觀遍計所執性、依他起性和圓成實性,偏重於從觀境的角度轉化心性。但不管是觀心還是觀境,其最後的目的都是由唯識相而悟入唯識性,由心的不淨悟入性的清淨,由凡夫境地跨入諸佛聖域。
(三)中國佛教真常唯心論的心性轉化
在中國佛教中,最典型的真常唯心論莫過於《楞嚴經》、《大乘起信論》、禪宗和天台宗的心性學說。四者雖然有不少相同之處,但心性修煉的差異也是顯而易見的。
I 《楞嚴經》的心性轉化
《楞嚴經》為了令一切「定性聲聞及諸一切未得二空回向上乘阿羅漢等皆獲一乘寂滅場地、真阿練若正修行處」[23],強調發明眾生的常住真心、性淨明體。
常住真心、性淨明體當如何發明呢?
佛陀先後詢問了二十五位弟子,於是便留下了我們今天所常說的「二十五圓通」。
所謂二十五圓通,指的是佛教的二十五種解脫方法。其中,憍陳那五比丘以音聲為上,優波尼沙陀以色因為上,香嚴童子以香嚴為上,藥王、藥上二法王子以味因為上,跋陀婆羅並其同伴十六開士以觸因為上,摩訶迦葉及紫金光比丘尼等以法因為上,阿那律陀以旋見循元為第一,周利槃特迦以反息循空為第一,憍梵缽提以還味旋知為第一,畢陵伽婆蹉以純覺遺身為第一,須菩提以「諸相入非,非所非盡,旋法歸無」為第一,捨利弗以「心見發光,光極知見」為第一,普賢菩薩以「心聞發明,分別自在」為第一,孫陀罹難陀以「銷息,息久發明,明圓滅漏」為第一,富樓那彌多羅尼子以「法音降伏魔怨、銷滅諸漏」為第一,優波離以「執身,身得自在;次第執心,心得通達;然後身心一切通利」為第一,大目犍連「以旋湛心光發宣,如澄濁流,久成清瑩」為第一,烏芻瑟摩「以諦觀身心暖觸無礙流通,諸漏既銷,生大寶焰,登無上覺」為第一,持地菩薩「以諦觀身、界二塵等無差別,本如來藏,虛妄發塵,塵銷智圓,成無上道」為第一,月光童子「以水性一味流通,得無生忍,圓滿菩提」為第一,琉璃光法王子「以觀察風力無依,悟菩提心,入三摩地,合十方佛傳一妙心」為第一,虛空藏菩薩「以觀察虛空無邊,入三摩地,妙力圓明」為第一,彌勒菩薩「以諦觀十方唯識,識心圓明,入圓成實,遠離依他及遍計執,得無生忍」為第一,大勢至法王子與其同倫五十二菩薩以「都攝六根,淨念相繼,得三摩地」為第一,觀世音菩薩以「耳門圓照三昧,緣心自在,因入流相,得三摩提,成就菩提」為第一。此中,最適合此界眾生「入菩薩乘,求無上道」[24]的是觀音菩薩耳根圓通法門。文殊菩薩就特別強調「反聞聞自性,性成無上道」[25]的耳根圓通[26],說:
此是微塵佛,一路涅槃門。
只要按照耳根圓通的方法進行修煉,就能很快成就無上菩提。而與此相輔相成的,則是大勢至菩薩的「都攝六根,淨念相繼」[27]之念佛法門。
II 《大乘起信論》的心性轉化
《大乘起信論》的一個基本點是眾生心,它的立論目的在於將可染可淨的眾生心轉化為清淨心,將如來藏轉化為如來。為了實現這一目的,作者進行了種種努力。
他曾經自我設問,闡述立論的因緣有八個方面:
雖然其中列舉了不少教化的內容,但教化還是為了使人從身體力行而達到理想境界。因此,在闡述了佛教的基本義理後,作者便宣說修行信心,提出修行的具體方法。
作者認為,要開發如來藏,就必須樹立足夠的信心、修習必要的法門。這樣的信心和法門,作者歸結為四種信心、五種法門。所謂四種信心,指的是信根本、信佛有無量功德、信法有大利益、信僧能修正行而自利利他;所謂五種法門,指的是施門、戒門、忍門、進門與止觀門。在作者看來,這四種信心和五種法門是渾然一體的,是不能分割的:只有以四種信心為前提,以五種法門為具體方法,才能最終成就佛果。從施門到止觀門,依次修習,可以悟入真如三昧;依真如三昧,可以悟入諸佛菩提。論中說:
必須看到,除了四種信心、五種法門之外,《大乘起信論》還著意強調了念佛法門,認為念佛法門是如來的勝方便,可以「攝護信心」。該論舉例說:
中國歷史上的禪宗有南、北之分,但我們今天所提到的禪宗則通常指的是南宗禪法,也就是六祖慧能所確立的禪法體系。在慧能以後的發展中,禪宗表面上有五家分燈的禪法,各自接引的方式不同,但根本處還是慧能大師禪法的延續,是慧能禪法在新時期的具體體現。因此,我認為,慧能禪法就足以反映禪宗的修行路線。
禪宗追求的是明心見性,要明自本心、見自本性。在《六祖大師法寶壇經•自序品第一》中,五祖弘忍大師曾經這樣對慧能說:
這是個棘手的問題,至少,在五祖的門下,除了慧能,還沒有誰被肯定過。即使是德高望重的神秀禪師,實際上也沒有明心見性。「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28],從神秀禪師這自述境界的偈語不難看出,神秀禪師是非常出色的修行者,對修行的路數非常精通。可是,精通一種法門是沒有用的,重要的是要做到才行。從五祖對神秀禪師的態度可以知道,神秀禪師的境界還是凡夫層次的,還沒有明心見性,充其量,「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29],因為這畢竟是有相的境界,是分別心的產物。
那麼,當如何明心見性呢?
根據六祖慧能的說法,明心見性其實相當簡單。六祖認為,人的心性本來是清淨的,本來就沒有什麼染污,要明心見性,用不著刻意修煉心性,只要遠離了自己的執著也就解決所有問題了。他說:
為了使人們通曉明心見性的真諦,六祖慧能明確指出,一定要做到「三無」,也就是無念、無相和無住。
所謂無念,就是「於自念上常離諸境,不於境上生心」,就是「無諸塵勞之心」而「念其真如本性」;所謂無相,就是「外離一切相」,就是不對一切法相產生執著,因為「能離於相,即法體清淨」;所謂無住,就是「於諸法上唸唸不住」,因為「若前念、今念、後唸唸念相續不斷,名為『繫縛』」。[32]可見,六祖慧能所說的三無的核心是在於念:應當無執著之念而常念真如本性,以「真如自性起念」,非眼耳鼻舌能念。[33]
根據六祖的體會,只要做到了三無,就能「於唸唸中自見本性清淨,自修自行,自成佛道」[34],因為「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捨,即是見性成佛道」[35]。所以,慧能以「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36]自述境界而得五祖印可自然屬於情理之中,不能不令人歎服。
IV 天台宗的心性轉化
天台宗依據的根本經典是《妙法蓮華經》,而該經所提倡的是一佛乘。《妙法蓮華經•方便品第二》說:
那麼,天台宗是如何讓人們實現佛陀的這一教化目標的呢?
我們說,天台宗以教觀而聞名。所謂教觀,就是教理和止觀。也就是說,天台宗的理論色彩很濃,天台宗的實踐色彩也很濃:理論是實踐的理論,實踐是對理論的實踐。基於諸法實相與一念心不一不異這一基本原理,天台宗強調止觀的條件和一心三觀的止觀方式。
關於止觀的條件,隋代智者大師《童蒙止觀》認為,要修習止觀,必須外具五緣、訶責五欲、遠離五蓋、善調五事、具五種方便法門、了知止觀正行、了知善根發相、覺知魔事、了知治病之法、了知證果之相。只有具備了這十種條件,才能「安住大乘,行步平正,其疾如風,自然流入薩婆若海」。[37]
關於止觀的內容,天台宗強調以一心三觀為特徵的諸法實相中道觀。所謂一心三觀,就是於一念心中同時具足三種觀法——空觀、假觀和中觀。天台宗認為,宇宙萬有都有空、假、中三諦,而這三諦又互具互融,空即假、中,假即空、中,中即空、假。其中,空指的是諸法無有自性,假指的是諸法因緣而有,中指的是諸法不離空、有而又不落空、有。如果我們在一念心中同時具足此三觀,即是一心三觀。如來所證的一心三觀是實智的一心三觀,如來所說的一心三觀是權智的一心三觀,我們所修的一心三觀是根據權智的一心三觀而修煉,以便實現實智的一心三觀。而一心三觀的完成之所以能夠成佛,是因為一念具足一切法,一念清淨即實相。
智者大師說:
有了這樣的中道正觀,也就具備了「佛眼一切種智」,可以「定慧力等,了了見佛性」。[39]
四 中國佛教心性論與印度佛教心性論的差別
大體說來,中國佛教心性論可以從真常唯心論、虛妄唯識論和性空唯名論這三種不同體系的內容加以認識和把握,它們都有自己對心、性和心性轉化的獨特見解,也都在中國佛教史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然而,由於佛教是發源於印度而興盛於中國的一種宗教,自然,中國佛教心性論也就同印度佛教心性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樣的聯繫,一方面是繼承和發揚,一方面又不乏改造之處。
就繼承的方面說,中國佛教各宗派都離不開「為一切眾生故見於如來,而心不取眾生之相;化一切眾生向於涅槃,而亦不取向涅槃相;為一切眾生發大莊嚴,而心不見莊嚴之相」[40]這樣的佛教觀念,只是各自的表現不同罷了。其中,對印度佛教心性論以繼承和發揚為主的宗派主要是虛妄唯識論和性空唯名論,二者基本上是原封不動地複製了印度的瑜伽行派和中觀行派的心性論思想,所不同的,是中國的虛妄唯識論和性空唯名論僅僅複製了其中的適合在中國存在的那部分內容,那些被認為不適合的東西就有意無意地遭到了歷史的過濾。比如,印度瑜伽行派有安慧和護法兩大陣營,二者在一些根本問題上存在嚴重的分歧。號稱「新譯時代大師」的玄奘在翻譯時則僅僅向中國介紹了護法一系的唯識學,對安慧一系很少提及;可藏傳佛教的情況則剛好相反,那裡流傳的基本上是安慧一系的唯識學,很少有人發揚護法的主張。如果說唯識宗較瑜伽行派有所創造的話,則那樣的創造只能是由玄奘所編寫的《成唯識論》,因為該論是玄奘以護法的主張為標準而編纂的。至於性空唯名論,其在經過了格義的過程之後才回歸到了印度中觀行派的正統,除了語言不同之外,內容上並無二致。
同虛妄唯識論和性空唯名論不同,真常唯心論在中國如魚得水,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並且建立了龐大的心性論體系。因而,該系對印度佛教的改造是最多的。
就中國佛教的宗派來說,天台宗、華嚴宗、密宗、淨土宗和禪宗都有濃厚的真常唯心論色彩,而這些宗派大都非常看重《楞嚴經》和《大乘起信論》。中國近代曾不乏懷疑《楞嚴經》和《大乘起信論》者,但不管怎麼懷疑,都不足以否定這兩部經典的真實性。其作為經典,在印度也好,在中國也罷,人們不可能對其進行改寫,因而就不存在發展這兩部經典的問題,至多,人們也只是發揮一下自己所理解的內容而已。所以,能夠談得上對這兩部經典的發展的,就只有中國的佛教宗派了。
根據太虛大師的說法,天台宗、華嚴宗、密宗和淨土宗屬於性宗中的唯智派,禪宗和三論宗是性宗中的唯性派。對此,已故閩南佛學院單培根教授認為,將禪宗和三論宗在這一問題上等同起來是太虛大師沿襲唐代以來錯誤認識的結果,而熊十力先生將性宗等同於空宗則完全是沿襲性宗觀點所導致的錯誤,二者都沒有能將性宗與空宗區別開來。[41]從心性論的角度說,不管是唯性派還是唯智派的性宗,都是真常唯心論則毫無疑問。因而,在心性論問題上,它們有著諸多相似。
天台宗可以算是中國佛教最早成立的宗派了,它在綜合《法華經》、《涅槃經》、大品《般若經》、《大智度論》等經典的基礎上首次提出了「一心三觀」的範疇和修煉方法,提出了五時判教的主張,從而明確將本宗定為佛法的最高層次。
禪宗是中國佛教中影響最大、歷史最久的宗派,它最初的經典依據是《楞伽經》和《金剛經》,後來發展到《六祖壇經》、《五燈會元》、《碧巖錄》、《宗鏡錄》等等。而《六祖壇經》及其以後的禪宗心性論已經同《楞伽經》和《金剛經》拉開了距離,明顯是對《金剛經》的般若思想與《楞嚴經》、《大乘起信論》的如來藏思想的會通和運用。禪宗的大發展,使本來注重打坐的修煉方式發生了根本的轉變,人們更多地傾向於悟的層面。
華嚴宗主要發揮的是《大方廣佛華嚴經》的精神,它在提出四法界、十玄門和三生成佛的同時,明確主張一行一切行、一真一切真的真如心性觀,認為通過法界三觀[42]的修習就可以在三生之中悟入十玄門而證入佛果。
我們今天所說的三論宗指的是隋代吉藏創立的攝山三論,而不是鳩摩羅什所主持的關河三論。吉藏的心性學說基本上是停留在口頭上,缺乏實證的東西,並有不少對經典的誤解。唐代宗密認為,三論宗以破相為用,但它的破不是為了顯性,因而與發明性體為目標的性宗存在著深度的差異。由於三論宗沒有傳人,吉藏以後,它便融入天台宗而不復存在了。[43]
淨土宗以信願行為法門,主張通過信佛、念佛而求生西方,仰仗阿彌陀佛的攝受而解脫,但它能夠同禪宗合流本身就說明其基本出發點是相同的。
至於密宗,它主張通過神咒的力量而即身成佛。中唐時,密宗曾盛極一時;如今流行於西藏、青海、四川和內蒙古等地的喇嘛教同密宗非常接近,但不為中國內地所接受。
這些宗派之所以是宗派,原因就在於它們發展了印度佛教的心性論,樹立了自己的特色。真常唯心論在印度的興起是印度佛教轉向衰落的象徵,而它在中國的發展則是中國佛教形成和興盛的標誌,這種現象非常耐人尋味。可見,同印度佛教區別最大的是那些真常唯心論的宗派:它們為了適應中國人的口味而著意發揮了佛經的某些方面,使之最終變成了中國本土化的東西。
五 中國佛教心性論與中國傳統哲學的關係
毫無疑問,真常唯心論的心性論是中國佛教的精華。那麼,它們是怎樣從印度佛教轉化為中國佛教的呢?
要回答這樣的問題,我以為,必須考察中國的文化氛圍,特別是儒家與道家的心性觀以及中國人對心性修煉的態度。
中國傳統文化有五千年的歷史,早在黃帝的時候,人們就開始關注心性問題了。
今天所流傳的《黃帝內經》,與其說是醫學專著,不如說是養生作品,其所講述的大量養生方法其實就是很好的心性修煉的方法。當然,它所說的修煉目的是為了延年益壽,而不是後來佛、道、儒所追求的成賢成聖。雖然《黃帝內經》被認為是漢代人假托之作,但如果沒有古代的母本,漢人是沒有理由將自己的作品假托黃帝之名的。
又如,《易•系辭下》說:「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孟子•盡心》說:「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可見,中國古人同印度一樣,都極為關注生命的修養問題,而這一現象恰恰就是形成心性論的動力之一。
在先秦,儒家與道家基本上都提出了心性問題,並作了相當深入的探討。比如,儒家的孟子和荀子,他們對性的問題進行了針鋒相對的論述,論證了性的善惡問題,並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各自的心性修煉的方式;道家的莊子,他提出了以心齋、坐忘為特徵的心性修養問題。
其中,孟子堅持心性本善,強調善性的開發,主張養浩然之氣。他認為,心的本性即是人的本性,是人與生俱來的不假修飾的屬性,絕對是善的,所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人之所以能夠事父母,是因為人們的四端得到了擴充和發揚的緣故。而這四端存在於何處呢?孟子認為,它們不是後天所養成的,而是人生來就有的。在孟子心目中,仁、義、禮、智是至善的,產生仁、義、禮、智的四端是仁、義、禮、智的根本,同時也是人的根本,也同樣是善的。人的表現雖然有善有惡,但人的本性卻總是善的,人的種種不善都只是因為人們不能使自己的四端得到發揚的結果。
荀子堅持心性本惡,強調化性起偽,主張用禮樂和法制來迫使人們走上合乎理性的道路。他認為,心的本性是惡的,人之所以能夠為聖賢,是因為人的惡習被除去了的緣故。《荀子•性惡》說:
莊子堅持「形莫若就,心莫若和」[44]的處世原則,強調天下之常然、萬民之常性,主張心齋和坐忘。
在莊子看來,沒有人為的修煉才是真正的修煉,遠離人間的種種分別就能實現心性的素樸。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達之,入於無疵」。[49]達到了心齋與坐忘的境界,自然就達到了完美。
秦代以後,對心性問題頗有造詣者也不乏其人。比如,儒家有程頤、程灝、朱熹、陸九淵、王陽明等,玄學有王弼、郭象等,道家和道教有魏伯陽、葛洪、呂洞賓、鐘離權、成玄英、陳摶、王重陽、張伯端、伍守陽、柳華陽等等。當然,像漢代以後的儒、道宗師,他們的心性論都明顯帶有不少佛教色彩。不過,正是因為中國傳統文化一直都有關注心性的傳統,儒、道兩家文化又基本上左右著中國古人的思想和行為,中國古人才能始終關注心性問題。而印度佛教的心性論之所以能夠在中國成活並進一步發展,不能不說與中國土生土長的傳統文化本身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而有別於印度佛教心性論的中國佛教心性論並不是從佛教一傳入中國就正式形成的,它只是到隋唐時才獲得了確立和完善、宋代時才達到了頂峰。
宋代以後,隨著人們對佛學理論的冷落和佛教人才建設的不斷荒廢,佛教的衰落成了大勢所趨。而標誌著中國佛教心性論建設的終結的,則是明代王陽明心學的崛起。
六 結論
綜上所述,中國佛教心性論是在印度佛教心性論的基礎上結合中國傳統文化對心性問題的關注而逐步發展起來的中國化的佛教心性論體系。它相當恰當地處理了印度佛教與中國傳統文化的關係,解決了中國古人長期以來所關注的人生修煉問題,開闢了一條頗有意義的不同的文化與思想相融合的發展之路。它開始於漢代,確立於隋、唐,發展於兩宋,終結於明代。作為一個整體,它包括了中國佛教的各個宗派;作為一種中國化的存在,它主要指的是天台宗、華嚴宗、密宗、淨土宗和禪宗的心性論。這種中國化的心性論有個共同的特點,即:它們都有濃厚的真常唯心論色彩。這一特點說明,中國人對真常唯心論有著不同尋常的偏愛。或許,中國兩千年的封建君主專制本身正是中國人的這種心性哲學在政治體制上的自然反映,而這種體制又不可避免地反過來影響了人們對心性哲學的喜愛程度。
[2] 《孟子•告子》
[3] 《原性》
[4] 《弘明集•卷第一》
[5] 這是台灣印順法師在《印度佛教思想史》中的提法:其第四章是《中觀大乘──性空唯名論》,第七章是《瑜伽大乘──虛妄唯識論》,第八章是《如來藏與真常唯心論》。
[6] 《印度佛教思想史•第四章•第二節 龍樹的思想》
[7] 《中論•觀因緣品第一》
[8]《閩南佛學院學報》1994年第1期第42頁
[9] 請參考《世界弘明哲學季刊》1999年6月號《「中國心性論問題主題討論會」會議紀要》,國際網址:http://www.whpq.com
[10] 《印度佛教思想史•第八章•第三節 如來藏與「如來論」》
[11] 《印度佛教思想史•第八章•第三節 如來藏與「如來論」》
[12] 《大佛頂首楞嚴經•卷第一》
[13] 《大佛頂首楞嚴經•卷第一》
[14] 《大佛頂首楞嚴經•卷第二》
[15] 不過,心生滅門本身卻不是雜染法,這一點必須明確。
[16] 本心
[17] 楊維中博士學位論文《心性與佛性──中國佛教心性論及其相關問題研究》1998年5月版第48頁
[18] 《四念處•卷第二》
[19] 《摩訶止觀•卷第五》
[20] 《摩訶止觀•卷第六》
[21] 《大正藏》第46冊第553∼554頁
[22] 包括自心在內。
[23] 《大佛頂首楞嚴經•卷第四》
[24] 《大佛頂首楞嚴經•卷第六》
[25] 《大佛頂首楞嚴經•卷第六》
[26] 《大佛頂首楞嚴經•卷第六》
[27] 《大佛頂首楞嚴經•卷第六》
[28] 法海集、德清勘校《六祖大師法寶壇經•自序品第一》
[29] 法海集、德清勘校《六祖大師法寶壇經•自序品第一》
[30] 法海集、德清勘校《六祖大師法寶壇經•自序品第一》
[31] 法海集、德清勘校《六祖大師法寶壇經•定慧品第四》
[32] 法海集、德清勘校《六祖大師法寶壇經•定慧品第四》
[33] 法海集、德清勘校《六祖大師法寶壇經•定慧品第四》
[34] 法海集、德清勘校《六祖大師法寶壇經•妙行品第五》
[35] 法海集、德清勘校《六祖大師法寶壇經•般若品第二》
[36] 《六祖大師法寶壇經•自序品第一》
[37] 《童蒙止觀》
[38] 《童蒙止觀》
[39] 《童蒙止觀》
[40] 梁朝扶南三藏曼陀羅仙所譯《文殊師利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
[41] 《閩南佛學院學報》1994年第1期第42頁(中國廈門閩南佛學院出版)
[42] 真空絕相觀、理事無礙觀和周遍含容觀。
[43] 《閩南佛學院學報》1994年第1期第42∼43頁(中國廈門閩南佛學院出版)
[44] 《莊子•內篇•人間世第四》
[45] 《莊子•外篇•駢拇第八》
[46] 《莊子•外篇•馬蹄第九》
[47] 《莊子•內篇•人間世第四》
[48] 《莊子•內篇•大宗師第六》
[49] 《莊子•內篇•人間世第四》
創辦人: |
恆毓 博士 陳堅 博士 |
發行人: |
恆毓 博士 |
編輯: |
《世界弘明哲學季刊》編輯委員會 |
出版: |
《世界弘明哲學季刊》編輯委員會 |
出版日期: |
1999年9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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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