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著《說苑》 卷一 君道 卷二 臣術 卷三 建本 卷四 立節 卷五 貴德 卷六 復恩 卷七 政理 卷八 尊賢 卷九 正諫 卷十 敬慎 卷十一 善說 卷十二 奉使 卷十三 權謀 卷十四 至公 卷十五 指武 卷十六 談叢 卷十七 雜言 卷十八 辨物 卷十九 脩文 卷二十 反質 說苑  卷第一   晉平公問於師曠曰:「人君之道如何?」對曰:「人君之道清淨無為,務在博愛,趨在 任賢;廣開耳目,以察萬方;不固溺於流俗,不拘繫於左右;廓然遠見,踔然獨立;屢省考 績,以臨臣下。此人君之操也。」平公曰:「善!」   齊宣王謂尹文曰:「人君之事何如?」尹文對曰:「人君之事,無為而能容下。夫事寡 易從,法省易因;故民不以政獲罪也。大道容眾,大德容下;聖人寡為而天下理矣。書曰: 『睿作聖』。詩人曰:『岐有夷之行,子孫其保之!』」宣王曰:「善!」   成王封伯禽為魯公,召而告之曰:「爾知為人上之道乎?凡處尊位者必以敬,下順德規 諫,必開不諱之門,撙節安靜以藉之,諫者勿振以威,毋格其言,博采其辭,乃擇可觀。夫 有文無武,無以威下,有武無文,民畏不親,文武俱行,威德乃成;既成威德,民親以服, 清白上通,巧佞下塞,諫者得進,忠信乃畜。」伯禽再拜受命而辭。   陳靈公行僻而言失,泄冶曰:「陳其亡矣!吾驟諫君,君不吾聽而愈失威儀。夫上之化 下,猶風靡草,東風則草靡而西,西風則草靡而東,在風所由而草為之靡,是故人君之動不 可不慎也。夫樹曲木者惡得直景,人君不直其行,不敬其言者,未有能保帝王之號,垂顯令 之名者也。易曰:『夫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況其邇者乎?居其室,出 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況其邇者乎?言出於身,加於民;行發乎邇,見乎遠。言行君 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君子之所以動天地,可不慎乎?』天地動而萬物變化。詩 曰:『慎爾出話,敬爾威儀,無不柔嘉。』此之謂也。今君不是之慎而縱恣焉,不亡必弒。 」靈公聞之,以泄冶為妖言而殺之,後果弒於徵舒。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吾聞君子不博,有之乎?」孔子對曰:「 有之。」哀公曰:「何為其不博也?」孔子對曰:「為其有二乘。」哀公曰:「有二乘則何 為不博也?」孔子對曰:「為行惡道也。」哀公懼焉。有間曰:「若是乎君子之惡惡道之甚 也!」孔子對曰:「惡惡道不能甚,則其好善道亦不能甚;好善道不能甚,則百姓之親之也 ,亦不能甚。」詩云:『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詩之好 善道之甚也如此。哀公曰:「善哉!吾聞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微孔子,吾焉聞斯言 也哉?」   河間獻王曰:「堯存心於天下,加志於窮民,痛萬姓之罹罪,憂眾生之不遂也。有一民 饑,則曰此我饑之也;有一人寒,則曰此我寒之也;一民有罪,則曰此我陷之也。仁昭而義 立,德博而化廣;故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治。先恕而後教,是堯道也。當舜之時,有苗氏 不服,其所以不服者,大山在其南,殿山在其北;左洞庭之波,右彭蠡之川;因此險也,所 以不服,禹欲伐之,舜不許,曰:『諭教猶未竭也,究諭教焉,而有苗氏請服,天下聞之, 皆非禹之義,而歸舜之德。』」   周公踐天子之位布德施惠,遠而逾明,十二牧,方三人,出舉遠方之民,有饑寒而不得衣 食者,有獄訟而失職者,有賢才而不舉者,以入告乎天子,天子於其君之朝也,攝而進之曰 :「意朕之政教有不得者與!何其所臨之民有饑寒不得衣食者,有獄訟而失職者,有賢才而 不舉者?」其君歸也,乃召其國大夫,告用天子之言,百姓聞之皆喜曰:「此誠天子也!何 居之深遠而見我之明也,豈可欺哉!」故牧者所以辟四門,明四目,達四聰也,是以近者親 之,遠者安之。詩曰:「柔遠能邇,以定我王」,此之謂矣。   河間獻王曰:「禹稱民無食,則我不能使也;功成而不利於人,則我不能勸也;故疏河 以導之,鑿江通於九派,灑五湖而定東海,民亦勞矣,然而不怨者,利歸於民也。」   禹出見罪人,下車問而泣之,左右曰:「夫罪人不順道,故使然焉,君王何為痛之至於 此也?」禹曰:「堯舜之人,皆以堯舜之心為心;今寡人為君也,百姓各自以其心為心,是 以痛之。」書曰:「百姓有罪,在予一人。」   虞人與芮人質其成於文王,入文王之境,則見其人民之讓為士大夫;入其國則見其士大 夫讓為公卿;二國者相謂曰:「其人民讓為士大夫,其士大夫讓為公卿,然則此其君亦讓以 天下而不居矣。」二國者,未見文王之身,而讓其所爭以為閑田而反。孔子曰:「大哉文王 之道乎!其不可加矣!不動而變,無為而成,敬慎恭己而虞芮自平。」故書曰:「惟文王之 敬忌。」此之謂也。   成王與唐叔虞燕居,剪梧桐葉以為珪,而授唐叔虞曰:「余以此封汝。」唐叔虞喜,以 告周公,周公以請曰:「天子封虞耶?」成王曰:「余一與虞戲也。」周公對曰:「臣聞之 ,天子無戲言,言則史書之,工誦之,士稱之。」於是遂封唐叔虞於晉,周公旦可謂善說矣 ,一稱而成王益重言,明愛弟之義,有輔王室之固。   當堯之時,舜為司徒,契為司馬,禹為司空,后稷為田疇,夔為樂正,倕為工師,伯夷 為秩宗,皋陶為大理,益掌敺禽,堯體力便巧不能為一焉,堯為君而九子為臣,其何故也? 堯知九職之事,使九子者各受其事,皆勝其任以成九功,堯遂成厥功以王天下,是故知人者 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王道知人,臣道知事,毋亂舊法而天下治矣。   湯問伊尹曰:「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知之有道乎?」伊尹對曰:「昔 者堯見人而知,舜任人然後知,禹以成功舉之。夫三君之舉賢,皆異道而成功,然尚有失者 ,況無法度而任己,直意用人,必大失矣。故君使臣自貢其能,則萬一之不失矣,王者何? 以選賢。夫王者得賢材以自輔,然後治也,雖有堯舜之明,而股肱不備,則主恩不流,化澤 不行,故明君在上,慎於擇士,務於求賢,設四佐以自輔,有英俊以治官,尊其爵,重其祿 ,賢者進以顯榮,罷者退而勞力,是以主無遺憂,下無邪慝,百官能治,臣下樂職,恩流群 生,潤澤草木,昔者虞舜左禹右皋陶,不下堂而天下治,此使能之效也。」   武王問太公曰:「舉賢而以危亡者,何也?」太公曰:「舉賢而不用,是有舉賢之名, 而不得真賢之實也。」武王曰:「其失安在?」太公望曰:「其失在君好用小善而已,不得 真賢也。」武王曰:「 好用小善者何如?」太公曰:「君好聽譽而不惡讒也,以非賢為賢,以非善為善,以非忠為 忠,以非信為信;其君以譽為功,以毀為罪;有功者不賞,有罪者不罰;多黨者進,少黨者 退;是以群臣比周而蔽賢,百吏群黨而多姦;忠臣以誹死於無罪,邪臣以譽賞於無功。其國 見於危亡。」武王曰:「善!吾今日聞誹譽之情矣。」   武王問太公曰:「得賢敬士,或不能以為治者,何也?」太公對曰:「不能獨斷,以人 言斷者殃也。」武王曰:「何為以人言斷?」太公對曰:「不能定所去,以人言去;不能定 所取,以人言取;不能定所為,以人言為;不能定所罰,以人言罰;不能定所賞,以人言賞 。賢者不必用,不肖者不必退,而士不必敬。」武王曰:「善,其為國何如?」太公對曰: 「其為人惡聞其情,而喜聞人之情;惡聞其惡,而喜聞人之惡;是以不必治也。」武王曰: 「善。」   齊桓公問於甯戚曰:「筦子今年老矣,為棄寡人而就世也,吾恐法令不行,人多失職, 百姓疾怨,國多盜賊,吾何如而使姦邪不起,民衣食足乎?」甯戚對曰:「要在得賢而任之 。」桓公曰:「得賢奈何?」甯戚對曰:「開其道路,察而用之,尊其位,重其祿,顯其名 ,則天下之士騷然舉足而至矣。」桓公曰:「既以舉賢士而用之矣,微夫子幸而臨之,則未 有布衣屈奇之士踵門而求見寡人者。」甯戚對曰:「是君察之不明,舉之不顯;而用之疑, 官之卑,祿之薄也;且夫國之所以不能士者,有五阻焉:主不好士,諂諛在旁,一阻也;言 便事者,未嘗見用,二阻也;壅塞掩蔽,必因近習,然後見察,三阻也;訊獄詰窮其辭,以 法過之,四阻也;執事適欲,擅國權命,五阻也。去此五阻,則豪俊並興,賢智求處;五阻 不去,則上蔽吏民之情,下塞賢士之路;是故明王聖主之治,若夫江海無不受,故長為百川 之主;明王聖君無不容,故安樂而長久。因此觀之,則安主利人者,非獨一士也。」桓公曰 :「善,吾將著夫五阻以為戒本也。」   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寡人欲從夫子而善齊國之政。」對曰:「 嬰聞之,國具官而后政可善。」景公作色曰:「齊國雖小,則何為不具官乎?」對曰:「此 非臣之所復也。昔先君桓公,身體墮懈,辭會不給,則隰朋侍;左右多過,刑罰不中,則弦 章侍;居處肆縱,左右懾畏,則東郭牙侍;田野不修,人民不安,則甯戚侍;軍吏怠,戎士 偷,則王子成父侍;德義不中,信行衰微,則筦子侍;先君能以人之長續其短,以人之厚補 其薄;是以辭令窮遠而不逆,兵加於有罪而不頓;是故諸侯朝其德而天子致其胙。今君之失 多矣,未有一士以聞者也,故曰未具。」景公曰:「善。吾聞高繚與夫子遊,寡人請見之。 」晏子曰:「臣聞為地戰者不能成王,為祿仕者不能成政;若高繚與嬰為兄弟久矣,未嘗干 嬰之過,補嬰之闕,特進仕之臣也,何足以補君。」   燕昭王問於郭隗曰:「寡人地狹人寡,齊人削取八城,匈奴驅馳樓煩之下,以孤之不肖 ,得承宗廟,恐危社稷,存之有道乎?」郭隗曰:「有,然恐王之不能用也。」昭王避席請 聞之,郭隗曰:「帝者之臣,其名,臣也,其實,師也;王者之臣,其名,臣也,其實,友 也;霸者之臣,其名,臣也,其實,賓也;危國之臣,其名,臣也,其實,虜也。今王將東 面,目指氣使以求臣,則廝役之材至矣;南面聽朝,不失揖讓之禮以求臣,則人臣之材至矣 ;西面等禮相亢,下之以色,不乘勢以求臣,則朋友之材至矣;北面拘指,逡巡而退以求臣 ,則師傅之材至矣。如此則上可以王,下可以霸,唯王擇焉。」燕王曰:「寡人願學而無師 。」郭隗曰:「王誠欲興道,隗請為天下之士開路。」於是燕王常置郭隗上坐南面,居三年 ,蘇子聞之,從周歸燕;鄒衍聞之,從齊歸燕;樂毅聞之,從趙歸燕;屈景聞之,從楚歸燕 。四子畢至,果以弱燕并彊齊;夫燕齊非均權敵戰之國也,所以然者,四子之力也。詩曰: 「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之謂也。   楚莊王既服鄭伯,敗晉師,將軍子重,三言而不當,莊王歸,過申侯之邑,申侯進飯, 日中而王不食,申侯請罪,莊王喟然嘆曰:「 吾聞之,其君賢者也,而又有師者王;其君中君也,而又有師者霸;其君下君也,而群臣又 莫若君者亡。今我,下君也,而群臣又莫若不穀恐亡,且世不絕聖,國不絕賢;天下有賢而 我獨不得,若吾生者,何以食為?」故戰服大國義從諸侯,戚然憂恐聖知不在乎身,自惜不 肖,思得賢佐,日中忘飯,可謂明君矣。   明主者有三懼,一曰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二曰得意而恐驕,三曰聞天下之至言而恐不 能行,何以識其然也?越王勾踐與吳人戰,大敗之,兼有九夷,當是時也,南面而立,近臣 三,遠臣五,令群臣曰聞吾過而不告者其罪刑,此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者也。昔者晉文公與 楚人戰,大勝之,燒其軍,火三日不滅,文公退而有憂色,侍者曰:「君大勝楚,今有憂 色,何也?」文公曰:「吾聞能以戰勝而安者,其唯聖人乎!若夫詐勝之徒,未嘗不危也, 吾是以憂。」此得意而恐驕也。昔齊桓公得筦仲隰朋,辯其言,說其義,正月之朝,令具太 牢進之先祖,桓公西面而立,筦仲隰朋東面而立,桓公贊曰:「自吾得聽二子之言,吾目加 明,耳加聰,不敢獨擅,願荐之先祖。」此聞天下之至言而恐不能行者也。齊景公出獵,上 山見虎,下澤見蛇,歸召晏子而問之曰:「今日寡人出獵,上山則見虎,下澤則見蛇,殆所 謂之不祥也。」晏子曰:「國有三不祥,是不與焉,夫有賢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 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也;所謂不祥乃若此者也。今山上見虎,虎之室也,下澤見蛇,蛇 之穴也,如虎之室,如蛇之穴而見之,曷為不祥也。」   楚莊王好獵,大夫諫曰:「晉楚敵國也,楚不謀晉,晉必謀楚,今王無乃耽於樂乎?」 王曰:「吾獵將以求士也,其榛藂刺虎豹者,吾是以知其勇也;其攫犀搏兕者,吾是以知其 勁有力也;罷田而分所得,吾是以知其仁也。因是道也而得三士焉,楚國以安。」故曰:苟 有志則無非事者,此之謂也。湯之時大旱七年,雒坼川竭,煎沙爛石,於是使人持三足鼎, 祝山川,教之祝曰:政不節耶?使人疾耶?苞苴行耶?讒夫昌耶?宮室營耶?女謁盛耶?何 不雨之極也,蓋言未已而天大雨,故天之應人,如影之隨形,響之效聲者也。詩云:「上下 奠瘞,靡神不宗。」言疾旱也。   殷太戊時,有桑穀生於庭,昏而生,比旦而拱,史請卜之湯廟,太戊從之,卜者曰:「 吾聞之,祥者福之先者也,見祥而為不善,則福不生;殃者禍之先者也,見殃而能為善,則 禍不至。」於是乃早朝而晏退,問疾弔喪,三日而桑穀自亡。   高宗者,武丁也,高而宗之,故號高宗,成湯之後,先王道缺,刑法違犯,桑穀俱生乎 朝,七日而大拱,武丁召其相而問焉,其相曰:「吾雖知之,吾弗得言也。聞諸祖己,桑穀 者野草也,而生於朝,意者國亡乎?」武丁恐駭,飭身修行,思先王之政,興滅國,繼絕世 ;舉逸民,明養老。三年之後,蠻夷重譯而朝者七國,此之謂存亡繼絕之主,是以高而尊之 也。   宋大水,魯人弔之曰:「天降淫雨,谿谷滿盈,延及君地,以憂執政,使臣敬弔。」宋 人應之曰:「寡人不佞,齋戒不謹,邑封不修,使人不時,天加以殃,又遺君憂,拜命之辱 。」君子聞之曰:「宋國其庶幾乎!」問曰:「何謂也?」曰:「昔者夏桀殷紂不任其過, 其亡也忽焉;成湯文武知任其過,其興也勃焉;夫過而改之,是猶不過。故曰其庶幾乎!」 宋人聞之,夙興夜寐,早朝晏退,弔死問疾,戮力宇內。三年,歲豐政平,嚮使宋人不聞君 子之語,則年穀未豐而國未寧,詩曰:「佛時仔肩,示我顯德行。」此之謂也。   楚昭王有疾,卜之曰:「河為祟。」大夫請用三牲焉。王曰:「 止,古者先王割地制土,祭不過望;江、漢、睢、漳,楚之望也;禍福之至,不是過也。不 穀雖不德,河非所獲罪也。」遂不祭焉。仲尼聞之曰:「昭王可謂知天道矣,其不失國,宜 哉!」   楚昭王之時,有雲如飛鳥,夾日而飛三日,昭王患之,使人乘驛東而問諸太史州黎,州 黎曰:「將虐於王身,以令尹司馬說焉則可。」令尹司馬聞之,宿齋沐浴,將自以身禱之焉 。王曰:「止,楚國之有不穀也,由身之有匈脅也;其有令尹司馬也,由身之有股肱也。匈 脅有疾,轉之股肱,庸為去是人也?」   邾文公卜徙於繹,史曰:「利於民不利於君。」君曰:「苟利於民,寡人之利也,天生 烝民而樹之君,以利之也,民既利矣,孤必與焉!」侍者曰:「命可長也,君胡不為?」君 曰:「命在牧民,死之短長,時也;民苟利矣,吉孰大焉。」遂徙於繹。   楚莊王見天不見妖,而地不出孽,則禱於山川曰:「天其忘予歟?」此能求過於天,必 不逆諫矣,安不忘危,故能終而成霸功焉。   湯曰:「藥食先嘗於卑,然後至於貴;藥言先獻於貴,然後聞於卑。」故藥嘗乎卑,然 後至乎貴,教也;藥言獻於貴,然後聞於卑,道也。故使人味食然後食者,其得味也多;使 人味言然後聞言者,其得言也少。是以明王之言,必自他聽之,必自他聞之,必自他擇之, 必自他取之,必自他聚之,必自他藏之,必自他行之;故道以數取之為明,以數行之為章, 以數施之萬物為藏。是故求道者不以目而以心,取道者不以手而以耳。   楚文王有疾,告大夫曰:「筦饒犯我以義,違我以禮,與處不安,不見不思,然吾有得 焉,必以吾時爵之;申侯伯,吾所欲者,勸我為之;吾所樂者,先我行之。與處、則安,不 見、則思,然吾有喪焉,必以吾時遺之。」大夫許諾,乃爵筦饒以大夫,贈申侯伯而行之。 申侯伯將之鄭,王曰:「必戒之矣,而為人也不仁,而欲得人之政,毋以之魯、衛、宋、鄭 。」不聽,遂之鄭,三年而得鄭國之政,五月而鄭人殺之。   趙簡子與欒激遊,將沈於河,曰:「吾嘗好聲色矣,而欒激致之;吾嘗好宮室臺榭矣, 而欒激為之;吾嘗好良馬善御矣,而欒激求之。今吾好士六年矣,而欒激未嘗進一人,是進 吾過而黜吾善也。」   或謂趙簡子曰:「君何不更乎?」簡子曰:「諾。」左右曰:「 君未有過,何更?」君曰:「吾謂是諾,未必有過也,吾將求以來諫者也,今我卻之,是卻 諫者,諫者必止,我過無日矣。」   韓武子田,獸已聚矣,田車合矣,傳來告曰:「晉公薨。」武子謂欒懷子曰:「子亦知 君好田獵也,獸已聚矣,田車合矣,吾可以卒獵而後弔乎?」懷子對曰:「范氏之亡也,多 輔而少拂,今臣於君,輔也;畾於君,拂也,君胡不問於畾也?」武子曰:「盈而欲拂我乎 ?而拂我矣,何必畾哉?」遂輟田。   師經鼓琴,魏文侯起舞,賦曰:「使我言而無見違。」師經援琴而撞文侯不中,中旒潰 之,文侯謂左右曰:「為人臣而撞其君,其罪如何?」左右曰:「罪當烹。」提師經下堂一 等。師經曰:「臣可一言而死乎?」文侯曰:「可。」師經曰:「昔堯舜之為君也,唯恐言 而人不違;桀紂之為君也,唯恐言而人違之。臣撞桀紂,非撞吾君也。」文侯曰:「釋之! 是寡人之過也,懸琴於城門以為寡人符,不補旒以為寡人戒。」   齊景公遊於蔞,聞晏子卒,公乘輿素服,驛而驅之,自以為遲,下車而趨,知不若車之 速,則又乘,比至於國者四下而趨,行哭而往矣,至伏屍而號曰:「子大夫日夜責寡人,不 遺尺寸,寡人猶且淫泆而不收,怨罪重積於百姓。今天降禍於齊國,不加寡人而加夫子,齊 國之社稷危矣,百姓將誰告矣?」   晏子沒十有七年,景公飲諸大夫酒,公射出質,堂上唱善,若出一口,公作色太息,播 弓矢。弦章入,公曰:「章,自吾失晏子,於今十有七年,未嘗聞吾過不善,今射出質而唱 善者,若出一口。」弦章對曰:「此諸臣之不肖也,知不足知君之善,勇不足以犯君之顏 色。然而有一焉,臣聞之:君好之,則臣服之;君嗜之,則臣食之。夫尺蠖食黃,則其身黃 ,食蒼則其身蒼;君其猶有陷人言乎?」公曰:「善!今日之言,章為君,我為臣。」是時 海人入魚,公以五十乘賜弦章歸,魚乘塞塗,撫其御之手,曰:「曩之唱善者,皆欲若魚者 也。」昔者晏子辭賞以正君,故過失不掩,今諸臣諂諛以干利,故出質而唱善如出一口,今 所輔於君,未見眾而受若魚,是反晏子之義而順諂諛之欲也,固辭魚不受。君子曰:弦章之 廉,乃晏子之遺訓也。夫天之生人也,蓋非以為君也;天之立君也,蓋非以為位也。夫為人 君行其私欲而不顧其人,是不承天意忘其位之所以宜事也,如此者,春秋不予能君而夷狄之 ,鄭伯惡一人而兼棄其師,故有夷狄不君之辭,人主不以此自省,惟既以失實,心奚因知之 ,故曰:有國者不可以不學春秋,此之謂也。   齊人弒其君,魯襄公援戈而起曰:「孰臣而敢殺其君乎?」師懼曰:「夫齊君治之不能 ,任之不肖,縱一人之欲以虐萬夫之性,非所以立君也。其身死自取之也;今君不愛萬夫之 命而傷一人之死,奚其過也。其臣已無道矣,其君亦不足惜也。」   孔子曰:「文王似元年,武王似春王,周公似正月,文王以王季為友,以太任為母,以 太姒為妃,以武王周公為子,以泰顛閎夭為臣,其本美矣。武王正其身以正其國,正其國以 正天下,伐無道,刑有罪,一動天下正,其事正矣。春致其時,萬物皆及生,君致其道,萬 人皆及治,周公戴己而天下順之,其誠至矣。」   尊君卑臣者,以勢使之也。夫勢失則權傾,故天子失道,則諸侯尊矣;諸侯失政,則大 夫起矣;大夫失官,則庶人興矣。由是觀之,上不失而下得者,未嘗有也。   孔子曰:夏道不亡,商德不作;商德不亡,周德不作;周德不亡,春秋不作;春秋作而 後君子知周道亡也。故上下相虧也,猶水火之相滅也,人君不可不察而大盛其臣下,此私門 盛而公家毀也,人君不察焉,則國家危殆矣。筦子曰:權不兩錯,政不二門。故曰:脛大於 股者難以步,指大於臂者難以把,本小末大,不能相使也。   司城子罕相宋,謂宋君曰:「國家之危定,百姓之治亂,在君行之賞罰也;賞當則賢人 勸,罰得則姦人止;賞罰不當,則賢人不勸,姦人不止,姦邪比周,欺上蔽主,以爭爵祿, 不可不慎也。夫賞賜讓與者,人之所好也,君自行之;刑罰殺戮者,人之所惡也,臣請當之 。」君曰:「善,子主其惡,寡人行其善,吾知不為諸侯笑矣。」於是宋君行賞賜而與子罕 刑罰,國人知刑戮之威,專在子罕也,大臣親也,百姓附之,居期年,子罕逐其君而尊其政 ,故曰:無弱君無彊大夫。老子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借人。」此之謂也 。    卷第二   人臣之術,順從而復命,無所敢專,義不苟合,位不苟尊;必有益於國,必有補於君; 故其身尊而子孫保之。故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則榮,犯六邪則辱,夫榮辱者,禍福 之門也。何謂六正六邪?六正者:一曰萌芽未動,形兆未見,昭然獨見存亡之幾,得失之要 ,預禁乎不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顯榮之處,天下稱孝焉,如此者聖臣也。二曰虛心白意, 進善通道,勉主以體誼,諭主以長策,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功成事立,歸善於君,不敢獨 伐其勞,如此者良臣也。三曰卑身賤體,夙興夜寐,進賢不解,數稱於往古之德行事以厲主 意,庶幾有益,以安國家社稷宗廟,如此者忠臣也。四曰明察幽,見成敗早,防而救之,引 而復之,塞其間,絕其源,轉禍以為福,使君終以無憂,如此者智臣也。五曰守文奉法,任 官職事,辭祿讓賜,不受贈遺,衣服端齊,飲食節儉,如此者貞臣也。六曰國家昏亂,所為 不道,然而敢犯主之顏面,言君之過失,不辭其誅,身死國安,不悔所行,如此者直臣也, 是為六正也。六邪者:一曰安官貪祿,營於私家,不務公事,懷其智,藏其能,主饑於論, 渴於策,猶不肯盡節,容容乎與世沈浮上下,左右觀望,如此者具臣也。二曰主所言皆曰善 ,主所為皆曰可,隱而求主之所好即進之,以快主耳目,偷合苟容與主為樂,不顧其後害, 如此者諛臣也。三曰中實頗險,外容貌小謹,巧言令色,又心嫉賢,所欲進則明其美而隱其 惡,所欲退則明其過而匿其美,使主妄行過任,賞罰不當,號令不行,如此者姦臣也。四曰 智足以飾非,辯足以行說,反言易辭而成文章,內離骨肉之親,外妒亂朝廷,如此者讒臣也 。五曰專權擅勢,持招國事以為輕重於私門,成黨以富其家,又復增加威勢,擅矯主命以自 顯貴,如此者賊臣也。六曰諂言以邪,墜主不義,朋黨比周,以蔽主明,入則辯言好辭,出 則更復異其言語,使白黑無別,是非無間,伺侯可推,而因附然,使主惡布於境內,聞於四 鄰,如此者亡國之臣也,是謂六邪。賢臣處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術,故上安而下治,生則 見樂,死則見思,此人臣之術也。   湯問伊尹曰:「三公九卿大夫列士,其相去何如?」伊尹對曰:「三公者,知通於大道 ,應變而不窮,辯於萬物之情,通於天道者也;其言足以調陰陽,正四時,節風雨,如是者 舉以為三公,故三公之事,常在於道也。九卿者,不失四時通於溝渠,修隄防,樹五穀,通 於地理者也;能通不能通,能利不能利,如此者舉以為九卿,故九卿之事,常在於德也。大 夫者,出入與民同眾,取去與民同利,通於人事,行猶舉繩,不傷於言,言之於世,不害於 身,通於關梁,實於府庫,如是者舉以為大夫,故大夫之事常在於仁也。列士者,知義而不 失其心,事功而不獨專其賞,忠政強諫而無有姦詐,去私立公而言有法度,如是者舉以為列 士,故列士之事,常在於義也。故道德仁義定而天下正,凡此四者明王臣而不臣。」湯曰: 「何謂臣而不臣?」伊尹對曰:「君之所不名臣者四:諸父、臣而不名,諸兄、臣而不名, 先生之臣、臣而不名,盛德之士、臣而不名,是謂大順。」   湯問伊尹曰:「古者所以立三公、九卿、大夫、列士者,何也?」伊尹對曰:「三公者 ,所以參五事也;九卿者,所以參三公也;大夫者,所以參九卿也;列士者,所以參大夫也 。故參而有參,是謂事宗;事宗不失,外內若一。」   子貢問孔子曰:「今之人臣孰為賢?」孔子曰:「吾未識也,往者齊有鮑叔,鄭有子皮 ,賢者也。」子貢曰:「然則齊無筦仲,鄭無子產乎?」子曰:「賜,汝徒知其一,不知其 二,汝聞進賢為賢耶?用力為賢耶?」子貢曰:「進賢為賢?」子曰:「然,吾聞鮑叔之進 筦仲也,聞子皮之進子產也,未聞筦仲子產有所進也。」魏文侯且置相,召李克而問焉,曰 :「寡人將置相,置於季成子與翟觸,我孰置而可?」李克曰:「臣聞之,賤不謀貴,外不 謀內,疏不謀親,臣者疏賤,不敢聞命。」文侯曰:「此國事也,願與先生臨事而勿辭。」 李克曰:「君不察故也,可知矣,貴視其所舉,富視其所與,貧視其所不取,窮視其所不為 ,由此觀之,可知矣。」文侯曰:「先生出矣,寡人之相定矣。」李克出,過翟黃,翟黃問 曰:「吾聞君問相於先生,未知果孰為相?」李克曰:「季成子為相。」翟黃作色不說曰: 「觸失望於先生。」李克曰:「子何遽失望於我,我於子之君也,豈與我比周而求大官哉? 君問相於我,臣對曰:『君不察故也,貴視其所舉,富視其所與,貧視其所不取,窮視其所 不為,由此觀之可知也。』君曰:『出矣,寡人之相定矣。』以是知季臣子為相。」翟黃不 說曰:「觸何遽不為相乎?西河之守,觸所任也;計事內史,觸所任也;王欲攻中山,吾進 樂羊;無使治之臣,吾進先生;無使傅其子,吾進屈侯附。觸何負於季成子?」李克曰:「 不如季成子,季成子食采千鍾,什九居外一居中;是以東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彼其 所舉人主之師也,子之所舉,人臣之才也。」翟黃方然而慚曰:「觸失對於先生,請自修, 然後學。」言未卒,而左右言季成子立為相矣,於是翟黃默然變色內慚,不敢出,三月也。   楚令尹死,景公遇成公乾曰:「令尹將焉歸?」成公乾曰:「殆於屈春乎!」景公怒曰 :「國人以為歸於我。」成公乾曰:「子資少,屈春資多,子義獲天下之至憂也,而以為友 ;鳴鶴與芻狗,其知甚少,而子玩之。鴟夷子皮日侍於屈春,損頗為友,二人者之智,足以 為令尹,不敢專其智而委之屈春,故曰:政其歸於屈春乎!」   田子方渡西河,造翟黃,翟黃乘軒車,載華蓋黃金之勒,約鎮簟席,如此者其駟八十乘 ,子方望之以為人君也,道狹下抵車而待之,翟黃至而睹其子方也,下車而趨,自投下風, 曰:「觸」,田子方曰:「子與!吾嚮者望子疑以為人君也,子至而人臣也,將何以至此乎 ?」翟黃對曰:「此皆君之所以賜臣也,積三十歲故至於此,時以間暇祖之曠野,正逢先生 。」子方曰:「何子賜車轝之厚也?」翟黃對曰:「昔者西河無守,臣進吳起;而西河之外 ,寧鄴無令,臣進西門豹;而魏無趙患,酸棗無令,臣進北門可;而魏無齊憂,魏欲攻中山 ,臣進樂羊而中山拔;魏無使治之臣,臣進李克而魏國大治。是以進此五大夫者,爵祿倍以 故至於此。」子方曰:「可,子勉之矣,魏國之相不去子而之他矣。」翟黃對曰:「君母弟 有公孫季成者,進子夏而君師之,進段干木而君友之,進先生而君敬之,彼其所進,師也, 友也,所敬者也,臣之所進者,皆守職守祿之臣也,何以至魏國相乎?」子方曰:「吾聞身 賢者賢也,能進賢者亦賢也,子之五舉者盡賢,子勉之矣,子終其次也。」   齊威王遊於瑤台,成侯卿來奏事,從車羅綺甚眾,王望之謂左右曰:「來者何為者也? 」左右曰:「成侯卿也。」王曰:「國至貧也,何出之盛也?」左右曰:「與人者有以責之 也,受人者有以易之也。」王試問其說,成侯卿至,上謁曰:「忌也。」王不應。又曰:「 忌也。」王不應。又曰:「忌也。」王曰:「國至貧也,何出之盛也?」成侯卿曰:「赦其 死罪,使臣得言其說。」王曰:「諾」。對曰:「忌舉田居子為西河而秦梁弱,忌舉田解子 為南城,而楚人抱羅綺而朝,忌舉黔涿子為冥州,而燕人給牲,趙人給盛,忌舉田種首子為 即墨,而於齊足究,忌舉北郭刁勃子為大士,而九族益親,民益富,舉此數良人者,王枕而 臥耳,何患國之貧哉?」   秦穆公使賈人載鹽,徵諸賈人,賈人買百里奚以五羖羊之皮,使將車之秦,秦穆公觀鹽 ,見百里奚牛肥,曰:「任重道遠以險,而牛何以肥也?」對曰:「臣飲食以時,使之不以 暴;有險,先後之以身,是以肥也。」穆公知其君子也,令有司其沐浴為衣冠與坐,公大悅 ,異日與公孫支論政,公孫支大不寧曰:「君耳目聰明,思慮審察,君其得聖人乎!」公曰 :「然,吾悅夫奚之言,彼類聖人也。」公孫支遂歸取鴈以賀曰:「君得社稷之聖臣,敢賀 社稷之福。」公不辭,再拜而受,明日,公孫支乃致上卿以讓百里奚曰:「秦國處僻,民陋 以愚無知,危亡之本也,臣自知不足以處其上,請以讓之。」公不許,公孫支曰:「君不用 賓相而得社稷之聖臣,君之祿也;臣見賢而讓之,臣之祿也。今君既得其祿矣,而使臣失祿 可乎?請終致之!」公不許。公孫支曰:「臣不肖而處上位是君失倫也,不肖失倫,臣之過 ,進賢而退不肖,君之明也,今臣處位,廢君之德而逆臣之行也,臣將逃。」公乃受之。故 百里奚為上卿以制之,公孫支為次卿以佐之也。   趙簡主從晉陽之邯鄲,中路而止,引車吏進問何為止,簡主曰:「董安于在後。」吏曰 :「此三軍之事也,君奈何以一人留三軍也?」簡主曰:「諾。」驅之百步又止,吏將進諫 ,董安于適至,簡主曰:「秦道之與晉國交者,吾忘令人塞之。」董安于曰:「此安于之所 為後也。」簡主曰:「官之寶璧吾忘令人載之。」對曰:「此安于之所為後也。」簡主可謂 內省外知人矣哉!故身佚國安,御史大夫周昌曰:「人主誠能如趙簡主,朝不危矣。」   晏子侍於景公,朝寒請進熱食,對曰:「嬰非君之廚養臣也,敢辭。」公曰:「請進服 裘。」對曰:「嬰非田澤之臣也,敢辭。」公曰:「然,夫子於寡人奚為者也?」對曰:「 社稷之臣也。」公曰:「何謂社稷之臣?」對曰:「社稷之臣,能立社稷,辨上下之宜,使 得其理;制百官之序,使得其宜;作為辭令,可分布於四方。」自是之後,君不以禮不見晏 子也。   齊侯問於晏子曰:「忠臣之事其君何若?」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君曰:「 裂地而封之,疏爵而貴之;吾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可謂忠乎?」對曰:「言而見用,終身 無難,臣何死焉;謀而見從,終身不亡,臣何送焉。若言不見用,有難而死之,是妄死也; 諫而不見從,出亡而送,是詐為也。故忠臣者能納善於君而不能與君陷難者也。」   晏子朝,乘敝車,駕駑馬,景公見之曰:「嘻!夫子之祿寡耶!何乘不任之甚也!」晏 子對曰:「賴君之賜,得以壽三族及國交遊皆得生焉,臣得暖衣飽食,敝車駑馬,以奉其身 ,於臣足矣。」晏子出,公使梁丘據遺之輅車乘馬,三返不受,公不悅,趣召晏子,晏子至 ,公曰:「夫子不受,寡人亦不乘。」晏子對曰:「君使臣臨百官之吏,節其衣服飲食之養 ,以先齊國之人,然猶恐其侈靡而不顧其行也;今輅車乘馬,君乘之上,臣亦乘之下,民之 無義,侈其衣食而不顧其行者,臣無以禁之。」遂讓不受也。   景公飲酒,陳桓子侍,望見晏子而復於公曰:「請浮晏子。」公曰:「何故也?」對曰 :「晏子衣緇布之衣,糜鹿之裘,棧軫之車,而駕駑馬以朝,是隱君之賜也。」公曰:「諾 。」酌者奉觴而進之曰:「君命浮子。」晏子曰:「何故也?」陳桓子曰:「君賜之卿位以 尊其身,寵之百萬以富其家,群臣之爵,莫尊於子,祿莫厚於子;今子衣布衣之衣,糜鹿之 裘,棧軫之車而駕駑馬以朝,則是隱君之賜也,故浮子。」晏子避席曰:「請飲而後辭乎? 其辭而後飲乎?」公曰:「辭然後飲。」晏子曰:「君賜卿位以顯其身,嬰不敢為顯受也, 為行君令也;寵之百萬以富其家,嬰不敢為富受也,為通君賜也;臣聞古之賢臣有受厚賜而 不顧其國族,則過之;臨事守職不勝其任,則過之;君之內隸,臣之父兄,若有離散在於野 鄙者,此臣之罪也;君之外隸,臣之所職,若有播亡在四方者,此臣之罪也;兵革不完,戰 車不修,此臣之罪也。若夫敝車駑馬以朝主者,非臣之罪也,且臣以君之賜,臣父之黨無不 乘車者,母之黨無不足以衣食者,妻之黨無凍餒者,國之簡士待臣而後舉火者數百家,如此 為隱君之賜乎?彰君之賜乎?」公曰:「善,為我浮桓子也。」   晏子方食,君之使者至,分食而食之,晏子不飽,使者返言之景公,景公曰:「嘻,夫 子之家若是其貧也,寡人不知也,是寡人之過也。」令吏致千家之縣一於晏子,晏子再拜而 辭,曰:「嬰之家不貧,以君之賜,澤覆三族,延及交遊,以振百姓,君之賜也厚矣,嬰之 家不貧也!嬰聞之,厚取之君而厚施之人,代君為君也,忠臣不為也;厚取之君而藏之,是 筐筴存也,仁人不為也;厚取之君而無所施之,身死而財遷,智者不為也。嬰也聞為人臣, 進不事上以為忠,退不克下以為廉,八升之布,一豆之食,足矣。」使者三返,遂辭不受也 。   陳成子謂鴟夷子皮曰:「何與常也?」對曰:「君死吾不死,君亡吾不亡。」陳成子曰 :「然子何以與常?」對曰:「未死去死,未亡去亡,其有何死亡矣!從命利君謂之順,從 命病君謂之諛,逆命利君謂之忠,逆命病君謂之亂,君有過不諫諍,將危國殞社稷也,有能 盡言於君,用則留之,不用則去之,謂之諫;用則可生,不用則死,謂之諍;有能比和同力 ,率群下相與彊矯君,君雖不安,不能不聽,遂解國之大患,除國之大害,成於尊君安國謂 之輔;有能亢君之命,反君之事,竊君之重以安國之危,除主之辱攻伐足以成國之大利,謂 之弼。故諫諍輔弼之人,社稷之臣也,明君之所尊禮,而闇君以為己賊;故明君之所賞,闇 君之所殺也。明君好問,闇君好獨,明君上賢使能而享其功;闇君畏賢妒能而減其業,罰其 忠,而賞其賊,夫是之謂至闇,桀紂之所以亡也。詩云:『曾是莫聽,大命以傾』,此之謂 也。」   簡子有臣尹綽、赦厥。簡子曰:「厥愛我,諫我必不於眾人中;綽也不愛我,諫我必於 眾人中。」尹綽曰:「厥也愛君之醜而不愛君之過也,臣愛君之過而不愛君之醜。」孔子曰 :「君子哉!尹綽,面訾不譽也。」   高繚仕於晏子,晏子逐之,左右諫曰:「高繚之事夫子,三年曾無以爵位,而逐之,其 義可乎?」晏子曰:「嬰仄陋之人也,四維之然後能直,今此子事吾三年,未嘗弼吾過,是 以逐之也。」   子貢問孔子曰:「賜為人下,而未知所以為人下之道也?」孔子曰:「為人下者,其猶 土乎!種之則五穀生焉,掘之則甘泉出焉,草木植焉,禽獸育焉,生人立焉,死人入焉,多 其功而不言,為人下者,其猶土乎!」   孫卿曰:「少使長,賤事貴,不肖事賢,此天下之通義也。有人貴而不能為人上,賤而 羞為人下,此姦人之心也,身不離姦心,而行不離姦道,然而求見譽於眾,不亦難乎?」   公叔文子問於史叟曰:「武子勝事趙簡子久矣,其寵不解,奚也?」史叟曰:「武子勝 ,博聞多能而位賤,君親而近之,致敏以愻,藐而疏之,則恭而無怨色,入與謀國家,出不 見其寵,君賜之祿,知足而辭,故能久也。」   泰誓曰:「附下而罔上者死,附上而罔下者刑;與聞國政而無益於民者退,在上位而不 能進賢者逐。」此所以勸善而黜惡也。故傳曰:「傷善者國之殘也,蔽善者國之讒也,愬無 罪者國之賊也。」   王制曰:「假於鬼神時日卜筮以疑於眾者殺也。」子路為蒲令,備水災,與民春修溝瀆 ,為人煩苦,故予人一簞食,一壺漿,孔子聞之,使子貢復之,子路忿然不悅,往見夫子曰 :「由也以暴雨將至,恐有水災,故與人修溝瀆以備之,而民多匱於食,故與人一簞食一壺 漿,而夫子使賜止之,何也?夫子止由之行仁也,夫子以仁教而禁其行仁也,由也不受。」 子曰:「爾以民為餓,何不告於君,發倉廩以給食之;而以爾私饋之,是汝不明君之惠,見 汝之德義也,速已則可矣,否則爾之受罪不久矣。」子路心服而退也。    卷第三   孔子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夫本不正者末必倚,始不盛者終必衰。詩云:「 原隰既平,泉流既清」。本立而道生,春秋之義;有正春者無亂秋,有正君者無危國,易曰 :「建其本而萬物理,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是故君子貴建本而重立始。   魏武侯問元年於吳子,吳子對曰:「言國君必慎始也。」「慎始奈何?」曰:「正之」 ,「正之奈何?」曰:「明智,智不明,何以見正,多聞而擇焉,所以明智也。是故古者君 始聽治,大夫而一言,士而一見,庶人有謁必達,公族請問必語,四方至者勿距,可謂不壅 蔽矣;分祿必及,用刑必中,君心必仁,思君之利,除民之害,可謂不失民眾矣;君身必正 ,近臣必選,大夫不兼官,執民柄者不在一族,可謂不權勢矣。此皆春秋之意,而元年之本 也。」   孔子曰:行身有六本,本立焉,然後為君子立體有義矣,而孝為本;處喪有禮矣,而哀 為本;戰陣有隊矣,而勇為本;政治有理矣,而能為本;居國有禮矣,而嗣為本;生才有時 矣,而力為本。置本不固,無務豐末;親戚不悅,無務外交;事無終始,無務多業;聞記不 言,無務多談;比近不說,無務修遠。是以反本修邇,君子之道也。天之所生,地之所養, 莫貴乎人人之道,莫大乎父子之親,君臣之義;父道聖,子道仁,君道義,臣道忠。賢父之 於子也,慈惠以生之,教誨以成之,養其誼,藏其偽,時其節,慎其施;子年七歲以上,父 為之擇明師,選良友,勿使見惡,少漸之以善,使之早化。故賢子之事親,發言陳辭,應對 不悖乎耳;趣走進退,容貌不悖乎目;卑體賤身,不悖乎心。君子之事親以積德,子者親之 本也,無所推而不從命,推而不從命者,惟害親者也,故親之所安子皆供之。賢臣之事君也 ,受官之日,以主為父,以國為家,以士人為兄弟;故苟有可以安國家,利人民者不避其難 ,不憚其勞,以成其義;故其君亦有助之以遂其德。夫君臣之與百姓,轉相為本,如循環無 端,夫子亦云,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行成於內而嘉號布於外,是謂建之於本而榮華自茂矣。 君以臣為本,臣以君為本;父以子為本,子以父為本,棄其本,榮華槁矣。   子路曰:負重道遠者,不擇地而休;家貧親老者,不擇祿而仕。昔者由事二親之時,常 食藜藿之實而為親負米百里之外,親沒之後,南遊於楚,從車百乘,積粟萬鍾,累茵而坐, 列鼎而食,願食藜藿負米之時不可復得也;枯魚銜索,幾何不蠹,二親之壽,忽如過隙,草 木欲長,霜露不使,賢者欲養,二親不待,故曰:家貧親老不擇祿而仕也。   伯禽與康叔封朝於成王,見周公三見而三笞,康叔有駭色,謂伯禽曰:「有商子者,賢 人也,與子見之。」康叔封與伯禽見商子曰:「某某也,日吾二子者朝乎成王,見周公三見 而三笞,其說何也?」商子曰:「二子盍相與觀乎南山之陽有木焉,名曰橋。」二子者往觀 乎南山之陽,見橋竦焉實而仰,反以告乎商子,商子曰:「橋者父道也。」商子曰:「二子 盍相與觀乎南山之陰,有木焉,名曰梓。」二子者往觀乎南山之陰,見梓勃焉實而俯,反以 告商子,商子曰:「梓者、子道也。」二子者明日見乎周公,入門而趨,登堂而跪,周公拂 其首,勞而食之曰:「安見君子?」二子對曰:「見商子。」周公曰:「君子哉!商子也。 」   曾子芸瓜而誤斬其根,曾皙怒,援大杖擊之,曾子仆地;有頃蘇,蹶然而起,進曰:「 曩者參得罪於大人,大人用力教參,得無疾乎!」退屏鼓琴而歌,欲令曾皙聽其歌聲,令知 其平也。孔子聞之,告門人曰:「參來勿內也!」曾子自以無罪,使人謝孔子,孔子曰:「 汝聞瞽叟有子名曰舜,舜之事父也,索而使之,未嘗不在側,求而殺之,未嘗可得;小箠則 待,大箠則走,以逃暴怒也。今子委身以待暴怒,立體而不去,殺身以陷父,不義不孝,孰 是大乎?汝非天子之民邪?殺天子之民罪奚如?」以曾子之材,又居孔子之門,有罪不自知 處義,難乎!   伯俞有過,其母笞之泣,其母曰:「他日笞子未嘗見泣,今泣何也?」對曰:「他日俞 得罪笞嘗痛,今母力不能使痛,是以泣。」故曰父母怒之,不作於意,不見於色,深受其罪 ,使可哀憐,上也;父母怒之,不作於意,不見其色,其次也;父母怒之,作於意,見於 色,下也。   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大學之教也;時禁於其未發之曰預,因其可之曰時,相觀於善之 曰磨,學不陵節而施之曰馴。發然後禁,則扞格而不勝;時過然後學,則勤苦而難成;雜施 而不遜,則壞亂而不治;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故曰有昭辟雍,有賢泮宮,田里周 行,濟濟鏘鏘,而相從執質,有族以文。   周召公年十九,見正而冠,冠則可以為方伯諸侯矣。人之幼稚童蒙之時,非求師正本, 無以立身全性。夫幼者必愚,愚者妄行;愚者妄行,不能保身,孟子曰:人皆知以食愈饑, 莫知以學愈愚,故善材之幼者必勤於學問以修其性。今人誠能砥礪其材,自誠其神明,睹物 之應,通道之要,觀始卒之端,覽無外之境,逍遙乎無方之內,彷徉乎塵埃之外,卓然獨立 ,超然絕世,此上聖之所遊神也。然晚世之人,莫能閒居心思,鼓琴讀書,追觀上古,友賢 大夫;學問講辯日以自虞,疏遠世事分明利害,籌策得失,以觀禍福,設義立度,以為法式 ;窮追本末,究事之情,死有遺業,生有榮名;此皆人材之所能建也,然莫能為者,偷慢懈 墮,多暇日之故也,是以失本而無名。夫學者,崇名立身之本也,儀狀齊等而飾貌者好,質 性同倫而學問者智;是故砥礪琢磨非金也,而可以利金;詩書壁立,非我也,而可以厲心。 夫問訊之士,日夜興起,厲中益知,以分別理,是故處身則全,立身不殆,士苟欲深明博察 ,以垂榮名,而不好問訊之道,則是伐智本而塞智原也,何以立軀也?騏驥雖疾,不遇伯樂 ,不致千里;干將雖利,非人力不能自斷焉;烏號之弓雖良,不得排檠,不能自任;人才雖 高,不務學問,不能致聖。水積成川,則蛟龍生焉;土積成山,則豫樟生焉;學積成聖,則 富貴尊顯至焉。千金之裘,非一狐之皮;臺廟之榱,非一木之枝;先王之法,非一士之智也 。故曰:訊問者智之本,思慮者智之道也。中庸曰:「好問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 勇。」積小之能大者,其惟仲尼乎!學者所以反情治性盡才者也,親賢學問,所以長德也; 論交合友,所以相致也。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此之謂也。   今夫辟地殖穀,以養生送死,銳金石,雜草藥以攻疾,各知構室屋以避暑雨,累臺榭以 避潤濕,入知親其親,出知尊其君,內有男女之別,外有朋友之際,此聖人之德教,儒者受 之傳之,以教誨於後世。今夫晚世之惡人,反非儒者曰:何以儒為?如此人者,是非本也, 譬猶食穀衣絲,而非耕織者也;載於船車,服而安之,而非主匠者也;食於釜甑,須以生活 ,而非陶冶者也;此言違於情而行矇於心者也。如此人者,骨肉不親也,秀士不友也,此三 代之棄民也,人君之所不赦也。故詩云:「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 畀有昊。」此之謂也。   孟子曰:人知糞其田,莫知糞其心;糞田莫過利曲得粟,糞心易行而得其所欲。何謂糞 心?博學多聞;何謂易行?一性止淫也。   子思曰:學所以益才也,礪所以致刃也,吾嘗幽處而深思,不若學之速;吾嘗跂而望, 不若登高之博見。故順風而呼,聲不加疾而聞者眾;登丘而招,臂不加長而見者遠。故魚乘 於水,鳥乘於風,草木乘於時。   孔子曰:可以與人終日而不倦者,其惟學乎!其身體不足觀也,其勇力不足憚也,其先 祖不足稱也,其族姓不足道也;然而可以聞四方而昭於諸侯者,其惟學乎!詩曰:「不僭不 亡,率由舊章」,夫學之謂也。   孔子曰:鯉,君子不可以不學,見人不可以不飾;不飾則無根,無根則失理;失理則不 忠,不忠則失禮,失禮則不立。夫遠而有光者,飾也;近而逾明者,學也。譬之如污池,水 潦注焉,菅蒲生之,從上觀之,知其非源也。   公扈子曰:有國者不可以不學,春秋,生而尊者驕,生而富者傲,生而富貴,又無鑑而 自得者鮮矣。春秋,國之鑑也,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社稷 者甚眾,未有不先見而後從之者也。   晉平公問於師曠曰:「吾年七十欲學,恐已暮矣。」師曠曰:「 何不炳燭乎?」平公曰:「安有為人臣而戲其君乎?」師曠曰:「盲臣安敢戲其君乎?臣聞 之,少而好學,如日出之陽;壯而好學,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學,如炳燭之明。炳燭之明, 孰與昧行乎?」平公曰:「善哉!」   河間獻王曰:「湯稱學聖王之道者,譬如日焉;靜居獨思,譬如火焉。夫捨學聖王之道 ,若捨日之光,何乃獨思火之明也;可以見小耳,未可用大知,惟學問可以廣明德慧也。」   梁丘據謂晏子曰:「吾至死不及夫子矣。」晏子曰:「嬰聞之,為者常成,行者常至; 嬰非有異於人也,常為而不置,常行而不休者,故難及也。」   甯越,中牟鄙人也,苦耕之勞,謂其友曰:「何為而可以免此苦也?」友曰:「莫如學 ,學二十年則可以達矣。」甯越曰:「請十五歲,人將休,吾將不休;人將臥,吾不敢臥。 」十五歲學而周威公師之。夫走者之速也,而過二里止;步者之遲也,而百里不止。今甯越 之材而久不止,其為諸侯師,豈不宜哉!   孔子謂子路曰:「汝何好?」子路曰:「好長劍。」孔子曰:「 非此之問也,請以汝之所能,加之以學,豈可及哉!」子路曰:「學亦有益乎?」孔子曰: 「夫人君無諫臣則失政;士無教交,則失德;狂馬不釋其策,操弓不返於檠;木受繩則直, 人受諫則聖;受學重問,孰不順成;毀仁惡士,且近於刑。君子不可以不學。」子路曰:「 南山有竹,弗揉自直,斬而射之,通於犀革,又何學為乎?」孔子曰:「括而羽之,鏃而砥 礪之,其入不益深乎?」子路拜曰:「敬受教哉!」   子路問於孔子曰:「請釋古之學而行由之意,可乎?」孔子曰:「不可,昔者東夷慕諸 夏之義,有女,其夫死,為之內私婿,終身不嫁,不嫁則不嫁矣,然非貞節之義也;蒼梧之 弟,娶妻而美好,請與兄易,忠則忠矣,然非禮也。今子欲釋古之學而行子之意,庸知子用 非為是,用是為非乎!不順其初,雖欲悔之,難哉!」   豐牆磽下未必崩也,流行潦至,壞必先矣;樹本淺,根垓不深,未必橛也,飄風起,暴 雨至,拔必先矣。君子居於是國,不崇仁義,不尊賢臣,未必亡也;然一旦有非常之變,車 馳人走,指而禍至,乃始乾喉燋脣,仰天而歎,庶幾焉天其救之,不亦難乎?孔子曰:「不 慎其前,而悔其後,雖悔無及矣。」詩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言不先正本而成憂於 末也。   虞君問盆成子曰:「今工者久而巧,色者老而衰;今人不及壯之時,益積心技之術,以 備將衰之色,色者必盡乎老之前,知謀無以異乎幼之時。可好之色,彬彬乎且盡,洋洋乎安 託無能之軀哉!故有技者不累身而未嘗滅,而色不得以常茂。」   齊桓公問管仲曰:「王者何貴?」曰:「貴天。」桓公仰而視天,管仲曰:「所謂天者 ,非謂蒼蒼莽莽之天也;君人者以百姓為天,百姓與之則安,輔之則彊,非之則危,背之則 亡。」詩云:「人而無良,相怨一方」。民怨其上,不遂亡者,未之有也。   河間獻王曰:「管子稱倉廩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夫穀者,國家所以昌熾, 士女所以姣好,禮義所以行,而人心所以安也。尚書五福以富為始,子貢問為政,孔子曰: 富之,既富乃教之也,此治國之本也。   文公見咎季,其廟傅於西牆,公曰:「孰處而西?」對曰:「君之老臣也。」公曰:「 西益而宅。」對曰:「臣之忠,不如老臣之力,其牆壞而不築。」公曰:「何不築?」對曰 :「一日不稼,百日不食。」公出而告之僕,僕●首於軫曰:「呂刑云:『一人有慶,兆民 賴之。』君之明,群臣之福也,乃令於國曰:毋淫宮室,以妨人宅,板築以時,無奪農功。 」   楚恭王多寵子,而世子之位不定。屈建曰:「楚必多亂。夫一兔走於街,萬人追之;一 人得之,萬人不復走。分未定,則一兔走,使萬人擾;分已定,則雖貪夫知止。今楚多寵子 而嫡位無主,亂自是生矣。夫世子者,國之基也,而百姓之望也;國既無基,又使百姓失望 ,絕其本矣。本絕則撓亂,猶兔走也。」恭王聞之,立康王為太子,其後猶有令尹圍,公子 棄疾之亂也。   晉襄公薨,嗣君少,趙宣子相,謂大夫曰:「立少君,懼多難,請立雍;雍長,出在秦 ,秦大,足以為援。」賈季曰:「不若公子樂,樂有寵於國,先君愛而仕之翟,翟是以為援 。」穆嬴抱太子以呼於庭曰:「先君奚罪,其嗣亦奚罪,舍嫡嗣不立而外求君子。」出朝抱 以見宣子曰:「惡難也,故欲立長君,長君立而少君壯,難乃至矣。」宣子患之,遂立太子 也。   趙簡子以襄子為後,董安于曰:「無恤不才,今以為後,何也?」簡子曰:「是其人能 為社稷忍辱。」異日,智伯與襄子飲,而灌襄子之首,大夫請殺之,襄子曰:「先君之立我 也,曰能為社稷忍辱,豈曰能刺人哉!」處十月,智伯圍襄子於晉陽,襄子疏隊而擊之,大 敗智伯,漆其首以為酒器。    卷第四   士君子之有勇而果於行者,不以立節行誼,而以妄死非名,豈不痛哉!士有殺身以成仁 ,觸害以立義,倚於節理而不議死地;故能身死名流於來世,非有勇斷,孰能行之?子路曰 :「不能勤苦,不能恬貧窮,不能輕死亡;而曰我能行義,吾不信也。」昔者申包胥立於秦 庭,七日七夜喪不絕聲,遂以存楚,不能勤苦,安能行此!曾子布衣縕袍未得完,糟糠之食 ,藜藿之羹未得飽,義不合則辭上卿,不恬貧窮,安能行此!比干將死而諫逾忠,伯夷叔齊 餓死于首陽山而志逾彰,不輕死亡,安能行此!故夫士欲立義行道,毋論難易而後能行之; 立身著名,無顧利害而後能成之。詩曰:「彼其之子,碩大且篤。」非良篤修激之君子,其 誰能行之哉?王子比干殺身以作其忠,伯夷叔齊殺身以成其廉,此三子者,皆天下之通士也 ,豈不愛其身哉?以為夫義之不立,名之不著是士之恥也,故殺身以遂其行。因此觀之,卑 賤貧窮,非士之恥也。夫士之所恥者,天下舉忠而士不與焉,舉信而士不與焉,舉廉而士不 與焉;三者在乎身,名傳於後世,與日月並而不息,雖無道之世不能污焉。然則非好死而惡 生也,非惡富貴而樂貧賤也,由其道,遵其理,尊貴及己,士不辭也。孔子曰:「富而可求 ,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富而不可求,從吾所好。」大聖之操也。詩云:「我心匪石,不 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言不失己也;能不失己,然後可與濟難矣,此士君子之所 以越眾也。   楚伐陳,陳西門燔,因使其降民修之,孔子過之,不軾,子路曰:「禮過三人則下車, 過二人則軾;今陳修門者人數眾矣,夫子何為不軾?」孔子曰:「丘聞之,國亡而不知,不 智;知而不爭,不忠;忠而不死,不廉;今陳修門者不行一於此,丘故不為軾也。」   孔子見齊景公,景公致廩丘以為養,孔子辭不受,出謂弟子曰:「吾聞君子當功以受祿 ,今說景公,景公未之行而賜我廩丘,其不知丘亦甚矣!」遂辭而行。曾子衣弊衣以耕,魯 君使人往致邑焉,曰:「請以此修衣。」曾子不受,反復往,又不受,使者曰:「先生非求 於人,人則獻之,奚為不受?」曾子曰:「臣聞之,受人者畏人,予人者驕人;縱子有賜不 我驕也,我能勿畏乎?」終不受。孔子聞之曰:「參之言,足以全其節也。」子思居於衛, 縕袍無表,二旬而九食,田子方聞之,使人遺狐白之裘,恐其不受,因謂之曰:「吾假人, 遂忘之;吾與人也,如棄之。」子思辭而不受,子方曰:「我有子無,何故不受?」子思曰 :「伋聞之,妄與不如棄物於溝壑,伋雖貧也,不忍以身為溝壑,是以不敢當也。」   宋襄公茲父為桓公太子,桓公有後妻子,曰公子目夷,公愛之,茲父為公愛之也。欲立 之,請於公曰:「請使目夷立,臣為之相以佐之。」公曰:「何故也?」對曰:「臣之舅在 衛,愛臣,若終立則不可以往,絕跡於衛,是背母也。且臣自知不足以處目夷之上。」公不 許,彊以請公,公許之,將立公子目夷,目夷辭曰:「兄立而弟在下,是其義也;今弟立而 兄在下,不義也;不義而使目夷為之,目夷將逃。」乃逃之衛,茲父從之。三年,桓公有疾 ,使人召茲父,若不來,是使我以憂死也,茲父乃反,公復立之以為太子,然後目夷歸也。   晉驪姬譖太子申生於獻公,獻公將殺之,公子重耳謂申生曰:「 為此者非子之罪也,子胡不進辭,辭之必免於罪。」申生曰:「不可,我辭之,驪姬必有罪 矣,吾君老矣,微驪姬寢不安席,食不甘味,如何使吾君以恨終哉!」重耳曰:「不辭則不 若速去矣。」申生曰:「不可,去而免於此,是惡吾君也;夫彰父之過而取美諸侯,孰肯納 之?入困於宗,出困於逃,是重吾惡也。吾聞之,忠不暴君,智不重惡,勇不逃死,如是者 ,吾以身當之。」遂伏劍死。君子聞之曰:「 天命矣夫世子!」詩曰:「萋兮斐兮,成是貝錦。彼譖人者,亦已太甚!」   晉獻公之時,有士焉,曰狐突,傅太子申生,公立驪姬為夫人,而國多憂,狐突稱疾不 出。六年,獻公以譖誅太子,太子將死,使人謂狐突曰:「吾君老矣,國家多難,傅一出以 輔吾君,申生受賜以死不恨。」再拜稽首而死。狐突乃復事獻公,三年,獻公卒,狐突辭於 諸大夫曰:「突受太子之詔,今事終矣,與其久生亂世也,不若死而報太子。」乃歸自殺。   楚平王使奮揚殺太子建,未至而遣之,太子奔宋,王召奮揚,使城父人執之以至,王曰 :「言出於予口,入於爾耳,誰告建也?」對曰:臣告之,王初命臣曰:「事建如事余,臣 不佞,不能貳也;奉初以還,故遣之,已而悔之,亦無及也。」王曰:「而敢來,何也?」 對曰:「使而失命,召而不來,是重過也,逃無所入。」王乃赦之。   晉靈公暴,趙宣子驟諫,靈公患之,使鉏之彌賊之;鉏之彌晨往,則寢門闢矣,宣子盛 服將朝,尚早,坐而假寢,之彌退,歎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賊民之主,不忠; 棄君之命,不信。有一於此,不如死也。」遂觸槐而死。   齊人有子蘭子者,事白公勝,勝將為難,乃告子蘭子曰:「吾將舉大事於國,願與子共 之。」子蘭子曰:「我事子而與子殺君,是助子之不義也;畏患而去子,是遁子於難也。故 不與子殺君以成吾義,契領於庭,以遂吾行。」   楚有士申鳴者,在家而養其父,孝聞於楚國,王欲授之相,申鳴辭不受,其父曰:「王 欲相汝,汝何不受乎?」申鳴對曰:「舍父之孝子而為王之忠臣,何也?」其父曰:「使有 祿於國,立義於庭,汝樂吾無憂矣,吾欲汝之相也。」申鳴曰:「諾。」遂入朝,楚王因授 之相。居三年,白公為亂,殺司馬子期,申鳴將往死之,父止之曰:「棄父而死,其可乎? 」申鳴曰:「聞夫仕者身歸於君而祿歸於親,今既去子事君,得無死其難乎?」遂辭而往, 因以兵圍之。白公謂石乞曰:「申鳴者,天下之勇士也,今以兵圍我,吾為之奈何?」石乞 曰:「申鳴者,天下之孝子也,往劫其父以兵,申鳴聞之必來,因與之語。」白公曰:「善 。」則往取其父,持之以兵,告申鳴曰:「子與吾,吾與子分楚國;子不與吾,子父則死矣 。」申鳴流涕而應之曰:「始吾父之孝子也,今吾君之忠臣也;吾聞之也,食其食者死其事 ,受其祿者畢其能;今吾已不得為父之孝子矣,乃君之忠臣也,吾何得以全身!」援桴鼓之 ,遂殺白公,其父亦死,王賞之金百斤,申鳴曰:「食君之食,避君之難,非忠臣也;定君 之國,殺臣之父,非孝子也。名不可兩立,行不可兩全也,如是而生,何面目立於天下。」 遂自殺也。   齊莊公且伐莒,為車五乘之賓,而杞梁華舟獨不與焉,故歸而不食,其母曰:「汝生而 無義,死而無名,則雖非五乘,孰不汝笑也?汝生而有義,死而有名,則五乘之賓盡汝下也 。」趣食乃行,杞梁華舟同車侍於莊公而行至莒,莒人逆之,杞梁華舟下鬥,獲甲首三百, 莊公止之曰:「子止,與子同齊國。」杞梁華舟曰:「君為五乘之賓,而舟梁不與焉,是少 吾勇也;臨敵涉難,止我以利,是污吾行也;深入多殺者,臣之事也,齊國之利,非吾所知 也。」遂進鬥,壞軍陷陣,三軍弗敢當,至莒城下,莒人以炭置地,二人立有間,不能入。 隰侯重為右曰:「吾聞古之士,犯患涉難者,其去遂於物也,來,吾踰子。」隰侯重仗楯伏 炭,二子乘而入,顧而哭之,華舟後息。杞梁曰:「汝無勇乎?何哭之久也?」華舟曰:「 吾豈無勇哉,是其勇與我同也,而先吾死,是以哀之。」莒人曰:「子毋死,與子同莒國。 」杞梁華舟曰:「去國歸敵,非忠臣也;去長受賜,非正行也;且雞鳴而期,日中而忘之, 非信也。深入多殺者,臣之事也,莒國之利非吾所知也。」遂進鬥,殺二十七人而死。其妻 聞之而哭,城為之荂A而隅為之崩。此非所以起也。   越甲至齊,雍門子狄請死之,齊王曰:「鼓鐸之聲未聞,矢石未交,長兵未接,子何務 死之?為人臣之禮邪?」雍門子狄對曰:「臣聞之,昔者王田於囿,左轂鳴、車右請死之, 而王曰:『子何為死?』車右對曰:『為其鳴吾君也。』王曰:『左轂鳴者工師之罪也,子 何事之有焉?』車右曰:『臣不見工師之乘而見其鳴吾君也。』遂刎頸而死,知有之乎?」 齊王曰:「有之。」雍門子狄曰:「今越甲至,其鳴吾君也,豈左轂之下哉?車右可以死左 轂,而臣獨不可以死越甲也?」遂刎頸而死。是日越人引甲而退七十里,曰:「齊王有臣, 鈞如雍門子狄,擬使越社稷不血食。」遂引甲而歸,齊王葬雍門子狄以上卿之禮。   楚人將與吳人戰,楚兵寡而吳兵眾,楚將軍子囊曰:「我擊此國必敗,辱君虧地,忠臣 不忍為也。」不復於君,黜兵而退,至於國郊,使人復於君曰:「臣請死!」君曰:「子大 夫之遁也,以為利也,而今誠利,子大夫毋死!」子囊曰:「遁者無罪,則後世之為君臣者 ,皆入不利之名而效臣遁,若是則楚國終為天下弱矣,臣請死。」退而伏劍。君曰:「誠如 此,請成子大夫之義。」乃為桐棺三寸,加斧質其上,以s於國。   宋康公攻阿,屠單父,成公趙曰:「始吾不自知,以為在千乘則萬乘不敢伐,在萬乘則 天下不敢圖。今趙在阿而宋屠單父,則是趙無以自立也。且往誅宋!」趙遂入宋,三月不得 見。或曰:「何不因鄰國之使而見之。」成公趙曰:「不可,吾因鄰國之使而刺之,則使後 世之使不信,荷節之信不用,皆曰趙使之然也,不可!」或曰:「何不因群臣道徒處之士而 刺之。」成公趙曰:「不可,吾因群臣道徒處之士而刺之,則後世之臣不見信,辯士不見顧 ,皆曰趙使之然也。不可!吾聞古之士怒則思理,危不忘義,必將正行以求之耳。」期年, 宋康公病死,成公趙曰:「廉士不辱名,信士不惰行,今吾在阿,宋屠單父,是辱名也;事 誅宋王,期年不得,是惰行也。吾若是而生,何面目而見天下之士。」遂立槁於彭山之上。   佛肸用中牟之縣畔,設祿邑炊鼎曰:「與我者受邑,不與我者其烹。」中牟之士皆與之 。城北餘子田基獨後至,袪衣將入鼎曰:「基聞之,義者軒冕在前,非義弗受;斧鉞於後, 義死不避。」遂袪衣將入鼎,佛肸播而之趙,簡子屠中牟,得而取之,論有功者,用田基為 始,田基曰:「吾聞廉士不恥人,如此而受中牟之功,則中牟之士終身慚矣。」襁負其母, 南徙於楚,楚王高其義待以司馬。   齊崔杼弒莊公,邢蒯瞶使晉而反,其僕曰:「崔杼弒莊公,子將奚如?」邢蒯瞶曰:「 驅之,將入死而報君。」其僕曰:「君之無道也,四鄰諸侯莫不聞也,以夫子而死之不亦難 乎?」邢蒯瞶曰:「善能言也,然亦晚矣,子早言我,我能諫之,諫不聽我能去,今既不諫 又不去;吾聞食其祿者死其事,吾既食亂君之祿矣,又安得治君而死之?」遂驅車入死。其 僕曰:「人有亂君,人猶死之;我有治長,可毋死乎?」乃結轡自刎於車上。君子聞之曰: 「邢蒯瞶可謂守節死義矣;死者人之所難也,僕夫之死也,雖未能合義,然亦有志之意矣, 詩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邢生之謂也。孟子曰:『勇士不忘喪其元,』僕夫之謂也 。」   燕昭王使樂毅伐齊,閔王亡,燕之初入齊也,聞蓋邑人王歜賢,令於三軍曰:「環蓋三 十里毋入。」以歜之故,已而使人謂歜曰:「 齊人多高子之義,吾以子為將,封子萬家。」歜固謝燕人,燕人曰:「子不聽,吾引三軍而 屠蓋邑。」王歜曰:「忠臣不事二君,貞女不更二夫;齊王不聽吾諫,故退而耕於野。國既 破亡,吾不能存,今又劫之以兵,為君將,是助桀為暴也,與其生而無義,固不如烹。」遂 懸其軀於樹枝,自奮絕脰而死,齊亡,大夫聞之曰:「王歜布衣義猶不背齊向燕,況在位食 祿者乎?」乃相聚如莒,求諸公子,立為襄王。   左儒友於杜伯,皆臣周宣王,宣王將殺杜伯而非其罪也,左儒爭之於王,九復之而王弗 許也,王曰:「別君而異友,斯汝也。」左儒對曰:「臣聞之,君道友逆,則順君以誅友; 友道君逆,則率友以違君。」王怒曰:「易而言則生,不易而言則死。」左儒對曰:「臣聞 古之士不枉義以從死,不易言以求生,故臣能明君之過,以死杜伯之無罪。」王殺杜伯,左 儒死之。   莒穆公有臣曰朱厲附,事穆公,不見識焉,冬處於山林食杼栗,夏處於洲澤食蔆藕。穆 公以難死,朱厲附將往死之。其友曰:「子事君而不見識焉,今君難吾子死之,意者其不可 乎!」朱厲附曰:「始我以為君不吾知也,今君死而我不死,是果不知我也;吾將死之,以 激天下不知其臣者。」遂往死之。   楚莊王獵於雲夢,射科雉得之,申公子倍攻而奪之,王將殺之,大夫諫曰:「子倍自好 也,爭王雉必有說,王姑察之。」不出三月,子倍病而死。邲之戰,楚大勝晉,歸而賞功, 申公子倍之弟請賞於王曰:「人之有功也,賞於車下。」王曰:「奚謂也?」對曰:「臣之 兄讀故記曰:射科雉者不出三月必死,臣之兄爭而得之,故夭死也。」王命發乎府而視之, 於記果有焉,乃厚賞之。    卷第五   聖人之於天下百姓也,其猶赤子乎!饑者則食之,寒者則衣之;將之養之,育之長之; 惟恐其不至於大也。詩曰:「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傳曰:自陝以東者周公主 之,自陜以西者召公主之。召公述職當桑蠶之時,不欲變民事,故不入邑中,舍于甘棠之下 而聽斷焉,陜間之人皆得其所。是故後世思而歌誄之,善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嗟嘆之 ;嗟嘆之不足,故歌詠之。夫詩思然後積,積然後滿,滿然後發,發由其道而致其位焉;百 姓嘆其美而致其敬,甘棠之不伐也,政教惡乎不行!孔子曰:「吾於甘棠,見宗廟之敬也。 」甚尊其人,必敬其位,順安萬物,古聖之道幾哉!仁人之德教也,誠惻隱於中,悃愊於內 ,不能已於其心;故其治天下也,如救溺人,見天下強陵弱,眾暴寡;幼孤羸露,死傷係虜 ,不忍其然,是以孔子歷七十二君,冀道之一行而得施其德,使民生於全育,烝庶安土,萬 物熙熙,各樂其終,卒不遇,故睹麟而泣,哀道不行,德澤不洽,於是退作春秋,明素王之 道,以示後人,恩施其惠,未嘗輟忘,是以百王尊之,志士法焉,誦其文章,傳今不絕,德 及之也。詩曰:「載馳載驅,周爰咨謀。」此之謂也。聖王布德施惠,非求報於百姓也;郊 望禘嘗,非求報於鬼神也。山致其高,雲雨起焉;水致其深,蛟龍生焉;君子致其道德而福 祿歸焉。夫有陰德者必有陽報,有隱行者必有昭名,古者溝防不修,水為人害,禹鑿龍門, 闢伊闕,平治水土,使民得陸處;百姓不親,五品不遜,契教以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 之辨,長幼之序;田野不修,民食不足,后稷教之,闢地墾草,糞土樹穀,令百姓家給人足 ;故三后之後,無不王者,有陰德也。周室衰,禮義廢,孔子以三代之道,教導於後世,繼 嗣至今不絕者,有隱行也。周頌曰:「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 畀祖妣,以洽百禮,降福孔偕。」禮記曰:「上牲損則用下牲,下牲損則祭不備物。」以其 舛之為不樂也。故聖人之於天下也,譬猶一堂之上也,今有滿堂飲酒者,有一人獨索然向隅 而泣,則一堂之人皆不樂矣;聖人之於天下也,譬猶一堂之上也,有一人不得其所,則孝子 不敢以其物薦進。   魏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顧謂吳起曰:「美哉乎!河山之固也,此魏國之寶也。」吳起 對曰:「在德不在險。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義不修,而禹滅之;夏桀之居,左河濟 ,右太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之;殷紂之國,左孟門而右太行,常 山在其北,太河經其南,修政不德,武王伐之。由此觀之,在德不在險。若君不修德,船中 之人盡敵國也。」武侯曰:「善!」   武王克殷,召太公而問曰:「將奈其士眾何?」太公對曰:「臣聞愛其人者,兼屋上之 烏;憎其人者,惡其餘胥;咸劉厥敵,使靡有餘,何如?」王曰:「不可。」太公出,邵公 入,王曰:「為之奈何?」邵公對曰:「有罪者殺之,無罪者活之,何如?」王曰:「不可 。」邵公出,周公入,王曰:「為之奈何?」周公曰:「使各居其宅,田其田,無變舊新, 唯仁是親,百姓有過,在予一人!」武王曰:「廣大乎,平天下矣。凡所以貴士君子者,以 其仁而有德也!」   孔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智!」夫仁者,必恕然後行,行一不義,殺一無 罪,雖以得高官大位,仁者不為也。夫大仁者,愛近以及遠,及其有所不諧,則虧小仁以就 大仁。大仁者,恩及四海;小仁者,止於妻子。妻子者,以其知營利,以婦人之恩撫之,飾 其內情,雕畫其偽,孰知其非真,雖當時蒙榮,然士君子以為大辱,故共工、驩兜、符里、 鄧析,其智非無所識也,然而為聖王所誅者,以無德而苟利也。豎刁、易牙,毀體殺子以干 利,卒為賊於齊。故人臣不仁,篡弒之亂生;人臣而仁,國治主榮;明主察焉,宗廟大寧, 夫人臣猶貴仁,況於人主乎!故桀紂以不仁失天下,湯武以積德有海土,是以聖王貴德而務 行之。孟子曰:「推恩足以及四海;不推恩不足以保妻子。古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 其所有而已。」   晏子飲景公酒,令器必新,家老曰:「財不足,請斂於民。」晏子曰:「止。夫樂者, 上下同之,故天子與天下,諸侯與境內,自大夫以下各與其僚,無有獨樂;今上樂其樂,下 傷其費,是獨樂者也,不可。」   齊桓公北伐山戎氏,其道過燕,燕君逆而出境,桓公問管仲曰:「諸侯相逆固出境乎? 」管仲曰:「非天子不出境。」桓公曰:「然則燕君畏而失禮也,寡人不道而使燕君失禮, 乃割燕君所至之地以與燕君。」諸侯聞之,皆朝於齊。詩云:「靖恭爾位,好是正直,神之 聽之,介爾景福。」此之謂也。   景公探爵鷇,鷇弱故反之,晏子聞之,不待請而入見,景公汗出惕然,晏子曰:「君胡 為者也?」景公曰:「我採爵鷇,鷇弱故反之。」晏子逡巡北面再拜而賀之:「吾君有聖王 之道矣。」景公曰:「 寡人入探爵鷇,鷇弱故反之,其當聖王之道者何也?」晏子對曰:「 君探爵鷇,鷇弱故反之,是長幼也;吾君仁愛,禽獸之加焉,而況於人乎?此聖王之道也。 」   景公睹嬰兒有乞於途者,公曰:「是無歸夫?」晏子對曰:「君存何為無歸,使養之, 可立而以聞。」   景公遊於壽宮,睹長年負薪而有饑色,公悲之,喟然嘆曰:「令吏養之。」晏子曰:「 臣聞之,樂賢而哀不肖,守國之本也;今君愛老而恩無不逮,治國之本也。」公笑有喜色。 晏子曰:「聖王見賢以樂賢,見不肖以哀不肖;今請求老弱之不養,鰥寡之不室者,論而供 秩焉。」景公曰:「諾。」於是老弱有養,鰥寡有室。   桓公之平陵,見家人有年老而自養者,公問其故,對曰:「吾有子九人,家貧無以妻之 ,吾使傭而未返也。」桓公取外御者五人妻之,管仲入見曰:「公之施惠不亦小矣。」公曰 :「何也?」對曰:「 公待所見而施惠焉,則齊國之有妻者少矣。」公曰:「若何?」管仲曰:「令國丈夫三十而 室,女子十五而嫁。」   孝宣皇帝初即位,守廷尉吏路溫舒上書,言尚德緩刑,其詞曰:「陛下初即至尊,與天 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之統,滌煩文,除民疾,存亡繼絕,以應天德,天下幸甚。臣 聞往者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吏是也;昔秦之時,滅文學,好武勇,賤仁義之士,貴治 獄之吏,正言謂之誹謗,謁過謂之妖言,故盛服先生,不用於世,忠良切言,皆鬱於胸,譽 諛之聲,日滿於耳,虛美薰心,實禍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海內賴陛下厚恩, 無金革之危,饑寒之患,父子夫婦戮力安家,天下幸甚;然太平之未洽者,獄亂之也。夫獄 天下之命,死者不可生,斷者不可屬,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今治獄吏則不然 ,上下相驅,以刻為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後患;故治獄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 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於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歲以萬數,此 聖人所以傷太平之未洽。凡以是也。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捶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 囚人不勝痛,則飾誣詞以示之,吏治者利其然,則指道以明之,上奏恐卻,則鍛煉而周內之 ,蓋奏當之成,雖皋陶聽之,猶以為死有餘罪,何則?成鍊之者眾而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獄 吏專為深刻,殘賊而無理,偷為一切,不顧國患,此世之大賊也,故俗語云:『畫地作獄, 議不可入;刻本為吏,期不可對。』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故天下之患,莫深於獄, 敗法亂政,離親塞道,莫甚乎治獄之吏,此臣所謂一尚存也。臣聞鳥鷇之卵不毀,而後鳳凰 集;誹謗之罪不誅,而後良言進,故傳曰:『山藪藏矣,川澤納污。』國君含垢,天之道也 。臣昧死上聞,願陛下察誹謗,聽切言,開天下之口,廣箴諫之路,改亡秦之一失,遵文武 之嘉德,省法制,寬刑罰,以廢煩獄;則太平之風可與於世,福履和樂,與天地無極,天下 幸甚。」書奏,皇帝善之,後卒於臨淮太守。   晉平公春築臺,叔向曰:「不可。古者聖王貴德而務施,緩刑辟而趨民時;今春築臺, 是奪民時也。夫德不施,則民不歸;刑不緩,則百姓愁。使不歸之民,役愁怨之百姓,而又 奪其時,是重竭也;夫牧百姓,養育之而重竭之,豈所以安命安存,而稱為人君於後世哉! 」平公曰:「善!」乃罷臺役。   趙簡子春築臺於邯鄲,天雨而不息,謂左右曰:「可無趨種乎?」尹鐸對曰:「公事急 ,厝種而懸之臺;夫雖欲趨種,不能得也。」簡子惕然,乃釋臺罷役曰:「我以臺為急,不 如民之急也,民以不為臺,故知吾之愛也。」   中行獻子將伐鄭,范文子曰:「不可。得志於鄭,諸侯讎我,憂必滋長。」卻至又曰: 「得鄭是兼國也,兼國則王,王者固多憂乎?」文子曰:「王者盛其德而遠人歸,故無憂; 今我寡德而有王者之功,故多憂。今子見無土而欲富者樂乎哉?」   季康子謂子游曰:「仁者愛人乎?」子游曰:「然。」「人亦愛之乎?」子游曰:「然 。」康子曰:「鄭子產死,鄭人丈夫舍玦珮,婦人舍珠珥,夫婦巷哭,三月不聞竽琴之聲。 仲尼之死,吾不閒魯國之愛夫子奚也?」子游曰:「譬子產之與夫子,其猶浸水之與天雨乎 ?浸水所及則生,不及則死,斯民之生也必以時雨,既以生,莫愛其賜,故曰:譬子產之與 夫子也,猶浸水之與天雨乎?」   中行穆子圍鼓,鼓人有以城反者,不許,軍吏曰:「師徒不勤,可得城,奚故不受?」 曰:「有以吾城反者,吾所甚惡也;人以城來,我獨奚好焉?賞所甚惡,有失賞也,若所好 何?不賞,是失信也,奚以示民?」鼓人又請降,使人視之,其民尚有食也,不聽,鼓人告 食盡力竭而後取之,克鼓而反,不戮一人。   孔子之楚,有漁者獻魚甚強,孔子不受,獻魚者曰:「天暑遠市賣之不售,思欲棄之, 不若獻之君子。」孔子再拜受,使弟子掃除將祭之,弟子曰:「夫人將棄之,今吾子將祭之 ,何也?」孔子曰:「 吾聞之,務施而不腐餘財者,聖人也,今受聖人之賜,可無祭乎?」   鄭伐宋,宋人將與戰,華元殺羊食士,其御羊斟不與焉,及戰,曰:「疇昔之羊羹,子 為政;今日之事,我為政。」與華元馳入鄭師,宋人敗績。   楚王問莊辛曰:「君子之行奈何?」莊辛對曰:「居不為垣牆,人莫能毀傷;行不從周 衛,人莫能暴君。此君子之行也。」楚王復問君子之富奈何?對曰:「君子之富,假貸人不 德也,不責也;其食飲人不使也,不役也;親戚愛之,眾人喜之,不肖者事之;皆欲其壽樂 而不傷於患。此君子之富也。」楚王曰善。   丞相西平侯于定國者,東海下邳人也,其父號曰于公,為縣獄吏決曹掾;決獄平法,未 嘗有所冤,郡中離文法者,于公所決,皆不敢隱情,東海郡中為于公生立祠,命曰于公祠。 東海有孝婦,無子,少寡,養其姑甚謹,其姑欲嫁之,終不肯,其姑告鄰之人曰:「孝婦養 我甚謹,我哀其無子,守寡日久,我老累丁壯奈何?」其後母自經死,母女告吏曰:「孝婦 殺我母。」吏捕孝婦,孝婦辭不殺姑,吏欲毒治,孝婦自誣服,具獄以上府,于公以為養姑 十年之孝聞,此不殺姑也,太守不聽,數爭不能得,於是于公辭疾去吏,太守竟殺孝婦。郡 中枯旱三年,後太守至,卜求其故,于公曰:「孝婦不當死,前太守強殺之,咎當在此。」 於是殺牛祭孝婦冢,太守以下自至焉,天立大雨,歲豐熟,郡中以此益敬重于公。于公築治 廬舍,謂匠人曰:「為我高門,我治獄未嘗有所冤,我後世必有封者,令容高蓋駟馬車。」 及子封為西平侯。   孟簡子相梁并衛,有罪而走齊,管仲迎而問之曰:「吾子相梁并衛之時,門下使者幾何 人矣?」孟簡子曰:「門下使者有三千餘人。」管仲曰:「今與幾何人來?」對曰:「臣與 三人俱。」仲曰:「是何也?」對曰:「其一人父死無以葬,我為葬之;一人母死無以葬, 亦為葬之;一人兄有獄,我為出之。是以得三人來。」管仲上車曰:「嗟茲乎!我窮必矣, 吾不能以春風風人;吾不能以夏雨雨人,吾窮必矣。」   凡人之性,莫不欲善其德,然而不能為善德者,利敗之也;故君子羞言利名,言利名尚 羞之,況居而求利者也。   周天子使家父毛伯求金於諸侯,春秋譏之;故天子好利則諸侯貪,諸侯貪則大夫鄙,大 夫鄙則庶人盜,上之變下,猶風之靡草也,故為人君者明貴德而賤利以道下,下之為惡,尚 不可止;今隱公貪利而身自漁,濟上而行八佾,以此化於國人,國人安得不解於義,解於義 而縱其欲,則災害起而臣下僻矣,故其元年始書螟,言災將起,國家將亂云爾。   孫卿曰:「夫鬥者忘其身者也,忘其親者也,忘其君者也;行須臾之怒,而鬥終身之禍 ,然乃為之,是忘其身也;家室離散,親戚被戮,然乃為之,是忘其親也;君上之所致惡, 刑法上所大禁也,然乃犯之,是忘其君也。今禽獸猶知近父母,不忘其親也;人而忘其身, 內忘其親,上忘其君,是不若禽獸之仁也。凡鬥者皆自以為是而以他人為非,己誠是也,人 誠非也,則是己君子而彼小人也;夫以君子而與小人相賊害,是人之所謂以狐亡補犬羊,身 塗其炭,豈不過甚矣哉!以為智乎,則愚莫大焉;以為利乎,則害莫大焉;以為榮乎,則辱 莫大焉;人之有鬥何哉?比之狂惑疾病乎,則不可面目人也,而好惡多同,人之鬥誠愚惑夫 道者也。詩云:『式號式呼,俾晝作夜』,言鬥行也。」   子路持劍,孔子問曰:「由,安用此乎?」子路曰:「善,古者固以善之;不善,古者 固以自衛。」孔子曰:「君子以忠為質,以仁為衛,不出環堵之內,而聞千里之外;不善以 忠化寇,暴以仁圍,何必持劍乎?」子路曰:「由也請攝齊以事先生矣。」   樂羊為魏將,以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縣其子示樂羊,樂羊不為衰志,攻之愈急, 中山因烹其子而遺之,樂羊食之盡一杯,中山見其誠也,不忍與之戰,果下之,遂為魏文侯 開地,文侯賞其功而疑其心。孟孫獵得麑,使秦西巴持歸,其母隨而鳴,秦西巴不忍,縱而 與之,孟孫怒逐秦西巴,居一年召以為太子侍,左右曰:「夫秦巴有罪於君,今以為太子傅 ,何也?」孟孫曰:「夫以一麑而不忍,又將能忍吾子乎?故曰:『巧詐不如拙誠』,樂羊 以有功而見疑,秦西巴以有罪而益信;由仁與不仁也。」   智伯還自衛,三卿燕於藍臺,智襄子戲韓康子而侮段規,智果聞之諫曰:「主弗備難, 難必至。」曰:「難將由我,我不為難,誰敢興之。」對曰:「異於是,夫郤氏有車轅之難 ,趙有孟姬之讒,欒有叔祁之訴,范中行有函冶之難,皆主之所知也。夏書有之曰:『一人 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周書有之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夫君子能勤小物, 故無大患;今主一謀而媿人君、相,又弗備,曰不敢興難,毋乃不可乎?嘻!不可不懼,蚋 蟻蜂蠆皆能害人,況君相乎?」不聽,自是五年而有晉陽之難,段規反而殺智伯于師,遂滅 智氏。   智襄子為室美,士茁夕焉,智伯曰:「室美矣夫!」對曰:「美則美矣,抑臣亦有懼也 。」智伯曰:「何懼?」對曰:「臣以秉筆事君,記有之曰:高山浚源,不生草木,松柏之 地,其土不肥,今土木勝,人臣懼其不安人也。」室成三年而智氏亡。    卷第六   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鄰。」夫施德者貴不德,受恩者尚必報;是故臣勞勤以為君而 不求其賞,君持施以牧下而無所德,故易曰:「勞而不怨,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君臣 相與以市道接,君縣祿以待之,臣竭力以報之;逮臣有不測之功,則主加之以重賞,如主有 超異之恩,則臣必死以復之。孔子曰:北方有獸,其名曰蟨,前足鼠,後足兔,是獸也,甚 矣其愛蛩蛩巨虛也,食得甘草,必齧以遺蛩蛩巨虛,蛩蛩巨虛見人將來,必負蟨以走,蟨非 性之愛蛩蛩巨虛也,為其假足之故也,二獸者亦非性之愛蟨也,為其得甘草而遺之故也。夫 禽獸昆蟲猶知比假而相有報也,況於士君子之欲與名利於天下者乎!夫臣不復君之恩而苟營 其私門,禍之源也;君不能報臣之功而憚刑賞者,亦亂之基也。夫禍亂之原基,由不報恩生 矣。   趙襄子見圍於晉陽,罷圍,賞有功之臣五人,高赫無功而受上賞,五人皆怒,張孟談謂 襄子曰:「晉陽之中,赫無大功,今與之上賞,何也?」襄子曰:「吾在拘厄之中,不失臣 主之禮唯赫也。子雖有功皆驕,寡人與赫上賞,不亦可乎?」仲尼聞之曰:「趙襄子可謂善 賞士乎!賞一人而天下之人臣,莫敢失君臣之禮矣。」   晉文公亡時,陶叔狐從,文公反國,行三賞而不及陶叔狐,陶叔狐見咎犯曰:「吾從君 而亡十有三年,顏色黎黑,手足胼胝,今君反國行三賞而不及我也,意者君忘我與!我有大 故與!子試為我言之君。」咎犯言之文公,文公曰:「嘻,我豈忘是子哉!夫高明至賢,德 行全誠,耽我以道,說我以仁,暴浣我行,昭明我名,使我為成人者,吾以為上賞;防我以 禮,諫我以誼,蕃援我使我不得為非,數引我而請於賢人之門,吾以為次賞;夫勇壯強禦, 難在前則居前,難在後則居後,免我於患難之中者,吾又以為之次。且子獨不聞乎?死人者 ,不如存人之身;亡人者,不如存人之國;三行賞之後,而勞苦之士次之,夫勞苦之士,是 子固為首矣,豈敢忘子哉!」周內史叔輿聞之曰:「文公其霸乎!昔聖王先德而後力,文公 其當之矣,詩云:『率履不越』,此之謂也。」晉文公入國,至於河,令棄籩豆茵席,顏 色黎黑,手足胼胝者在後,咎犯聞之,中夜而哭,文公曰:「吾亡也十有九年矣,今將反國 ,夫子不喜而哭,何也?其不欲吾反國乎?」對曰:「籩豆茵席,所以官者也,而棄之;顏 色黎黑,手足胼胝,所以執勞苦,而皆後之;臣聞國君蔽士,無所取忠臣;大夫蔽遊,無所 取忠友;今至於國,臣在所蔽之中矣,不勝其哀,故哭也。」文公曰:「禍福利害不與咎氏 同之者,有如白水!」祝之,刀沈璧而盟。介子推曰:「獻公之子九人,唯君在耳,天未絕 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何?唯二三子者以為己力,不亦誣乎?」文公即位,賞不及 推,推母曰:「盍亦求之?」推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 曰:「亦使知之。」推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隱,安用文?」其母曰:「能如是,與若 俱隱。」至死不復見推,從者憐之,乃懸書宮門曰:「有龍矯矯,頃失其所,五蛇從之,周 遍天下,龍饑無食,一蛇割股,龍反其淵,安其壤土,四蛇入穴,皆有處所,一蛇無穴,號 於中野。」文公出見書曰:「嗟此介子推也。吾方憂王室未圖其功。」使人召之則亡,遂求 其所在,聞其入綿上山中。於是文公表綿上山中而封之,以為介推田,號曰介山。   晉文公出亡,周流天下,舟之僑去虞而從焉,文公反國,擇可爵而爵之,擇可祿而祿之 ,舟之僑獨不與焉,文公酌諸大夫酒,酒酣,文公曰:「二三子盍為寡人賦乎?」舟之僑曰 :「君子為賦,小人請陳其辭,辭曰:有龍矯矯,頃失其所;一蛇從之,周流天下,龍反其 淵,安寧其處,一蛇耆乾,獨不得其所。」文公瞿然曰:「子欲爵耶?請待旦日之期;子欲 祿邪?請今命廩人。」舟之僑曰:「請而得其賞,廉者不受也;言盡而名至,仁者不為也。 今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則曲草興起,莫之能禦。今為一人言施一人,猶為一塊土下雨也 ,土亦不生之矣。」遂歷階而去。文公求之不得,終身誦甫田之詩。   邴吉有陰德於孝宣皇帝微時,孝宣皇帝即位,眾莫知,吉亦不言,吉從大將軍長史轉遷 至御史大夫,宣帝聞之,將封之,會吉病甚,將使人加紳而封之,及其生也,太子太傅夏侯 勝曰:「此未死也,臣聞之,有陰德者必饗其樂以及其子孫;今此未獲其樂而病甚,非具死 病也。」後病果愈,封為博陽侯,終饗其樂。   魏文侯攻中山,樂羊將,已得中山,還反報文侯,有喜功之色,文侯命主書曰:「群臣 賓客所獻書操以進。」主書者舉兩篋以進,令將軍視之,盡難中山之事也,將軍還走北面而 再拜曰:「中山之舉也,非臣之力,君之功也。」   平原君既歸趙,楚使春申君將兵救趙,魏信陵君亦矯奪晉鄙軍往救趙,未至,秦急圍邯 鄲,邯鄲急且降,平原君患之,邯鄲傳舍吏子李談謂平原君曰:「君不憂趙亡乎?」平原君 曰:「趙亡即勝虜,何為不憂?」李談曰:「邯鄲之民,炊骨易子而食之,可謂至困;而君 之後宮數百,婦妾荷綺縠,廚餘粱肉;士民兵盡,或剡木為矛戟;而君之器物鐘磬自恣,若 使秦破趙,君安得有此?使趙而全,君何患無有?君誠能令夫人以下,編於士卒間,分工而 作之,家所有盡散以饗食士,方其危苦時易為惠耳。」於是平原君如其計,而勇敢之士三千 人皆出死,因從李談赴秦軍,秦軍為卻三十里,亦會楚魏救至,秦軍遂罷。李談死,封其父 為孝侯。   秦繆公嘗出,而亡其駿馬,自往求之,見人已殺其馬,方共食其肉,繆公謂曰:「是吾 駿馬也。」諸人皆懼而起,繆公曰:「吾聞食駿馬肉,不飲酒者殺人。」即以次飲之酒,殺 馬者皆慚而去。居三年,晉攻秦繆公,圍之,往時食馬肉者,相謂曰:「可以出死報食馬得 酒之恩矣。」遂潰圍。繆公卒得以解難,勝晉獲惠公以歸,此德出而福反也。   楚莊王賜群臣酒,日暮酒酣,燈燭滅,乃有人引美人之衣者,美人援絕其冠纓,告王曰 :「今者燭滅,有引妾衣者,妾援得其冠纓持之,趣火來上,視絕纓者。」王曰:「賜人酒 ,使醉失禮,奈何欲顯婦人之節而辱士乎?」乃命左右曰:「今日與寡人飲,不絕冠纓者不 懽。」群臣百有餘人皆絕去其冠纓而上火,卒盡懽而罷。居三年,晉與楚戰,有一臣常在前 ,五合五奮,首卻敵,卒得勝之,莊王怪而問曰:「寡人德薄,又未嘗異子,子何故出死不 疑如是?」對曰:「臣當死,往者醉失禮,王隱忍不加誅也;臣終不敢以蔭蔽之德而不顯報 王也,常願肝腦塗地,用頸血湔敵久矣,臣乃夜絕纓者。」遂敗晉軍,楚得以強,此有陰德 者必有陽報也。   趙宣孟將上之絳,見翳桑下有臥餓人不能動,宣孟止車為之下,餐自含而餔之,餓人再 咽而能食,宣孟問:「爾何為饑若此?」對曰:「臣居於絳,歸而糧絕,羞行乞而憎自致, 以故至若此。」宣孟與之壺餐,脯二胊,再拜頓首受之,不敢食,問其故,對曰:「向者食 之而美,臣有老母,將以貢之。」宣孟曰:「子斯食之,吾更與汝。」乃復為之簞食,以脯 二束與錢百。去之絳,居三年,晉靈公欲殺宣孟,置伏士於房中,召宣孟而飲之酒,宣孟知 之,中飲而出,靈公命房中士疾追殺之,一人追疾,既及宣孟,向宣孟之面曰:「今固是君 邪!請為君反,死。」宣孟曰:「子名為誰?」及是且對曰:「何以名為?臣是夫桑下之餓 人也。」遂鬥,而死,宣孟得以活,此所謂德惠也。故惠君子,君子得其福;惠小人,小人 盡其力;夫德一人活其身,而況置惠於萬人乎?故曰德無細,怨無小,豈可無樹德而除怨, 務利於人哉!利施者福報,怨往者禍來,形於內者應於外,不可不慎也,此書之所謂德無小 者也。詩云:「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濟濟多士,文王以寧。」人君胡可不務愛士乎!   孝景時,吳楚反,袁盎以太常使吳,吳王欲使將不肯,欲殺之,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圍守 盎;盎為吳相時,從史與盎侍兒私通,盎知之不泄,遇之如故人,有告從史,從史懼亡歸, 盎自追,遂以侍兒賄之,復為從史。及盎使吳見圍守,從史適為守盎校司馬,夜引盎起曰: 「君可以去矣,吳王期旦日斬君。」盎不信,曰:「公何為者也?」司馬曰:「臣故為君從 史盜侍兒者也。」盎乃敬對曰:「公見親,吾不足以累公。」司馬曰:「君去,臣亦且亡避 ,吾親君,何患!」乃以刀決帳,率徒卒道出,令皆去,盎遂歸報。   智伯與趙襄子戰於晉陽下而死,智伯之臣豫讓者怒,以其精氣能使襄主動心,乃漆身變 形,吞炭更聲,襄主將出,豫讓偽為死人,處於梁下,駟馬驚不進,襄主動心,使使視梁下 得豫讓,襄主重其義不殺也。又盜,為抵罪,被刑人赭衣,入繕宮,襄主動心,則曰必豫讓 也,襄主執而問之曰:「子始事中行君,智伯殺中行君,子不能死,還反事之;今吾殺智伯 ,乃漆身為癘,吞炭為啞,欲殺寡人,何與先行異也?」豫讓曰:「中行君眾人畜臣,臣亦 眾人事之;智伯朝士待臣,臣亦朝士為之用。」襄子曰:「非義也?子壯士也!」乃自置車 庫中,水漿毋入口者三,日以禮豫讓,讓自知,遂自殺也。   晉逐欒盈之族,命其家臣有敢從者死,其臣曰:「辛俞從之。」吏得而將殺之,君曰: 「命汝無得從,敢從何也?」辛俞對曰:「臣聞三世仕於家者君之,二世者主之;事君以死 ,事主以勤,為之賜之多也。今臣三世於欒氏,受其賜多矣,臣敢畏死而忘三世之恩哉?」 晉君釋之。   留侯張良之大父開地相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 年平卒,二十歲秦滅韓,良年少未宦事韓。韓破,浪家童三百人,弟死不葬,良悉以家財求 刺客刺秦王,為韓報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韓故,遂學禮淮陽,東見滄海君,得力士為鐵 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遊,良與客狙擊秦皇帝於博浪沙,誤中副車,秦皇帝大怒,大索 天下,求購甚急,良更易姓名,深亡匿,後卒隨漢報秦。   鮑叔死,管仲舉上衽而哭之,泣下如雨,從者曰:「非君父子也,此亦有說乎?」管仲 曰:「非夫子所知也,吾嘗與鮑子負販於南陽,吾三辱於市,鮑子不以我為怯,知我之欲有 所明也;鮑子嘗與我有所說王者,而三不見聽,鮑子不以我為不肖,知我之不遇明君也;鮑 子嘗與我臨財分貨,吾自取多者三,鮑子不以我為貪,知我之不足於財也。生我者父母,知 我者鮑子也。士為知己者死,而況為之哀乎!」   晉趙盾舉韓厥,晉君以為中軍尉;趙盾死,子朔嗣為卿。至景公三年,趙朔為晉將,朔 取成公姊為夫人,大夫屠岸賈,欲誅趙氏,初趙盾在夢見叔帶持龜要而哭甚悲,已而笑拊手 且歌,盾卜之占,垂絕而後好,趙史援占曰:此甚惡非君之身,及君之子,然亦君之咎也。 至子趙朔,世益衰,屠岸賈者,始有寵於靈公,及至於晉景公,而賈為司寇,將作難,乃治 靈公之賊以至,趙盾遍告諸將曰:「趙穿弒靈公,盾雖不知猶為首賊,臣殺君,子孫在朝, 何以懲罪,請誅之!」韓厥曰:「靈公遇賊,趙盾在外,吾先君以為無罪,故不誅;今諸君 將誅其後,是非先君之意而後妄誅;妄誅謂之亂臣,有大事而君不聞,是無君也。」屠岸賈 不聽,厥告趙朔趨亡,趙朔不肯,曰:「子必不絕趙祀,朔死且不恨。」韓厥許諾,稱疾不 出,賈不請而擅與諸將攻趙氏於下宮,殺趙朔、趙括。趙嬰齊,皆滅其族;朔妻成公姊有遺 腹,走公宮匿,後生男乳,朔客程嬰持亡匿山中,居十五年,晉景公疾,卜之曰:「大業之 後不遂者為祟。」景公疾問韓厥,韓厥知趙孤在,乃曰:「大業之後,在晉絕祀者,其趙氏 乎!夫自中行衍皆嬴姓也,中衍人面鳥喙,降佐殷帝太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厲無 道,而叔帶去周適晉,事先君文侯,至於成公,世有立功,未嘗有絕祀;今及吾君獨滅之, 趙宗國人哀之,故見龜策,唯君圖之。」景公問曰:「趙尚有後子孫乎?」韓厥具以實對, 於是景公乃與韓厥謀立趙孤兒,召而匿之宮中,諸將入問疾,景公因韓厥之眾,以脅諸將而 見趙孤,孤名曰武,諸將不得已乃曰:「昔下官之難屠岸賈為之,矯以君令,并命群臣,非 然孰敢作難,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請立趙後,今君有令,群臣之願也。」於是召趙武、程嬰 遍拜諸將軍,將軍遂返與程嬰趙武攻屠岸賈,滅其族,復與趙武田邑如故。故人安可以無恩 ,夫有恩於此故復於彼;非程嬰則趙孤不全,非韓厥則趙後不復。韓厥可謂不忘恩矣。   北郭騷踵見晏子曰:「竊悅先生之義,願乞所以養母者。」晏子使人分倉粟府金而遺之 ,辭金而受粟。有間,晏子見疑於景公,出奔,北郭子召其友而告之曰:「吾悅晏子之義而 嘗乞所以養母者。吾聞之曰:養其親者,身更其難;今晏子見疑,吾將以身白之。」遂造公 庭求復者曰:「晏子天下之賢者也,今去齊國,齊國必侵矣,方必見國之侵也,不若先死請 絕頸以白晏子。」逡巡而退,因自殺也。公聞之大駭,乘馳而自追晏子,及之國郊,請而反 之,晏子不得已而反之,聞北郭子之以死白己也,太息而歎曰:「嬰不肖,罪過固其所也, 而士以身明之,哀哉!」   吳赤市使於智氏,假道於衛,甯文子具紵絺三百製,將以送之,大夫豹曰:「吳雖大國 也,不壞交假之道,則亦敬矣,又何禮焉!」甯文子不聽,遂致之吳赤市。至於智氏,既得 事,將歸吳,智伯命造舟為梁,吳赤市曰:「吾聞之,天子濟於水,造舟為梁,諸侯維舟為 梁,大夫方舟。方舟,臣之職也,且敬太甚必有故。」使人視之,視則用兵在後矣,將亦襲 衛。吳赤市曰:「衛假吾道而厚贈我,我見難而不告,是與為謀也。」稱疾而留,使人告衛 ,衛人警戒,智伯聞之,乃止。   楚魏會於晉陽,將以伐齊,齊王患之,使人召淳于髡曰:「楚魏謀欲伐齊。願先生與寡 人共憂之。」淳于髡大笑而不應,王後問之,又復大笑而不應,三問而不應,王怫然作色曰 :「先生以寡人國為戲乎?」淳于髡對曰:「臣不敢以王國為戲也,臣笑臣鄰之祠田也,以 奩飯與一鮒魚。其祝曰:下田洿邪,得穀百車,蟹堁者宜禾。臣笑其所以祠者少而所求者多 。」王曰善,賜之千金,革車百乘,立為上卿。   陽虎得罪於衛,北見簡子曰:「自今以來,不復樹人矣。」簡子曰:「何哉?」陽虎對 曰:「夫堂上之人,臣所樹者過半矣;朝廷之吏,臣所立者亦過半矣;邊境之士,臣所立者 亦過半矣。今夫堂上之人,親郤臣於君;朝廷之吏,親危臣於眾;邊境之士,親劫臣於兵。 」簡子曰:「唯賢者為能報恩,不肖者不能。夫樹桃李者,夏得休息,秋得食焉。樹蒺藜者 ,夏不得休息,秋得其刺焉。今子之所樹者,蒺藜也,自今以來,擇人而樹,毋已樹而擇之 。」   魏文侯與田子方語,有兩僮子衣青白衣,而侍於君前,子方曰:「此君之寵子乎!」文 侯曰:「非也,其父死於戰,此其幼孤也,寡人收之。」子方曰:「臣以君之賊心為足矣, 今滋甚,君之寵此子也,又且以誰之父殺之乎?」文侯愍然曰:「寡人受令矣。」自是以後 ,兵革不用。   吳起為魏將,攻中山,軍人有病疽者,吳子自吮其膿,其母泣之,旁人曰:「將軍於而 子如是,尚何為泣?」對曰:「吳子吮此子父之創而殺之於注水之戰,戰不旋踵而死;今又 吮之,安知是子何戰而死,是以哭之矣!」   東閭子嘗富貴而後乞,人問之,曰:「公何為如是?」曰:「吾自知吾嘗相六七年未嘗 荐一人也;吾嘗富三千萬者再,未嘗富一人;不知士出身之咎然也。孔子曰:『物之難矣, 小大多少各有怨惡,數之理也,人而得之,在於外假之也。』」   齊懿公之為公子也,與邴歜之父爭田,不勝。及即位,乃掘而刖之,而使歜為僕;奪庸 織之妻,而使織為參乘;公游於申池,二人浴於池,歜以鞭抶織,織怒,歜曰:「人奪女妻 ,而不敢怒;一抶女,庸何傷!」織曰:「孰與刖其父而不病,奚若?」乃謀殺公,納之竹 中。   楚人獻黿於鄭靈公,公子家見公子宋之食指動,謂公子家曰:「 我如是必嘗異味。」及食大夫黿,召公子宋而不與;公子宋怒,染指於鼎,嘗之而出,公怒 欲殺之。公子宋與公子家先遂殺靈公。子夏曰:「春秋者,記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 不子者也;此非一日之事也,有漸以至焉。」    說苑卷第七   政有三品:王者之政化之,霸者之政威之,強者之政脅之,夫此三者各有所施,而化之 為貴矣。夫化之不變而後威之,威之不變而後脅之,脅之不變而後刑之;夫至於刑者,則非 王者之所得已也。是以聖王先德教而後刑罰,立榮恥而明防禁;崇禮義之節以示之,賤貨利 之弊以變之;修近理內政橛機之禮,壹妃匹之際;則莫不慕義禮之榮,而惡貪亂之恥。其所 由致之者,化使然也。   季孫問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曰:「 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草上之風必偃。」 言明其化而已矣,治國有二機,刑德是也;王者尚其德而布其刑,霸者刑德並湊,強國先其 刑而後德。夫刑德者,化之所由興也。德者,養善而進闕者也;刑者,懲惡而禁後者也;故 德化之崇者至於賞,刑罰之甚者至於誅;夫誅賞者,所以別賢不肖,而列有功與無功也。故 誅賞不可以繆,誅賞繆則善惡亂矣。夫有功而不賞,則善不勸,有過而不誅,則惡不懼,善 不勸而能以行化乎天下者,未嘗聞也。書曰:『畢協賞罰』,此之謂也。   水濁則魚困,令苛則民亂,城峭則必崩,岸竦則必荂C故夫治國,譬若張琴,大絃急則 小絃絕矣,故曰急轡御者非千里御也。有聲之聲,不過百里,無聲之聲,延及四海;故祿過 其功者損,名過其實者削,情行合而民副之,禍福不虛至矣。詩云:「何其處也,必有與也 ;何其久也,必有以也。」此之謂也。   公叔文子為楚令尹三年,民無敢入朝,公叔子見曰:「嚴矣。」文子曰:「朝廷之嚴也 ,寧云妨國家之治哉?」公叔子曰:「嚴則下喑,下喑則上聾,聾喑不能相通,何國之治也 ?順針縷者成帷幕,合升斗者實倉廩,并小流而成江海;明主者有所受命而不行,未嘗有所 不受也。」   衛靈公謂孔子曰:「有語寡人為國家者,謹之於廟堂之上而國家治矣,其可乎?」孔子 曰:「可。愛人者,則人愛之;惡人者,則人惡之;知得之己者,亦知得之人;所謂不出於 環堵之室而知天下者,知反之己者也。」   子貢問治民於孔子,孔子曰:「懍懍焉如以腐索御奔馬。」子貢曰:「何其畏也!」孔 子曰:「夫通達之國皆人也,以道導之,則吾畜也;不以道導之,則吾讎也,若何而毋畏? 」   齊桓公謂管仲曰:「吾欲舉事於國,昭然如日月,無愚夫愚婦皆曰善,可乎?」仲曰: 「可。然非聖人之道。」桓公曰:「何也?」對曰:「夫短綆不可以汲深井,知鮮不可以與 聖人言,慧士可與辨物,智士可與辨無方,聖人可與辨神明;夫聖人之所為,非眾人之所及 也。民知十己,則尚與之爭,曰不如吾也,百己則疵其過,千己則誰而不信。是故民不可稍 而掌也,可并而牧也;不可暴而殺也,可麾而致也;眾不可戶說也,可舉而示也。」   衛靈公問於史J曰:「政孰為務?」對曰:「大理為務,聽獄不中,死者不可生也,斷 者不可屬也,故曰:大理為務。」少焉,子路見公,公以史J言告之,子路曰:「司馬為務 ,兩國有難,兩軍相當,司馬執枹以行之,一鬥不當,死者數萬,以殺人為非也,此其為殺 人亦眾矣,故曰:司馬為務。」少焉,子貢入見,公以二子言告之,子貢曰:「不識哉!昔 禹與有扈氏戰,三陳而不服,禹於是修教一年而有扈氏請服,故曰:去民之所事,奚獄之所 聽?兵革之不陳,奚鼓之所鳴?故曰:教為務也。」   齊桓公出獵,逐鹿而走入山谷之中,見一老公而問之曰:「是為何谷?」對曰:「為愚 公之谷。」桓公曰:「何故?」對曰:「以臣名之。」桓公曰:「今視公之儀狀,非愚人也 ,何為以公名?」對曰:「臣請陳之,臣故畜瞻生子而大,賣之而買駒,少年曰:『牛不 能生馬。』遂持駒去。傍鄰聞之,以臣為愚,故名此谷為愚公之谷。」桓公曰:「公誠愚矣 ,夫何為而與之?」桓公遂歸。明日朝,以告管仲,管仲正衿再拜曰:「此夷吾之愚也,使 堯在上,咎繇為理,安有取人之駒者乎?若有見暴如是叟者,又必不與也,公知獄訟之不正 ,故與之耳,請退而修政。」孔子曰:「弟子記之,桓公,霸君也;管仲,賢佐也;猶有以 智為愚者也,況不及桓公管仲者也。」   魯有父子訟者,康子曰:「殺之!」孔子曰:「未可殺也。夫民不知子父訟之不善者久 矣,是則上過也;上有道,是人亡矣。」康子曰:「夫治民以孝為本,今殺一人以戮不孝, 不亦可乎?」孔子曰:「不孝而誅之,是虐殺不辜也。三軍大敗,不可誅也;獄訟不治,不 可刑也;上陳之教而先服之,則百姓從風矣,躬行不從而后俟之以刑,則民知罪矣;夫一仞 之牆,民不能踰,百仞之山,童子升而遊焉,陵遲故也!今是仁義之陵遲久矣,能謂民弗踰 乎?詩曰:『俾民不迷!』昔者君子導其百姓不使迷,是以威厲而不至,刑錯而不用。」於 是訟者聞之,乃請無訟。   魯哀公問政於孔子,對曰:「政有使民富且壽。」哀公曰:「何謂也?」孔子曰:「薄 賦斂則民富,無事則遠罪,遠罪則民壽。」公曰:「若是則寡人貧矣。」孔子曰:「詩云: 『凱悌君子,民之父母』,未見其子富而父母貧者也。」   文王問於呂望曰:「為天下若何?」對曰:「王國富民,霸國富士;僅存之國,富大夫 ;亡道之國,富倉府;是謂上溢而下漏。」文王曰:「善!」對曰:「宿善不祥。是日也, 發其倉府,以賑鰥、寡、孤、獨。」   武王問於太公曰:「治國之道若何?」太公對曰:「治國之道,愛民而已。」曰:「愛 民若何?」曰:「利之而勿害,成之勿敗,生之勿殺,與之勿奪,樂之勿苦,喜之勿怒,此 治國之道,使民之誼也,愛之而已矣。民失其所務,則害之也;農失其時,則敗之也;有罪 者重其罰,則殺之也;重賦斂者,則奪之也;多徭役以罷民力,則苦之也;勞而擾之,則怒 之也。故善為國者遇民,如父母之愛子,兄之愛弟,聞其饑寒為之哀,見其勞苦為之悲。」   武王問於太公曰:「賢君治國何如?」對曰:「賢君之治國,其政平,其吏不苛,其賦 斂節,其自奉薄,不以私善害公法,賞賜不加於無功,刑罰不施於無罪,不因喜以賞,不因 怒以誅,害民者有罪,進賢舉過者有賞,後宮不荒,女謁不聽,上無婬慝,下不陰害,不幸 宮室以費財,不多觀游臺池以罷民,不彫文刻鏤以逞耳目,宮無腐蠹之藏,國無流餓之民, 此賢君之治國也。」武王曰:「善哉!」   武王問於太公曰:「為國而數更法令者何也?」太公曰:「為國而數更法令者,不法法 ,以其所善為法者也;故令出而亂,亂則更為法,是以其法令數更也。」   成王問政於尹逸曰:「吾何德之行而民親其上?」對曰:「使之以時而敬順之,忠而愛 之,布令信而不食言。」王曰:「其度安至?」對曰:「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王曰:「 懼哉!」對曰:「天地之間,四海之內,善之則畜之,不善則讎也;夏、殷之臣,反讎桀、 紂而臣湯、武,夙沙之民,自攻其主而歸神農氏。此君之所明知也,若何其無懼也?」   仲尼見梁君,梁君問仲尼曰:「吾欲長有國,吾欲列都之得,吾欲使民安不惑,吾欲使 士竭其力,吾欲使日月當時,吾欲使聖人自來,吾欲使官府治,為之奈何?」仲尼對曰:「 千乘之君,萬乘之主,問於丘者多矣,未嘗有如主君問丘之術也,然而盡可得也。丘聞之, 兩君相親,則長有國;君惠臣忠,則列都之得;毋殺不辜,毋釋罪人,則民不惑;益士祿賞 ,則竭其力;尊天敬鬼,則日月當時;善為刑罰,則聖人自來;尚賢使能,則官治。」梁君 曰:「豈有不然哉!」   子貢曰:「葉公問政於夫子,夫子曰:『政在附近來遠』,魯哀公問政於夫子,夫子曰 :『政在於諭臣』。齊景公問政於夫子,夫子曰:『政在於節用』。三君問政於夫子,夫子 應之不同,然則政有異乎?」孔子曰:「夫荊之地廣而都狹,民有離志焉,故曰在於附近而 來遠。哀公有臣三人,內比周公以惑其君,外障諸侯賓客以蔽其明,故曰政在諭臣。齊景公 奢於臺榭,淫於苑囿,五官之樂不解,一旦而賜人百乘之家者三,故曰政在於節用,此三者 政也,詩不云乎:『亂離斯瘼,爰其適歸』,此傷離散以為亂者也,『匪其止共,惟王之邛 』,此傷姦臣蔽主以為亂者也,『相亂蔑資,魯莫惠我師』,此傷奢侈不節以為亂者也,察 此三者之所欲,政其同乎哉!」   公儀休相魯,魯君死,左右請閉門,公儀休曰:「止!池淵吾不稅,蒙山吾不賦,苛令 吾不布,吾已閉心矣!何閉於門哉?」   子產相鄭,簡公謂子產曰:「內政毋出,外政毋入。夫衣裘之不美,車馬之不飾,子女 之不潔,寡人之醜也;國家之不治,封疆之不正,夫子之醜也。」子產相鄭,終簡公之身, 內無國中之亂,外無諸侯之患也;子產之從政也,擇能而使之:馮簡子善斷事,子太叔善決 而文,公孫揮知四國之為而辨於其大夫之族姓,變而立至,又善為辭令,裨諶善謀,於野則 獲,於邑則否,有事乃載裨諶與之適野,使謀可否,而告馮簡子斷之,使公孫揮為之辭令, 成乃受子太叔行之,以應對賓客,是以鮮有敗事也。   董安于治晉陽,問政於蹇老,蹇老曰:「曰忠、曰信、曰敢。」董安于曰:「安忠乎? 」曰:「忠於主。」曰:「安信乎?」曰:「 信於令。」曰:「安敢乎?」曰:「敢於不善人。」董安于曰:「此三者足矣。」   魏文侯使西門豹往治於鄴,告之曰:「必全功成名布義。」豹曰:「敢問全功成名布義 為之奈何?」文侯曰:「子往矣!是無邑不有賢豪辨博者也,無邑不有好揚人之惡,蔽人之 善者也。往必問豪賢者,因而親之;其辨博者,因而師之;問其好揚人之惡,蔽人之善者, 因而察之,不可以特聞從事。夫耳聞之不如目見之,目見之不如足踐之,足踐之不如手辨之 ;人始入官,如入晦室,久而愈明,明乃治,治乃行。」   宓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亦治單父,以星出,以星入,日夜 不出,以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問其故於宓子賤,宓子賤曰:「我之謂任人,子之謂 任力;任力者固勞,任人者固佚。」人曰宓子賤,則君子矣,佚四肢,全耳目,平心氣而百 官治,任其數而已矣。巫馬期則不然,弊性事情,勞煩教詔,雖治猶未至也。   孔子謂宓子賤曰:「子治單父而眾說,語丘所以為之者。」曰:「不齊父其父,子其子 ,恤諸孤而哀喪紀。」孔子曰:「善小節也小民附矣,猶未足也。」曰:「不齊也,所父事 者三人,所兄事者五人,所友者十一人,」孔子曰:「父事三人,可以教孝矣;兄事五人, 可以教弟矣;友十一人,可以教學矣。中節也,中民附矣,猶未足也。」曰:「此地民有賢 於不齊者五人,不齊事之,皆教不齊所以治之術。」孔子曰:「欲其大者,乃於此在矣。昔 者堯、舜清微其身,以聽觀天下,務來賢人,夫舉賢者,百福之宗也,而神明之主也,不齊 之所治者小也,不齊所治者大,其與堯、舜繼矣。」   宓子賤為單父宰,辭於夫子,夫子曰:「毋迎而距也,毋望而許也;許之則失守,距之 則閉塞。譬如高山深淵,仰之不可極,度之不可測也。」子賤曰:「善,敢不承命乎!」宓 子賤為單父宰,過於陽晝曰:「子亦有以送僕乎?」陽晝曰:「吾少也賤,不知治民之術, 有釣道二焉,請以送子。」子賤曰:「釣道奈何?」陽晝曰:「夫扱綸錯餌,迎而吸之者也 ,陽橋也,其為魚薄而不美;若存若亡,若食若不食者,魴也,其為魚也博而厚味。」宓子 賤曰:「善。」於是未至單父,冠蓋迎之者交接於道,子賤曰:「車驅之,車驅之。」夫陽 晝之所謂陽橋者至矣,於是至單父請其耆老尊賢者而與之共治單父。   孔子弟子有孔蔑者,與宓子賤皆仕,孔子往過孔蔑,問之曰:「 自子之仕者,何得、何亡?」孔蔑曰:「自吾仕者未有所得,而有所亡者三,曰:王事若襲 ,學焉得習,以是學不得明也,所亡者一也。奉祿少鬻,鬻不足及親戚,親戚益疏矣,所亡 者二也。公事多急,不得弔死視病,是以朋友益疏矣,所亡者三也。」孔子不說,而復往見 子賤曰:「自子之仕,何得、何亡也?」子賤曰:「自吾之仕,未有所亡而所得者三:始誦 之文,今履而行之,是學日益明也,所得者一也。奉祿雖少鬻,鬻得及親戚,是以親戚益親 也,所得者二也。公事雖急,夜勤,弔死視病,是以朋友益親也,所得者三也。」孔子謂子 賤曰:「君子哉若人!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也,斯焉取斯?」   晏子治東阿三年,景公召而數之曰:「吾以子為可,而使子治東阿,今子治而亂,子退 而自察也,寡人將加大誅於子。」晏子對曰:「臣請改道易行而治東阿,三年不治,臣請死 之。」景公許之。於是明年上計,景公迎而賀之曰:「甚善矣!子之治東阿也。」晏子對曰 :「前臣之治東阿也,屬託行,貨賂至,並會賦斂,倉庫少內,便事左右,陂池之魚,入於 權家。當此之時,饑者過半矣,君乃反迎而賀臣,愚不能復治東阿,願乞骸骨,避賢者之路 ,再拜便辟。」景公乃下席而謝之曰:「子強復治東阿;東阿者,子之東阿也,寡人無復與 焉。」   子路治蒲,見於孔子曰:「由願受教。」孔子曰:「蒲多壯士,又難治也。然吾語汝, 恭以敬,可以攝勇;寬以正,可以容眾;恭以潔,可以親上。」   子貢為信陽令,辭孔子而行,孔子曰:「力之順之,因子之時,無奪無伐,無暴無盜。 」子貢曰:「賜少日事君子,君子固有盜者邪!」孔子曰:「夫以不肖伐賢,是謂奪也;以 賢伐不肖,是謂伐也;緩其令,急其誅,是謂暴也;取人善以自為己,是謂盜也。君子之盜 ,豈必當財幣乎?吾聞之曰:知為吏者奉法利民,不知為吏者,枉法以侵民,此皆怨之所由 生也。臨官莫如平,臨財莫如廉,廉平之守,不可攻也。匿人之善者,是謂蔽賢也;揚人之 惡者,是謂小人也;不內相教而外相謗者,是謂不足親也。言人之善者,有所得而無所傷也 ;言人之惡者,無所得而有所傷也。故君子慎言語矣,毋先己而後人,擇言出之,令口如耳 。」   楊朱見梁王,言治天下如運諸掌然,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不能治,三畝之園不能 芸,言治天下如運諸手掌何以?」楊朱曰:「 臣有之,君不見夫羊乎,百羊而群,使五尺童子荷杖而隨之,欲東而東,欲西而西;君且使 堯牽一羊,舜荷杖而隨之,則亂之始也。臣聞之,夫吞舟之魚不遊淵,鴻鵠高飛不就汙池, 何則?其志極遠也。黃鐘大呂,不可從繁奏之舞,何則?其音疏也。將治大者不治小,成大 功者不小苛,此之謂也。」   景差相鄭,鄭人有冬涉水者,出而脛寒,後景差過之,下陪乘而載之,覆以上衽,晉叔 向聞之曰:「景子為人國相,豈不固哉!吾聞良吏居之三月而溝渠修,十月而津梁成,六畜 且不濡足,而況人乎?」   魏文侯問李克曰:「為國如何?」對曰:「臣聞為國之道,食有勞而祿有功,使有能而 賞必行,罰必當。」文侯曰:「吾嘗罰皆當而民不與,何也?」對曰:「國其有淫民乎?臣 聞之曰:奪淫民之祿以來四方之士;其父有功而祿,其子無功而食之,出則乘車馬衣美裘以 為榮華,入則修竽琴、鍾石之聲而安其子女之樂,以亂鄉曲之教,如此者奪其祿以來四方之 士,此之謂奪淫民也。」   齊桓公問管仲曰:「國何患?」管仲對曰:「患失社鼠。」桓公曰:「何謂也?」管仲 對曰:「夫社束木而塗之,鼠因往託焉,燻之則恐燒其木,灌之則恐敗其塗,此鼠所以不可 得殺者,以社故也。夫國亦有社鼠,人主左右是也;內則蔽善惡於君上,外則賣權重於百姓 ,不誅之則為亂,誅之則為人主所察,據腹而有之,此亦國之社鼠也。人有酤酒者,為器甚 潔清,置表甚長而酒酸不售,問之里人其故,里人云:『公之狗猛,人挈器而入,且酤公酒 ,狗迎而噬之,此酒所以酸不售之故也。』夫國亦有猛狗,用事者也;有道術之士,欲明萬 乘之主,而用事者迎而齕之,此亦國之猛狗也。左右為社鼠,用事者為猛狗,則道術之士不 得用矣,此治國之所患也。」   齊侯問於晏子曰:「為政何患?」對曰:「患善惡之不分。」公曰:「何以察之?」對 曰:「審擇左右,左右善,則百僚各得其所宜而善惡分。」孔子聞之曰:「此言也信矣,善 言進,則不善無由入矣;不進善言,則善無由入矣。」   復槁之君朝齊,桓公問治民焉,復槁之君不對,而循口操衿抑心,桓公曰:「與民共甘 苦饑寒乎?」「夫以我為聖人也,故不用言而諭。」因禮之千金。晉文公時,翟人有封狐、 文豹之皮者,文公喟然嘆曰:「封狐文豹何罪哉?以其皮為罪也。」大夫欒枝曰:「地廣而 不平,財聚而不散,獨非狐豹之罪乎?」文公曰:「善哉!說之。」欒枝曰:「地廣而不平 ,人將平之;財聚而不散,人將爭之。」於是列地以分民,散財以賑貧。   晉文侯問政於舅犯,舅犯對曰:「分熟不如分腥,分腥不如分地;割以分民而益其爵祿 ,是以上得地而民知富,上失地而民知貧,古之所謂致師而戰者,其此之謂也。」   晉侯問於士文伯曰:「三月朔,日有蝕之,寡人學惛焉,詩所謂:『彼日而蝕,于何不 臧』者,何也?」對曰:「不善政之謂也;國無政不用善,則自取謫於日月之災,故不可不 慎也。政有三而已:一曰因民,二曰擇人,三曰從時。」   延陵季子游於晉,入其境曰:「嘻,暴哉國乎!」入其都曰:「 嘻,力屈哉,國乎!」立其朝曰:「嘻,亂哉國乎!」從者曰:「夫子之入境未久也,何其 名之不疑也?」延陵季子曰:「然,吾入其境田畝荒穢而不休,雜增崇高,吾是以知其國之 暴也。吾入其都,新室惡而故室美,新牆卑而故牆高,吾是以知其民力之屈也。吾立其朝, 君能視而不下問,其臣善伐而不上諫,吾是以知其國之亂也。齊之所以不如魯者,太公之賢 不如伯禽,伯禽與太公俱受封,而各之國三年,太公來朝,周公問曰:「何治之疾也?」對 曰:「尊賢,先疏後親,先義後仁也。」此霸者之跡也。周公曰:「太公之澤及五世。」五 年伯禽來朝,周公問曰:「何治之難?」對曰:「親親者,先內後外,先仁後義也。」此王 者之跡也。周公曰:「魯之澤及十世。」故魯有王跡者,仁厚也;齊有霸跡者,武政也;齊 之所以不如魯也,太公之賢不如伯禽也。   景公好婦人而丈夫飾者,國人盡服之,公使吏禁之曰:「女子而男子飾者,裂其衣,斷 其帶。」裂衣斷帶相望而不止,晏子見,公曰:「寡人使吏禁女子而男子飾者,裂其衣,斷 其帶,相望而不止者,何也?」對曰:「君使服之於內而禁之於外,猶懸牛首於門而求買馬 肉也;公胡不使內勿服,則外莫敢為也。」公曰:「善!」使內勿服,不旋月而國莫之服也 。   齊人甚好轂擊相犯以為樂,禁之不止,晏子患之,乃為新車良馬出與人相犯也,曰:「 轂擊者不祥,臣其察祀不順,居處不敬乎?」下車棄而去之,然後國人乃不為。故曰:「禁 之以制,而身不先行也,民不肯止,故化其心莫若教也。」   魯國之法,魯人有贖臣妾於諸侯者,取金於府;子貢贖人於諸侯而還其金,孔子聞之曰 :「賜失之矣,聖人之舉事也,可以移風易俗,而教導可施於百姓,非獨適其身之行也。今 魯國富者寡而貧者眾,贖而受金則為不廉;不受則後莫復贖,自今以來,魯人不復贖矣。」 孔子可謂通於化矣。故老子曰:「見小曰明。」   孔子見季康子,康子未說,孔子又見之,宰予曰:「吾聞之夫子曰:『王公不聘不動。 』今吾子之見司寇也少數矣。」孔子曰:「魯國以眾相陵,以兵相暴之日久矣,而有司不治 ,聘我者孰大乎?」於是魯人聞之曰:「聖人將治,何以不先自為刑罰乎?」自是之後,國 無爭者。孔子謂弟子曰:「違山十里,蟪蛄之聲猶尚存耳,政事無如膺之矣。」古之魯俗, 塗里之間,羅門之羅,收門之魚,獨得於禮,是以孔子善之夫塗里之間,富家為貧者出;羅 門之羅,有親者取多,無親者取少;收門之漁,有親者取巨,無親者取小。   春秋曰:四民均則王道興而百姓寧;所謂四民者,士、農、工、商也。婚姻之道廢,則 男女之道悖,而淫泆之路興矣。    卷第八   人君之欲平治天下而垂榮名者,必尊賢而下士。易曰:「自上下下,其道大光。」又曰 :「以貴下賤,大得民也。」夫明王之施德而下下也,將懷遠而致近也。夫朝無賢人,猶鴻 鵠之無羽翼也,雖有千里之望,猶不能致其意之所欲至矣;是故游江海者託於船,致遠道者 託於乘,欲霸王者託於賢;伊尹、呂尚、管夷吾、百里奚,此霸王之船乘也。釋父兄與子孫 ,非疏之也;任庖人釣屠與仇讎僕虜,非阿之也;持社稷立功名之道,不得不然也。猶大匠 之為宮室也,量小大而知材木矣,比功效而知人數矣。是故呂尚聘而天下知商將亡,而周之 王也;管夷吾,百里奚任,而天下知齊秦之必霸也,豈特船乘哉!夫成王霸固有人,亡國破 家亦固有人;桀用于莘,紂用惡來,宋用唐鞅,齊用蘇秦,秦用趙高,而天下知其亡也;非 其人而欲有功,譬其若夏至之日而欲夜之長也,射魚指天而欲發之當也;雖舜禹猶亦困,而 又況乎俗主哉!   春秋之時,天子微弱,諸侯力政,皆叛不朝;眾暴寡,強劫弱,南夷與北狄交侵,中國 之不絕若線。桓公於是用管仲、鮑叔、隰朋、賓胥無、甯戚,三存亡國,一繼絕世,救中國 ,攘戎狄,卒脅荊蠻,以尊周室,霸諸侯。晉文公用咎犯、先軫、陽處父,強中國,敗強楚 ,合諸侯,朝天子,以顯周室。楚莊王用孫叔敖、司馬子反、將軍子重,征陳從鄭,敗強晉 ,無敵於天下。秦穆公用百里子、蹇叔子、王子廖及由余,據有雍州,攘敗西戎。吳用延州 萊季子,并翼州,揚威於雞父。鄭僖公富有千乘之國,貴為諸侯,治義不順人心,而取弒於 臣者,不先得賢也。至簡公用子產、裨諶、世叔、行人子羽,賊臣除,正臣進,去強楚,合 中國,國家安寧,二十餘年,無強楚之患。故虞有宮之奇,晉獻公為之終夜不寐;楚有子玉 得臣,文公為之側席而坐,遠乎賢者之厭難折衝也。夫宋襄公不用公子目夷之言,大辱於楚 ;曹不用僖負羈之諫,敗死於戎。故共惟五始之要,治亂之端,在乎審己而任賢也。國家之 任賢而吉,任不肖而凶,案往世而視己事,其必然也,如合符,此為人君者,不可以不慎也 。國家惛亂而良臣見,魯國大亂,季友之賢見,僖公即位而任季子,魯國安寧,外內無憂, 行政二十一年,季子之卒後,邾擊其南,齊伐其北,魯不勝其患,將乞師於楚以取全耳(或 作身),故傳曰:患之起必自此始也。公子買不可使戍衛,公子遂不聽君命而擅之晉,內侵 於臣下,外困於兵亂,弱之患也。僖公之性,非前二十一年常賢,而後乃漸變為不肖也,此季 子存之所益,亡之所損也。夫得賢失賢,其損益之驗如此,而人主忽於所用,甚可疾痛也。 夫智不足以見賢,無可奈何矣,若智能見之,而強不能決,猶豫不用,而大者死亡,小者亂 傾,此甚可悲哀也。以宋殤公不知孔父之賢乎,安知孔父死,己必死,趨而救之,趨而救之 者,是知其賢也。以魯莊公不知季子之賢乎,安知疾將死,召季子而授之國政,授之國政者 ,是知其賢也。此二君知能見賢而皆不能用,故宋殤公以殺死,魯莊公以賊嗣,使宋殤蚤任 孔父,魯莊素用季子,乃將靖鄰國,而況自存乎!   鄒子說梁王曰:「伊尹故有莘氏之媵臣也,湯立以為三公,天下之治太平。管仲故成陰 之狗盜也,天下之庸夫也,齊桓公得之以為仲父。百里奚道之於路,傳賣五羊之皮,秦穆公 委之以政。甯戚故將車人也,叩轅行歌於康之衢,桓公任以國。司馬喜髕腳於宋,而卒相中 山。范睢折脅拉齒於魏而後為應侯。太公望故老婦之出夫也,朝歌之屠佐也,棘津迎客之舍 人也,年七十而相周,九十而封齊。故詩曰:『綿綿之葛,在於曠野,良工得之,以為絺紵 ,良工不得,枯死於野。』此七士者,不遇明君聖主,幾行乞丐,枯死於中野,譬猶綿綿之 葛矣。」   眉睫之徵,接而形於色;聲音之風,感而動乎心。甯戚擊牛角而商歌,桓公聞而舉之; 鮑龍跪石而登嵼,孔子為之下車;堯、舜相見不違桑陰,文王舉太公不以日久。故賢聖之接 也,不待久而親;能者之相見也,不待試而知矣。故士之接也,非必與之臨財分貨,乃知其 廉也;非必與之犯難涉危,乃知其勇也。舉事決斷,是以知其勇也;取與有讓,是以知其廉 也。故見虎之尾,而知其大於貍也;見象之牙,而知其大於牛也。一節見則百節知矣。由此 觀之,以所見可以占未發,睹小節固足以知大體矣。   禹以夏王,桀以夏亡;湯以殷王,紂以殷亡。闔廬以吳戰勝無敵於天下,而夫差以見禽 於越,文公以晉國霸,而厲公以見弒於匠麗之宮,威王以齊強於天下,而湣王以弒死於廟梁 ,穆公以秦顯名尊號,而二世以劫於望夷,其所以君王者同,而功跡不等者,所任異也!是 故成王處襁褓而朝諸侯,周公用事也。趙武靈王五十年而餓死於沙丘,任李充故也。桓公得 管仲,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失管仲,任豎刁易牙,身死不葬,為天下笑,一人之身,榮辱 俱施焉,在所任也。故魏有公子無忌,削地復得;趙任藺相如,秦兵不敢出鄢陵;任唐睢, 國獨特立。楚有申包胥,而昭王反位;齊有田單,襄王得國。由此觀之,國無賢佐俊士,而 能以成功立名,安危繼絕者,未嘗有也。故國不務大而務得民心;佐不務多,而務得賢俊。 得民心者民往之,有賢佐者士歸之,文王請除炮烙之刑而殷民從,湯去張網者之三面而夏民 從,越王不隳舊冢而吳人服,以其所為之順於民心也。故聲同則處異而相應,德合則未見而 相親,賢者立於本朝,則天下之豪,相率而趨之矣,何以知其然也?曰:管仲,桓公之賊也 ,鮑叔以為賢於己而進之為相,七十言而說乃聽,遂使桓公除報讎之心而委國政焉。桓公垂 拱無事而朝諸侯,鮑叔之力也;管仲之所以能北走桓公無自危之心者,同聲於鮑叔也。紂殺 王子比干,箕子被髮而佯狂,陳靈公殺泄冶而鄧元去陳;自是之後,殷兼於周,陳亡於楚, 以其殺比干、泄冶而失箕子與鄧元也。燕昭王得郭隗,而鄒衍、樂毅以齊趙至,蘇子、屈景 以周楚至,於是舉兵而攻齊,棲閔王於莒,燕校地計眾,非與齊均也,然所以能信意至於此 者,由得士也。故無常安之國,無琲v之民;得賢者則安昌,失之者則危亡,自古及今,未 有不然者也。明鏡所以昭形也,往古所以知今也,夫知惡往古之所以危亡,而不務襲跡於其 所以安昌,則未有異乎卻走而求逮前人也,太公知之,故舉微子之後而封比干之墓,夫聖人 之於死尚如是其厚也,況當世而生存者乎!則其弗失可識矣。   齊景公問於孔子曰:「秦穆公其國小,處僻而霸,何也?」對曰:「其國小而志大,雖 處僻而其政中,其舉果,其謀和,其令不偷;親舉五羖大夫於係縲之中,與之語三日而授之 政,以此取之,雖王可也,霸則小矣。」   或曰:「將謂桓公仁義乎?殺兄而立,非仁義也;將謂桓公恭儉乎?與婦人同輿,馳於 邑中,非恭儉也;將謂桓公清潔乎?閨門之內,無可嫁者,非清潔也。此三者亡國失君之 行也,然而桓公兼有之,以得管仲隰朋,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畢朝周室,為五霸長,以其 得賢佐也;失管仲隰朋,任豎刁易牙,身死不葬,蟲流出戶。一人之身,榮辱俱施者,何者 ?其所任異也。」由此觀之,則任佐急矣。周公旦白屋之士,所下者七十人,而天下之士皆 至;晏子所與同衣食者百人,而天下之士亦至;仲尼修道行,理文章,而天下之士亦至矣。 伯牙子鼓琴,鍾子期聽之,方鼓而志在太山,鍾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 少選之間,而志在流水,鍾子期復曰:「善哉乎鼓琴!湯湯乎若流水。」鍾子期死,伯牙破 琴絕絃,終身不復鼓琴,以為世無足為鼓琴者。非獨鼓琴若此也,賢者亦然,雖有賢者而無 以接之,賢者奚由盡忠哉!驥不自至千里者,待伯樂而後至也。   周威公問於甯子曰:「取士有道乎?」對曰:「有,窮者達之,亡者存之,廢者起之; 四方之士,則四面而至矣。窮者不達,亡者不存,廢者不起;四方之士,則四面而畔矣。夫 城固不能自守,兵利不能自保,得士而失之,必有其間,夫士存則君尊,士亡則君卑。」周 武公曰:「士壹至如此乎?」對曰:「君不聞夫楚平王有士,曰楚傒胥丘,負客,王將殺之 ,出亡之晉;晉人用之,是為城濮之戰。又有士曰苗賁皇,王將殺之,出亡走晉;晉人用之 ,是為鄢陵之戰。又有士曰上解于,王將殺之,出亡走晉;晉人用之,是為兩堂之戰。又有 士曰伍子胥,王殺其父兄,出亡走吳;闔閭用之,於是興師而襲郢,故楚之大得罪於梁鄭宋 衛之君,猶未遽至于此也。此四得罪於其士,三暴其民骨,一亡其國。由是觀之,士存則國 存,士亡則國亡;子胥怒而亡之,申包胥怒而存之;士胡可無貴乎!」   哀公問於孔子曰:「人若何而可取也?」孔子對曰:「毋取拑者,無取健者,毋取口銳 者。」哀公曰:「何謂也?」孔子曰:「拑者大給利不可盡用;健者必欲兼人,不可以為法 也;口銳者多誕而寡信,後恐不驗也。夫弓矢和調而後求其中焉;馬愨愿順,然後求其良材 焉;人必忠信重厚,然後求其知能焉。今有人不忠信重厚而多智能,如此人者,譬猶豺狼與 ,不可以身近也。是故先其仁義之誠者,然後親之;於是有知能者,然後任之;故曰:親仁 而使能。夫取人之術也,觀其言而察其行,夫言者所以抒其匈而發其情者也,能行之士必能 言之,是故先觀其言而揆其行,夫以言揆其行,雖有姦軌之人,無以逃其情矣。」哀公曰: 「善。」   周公攝天子位七年,布衣之士,執贄所師見者十二人,窮巷白屋所見者四十九人,時進 善者百人,教士者千人,官朝者萬人。當此之時,誠使周公驕而且吝,則天下賢士至者寡矣 ,苟有至者,則必貪而尸祿者也,尸祿之臣,不能存君矣。   齊桓公設庭燎,為士之欲造見者,期年而士不至,於是東野鄙人有以九九之術見者,桓 公曰:「九九何足以見乎?」鄙人對曰:「臣非以九九為足以見也,臣聞主君設庭燎以待士 ,期年而士不至,夫士之所以不至者,君、天下賢君也;四方之士,皆自以論而不及君,故 不至也。夫九九薄能耳,而君猶禮之,況賢於九九乎?夫太山不辭壤石,江海不逆小流,所 以成大也,詩云:『先民有言,詢于芻蕘。』言博謀也。」桓公曰善,乃因禮之。期月四方 之士,相攜而並至,詩曰:「自堂徂基,自羊徂牛。」言以內及外,以小及大也。   齊景公伐宋,至於岐隄之上,登高以望,太息而歎曰:「昔我先君桓公,長轂八百乘以 霸諸侯,今我長轂三千乘,而不敢久處於此者,豈其無管仲歟!」弦章對曰:「臣聞之,水 廣則魚大,君明則臣忠;昔有桓公,故有管仲;今桓公在此,則車下之臣盡管仲也。」   趙簡子游於河而樂之,歎曰:「安得賢士而與處焉!」舟人古乘跪而對曰:「夫珠玉無 足,去此數千里而所以能來者,人好之也;今士有足而不來者,此是吾君不好之乎!」趙簡 子曰:「吾門左右客千人,朝食不足,暮收市征,暮食不足,朝收市征,吾尚可謂不好士乎 ?」舟人古乘對曰:「鴻鵠高飛遠翔,其所恃者六翮也,背上之毛,腹下之毳,無尺寸之數 ,去之滿把,飛不能為之益卑;益之滿把,飛不能為之益高。不知門下左右客千人者,有六 翮之用乎?將盡毛毳也。」   齊宣王坐,淳于髡侍,宣王曰:「先生論寡人何好?」淳于髡曰:「古者所好四,而王 所好三焉。」宣王曰:「古者所好,何與寡人所好?」淳于髡曰:「古者好馬,王亦好馬; 古者好味,王亦好味;古者好色,王亦好色;古者好士,王獨不好士。」宣王曰:「國無士 耳,有則寡人亦說之矣。」淳于髡曰:「古者驊騮騏驥,今無有,王選於眾,王好馬矣;古 者有豹象之胎,今無有,王選于眾,王好味矣;古者有毛廧西施,今無有,王選於眾,王好 色矣。王必將待堯舜禹湯之士而後好之,則禹湯之士亦不好王矣。」宣王嘿然無以應。   衛君問於田讓曰:「寡人封侯盡千里之地,賞賜盡御府繒帛而士不至,何也?」田讓對 曰:「君之賞賜,不可以功及也;君之誅罰,不可以理避也;猶舉杖而呼狗,張弓而祝雞矣 ;雖有香餌而不能致者,害之必也。」   宗衛相齊,遇逐罷歸舍,召門尉田饒等二十有七而問焉,曰:「 士大夫誰能與我赴諸侯者乎?」田饒等皆伏而不對。宗衛曰:「何士大夫之易得而難用也! 」饒對曰:「非士大夫之難用也,是君不能用也。」宗衛曰:「不能用士大夫何若?」田饒 對曰:「廚中有臭肉,則門下無死士矣。今夫三升之稷不足於士;而君雁鶩有餘粟。紈素綺 繡靡麗。堂楯從風雨弊,而士曾不得以緣衣;果園梨粟,後宮婦人摭以相擿,而士曾不得一 嘗,且夫財者,君之所輕也;死者士之所重也,君不能用所輕之財,而欲使士致所重之死, 豈不難乎哉?」於是宗衛面有慚色,逡巡避席而謝曰:「此衛之過也。」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當今之時,君子誰賢?」對曰:「衛靈公。」公曰:「吾聞之, 其閨門之內,姑姐妹無別。」對曰:「臣觀於朝廷,未觀於堂陛之間也。靈公之弟曰公子渠 牟,其知足以治千乘之國,其信足以守之,而靈公愛之。又有士曰王材,國有賢人,必進而 任之,無不達也;不能達,退而與分其祿,而靈公尊之。又有士曰慶足,國有大事,則進而 治之,無不濟也,而靈公說之。史J去衛,靈公邸舍三月,琴瑟不御,待史J之入也而後入 ,臣是以知其賢也。」   介子推行年十五而相荊,仲尼聞之,使人往視,還曰:「廊下有二十五俊士,堂上有二 十五老人。」仲尼曰:「合二十五人之智,智於湯武;并二十五人之力,力於彭祖。以治天 下,其固免矣乎!」   孔子閒居,喟然而歎曰:「銅鞮伯華而無死,天下其有定矣。」子路曰:「願聞其為人 也何若。」孔子曰:「其幼也敏而好學,其壯也有勇而不屈,其老也有道而能以下人。」子 路曰:「其幼也敏而好學則可,其壯也有勇而不屈則可;夫有道又誰下哉?」孔子曰:「由 不知也。吾聞之,以眾攻寡而無不消也;以貴下賤,無不得也。昔在周公旦制天下之政而下 士七十人,豈無道哉?欲得士之故也,夫有道而能下於天下之士,君子乎哉!」   魏文侯從中山奔命安邑,田子方從,夫子擊過之,下車而趨,子方坐乘如故,告太子曰 :「為我請君,待我朝歌。」太子不說,因為子方曰:「不識貧窮者驕人,富貴者驕人乎? 」子方曰:「貧窮者驕人,富貴者安敢驕人,人主驕人而亡其國,吾未見以國待亡者也;大 夫驕人而亡其家,吾未見以家待亡者也。貧窮者若不得意,納履而去,安往不得貧窮乎?貧 窮者驕人,富貴者安敢驕人。」太子及文侯道田子方之語,文侯歎曰:「微吾子之故,吾安 得聞賢人之言,吾下子方以行,得而友之。自吾友子方也,君臣益親,百姓益附,吾是以得 友士之功;我欲伐中山,吾以武下樂羊,三年而中山為獻於我,我是以得有武之功。吾所以 不少進於此者,吾未見以智驕我者也;若得以智驕我者,豈不及古之人乎?」   晉文侯行地登隧,大夫皆扶之,隨會不扶,文侯曰:「會!夫為人臣而忍其君者,其罪 奚如?」對曰:「其罪重死。」文侯曰:「何謂重死?」對曰:「身死,妻子為戮焉。」隨 會曰:「君奚獨問為人臣忍其君者,而不問為人君而忍其臣者耶?」文侯曰:「為人君而忍 其臣者,其罪何如?」隨會對曰:「為人君而忍其臣者,智士不為謀,辨士不為言,仁士不 為行,勇士不為死。」文侯援綏下車,辭大夫曰:「寡人有腰髀之病,願諸大夫勿罪也。」   齊將軍田瞶出將,張生郊送曰:「昔者堯讓許由以天下,洗耳而不受,將軍知之乎?」 曰:「唯然,知之。」「伯夷叔齊辭諸侯之位而不為,將軍知之乎?」曰:「唯然,知之。 」「於陵仲子辭三公之位而傭為人灌園,將軍知之乎?」曰:「唯然,知之。」「智過去君 第,變姓名,免為庶人,將軍知之乎?」曰:「唯然,知之。」「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將 軍知之乎?」曰:「唯然,知之。」「此五大夫者,名辭之而實羞之。今將軍方吞一國之權 ,提鼓擁旗,被堅執銳,旋回十萬之師,擅斧鉞之誅,慎毋以士之所羞者驕士。」田瞶曰: 「今日諸君皆為瞶祖道具酒脯,而先生獨教之以聖人之大道,謹聞命矣。」   魏文侯見段干木,立倦而不敢息;及見翟璜,踞堂而與之言,翟璜不說。文侯曰:「段 干木,官之則不肯,祿之則不受;今汝欲官則相至,欲祿則上卿;既受吾賞,又責吾禮,毋 乃難乎?」   孔子之郯,遭程子於塗,傾蓋而語終日。有間,顧子路曰:「取束帛一以贈先生。」子 路不對。有間,又顧曰:「取束帛一以贈先生。」子路屑然對曰:「由聞之,士不中而見, 女無媒而嫁,君子不行也。」孔子曰:「由,詩不云乎:『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 ,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今程子天下之賢士也,於是不贈,終身不見。大德毋 踰閑,小德出入可也。」   齊桓公使管仲治國,管仲對曰:「賤不能臨貴。」桓公以為上卿而國不治,桓公曰何故 ?管仲對曰:「貧不能使富。」桓公賜之齊國市租一年而國不治,桓公曰何故?對曰:「疏 不能制親。」桓公立以為仲父。齊國大安,而遂霸天下。孔子曰:「管仲之賢,不得此三權 者,亦不能使其君南面而霸矣。」   桓公問於管仲曰:「吾欲使爵腐於酒,肉腐於俎,得無害於霸乎?」管仲對曰:「此極 非其貴者耳;然亦無害於霸也。」桓公曰:「 何如而害霸?」管仲對曰:「不知賢,害霸;知而不用,害霸;用而不任,害霸;任而不信 ,害霸;信而復使小人參之,害霸。」桓公:「善。」   魯人攻鄪,曾子辭於鄪君曰:「請出,寇罷而後復來,請姑毋使狗豕入吾舍。」鄪君曰 :「寡人之於先生也,人無不聞;今魯人攻我而先生去我,我胡守先生之舍?」魯人果攻鄪 而數之罪十,而曾子之所爭者九。魯師罷,鄪君復修曾子舍而後迎之。   宋司城子罕之貴子韋也,入與共食,出與同衣;司城子罕亡,子韋不從,子罕來,復召 子韋而貴之。左右曰:「君之善子韋也,君亡不從,來又復貴之,君獨不愧於君之忠臣乎? 」子罕曰:「吾唯不能用子韋,故至於亡;今吾之得復也,尚是子韋之遺德餘教也,吾故貴 之。且我之亡也,吾臣之削跡拔樹以從我者,奚益於吾亡哉?」   楊因見趙簡主曰:「臣居鄉三逐,事君五去,聞君好士,故走來見。」簡主聞之,絕食 而歎,跽而行,左右進諫曰:「居鄉三逐,是不容眾也;事君五去,是不忠上也。今君有士 見過人矣。」簡主曰:「子不知也。夫美女者,醜婦之仇也;盛德之士,亂世所疏也;正直 之行,邪枉所憎也。」遂出見之,因授以為相,而國大治。由是觀之,遠近之人,不可以不 察也。   應侯與賈午子坐,聞其鼓琴之聲,應侯曰:「今日之琴,一何悲也?」賈午子曰:「夫 急張調下,故使人悲耳。急張者,良材也;調下者,官卑也。取夫良材而卑官之,安能無悲 乎!」應侯曰:「善哉!」   十三年,諸侯舉兵以伐齊,齊王聞之,惕然而恐,召其群臣大夫告曰:「有智為寡人用 之。」於是博士淳于髡仰天大笑而不應,王復問之,又大笑不應,三笑不應,王艴然作色不 悅曰:「先生以寡人語為戲乎?」對曰:「臣非敢以大王語為戲也,臣笑臣鄰之祠田也,以 一奩飯,一壺酒,三鮒魚,祝曰:『蟹堁者宜禾,洿邪者百車,傳之後世,洋洋有餘。』臣 笑其賜鬼薄而請之厚也。」於是王乃立淳于髡為上卿,賜之千金,革車百乘,與平諸侯之事 ;諸侯聞之,立罷其兵,休其士卒,遂不敢攻齊,此非淳于髡之力乎?   田忌去齊奔楚,楚王郊迎至舍,問曰:「楚,萬乘之國也,齊亦萬乘之國也,常欲相并 ,為之奈何?」對曰:「易知耳,齊使申孺將,則楚發五萬人,使上將軍將之,至禽將軍首 而反耳。齊使田居將,則楚發二十萬人,使上將軍將之,分別而相去也。齊使眄子將,楚發 四封之內,王自出將而忌從,相國上將軍為左右司馬,如是則王僅得存耳。」於是齊使申孺 將,楚發五萬人,使上將軍至,擒將軍首反,於是齊王忿然,乃更使眄子將,楚悉發四封之 內,王自出將,田忌從,相國上將軍為左右司馬,益王車屬九乘,僅得免耳。至舍,王北面 正領齊袪,問曰:「先生何知之早也?」田忌曰:「申孺為人,侮賢者而輕不肖者,賢不肖 者俱不為用,是以亡也;田居為人,尊賢者而賤不肖者,賢者負任,不肖者退,是以分別而 相去也;眄子之為人也,尊賢者而愛不肖者,賢不肖俱負任,是以王僅得存耳。」   魏文侯觴大夫於曲陽,飲酣,文侯喟然歎曰:「吾獨無豫讓以為臣。」蹇重舉酒進曰: 「臣請浮君。」文侯曰「何以?」對曰:「臣聞之,有命之父母,不知孝子;有道之君,不 知忠臣。夫豫讓之君,亦何如哉?」文侯曰:「善!」受浮而飲之,嚼而不讓。曰:「無管 仲鮑叔以為臣,故有豫讓之功也。」趙簡子曰:「吾欲得范中行氏良臣。」史黶曰:「安用 之?」簡子曰:「良臣,人所願也,又何問焉?」曰:「君以無為良臣故也。夫事君者,諫 過而薦可,章善而替否,獻能而進賢;朝夕誦善,敗而納之,聽則進,否則退。今范中行氏 之良臣也,不能匡相其君,使至於難;出在於外,又不能入。亡而棄之,何良之為;若不棄 ,君安得之。夫良將營其君,使復其位,死而後止,何曰以來,若未能,乃非良也。」簡子 曰:「善。」   子路問於孔子曰:「治國何如?」孔子曰:「在於尊賢而賤不肖。」子路曰:「范中 行氏尊賢而賤不肖,其亡何也?」曰:「范中行氏尊賢而不能用也,賤不肖而不能去也;賢 者知其不己用而怨之,不肖者知其賤己而讎之。賢者怨之,不肖者讎之;怨讎並前,中行氏 雖欲無亡,得乎?」   晉荊戰於邲,晉師敗績,荀林父將歸請死,昭公將許之,士貞伯曰:「不可,城濮之役 ,晉勝于荊,文公猶有憂色,曰子玉猶存,憂未歇也;困獸猶鬥,況國相乎?」及荊殺子玉 ,乃喜曰:「莫予毒也。今天或者大警晉也,林父之事君,進思盡忠,退思補過,社稷之衛 也,今殺之,是重荊勝也。」昭公曰:「善!」乃使復將。    卷第九   易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人臣之所以蹇蹇為難,而諫其君者非為身也,將欲以 匡君之過,矯君之失也。君有過失者,危亡之萌也;見君之過失而不諫,是輕君之危亡也。 夫輕君之危亡者,忠臣不忍為也。三諫而不用則去,不去則身亡;身亡者,仁人之所不為也 。是故諫有五:一曰正諫,二曰降諫,三曰忠諫,四曰戇諫,五曰諷諫。孔子曰:「吾其從 諷諫乎。」夫不諫則危君,固諫則危身;與其危君、寧危身;危身而終不用,則諫亦無功矣 。智者度君權時,調其緩急而處其宜,上不敢危君,下不以危身,故在國而國不危,在身而 身不殆;昔陳靈公不聽泄冶之諫而殺之,曹羈三諫曹君不聽而去,春秋序義雖俱賢而曹羈合 禮。   齊景公遊於海上而樂之,六月不歸,令左右曰:「敢有先言歸者致死不赦。」顏斶趨進 諫曰:「君樂治海上而六月不歸,彼儻有治國者,君且安得樂此海也!」景公援戟將斫之, 顏斶趨進,撫衣待之曰:「君奚不斫也?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君之賢非此二主 也,臣之材,亦非此二子也,君奚不斫?以臣參此二人者,不亦可乎?」景公說,遂歸,中 道聞國人謀不內矣。   楚莊王立為君,三年不聽朝,乃令於國曰:「寡人惡為人臣而遽諫其君者,今寡人有國 家,立社稷,有諫則死無赦。」蘇從曰:「處君之高爵,食君之厚祿,愛其死而不諫其君, 則非忠臣也。」乃入諫。莊王立鼓鐘之間,左伏楊姬,右擁越姬,左裯衽,右朝服,曰:「 吾鼓鐘之不暇,何諫之聽!」蘇從曰:「臣聞之,好道者多資,好樂者多迷,好道者多糧, 好樂者多亡;荊國亡無日矣,死臣敢以告王。」王曰善。左執蘇從手,右抽陰刃,刎鐘鼓之 懸,明日授蘇從為相。   晉平公好樂,多其賦斂,下治城郭,曰:「敢有諫者死。」國人憂之,有咎犯者,見門 大夫曰:「臣聞主君好樂,故以樂見。」門大夫入言曰:「晉人咎犯也,欲以樂見。」平公 曰:「內之。」止坐殿上,則出鐘磬竽瑟。坐有頃。平公曰:「客子為樂?」咎犯對曰:「 臣不能為樂,臣善隱。」平公召隱士十二人。咎犯曰:「隱臣竊顧昧死御。」平公諾。咎犯 申其左臂而詘五指,平公問於隱官曰:「占之為何?」隱官皆曰:「不知。」平公曰:「歸 之。」咎犯則申其一指曰:「是一也,便遊赭盡而峻城闕。二也,柱梁衣繡,士民無褐。三 也,侏儒有餘酒,而死士渴。四也,民有饑色,而馬有栗秩。五也,近臣不敢諫,遠臣不敢 達。」平公曰善。乃屏鐘鼓,除竽瑟,遂與咎犯參治國。   孟嘗君將西入秦,賓客諫之百通,則不聽也,曰:「以人事諫我,我盡知之;若以鬼道 諫我,我則殺之。」謁者入曰:「有客以鬼道聞。」曰:「請客入。」客曰:「臣之來也, 過於淄水上,見一土耦人,方與木梗人語,木梗謂土耦人曰:『子先,土也,持子以為耦人 ,遇天大雨,水潦並至,子必沮壞。』應曰:『我沮乃反吾真耳,今子,東園之桃也,刻子 以為梗,遇天大雨,水潦並至,必浮子,泛泛乎不知所止。』今秦,四塞之國也,有虎狼之 心,恐其有木梗之患。」於是孟嘗君逡巡而退,而無以應,卒不敢西嚮秦。   吳王欲伐荊,告其左右曰:「敢有諫者,死!」舍人有少孺子者,欲諫不敢,則懷丸操 彈,遊於後園,露沾其衣,如是者三旦,吳王曰:「子來何苦沾衣如此?」對曰:「園中有 樹,其上有蟬,蟬高居悲鳴飲露,不知螳螂在其後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蟬而不顧知黃雀 在其傍也!黃雀延頸欲啄螳螂而不知彈丸在其下也!此三者皆務欲得其前利而不顧其後之有 患也。」吳王曰:「善哉!」乃罷其兵。   楚莊王欲伐陽夏,師久而不罷,群臣欲諫而莫敢,莊王獵於雲夢,椒舉進諫曰:「王所 以多得獸者,馬也;而王國亡,王之馬豈可得哉?」莊王曰:「善,不穀知詘強之可以長諸 侯也,知得地之可以為富也;而忘吾民之不用也。」明日飲諸大夫酒,以椒舉為上客,罷陽 夏之師。   秦始皇帝太后不謹,幸郎嫪●,封以為長信侯,為生兩子,●專國事,浸益驕奢,與侍 中左右貴臣俱博飲,酒醉爭言而鬥,瞋目大叱曰:「吾乃皇帝之假父也,窶人子何敢乃與我 亢!」所與鬥者走行白皇帝,皇帝大怒,●懼誅,因作亂,戰咸陽宮。●敗,始皇乃取●四 肢車裂之,取其兩弟囊撲殺之,取皇太后遷之于萯陽宮,下令曰:「 敢以太后事諫者,戮而殺之!」從蒺藜其脊肉,幹四肢而積之闕下,諫而死者二十七人矣。 齊客茅焦乃往上謁曰:「齊客茅焦願上諫皇帝。」皇帝使使者出問客,得無以太后事諫也, 茅焦曰然,使者還白曰:「果以太后事諫。」皇帝曰走往告之,若不見闕下積死人邪?使者 問茅焦,茅焦曰:「臣聞之天有二十八宿,今死者已有二十七人矣,臣所以來者,欲滿其數 耳,臣非畏死人也。」走入白之,茅焦邑子,同食者盡負其衣物行亡,使者入白之,皇帝大 怒曰:「是子故來犯吾禁,趣炊鑊湯煮之,是安得積闕下乎!」趣召之入,皇帝按劍而坐, 口正沫出,使者召之入,茅焦不肯疾行,足趣相過耳,使者趣之,茅焦曰:「臣至前則死矣 ,君獨不能忍吾須臾乎?」使者極哀之,茅焦至前再拜謁起,稱曰:「臣聞之,夫有生者不 諱死,有國者不諱亡;諱死者不可以得生,諱亡者不可以得存。死生存亡,聖主所欲急聞也 ,不審陛下欲聞之不?」皇帝曰:「何謂也?」茅焦對曰:「陛下有狂悖之行,陛下不自知 邪!」皇帝曰:「何等也?願聞之。」茅焦對曰:「陛下車裂假父,有嫉妒之心;囊撲兩弟 ,有不慈之名;遷母萯陽宮,有不孝之行;從蒺藜於諫士,有桀紂之治。今天下聞之,盡瓦 解無嚮秦者,臣竊恐秦亡為陛下危之,所言已畢,乞行就質。」乃解衣伏質。皇帝下殿,左 手接之,右手麾左右曰:「赦之,先生就衣,今願受事。」乃立焦為仲父,爵之上卿;皇帝 立駕,千乘萬騎,空左方自行迎太后萯陽宮,歸於咸陽;太后大喜,乃大置酒待茅焦,及飲 ,太后曰:「抗枉令直,使敗更成,安秦之社稷;使妾母子復得相會者,盡茅君之力也。」   楚莊王築層臺,延石千重,延壤百里,士有三月之糧者,大臣諫者七十二人皆死矣;有 諸御己者,違楚百里而耕,謂其耦曰:「吾將入見於王。」其耦曰:「以身乎?吾聞之,說 人主者,皆閒暇之人也,然且至而死矣;今子特草茅之人耳。」諸御己曰:「若與子同耕則 比力也,至於說人主不與子比智矣。」委其耕而入見莊王。莊王謂之曰:「諸御己來,汝將 諫邪?」諸御己曰:「君有義之用,有法之行。且己聞之,土負水者平,木負繩者正,君受 諫者聖;君築層臺,延石千重,延壤百里;民之釁咎血成於通塗,然且未敢諫也,己何敢諫 乎?顧臣愚,竊聞昔者虞不用宮之奇而晉并之,陳不用子家羈而楚并之,曹不用僖負羈而宋 并之,萊不用子猛而齊并之,吳不用子胥而越并之,秦人不用蹇叔之言而秦國危,桀殺關龍 逢而湯得之,紂殺王子比干而武王得之,宣王殺杜伯而周室卑;此三天子,六諸侯,皆不能 尊賢用辯士之言,故身死而國亡。」遂趨而出,楚王遽而追之曰:「 己子反矣,吾將用子之諫;先日說寡人者,其說也不足以動寡人之心,又危(一作色)加諸 寡人,故皆至而死;今子之說,足以動寡人之心,又不危加諸寡人,故吾將用子之諫。」明 日令曰:「有能入諫者,吾將與為兄弟。」遂解層臺而罷民,楚人歌之曰:「薪乎萊乎?無 諸御己訖無子乎?萊乎薪乎?無諸御己訖無入乎!」   齊桓公謂鮑叔曰:「寡人欲鑄大鐘,昭寡人之名焉,寡人之行,豈避堯舜哉?」鮑叔曰 :「敢問君之行?」桓公曰:「昔者吾圍譚三年,得而不自與者,仁也;吾北伐孤竹,`令 支而反者,武也;吾為葵丘之會,以偃天下之兵者,文也;諸侯抱美玉而朝者九國,寡人不 受者,義也。然則文武仁義,寡人盡有之矣,寡人之行豈避堯舜哉!」鮑叔曰:「君直言, 臣直對;昔者公子糾在上位而不讓,非仁也;背太公之言而侵魯境,非義也;壇場之上,詘 於一劍,非武也;姪娣不離懷衽,非文也。凡為不善遍於物不自知者,無天禍必有人害,天 處甚高,其聽甚下;除君過言,天且聞之。」桓公曰:「寡人有過乎?幸記之,是社稷之福 也,子不幸教,幾有大罪以辱社稷。」   楚昭王欲之荊臺游,司馬子綦進諫曰:「荊臺之游,左洞庭之波,右彭蠡之水;南望獵 山,下臨方淮。其樂使人遺老而忘死,人君游者盡以亡其國,願大王勿往游焉。」王曰:「 荊臺乃吾地也,有地而游之,子何為絕我游乎?」怒而擊之。於是令尹子西,駕安車四馬, 徑於殿下曰:「今日荊臺之游,不可不觀也。」王登車而拊其背曰:「荊臺之游,與子共樂 之矣。」步馬十里,引轡而止曰:「臣不敢下車,願得有道,大王肯聽之乎?」王曰:「第 言之。」令尹子西曰:「臣聞之,為人臣而忠其君者,爵祿不足以賞也;為人臣而諛其君者 ,刑罰不足以誅也。若司馬子綦者忠君也,若臣者諛臣也;願大王殺臣之軀,罰臣之家,而 祿司馬子綦。」王曰:「若我能止,聽公子,獨能禁我游耳,後世游之,無有極時,奈何? 」令尹子西曰:「欲禁後世易耳,願大王山陵崩荂A為陵於荊臺;未嘗有持鐘鼓管絃之樂而 游於父之墓上者也。」於是王還車,卒不游荊臺,令罷先置。孔子從魯聞之曰:「美哉!令 尹子西,諫之於十里之前,而權之於百世之後者也。」   荊文王得如黃之狗,箘簬之矰,以畋於雲夢,三月不反;得舟( 一作丹)之姬,淫期年不聽朝。保申諫曰:「先王卜以臣為保吉,今王得如黃之狗,箘簬之 矰,畋於雲澤,三月不反;及得舟之姬,淫期年不聽朝,王之罪當笞。」匍伏將笞王,王曰 :「不穀免於襁褓,託於諸侯矣,願請變更而無笞。」保申曰:「臣承先王之命不敢廢,王 不受笞,是廢先王之命也;臣寧得罪於王,無負於先王。」王曰:「 敬諾。」乃席王,王伏,保申束細箭五十,跪而加之王背,如此者再,謂王起矣。王曰:「 有笞之名一也。」遂致之。保申曰:「臣聞之,君子恥之,小人痛之;恥之不變,痛之何益 ?」保申趨出,欲自流,乃請罪於王,王曰:「此不穀之過,保將何罪?」王乃變行從保申 ,殺如黃之狗,折箘簬之矰,逐舟之姬,務治乎荊;兼國三十,令荊國廣大至於此者,保申 敢極言之功也。蕭何王陵聞之曰:「聖主能奉先世之業,而以成功名者,其惟荊文王乎!故 天下譽之至今,明主忠臣孝子以為法。」   晉平公使叔向聘於吳,吳人拭舟以逆之,左五百人,右五百人;有繡衣而豹裘者,有錦衣 而狐裘者,叔向歸以告平公,平公曰:「吳其亡乎!奚以敬舟?奚以敬民?」叔向對曰:「 君為馳底之臺,上何以發千兵?下何以陳鐘鼓?」諸侯聞君者,亦曰『奚以敬臺,奚以敬民 ?』所敬各異也。」於是平公乃罷臺。   趙簡子舉兵而攻齊,令軍中有敢諫者罪至死,被甲之士,名曰公盧,望見簡子大笑;簡 子曰:「子何笑?」對曰:「臣有夙笑。」簡子曰:「有以解之則可,無以解之則死。」對 曰:「當桑之時,臣鄰家夫與妻俱之田,見桑中女,因往追之,不能得,還反,其妻怒而去 之,臣笑其曠也。」簡子曰:「今吾伐國失國,是吾曠也。」於是罷師而歸。   景公為臺,臺成,又欲為鐘,晏子諫曰:「君不勝欲為臺,今復欲為鐘,是重斂於民, 民之哀矣;夫斂民之哀而以為樂,不祥。」景公乃止。   景公有馬,其圉人殺之,公怒,援戈將自擊之,晏子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請為君 數之,令知其罪而殺之。」公曰:「諾。」晏子舉戈而臨之曰:「汝為吾君養馬而殺之,而 罪當死;汝使吾君以馬之故殺圉人,而罪又當死;汝使吾君以馬故殺人,聞於四鄰諸侯,汝 罪又當死。」公曰:「夫子釋之!夫子釋之!勿傷吾仁也。」   景公好弋,使燭雛主鳥而亡之,景公怒而欲殺之,晏子曰:「燭雛有罪,請數之以其罪 ,乃殺之。」景公曰:「可。」於是乃召燭雛數之景公前曰:「汝為吾君主鳥而亡之,是一 罪也;使吾君以鳥之故殺人,是二罪也;使諸侯聞之以吾君重鳥而輕士,是三罪也。數燭雛 罪已畢,請殺之。」景公曰:「止,勿殺而謝之。」   景公正晝被髮乘六馬,御婦人出正閨,刖跪擊其馬而反之,曰:「爾非吾君也。」公慚 而不朝,晏子睹裔敖而問曰:「君何故不朝?」對曰:「昔者君正晝被髮乘六馬,御婦人出 正閨,刖跪擊其馬而反之曰:『爾非吾君也。』公慚而反,不果出,是以不朝。」晏子入見 ,公曰:「昔者寡人有罪,被髮乘六馬以出正閨,刖跪擊其馬而反之,曰:『爾非吾君也。 』寡人以天子大夫之賜,得率百姓以守宗廟,今見戮於刖跪以辱社稷,吾猶可以齊於諸侯乎 ?」晏子對曰:「君無惡焉。臣聞之,下無直辭,上無隱君;民多諱言,君有驕行。古者明 君在上,下有直辭;君上好善,民無諱言。今君有失行,而刖跪有直辭,是君之福也,故臣 來慶,請賞之,以明君之好善;禮之,以明君之受諫!」公笑曰:「可乎?」晏子曰:「可 。」於是令刖跪倍資無正,時朝無事。   景公飲酒,移於晏子家,前驅報閭曰:「君至」。晏子被玄端立於門曰:「諸侯得微有 故乎?國家得微有故乎?君何為非時而夜辱?」公曰:「酒醴之味,金石之聲,願與夫子樂 之。」晏子對曰:「夫布薦席,陳簠簋者有人,臣不敢與焉。」公曰:「移於司馬穰苴之家 。」前驅報閭曰:「君至」。司馬穰苴介冑操戟立於門曰:「諸侯得微有兵乎?大臣得微有 叛者乎?君何為非時而夜辱?」公曰:「酒醴之味,金石之聲,願與夫子樂之。」對曰:「 夫布薦蓆,陳簠簋者有人,臣不敢與焉。」公曰:「移於梁丘據之家。」前驅報閭曰:「君 至」。梁丘據左操瑟,右挈竽,行歌而至,公曰:「樂哉!今夕吾飲酒也,微彼二子者何以 治吾國!微此一臣者何以樂吾身!賢聖之君皆有益友,無偷樂之臣。」景公弗能及,故兩用 之,僅得不亡。   吳以伍子胥孫武之謀,西破強楚,北威齊晉,南伐越,越王句踐迎擊之,敗吳於姑蘇, 傷闔廬指,軍卻,闔廬謂太子夫差曰:「爾忘句踐殺而父乎?」夫差對曰:「不敢。」是夕 闔廬死,夫差既立為王,以伯嚭為太宰,習戰射,三年伐越,敗於夫湫,越王句踐乃以兵五 千人(一作入)棲於會稽山上,使大夫種厚幣遣吳太宰嚭以請和,委國為臣妾,吳王將許之 ,伍子胥諫曰:「越王為人能辛苦,今王不滅,後必悔之。」吳王不聽,用太宰嚭計與越平 。其後五年,吳王聞齊景公死,而大臣爭寵,新君弱,乃興師北伐齊,子胥諫曰:「不可。 句踐食不重味,弔死問疾,且能用人,此人不死,必為吳患;今越,腹心之疾,齊猶疥癬耳 ,而王不先越,乃務伐齊,不亦謬乎?」吳王不聽,伐齊,大敗齊師於艾陵,遂與鄒魯之君 會以歸,益疏子胥之言。其後四年,吳將復北伐齊,越王句踐用子胥之謀,乃率其眾以助吳 ,而重寶以獻遺太宰嚭,太宰嚭既數受越賂,其愛信越殊甚,日夜為言於吳王,王信用嚭之 計,伍子胥諫曰:「夫越,腹心之疾,今信其游辭偽詐而貪齊,譬猶石田,無所用之,盤庚 曰:『古人有顛越不恭』。是商所以興也,願王釋齊而先越,不然,將悔之無及也。」吳王 不聽,使子胥於齊,子胥謂其子曰:「吾諫王,王不我用,吾今見吳之滅矣,女與吳俱亡無 為也。」乃屬其子於齊鮑氏而歸報吳王。太宰嚭既與子胥有隙,因讒曰:「子胥為人,剛暴 少恩,其怨望猜賊為禍也,深恨前日王欲伐齊,子胥以為不可,王卒伐之,而有大功,子胥 計謀不用,乃反怨望;今王又復伐齊,子胥專愎強諫,沮毀用事,徼幸吳之敗,以自勝其計 謀耳。今王自行,悉國中武力以伐齊,而子胥諫不用,因輟佯病不行,王不可不備,此起禍 不難,且臣使人微伺之,其使齊也,乃屬其子於鮑氏。夫人臣內不得意,外交諸侯,自以先 王謀臣,今不用,常怏怏,願王早圖之。」吳王曰:「微子之言,吾亦疑之。」乃使使賜子 胥屬鏤之劍,曰:「子以此死。」子胥曰:「 嗟乎!讒臣宰嚭為亂,王顧反誅我,我令若父霸,又若立時,諸子弟爭立,我以死爭之於先 王,幾不得立,若既立,欲分吳國與我,我顧不敢當,然若之何聽讒臣殺長者!」乃告舍人 曰:「必樹吾墓上以梓,令可以為器,而抉吾眼著之吳東門,以觀越寇之滅吳也。」乃自刺 殺,吳王聞之大怒,乃取子胥屍,盛以鴟夷革,浮之江中,吳人憐之,乃為立祠於江上,因 名曰胥山。後十餘年,越襲吳,吳王還與戰不勝,使大夫行成於越不許,吳王將死曰:「吾 以不用子胥之言至於此;令死者無知則已,死者有知,吾何面目以見子胥也?」遂蒙絮覆面 而自刎。   齊景公有臣曰諸御鞅,諫簡公曰:「田常與宰予,此二人者甚相憎也,臣恐其相攻;相 攻雖叛而危之,不可。願君去一人。」簡公曰:「非細人之所敢議也。」居無幾何,田常果 攻宰予於庭,賊簡公於朝,簡公喟焉太息,曰:「余不用鞅之言以至此患也。故忠臣之言, 不可不察也。」   魯襄公朝荊,至淮,聞荊康王卒,公欲還,叔仲昭伯曰:「君之來也,為其威也;今其 王死,其威未去,何為還?」大夫皆欲還,子服景伯曰:「子之來也,為國家之利也,故不 憚勤勞,不遠道塗,而聽於荊也,畏其威也!夫義人者,固將慶其喜而弔其憂,況畏而聘焉 者乎!聞畏而往,聞喪而還,其誰曰非侮也。m姓是嗣王,太子又長矣,執政未易,事君任 政,求說其侮,以定嗣君,而示後人,其讎滋大,以戰小國,其誰能止之?若從君而致患, 不若違君以避難,且君子計而後行,二三子其計乎?有御楚之術,有守國之備,則可;若未 有也,不如行!」乃遂行。   孝景皇帝時,吳王濞反,梁孝王中郎枚乘字叔聞之,為書諫王,其辭曰:「君王之外臣 乘,竊聞得全者全昌,失全者全亡。舜無立錐之地,以有天下;禹無十戶之聚,以王諸侯。 湯武之地,方不過百里;上不絕三光之明,下不傷百姓之心者,有王術也!故父子之道,天 性也,忠臣不敢避誅以直諫,故事無廢棄而功流於萬世也,臣誠願披腹心而效愚忠,恐大王 不能用之;臣誠願大王少加意念惻怛之心於臣乘之言。夫以一縷之任,係千鈞之重,上懸之 無極之高,下垂不測之淵,雖甚愚之人,且猶知哀其將絕也。馬方駭而重驚之,係方絕而重 鎮之;係絕於天,不可復結;墜入深淵,難以復出;其出不出,間不容髮!誠能用臣乘言, 一舉必脫;必若所欲為,危如重卵,難於上天;變所欲為,易於反掌,安於太山。今欲極天 命之壽,弊無窮之樂,保萬乘之勢,不出反掌之易,以居太山之安;乃欲乘重卵之危,走上 天之難,此愚臣之所大惑也!人性有畏其影而惡其跡者,卻背而走無益也,不知就陰而止, 影滅跡絕。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為。欲湯之冷,令一人炊之,百人揚之 ,無益也;不如絕薪止火而已。不絕之於彼,而救之於此,譬猶抱薪救火也。養由基,楚之 善射者也,去楊葉百步,百發百中,楊葉之小,而加百中焉,可謂善射矣,所止乃百步之中 耳,比於臣未知操弓持矢也。福生有基,禍生有胎;納其基,絕其胎;禍何從來哉?泰山之 溜穿石,引繩久之,乃以挈木;水非石之鑽,繩非木之鋸也,而漸靡使之然。夫銖銖而稱之 ,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過;石稱丈量,徑而寡失。夫十圍之木,始生於_,可引 而絕,可擢而拔,據其未生,先其未形;磨礱砥礪,不見其損,有時而盡;種樹畜長,不見 其益,有時而大;積德修行,不知其善,有時而用;行惡為非,棄義背理,不知其惡,有時 而亡。臣誠願大王孰計而身行之,此百王不易之道也。」吳王不聽,卒死丹徒。   吳王欲從民飲酒,伍子胥諫曰:「不可。昔白龍下清冷之淵,化為魚,漁者豫且射中其 目,白龍上訴天帝,天帝曰:『當是之時,若安置而形?』白龍對曰:『我下清冷之淵化為 魚。』天帝曰:『魚固人之所射也;若是,豫且何罪?』夫白龍,天帝貴畜也;豫且,宋國 賤臣也。白龍不化,豫且不射;今棄萬乘之位而從布衣之士飲酒,臣恐其有豫且之患矣。」 王乃止。   孔子曰:「良藥苦於口,利於病;忠言逆於耳,利於行。故武王諤諤而昌,紂嘿嘿而亡 ,君無諤諤之臣,父無諤諤之子,兄無諤諤之弟,夫無諤諤之婦,士無諤諤之友;其亡可立 而待。故曰君失之,臣得之;父失之,子得之;兄失之,弟得之;夫失之,婦得之;士失之 ,友得之。故無亡國破家,悖父亂子,放兄棄弟,狂夫淫婦,絕交敗友。」   晏子復於景公曰:「朝居嚴乎?」公曰:「朝居嚴,則曷害於國家哉?」晏子對曰:「 朝居嚴,則下無言,下無言,則上無聞矣。下無言則謂之喑,上無聞則謂之聾;聾喑則非害 治國家如何也?具合菽粟之微以滿倉廩,合疏縷之緯以成幃幕,太山之高,非一石也,累卑 然後高也。夫治天下者,非用一士之言也,固有受而不用,惡有距而不入者哉?」    卷第十   存亡禍福,其要在身,聖人重誡,敬慎所忽。中庸曰:「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 能慎其獨也。」諺曰:「誠無垢,思無辱。」夫不誠不思而以存身全國者亦難矣。詩曰:「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之謂也。   昔成王封周公,周公辭不受,乃封周公子伯禽於魯,將辭去,周公戒之曰:「去矣!子 其無以魯國驕士矣。我,文王之子也,武王之弟也,今王之叔父也;又相天子,吾於天下亦 不輕矣。然嘗一沐三握髮,一食而三吐哺,猶恐失天下之士。吾聞之曰:德行廣大而守以恭 者榮,土地博裕而守以儉者安,祿位尊盛而守以卑者貴,人眾兵強而守以畏者勝,聰明睿智 而守以愚者益,博聞多記而守以淺者廣;此六守者,皆謙德也。夫貴為天子,富有四海,不 謙者先天下亡其身,桀紂是也,可不慎乎!故易曰,有一道,大足以守天下,中足以守國家 ,小足以守其身,謙之謂也。『夫天道毀滿而益謙,地道變滿而流謙,鬼神害滿而福謙,人 道惡滿而好謙。』是以衣成則缺衽,宮成則缺隅,屋成則加錯;示不成者,天道然也。易曰 :『謙亨,君子有終吉。』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其戒之哉!子其無以魯國驕士 矣。」   孔子讀易至於損益,則喟然而歎,子夏避席而問曰:「夫子何為歎?」孔子曰:「夫自 損者益。自益者缺,吾是以歎也。」子夏曰:「然則學者不可以益乎?」孔子曰:「否,天 之道成者,未嘗得久也。夫學者以虛受之,故曰得,苟不知持滿,則天下之善言不得入其耳 矣。昔堯履天子之位,猶允恭以持之,虛靜以待下,故百載以逾盛,迄今而益章。昆吾自臧 而滿意,窮高而不衰,故當時而虧敗,迄今而逾惡,是非損益之徵與?吾故曰謙也者,致恭 以存其位者也。夫豐明而動故能大,苟大則虧矣,吾戒之,故曰天下之善言不得入其耳矣。 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是以聖人不敢當盛。升輿而遇三人則下,二人 則軾,調其盈虛,故能長久也。」子夏曰:「 善,請終身誦之。」   孔子觀於周廟而有欹器焉,孔子問守廟者曰:「此為何器?」對曰:「蓋為右坐之器。 」孔子曰:「吾聞右坐之器,滿則覆,虛則欹,中則正,有之乎?」對曰:「然。」孔子使 子路取水而試之,滿則覆,中則正,虛則欹,孔子喟然嘆曰:「嗚呼!惡有滿而不覆者哉! 」子路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孔子曰:「持滿之道,挹而損之。」子路曰:「損之有道 乎?」孔子曰:「高而能下,滿而能虛,富而能儉,貴而能卑,智而能愚,勇而能怯,辯而 能訥,博而能淺,明而能闇;是謂損而不極,能行此道,唯至德者及之。易曰:『不損而益 之,故損;自損而終,故益。』」   常摐有疾,老子往問焉,曰:「先生疾甚矣,無遺教可以語諸弟子者乎?」常摐曰:「 子雖不問,吾將語子。」常摐曰:「過故鄉而下車,子知之乎?」老子曰:「過故鄉而下車 ,非謂其不忘故耶?」常摐曰:「嘻,是已。」常摐曰:「過喬木而趨,子知之乎?」老子 曰:「過喬木而趨,非謂敬老耶?」常摐曰:「嘻,是已。」張其口而示老子曰:「吾舌存 乎?」老子曰:「然。」「吾齒存乎?」老子曰:「亡。」常摐曰:「子知之乎?」老子曰 :「夫舌之存也,豈非以其柔耶?齒之亡也,豈非以其剛耶?」常摐曰:「嘻,是已。天下 之事已盡矣,無以復語子哉!」   韓平子問於叔向曰:「剛與柔孰堅?」對曰:「臣年八十矣,齒再墮而舌尚存,老聃有 言曰:『天下之至柔,馳騁乎天下之至堅。』又曰:『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剛強;萬物草 木之生也柔j,其死也枯槁。因此觀之,柔弱者生之徒也,剛強者死之徒也。』夫生者毀而 必復,死者破而愈亡;吾是以知柔之堅於剛也。」平子曰:「善哉!然則子之行何從?」叔 向曰:「臣亦柔耳,何以剛為?」平子曰:「 柔無乃j乎?」叔向曰:「柔者紐而不折,廉而不缺,何為j也?天之道,微者勝,是以兩 軍相加而柔者克之;兩仇爭利,而弱者得焉。易曰:『天道虧滿而益謙,地道變滿而流謙, 鬼神害滿而福謙,人道惡滿而好謙。』夫懷謙不足之,柔弱而四道者助之,則安往而不得其 志乎?」平子曰:「善!」   桓公曰:「金剛則折,革剛則裂;人君剛則國家滅,人臣剛則交友絕。夫剛則不和,不 和則不可用。是故四馬不和,取道不長;父子不和,其世破亡;兄弟不和,不能久同;夫妻 不和,家室大凶。易曰:『二人同心,其利斷金。』由不剛也。」   老子曰:「得其所利,必慮其所害;樂其所成,必顧其所敗。人為善者,天報以福;人 為不善者,天報以禍也。故曰: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戒之,慎之!君子不務,何以備 之?夫上知天、則不失時;下知地、則不。日夜慎之,則無災害。」   曾子有疾,曾元抱首,曾華抱足,曾子曰:「吾無顏氏之才,何以告汝?雖無能,君子 務益。夫華多實少者,天也;言多行少者,人也。夫飛鳥以山為卑,而層巢其巔;魚鱉以淵 為淺,而穿穴其中;然所以得者餌也。君子苟能無以利害身,則辱安從至乎?官怠於宦成, 病加於少愈,禍生於懈惰,孝衰於妻子;察此四者,慎終如始。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 終。』」   單快曰:「國有五寒,而冰凍不與焉;一曰政外,二曰女厲,三曰謀泄,四曰不敬卿士 而國家敗,五曰不能治內而務外;此五者一見,雖祠無福,除禍必得,致福則貸。」   孔子曰:「存亡禍福,皆在己而已,天災地妖,亦不能殺也。」昔者殷王帝辛之時,爵 生烏於城之隅,工人占之曰:「凡小以生巨,國家必祉,王名必倍。」帝辛喜爵之德,不治 國家,亢暴無極,外寇乃至,遂亡殷國,此逆天之時,詭福反為禍至。殷王武丁之時,先王 道缺,刑法弛,桑穀俱生於朝,七月而大拱,工人占之曰:「桑穀者,野物也;野物生於朝 ,意朝亡乎!」武丁恐駭,側身修行,思先王之政,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明養老之道 ;三年之後,遠方之君,重譯而朝者六國,此迎天時得禍反為福也。故妖孽者,天所以警天 子諸侯也;惡夢者,所以警士大夫也。故妖孽不勝善政,惡夢不勝善行也;至治之極,禍反 為福。故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   石讎曰:「春秋有忽然而足以亡者,國君不可以不慎也!妃妾不一,足以亡;公族不親 ,足以亡;大臣不任,足以亡;國爵不用,足以亡;親佞近讒,足以亡;舉百事不時,足以 亡;使民不節,足以亡;刑罰不中,足以亡;內失眾心,足以亡;外嫚大國,足以亡。」   夫福生於隱約,而禍生於得意,齊頃公是也。齊頃公、桓公之子孫也,地廣民眾,兵強 國富,又得霸者之餘尊,驕蹇怠傲,未嘗肯出會同諸侯,乃興師伐魯,反敗衛師于新築,輕 小嫚大之行甚。俄而晉魯往聘,以使者戲,二國怒,歸求黨與助,得衛及曹,四國相輔期戰 於鞍,大敗齊師,獲齊頃公,斬逢丑父,於是戄然大恐,賴逢丑父之欺,奔逃得歸。弔死問 疾,七年不飲酒,不食肉,外金石絲竹之聲,遠婦女之色,出會與盟,卑下諸侯,國家內得 行義,聲問震乎諸侯,所亡之地弗求而自為來,尊寵不武而得之,可謂能詘免變化以致之, 故福生於隱約,而禍生於得意,此得失之效也。   大功之效,在於用賢積道,浸章浸明;衰滅之過,在於得意而怠,浸蹇浸亡,晉文公是 其效也。晉文公出亡,修道不休,得至于饗國,饗國之時,上無明天子,下無賢方伯,強楚 主會,諸侯背畔,天子失道,出居于鄭。文公於是憫中國之微,任咎犯、先軫、陽處父,畜 愛百姓,厲養戎士,四年政治內定,則舉兵而伐衛,執曹伯,還敗強楚,威震天下,明王法 率諸侯而朝天子,莫敢不聽,天下曠然平定,周室尊顯,故曰大功之效,在於用賢積道,浸 章浸明,文公於是霸功立,期至意得湯武之心,作而忘其眾,一年三用師,且弗休息。遂進 而圍許,兵亟弊不能服,罷諸侯而歸,自此而怠政事,為狄泉之盟,不親至,信衰誼缺,如 羅不補,威武詘折不信,則諸侯不朝,鄭遂叛,夷狄內侵,衛遷於商止。故曰:衰滅之過, 在於得意而怠,浸蹇浸亡。   田子方侍魏文侯坐,太子擊趨而入見,賓客群臣皆起,田子方獨不起,文侯有不說之 色,太子亦然,田子方稱曰:「為子起歟?無如禮何!不為子起歟?無如罪何!請為子誦楚 恭王之為太子也,將出之雲夢,遇大夫工尹,工尹遂趨避家人之門中,太子下車從之家人之 門中曰:『子大夫何為其若是?吾聞之,敬其父者不兼其子,兼其子者不祥莫大焉,子大夫 何為其若是?』工尹曰:『向吾望見子之面,今而後記子之心,審如此,汝將何之?』」文 侯曰:「善。」太子擊前誦恭王之言,誦三遍而請習之。   子贛之承,或在塗,見道側巾幣布擁蒙而衣衰,其名曰丹綽。子贛問焉,曰:「此至承 幾何?」嘿然不對。子贛曰:「人問乎己而不應,何也?」屏其擁蒙而言曰:「望而黷人者 ,仁乎?睹而不識者,智乎?輕侮人者,義乎?」子贛下車曰:「賜不仁,過聞三言,可復 聞乎?」曰:「是足於子矣,吾不告子。」於是子贛三偶則式,五偶則下。   孫叔敖為楚令尹,一國吏民皆來賀,有一老父衣麤衣,冠白冠,後來弔,孫叔敖正衣冠 而出見之,謂老父曰:「楚王不知臣不肖,使臣受吏民之垢,人盡來賀,子獨後來弔,豈有 說乎?」父曰:「有說,身已貴而驕人者民去之;位已高而擅權者君惡之;祿已厚而不知足 者患處之。」孫叔敖再拜曰:「敬受命,願聞餘教。」父曰:「位已高而意益下,官益大而 心益小,祿已厚而慎不敢取;君謹守此三者足以治楚矣。   魏安釐王十一年,秦昭王謂左右曰:「今時韓魏與秦孰強?」對曰:「不如秦強。」王 曰:「今時如耳魏齊與孟嘗芒卯孰賢?」對曰:「不如孟嘗芒卯之賢。」王曰:「以孟嘗芒 卯之賢,率強韓魏以攻秦,猶無奈寡人何也?今以無能如耳魏齊而率強韓魏以伐秦,其無奈 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然,申旗伏瑟而對曰:「王之料天下過矣。當六晉之時,智氏 最強,滅范中行氏,又率韓魏之兵以圍趙襄子於晉陽,決晉水以灌晉陽之城,不滿者三板, 智伯行水,魏宣子御,韓康子為驂乘,智伯曰:『吾始不知水可以亡人國也,乃今知之;汾 水可以灌安邑,絳水可以灌平陽。』魏宣子肘韓康子,康子履魏宣子之足,肘足接於車上, 而智氏分,身死國亡,為天下笑。今秦雖強不過智氏,韓魏雖弱,尚賢其在晉陽之下也,此 方其用肘足之時,願王之必勿易也。」於是秦王恐。   魏公子牟東行,穰侯送之曰:「先生將去冉之山東矣,獨無一言以教冉乎?」魏公子牟 曰:「微君言之,牟幾忘語君,君知夫官不與勢期,而勢自至乎?勢不與富期,而富自至乎 ?富不與貴期,而貴自至乎?貴不與驕期,而驕自至乎?驕不與罪期,而罪自至乎?罪不與 死期,而死自至乎?」穰侯曰:「善,敬受明教。」   高上尊賢,無以驕人;聰明聖智,無以窮人;資給疾速,無以先人;剛毅勇猛,無以勝 人。不知則問,不能則學。雖智必質,然後辯之;雖能必讓,然後為之;故士雖聰明聖智, 自守以愚;功被天下,自守以讓;勇力距世,自守以怯;富有天下,自守以廉;此所謂高而 不危,滿而不溢者也。   齊桓公為大臣具酒,期以日中,管仲後至,桓公舉觴以飲之,管仲半棄酒。桓公曰:「 期而後至,飲而棄酒,於禮可乎?」管仲對曰:「臣聞酒入舌出,舌出者言失,言失者身棄 ,臣計棄身不如棄酒。」桓公笑曰:「仲父起就坐。楚恭王與晉厲公戰於鄢陵之時,司馬子 反渴而求飲,豎穀陽持酒而進之,子反曰:『退,酒也。』穀陽曰:『非酒也。』子反又曰 :『退,酒也。』穀陽又曰:『非酒也。』子反受而飲之,醉而寢。恭王欲復戰,使人召子 反,子反辭以心疾,於是恭王駕往入幄,聞酒臭曰:『今日之戰,所恃者司馬,司馬至醉如 此,是亡吾國而不恤吾眾也,吾無以復戢矣!』於是乃誅子反以為戮,還師。」夫穀陽之進 酒也,非以妒子反忠,愛之而適足以殺之,故曰:「小忠,大忠之賊也;小利,大利之殘也 。好戰之臣,不可不察也!」   羞小恥以構大怨,貪小利以亡大眾;春秋有其戒,晉先軫是也。先軫欲要功獲名,則以 秦不假道之故,請要秦師,襄公曰:「不可。夫秦伯與吾先君有結,先君一日薨而興師擊之 ,是孤之負吾先君,敗鄰國之交而失孝子之行也。」先軫曰:「先君薨而不弔贈,是無哀吾 喪也;興師徑吾地而不假道,是弱吾孤也;且柩畢尚薄屋,無哀吾喪也。」興師。卜曰:「 大國師將至,請擊之。」則聽先軫興兵要之殽,擊之,匹馬隻輸(輪)無脫者,大結怨構禍 於秦;接刃流血,伏尸暴骸,糜爛國家,十有餘年,卒喪其師眾,禍及大夫,憂累後世,故 好戰之臣不可不察也。   魯哀公問孔子曰:「予聞忘之甚者,徙而忘其妻,有諸乎?」孔子對曰:「此非忘之甚 者也,忘之甚者忘其身。」哀公曰:「可得聞與?」對曰:「昔夏桀貴為天子,富有天下, 不修禹之道,毀壞辟法,裂絕世祀,荒淫于樂,沈酗于酒,其臣有左師觸龍者,諂諛不止, 湯誅桀,左師觸龍者,身死,四支不同壇而居,此忘其身者也。」哀公愀然變色曰:「善! 」   孔子之周,觀於太廟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 之哉!戒之哉!無多言,多口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安樂必戒,無行所悔。勿謂何傷, 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勿謂何殘,其禍將然;勿謂莫聞,天妖伺人;熒熒不滅, 炎炎奈何;涓涓不壅,將成江河;綿綿不絕,將成網羅;青青不伐,將尋斧柯;誠不能慎之 ,禍之根也;曰是何傷?禍之門也。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盜怨主人,民害其 貴。君子知天下之不可蓋也,故後之下之,使人慕之;執雌持下,莫能與之爭者。人皆趨彼 ,我獨守此;眾人惑惑,我獨不從;內藏我知,不與人論技;我雖尊高,人莫害我。夫江河 長百谷者,以其卑下也;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戒之哉!戒之哉!」孔子顧謂弟子曰:「記 之,此言雖鄙,而中事情。詩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行身如此,豈以口 遇禍哉!」   魯哀侯棄國而走齊,齊侯曰:「君何年之少而棄國之蚤?」魯哀侯曰:「臣始為太子之 時,人多諫臣,臣受而不用也;人多愛臣,臣愛而不近也,是則內無聞而外無輔也。是猶秋 蓬,惡於根本而美於枝葉,秋風一起,根且拔也。」   孔子行遊中路聞哭者聲,其音甚悲,孔子曰:「驅之!驅之!前有異人音。」少進,見 之,丘吾子也,擁鐮帶索而哭,孔子辟車而下,問曰:「夫子非有喪也?何哭之悲也。」丘 吾子對曰:「吾有三失。」孔子曰:「願聞三失。」丘吾子曰:「吾少好學問,周遍天下, 還後吾親亡,一失也。事君奢驕,諫不遂,是二失也。厚交友而後絕,三失也。樹欲靜乎風 不定,子欲養吾親不待;往而不來者,年也;不可得再見者,親也。請從此辭。」則自刎而 死。孔子曰:「弟子記之,此足以為戒也。」於是弟子歸養親者十三人。   孔子論詩至於正月之六章,戄然曰:「不逢時之君子,豈不殆哉?從上依世則廢道,違 上離俗則危身;世不與善,己獨由之,則曰非妖則孽也;是以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 故賢者不遇時,常恐不終焉。詩曰:『謂天蓋高,不敢不跼;謂地蓋厚,不敢不蹐。』此之 謂也。」   孔子見羅者,其所得者皆黃口也,孔子曰:「黃口盡得,大爵獨不得,何也?」羅者對 曰:「黃口從大爵者不得,大爵從黃口者可得。」孔子顧謂弟子曰:「君子慎所從,不得其 人則有羅網之患。」   修身正行,不可以不慎:嗜欲使行虧,讒諛亂正心,眾口使意回,憂患生於所忽,禍起 於細微,汙辱難湔灑,敗事不可後追,不深念遠慮,後悔當幾何?夫徼幸者,伐性之斧也; 嗜欲者,逐禍之馬也;謾諛者,窮辱之舍也;取虐於人者,趨禍之路也,故曰去徼幸,務忠 信,節嗜欲,無取虐於人,則稱為君子,名聲常存。怨生於不報,禍生於多福,安危存於自 處,不困在於蚤豫,存亡在於得人,慎終如始,乃能長久。能行此五者,可以全身,己所不 欲,勿施於人,是謂要道也。   顏回將西遊,問於孔子曰:「何以為身?」孔子曰:「恭敬忠信,可以為身。恭則免於 眾,敬則人愛之,忠則人與之,信則人恃之;人所愛,人所與,人所恃,必免於患矣,可以 臨國家,何況於身乎?故不比數而比疏,不亦遠乎?不修中而修外,不亦反乎?不先慮事, 臨難乃謀,不亦晚乎?」   凡司其身,必慎五本:一曰柔以仁,二曰誠以信,三曰富而貴毋敢以驕人,四曰恭以敬 ,五曰寬以靜。思此五者,則無凶命,用能治敬,以助天時,凶命不至,而禍不來。友人者 ,非敬人也,自敬也。貴人者,非貴人也,自貴也。昔者吾嘗見天雨金石與血;吾嘗見四月 十日並出,有與天滑;吾嘗見高山之崩,深谷之窒,大都王宮之破,大國之滅;吾嘗見高山 之為裂,深淵之沙竭,貴人之車裂;吾嘗見稠林之無木,平原為谿谷,君子為御僕;吾嘗見 江河乾為坑,正冬采榆葉,仲夏雨雪霜,千乘之君,萬乘之主,死而不葬。是故君子敬以成 其名,小人敬以除其刑,奈何無戒而不慎五本哉!   魯有恭士,名曰機氾,行年七十,其恭益甚,冬日行陰,夏日行陽,市次不敢不行參, 行必隨,坐必危,一食之間,三起不羞,見衣裘褐之士則為之禮,魯君問曰:「機子年甚長 矣,不可釋恭乎?」機氾對曰:「君子好恭以成其名,小人學恭以除其刑,對君之坐,豈不 安哉?尚有差跌;一食之上,豈不美哉?尚有哽噎;今若氾所謂幸者也,固未能自必,鴻鵠 飛沖天,豈不高哉?矰繳尚得而加之;虎豹為猛,人尚食其肉,席其皮;譽人者少,惡人者 多,行年七十,常恐斧質之加於氾者,何釋恭為?」   成回學於子路三年,回恭敬不已,子路問其故何也?回對曰:「 臣聞之,行者比於鳥,上畏鷹鸇,下畏網羅;夫人為善者少,為讒者多,若身不死,安知禍 罪不施。行年七十,常恐行節之虧,回是以恭敬待大命。」子路稽首曰:「君子哉!」    卷第十一   孫卿曰:「夫談說之術,齊莊以立之,端誠以處之,堅強以持之,譬稱以諭之,分別以 明之,歡欣憤滿以送之,寶之珍之,貴之神之,如是則說常無不行矣。」夫是之謂能貴其所 貴。傳曰:「唯君子為能貴其所貴也。」詩云:「無易由言,無曰苟矣。」鬼谷子曰:「人 之不善而能矯之者難矣。說之不行,言之不從者,其辯之不明也;既明而不行者,持之不固 也;既固而不行者,未中其心之所善也。辯之明之,持之固之,又中其人之所善,其言神而 珍,白而分,能入於人之心,如此而說不行者,天下未嘗聞也。此之謂善說。」子貢曰:「 出言陳辭,身之得失,國之安危也。」詩云:「辭之繹矣,民之莫矣。」夫辭者人之所以自 通也。主父偃曰:「人而無辭,安所用之。」昔子產脩其辭,而趙武致其敬;王孫滿明其言 ,而楚莊以慚;蘇秦行其說,而六國以安;蒯通陳說,而身得以全。夫辭者乃所以尊君、重 身、安國、全性者也。故辭不可不脩而說不可不善。   趙使人謂魏王曰:「為我殺范痤,吾請獻七十里之地。」魏王曰:「諾」。使吏捕之, 圍而未殺。痤自上屋騎危,謂使者曰:「與其以死痤市,不如以生痤市,有如痤死,趙不與 王地,則王奈何?故不若與定割地,然後殺痤。」魏王曰:「善」。痤因上書信陵君曰:「 痤故魏之免相也。趙以地殺痤而魏王聽之,有如強秦亦將襲趙之欲,則君且奈何?」信陵君 言於王而出之。   吳人入荊,召陳懷公,懷公召國人曰:「欲與荊者左,欲與吳者右。」逄滑當公而進曰 :「吳未有福,荊未有禍。」公曰:「國勝君出,非禍而奚?」對曰:「小國有是猶復,而 況大國乎?楚雖無德,亦不斬艾其民,吳日弊兵,暴骨如莽,未見德焉?天其或者正訓楚也 !禍之適吳,何日之有?」陳侯從之。   桓公立仲父,致大夫曰:「善吾者入門而右,不善吾者入門而左。」有中門而立者,桓 公問焉。對曰:「管子之知,可與謀天下,其強可與取天下。君恃其信乎?內政委焉;外事 斷焉。驅民而歸之,是亦可奪也。」桓公曰:「善。」乃謂管仲:「政則卒歸於子矣,政之 所不及,唯子是匡。」管仲故築三歸之臺,以自傷於民。   齊宣王出獵於社山,社山父老十三人相與勞王,王曰:「父老苦矣!」謂左右賜父老田 不租,父老皆拜,閭丘先生不拜。王曰:「父老以為少耶?」謂左右復賜父老無徭役,父老 皆拜,閭丘先生又不拜。王曰:「拜者去,不拜者前。」曰:「寡人今觀父老幸而勞之,故 賜父老田不租,父老皆拜,先生獨不拜,寡人自以為少,故賜父老無徭役,父老皆拜,先生 又獨不拜,寡人得無有過乎?」閭丘先生對曰:「惟聞大王來遊,所以為勞大王,望得壽於 大王,望得富於大王,望得貴於大王。」王曰:「天殺生有時,非寡人所得與也,無以壽先 生;倉廩雖實,以備災害,無以富先生;大官無缺,小官卑賤,無以貴先生。」閭丘先生對 曰:「此非人臣所敢望也。願大王選良富家子,有修行者以為吏,平其法度,如此臣少可以 得壽焉;春秋冬夏,振之以時,無煩擾百姓,如是臣可少得以富焉;願大王出令,令少者敬 長,長者敬老,如是臣可少得以貴焉;今大王幸賜臣田不租,然則倉廩將虛也。賜臣無徭役 ,然則官府無使焉,此固非人臣之所敢望也。」齊王曰:「善。願請先生為相。」   孝武皇帝時,汾陰得寶鼎而獻之於甘泉宮,群臣賀,上壽曰:「 陛下得周鼎。」侍中虞丘壽王獨曰:「非周鼎。」上聞之,召而問曰:「朕得周鼎,群臣皆 以為周鼎而壽王獨以為非,何也?壽王有說則生,無說則死。」對曰:「臣壽王安敢無說? 臣聞夫周德始產于后稷,長於公劉,大於大王,成於文武,顯於周公,德澤上洞,天下漏泉 ,無所不通,上天報應,鼎為周出,故名周鼎。今漢自高祖繼周,亦昭德顯行,布恩施惠, 六合和同,至陛下之身愈盛,天瑞並至,徵祥畢見。昔始皇帝親出鼎於彭城而不能得。天昭 有德,寶鼎自至,此天之所以予漢,乃漢鼎,非周鼎也!」上曰:「善!」群臣皆稱:「萬 歲!」是日賜虞丘壽王黃金十斤。   晉獻公之時,東郭民有祖朝者,上書獻公曰:「草茅臣東郭民祖朝,願請聞國家之計。 」獻公使使出告之曰:「肉食者已慮之矣。藿食者尚何與焉?」祖朝對曰:「大王獨不聞古 之將曰桓司馬者,朝朝其君,舉而宴,御呼車,驂亦呼車,御肘其驂曰:『子何越云為乎? 何為藉呼車?』驂謂其御曰:『當呼者呼,乃吾事也,子當御正子之轡銜耳。子今不正轡銜 ,使馬卒然驚,妄轢道中行人,必逢大敵,下車免劍,涉血履肝者固吾事也。子寧能辟子之 轡,下佐我乎?其禍亦及吾身,與有深憂,吾安得無呼車乎?』今大王曰:『食肉者已慮之 矣,藿食者尚何與焉?』設使食肉者一旦失計於廟堂之上,若臣等藿食者,寧得無肝膽塗地 於中原之野與?其禍亦及臣之身。臣與有其憂深。臣安得無與國家之計乎?」獻公召而見之 ,三日與語,無復憂者,乃立以為師也。   客謂梁王曰:「惠子之言事也善譬,王使無譬,則不能言矣。」王曰:「諾。」明日見 ,謂惠子曰:「願先生言事則直言耳,無譬也。」惠子曰:「今有人於此而不知彈者,曰: 『彈之狀何若?』應曰:『彈之狀如彈。』諭乎?」王曰:「未諭也。」「於是更應曰:『 彈之狀如弓而以竹為弦。』則知乎?」王曰:「可知矣。」惠子曰:「夫說者固以其所知, 諭其所不知,而使人知之。今王曰無譬則不可矣。」王曰:「善。」   孟嘗君寄客於齊王,三年而不見用,故客反謂孟嘗君曰:「君之寄臣也,三年而不見用 ,不知臣之罪也?君之過也?」孟嘗君曰:「 寡人聞之,縷因針而入,不因針而急,嫁女因媒而成,不因媒而親。夫子之材必薄矣,尚何 怨乎寡人哉?」客曰:「不然,臣聞周氏之嚳,韓氏之盧,天下疾狗也。見菟而指屬,則無 失菟矣;望見而放狗也,則累世不能得菟矣!狗非不能,屬之者罪也。」孟嘗君曰:「不然 ,昔華舟杞梁戰而死,其妻悲之,向城而哭,隅為之崩,城為之荂A君子誠能刑於內,則物 應於外矣。夫土壤且可為忠,況有食穀之君乎?」客曰:「不然,臣見鷦鷯巢於葦苕,著之 髮毛,建之女工不能為也,可謂完堅矣。大風至,則苕折卵破子死者,何也?其所託者使然 也。且夫狐者人之所攻也,鼠者人之所燻也。臣未嘗見稷狐見攻,社鼠見燻也,何則?所託 者然也。」於是孟嘗君復屬之齊,齊王使為相。   陳子說梁王,梁王說而疑之曰:「子何為去陳侯之國而教小國之孤於此乎?」陳子曰: 「夫善亦有道,而遇亦有時,昔傅說衣褐帶劍,而築於秕傳之城,武丁夕夢,旦得之,時王 也;寧戚飯牛,康衢擊車輻而歌,顧見桓公得之,時霸也;百里奚自賣五羊之皮,為秦人虜 ,穆公得之,時強也。論若三子之行,未得為孔子駿徒也。今孔子經營天下,南有陳蔡之阨 ,而北干景公,二坐而五立,未嘗離也。孔子之時不行,而景公之時怠也。以孔子之聖,不 能以時行,說之怠,亦獨能如之何乎?」   林既衣韋衣而朝齊景公,齊景公曰:「此君子之服也?小人之服也?」林既逡巡而作 色曰:「夫服事何足以端士行乎?昔者荊為長劍危冠,令尹子西出焉;齊短衣而遂偞之冠, 管仲隰朋出焉;越文身剪髮,范蠡大夫種出焉;西戎左衽而椎結,由余亦出焉。即如君言,衣 狗裘者當犬吠,衣羊裘者當羊鳴,且君衣狐裘而朝,意者得無為變乎?」景公曰:「子真為 勇悍矣,今未嘗見子之奇辯也。一鄰之鬥也,千乘之勝也。」林既曰:「不知君之所謂者何 也?夫登高臨危而目不眴,而足不陵者,此工匠之勇悍也;入深淵,刺蛟龍,抱黿鼉而出者 ,此漁夫之勇悍也;入深山,刺虎豹,抱熊羆而出者,此獵夫之勇悍也;不難斷頭,裂腹暴 骨,流血中流者,此武士之勇悍也。今臣居廣廷,作色端辯,以犯主君之怒,前雖有乘軒之 賞,未為之動也;後雖有斧質之威,未為之恐也;此既之所以為勇悍也。」   魏文侯與大夫飲酒,使公乘不仁為觴政曰:「飲不釂者浮以大白。」文侯飲而不盡釂, 公乘不仁舉曰浮君。君視而不應,侍者曰:「 不仁退,君已醉矣。」公乘不仁曰:「周書曰:『前車覆,後車戒。』蓋言其危,為人臣者 不易,為君亦不易。今君已設令,令不行,可乎?」君曰:「善。」舉白而飲,飲畢曰:「 以公勝不仁為上客。」   襄成君始封之日,衣翠衣,帶玉劍,履縞舄,立於遊水之上,大夫擁鍾錘,縣令執桴號 令,呼:「誰能渡王者於是也?」楚大夫莊辛,過而說之,遂造託而拜謁,起立曰:「臣願 把君之手,其可乎?」襄成君忿作色而不言。莊辛遷延沓手而稱曰:「君獨不聞夫鄂君子皙 之汎舟於新波之中也?乘青翰之舟,極芘,張翠蓋而P犀尾,班麗褂衽,會鍾鼓之音,畢 榜枻越人擁楫而歌,歌辭曰:『濫兮抃草濫予昌枑澤予昌州州●州焉乎秦胥胥縵予乎昭澶秦 踰滲惿隨河湖。』鄂君子皙曰:『吾不知越歌,子試為我楚說之。』於是乃召越譯,乃楚說 之曰:『今夕何夕搴中洲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頑 而不絕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於是鄂君子皙乃P脩袂,行而 擁之,舉繡被而覆之。鄂君子皙,親楚王母弟也。官為令尹,爵為執珪,一榜枻越人猶得交 歡盡意焉。今君何以踰於鄂君子皙,臣何以獨不若榜枻之人,願把君之手,其不可何也?」 襄成君乃奉手而進之,曰:「吾少之時,亦嘗以色稱於長者矣。未嘗過僇如此之卒也。自今 以後,願以壯少之禮謹受命。」   雍門子周以琴見乎孟嘗君。孟嘗君曰:「先生鼓琴亦能令文悲乎?」雍門子周曰:「臣 何獨能令足下悲哉?臣之所能令悲者,有先貴而後賤,先富而後貧者也。不若身材高妙,適 遭暴亂,無道之主,妄加不道之理焉;不若處勢隱絕,不及四鄰,詘折儐厭,襲於窮巷,無 所告愬;不若交歡相愛無怨而生離,遠赴絕國,無復相見之時;不若少失二親,兄弟別離, 家室不足,憂蹙盈g。當是之時也,固不可以聞飛鳥疾風之聲,窮窮焉固無樂已。凡若是者 ,臣一為之徽膠援琴而長太息,則流涕沾衿矣。今若足下千乘之君也,居則廣廈邃房,下羅 帷,來清風,倡優侏儒處前選進而諂諛;燕則鬥象棋而舞鄭女,激楚之切風,練色以淫目, 流聲以虞耳;水遊則連方舟,載羽旗,鼓吹乎不測之淵;野遊則馳騁弋獵乎平原廣囿,格猛 獸;入則撞鍾擊鼓乎深宮之中。方此之時,視天地曾不若一指,忘死與生,雖有善琴者,固 未能令足下悲也。」孟嘗君曰:「否!否!文固以為不然。」雍門子周曰:「然臣之所為足 下悲者一事也。夫聲敵帝而困秦者君也;連五國之約,南面而伐楚者又君也。天下未嘗無事 ,不從則橫,從成則楚王,橫成則秦帝。楚王秦帝,必報讎於薛矣。夫以秦、楚之強而報讎 於弱薛,譽之猶摩蕭斧而伐朝菌也,必不留行矣。天下有識之士無不為足下寒心酸鼻者。千 秋萬歲後,廟堂必不血食矣。高臺既以壞,曲池既以漸,墳墓既以下而青廷矣。嬰兒豎子樵 採薪蕘者,蹢躅其足而歌其上,眾人見之,無不愀焉,為足下悲之曰:『夫以孟嘗君尊貴乃 可使若此乎?』」於是孟嘗君泫然泣涕,承睫而未殞,雍門子周引琴而鼓之,徐動宮徵,微 揮羽角,切終而成曲,孟嘗君涕浪汗增,欷而就之曰:「先生之鼓琴令文立若破國亡邑之人 也。」   蘧伯玉使至楚,逢公子皙濮水之上,子皙接草而待曰:「敢問上客將何之?」蘧伯玉為 之軾車。公子皙曰:「吾聞上士可以託色,中士可以託辭,下士可以託財,三者固可得而託 身耶?」蘧伯玉曰:「 謹受命。」蘧伯玉見楚王,使事畢,坐談話,從容言至於士。楚王曰:「何國最多士?」蘧 伯玉曰:「楚最多士。」楚王大悅。蘧伯玉曰:「楚最多士而楚不能用。」王造然曰:「是 何言也?」蘧伯玉曰:「伍子胥生於楚,逃之吳。吳受而相之。發兵攻楚,墮平王之墓。伍 子胥生於楚,吳善用之。釁蚡黃生於楚,走之晉,治七十二縣,道不拾遺,民不妄得,城郭 不閉,國無盜賊,蚡黃生於楚而晉善用之。今者臣之來,逢公子皙濮水之上,辭言『上士可 以託色,中士可以託辭,下士可以託財,三者固可得而託身耶?』又不知公子皙將何治也。 」於是楚王發使一駟,副使二乘,追公子皙濮水之上,子皙還重於楚,蘧伯玉之力也。故詩 曰:「誰能烹魚,溉之釜鬵,孰將西歸,懷之好音。」此之謂也。物之相得,固微甚矣。   叔向之弟羊舌虎善樂達,達有罪於晉,晉誅羊舌虎,叔向為之奴。既而祁奚曰:「吾聞 小人得位,不爭不義,君子所憂,不救不祥。」乃往見范桓子而說之曰:「聞善為國者,賞 不過;刑不濫。賞過則懼及淫人;刑濫則懼及君子。(與不幸而過),寧過而賞淫人,無過 而刑君子,故堯之刑也,殛鯀於羽山而用禹;周之刑也,僇管、蔡而相周公,不濫刑也。」 桓子乃命吏出叔向,救人之患者,行危苦而不避煩辱,猶不能免。今祁奚論先王之德而叔向 得免焉,學豈可已哉?   張祿掌門,見孟嘗君曰:「衣新而不舊,倉庾盈而不虛,為之有道,君亦知之乎?」孟 嘗君曰:「衣新而不舊,則是脩也。倉庾盈而不虛,則是富也。為之奈何?其說可得聞乎? 」張祿曰:「願君貴則舉賢,富則振貧,若是則衣新而不舊,倉庾盈而不虛矣。」孟嘗君以 其言為然,說其意,辯其辭,明日使人奉黃金百斤,文織百純,進之張先生。先生辭而不受 。後先生復見孟嘗君。孟嘗君曰:「前先生幸教文曰:『衣新而不舊,倉庾盈而不虛,為之 有說,汝亦知之乎?』文竊說教,故使人奉黃金百斤,文織百純,進之先生,以補門內之不 贍者,先生曷為辭而不受乎?」張祿曰:「君將掘君之偶錢,發君之庾粟以補士,則衣弊履 穿而不贍耳。何暇衣新而不舊,倉瘐盈而不虛乎?」孟嘗君曰:「然則為之奈何?」張祿曰 :「夫秦者四塞之國也。遊宦者不得入焉。願君為吾為丈尺之書,寄我與秦王,我往而遇乎 ,固君之入也。往而不遇乎,雖人求間謀,固不遇臣矣。」孟嘗君曰:「敬聞命矣。」因為 之書,寄之秦王,往而大遇。謂秦王曰:「自祿之來入大王之境,田疇益辟,吏民益治,然 而大王有一不得者,大王知之乎?」王曰:「不知。」曰:「夫山東有相,所謂孟嘗君者, 其人賢人,天下無急則已,有急則能收天下雄俊之士,與之合交連友者,疑獨此耳。然則大 王胡不為我友之乎?」秦王曰:「敬受命。」奉千金以遺孟嘗君,孟嘗君輟食察之而寤曰: 「此張生之所謂衣新而不舊,倉庾盈而不虛者也。」   莊周貧者,往貸粟於魏,文侯曰:「待吾邑粟之來而獻之。」周曰:「乃今者周之來, 見道傍牛蹄中有鮒魚焉,大息謂周曰:『我尚可活也?』周曰:『須我為汝南見楚王,決江 、淮以溉汝。』鮒魚曰:『今吾命在盆甕之中耳,乃為我見楚王,決江、淮以溉我,汝即求 我枯魚之肆矣。』今周以貧故來貸粟,而曰須我邑粟來也而賜臣,即來亦求臣傭肆矣。」文 侯於是乃發粟百鍾,送之莊周之室。   晉平公問叔向曰:「歲饑民疫,翟人攻我,我將若何?」對曰:「歲饑來年而反矣,疾 疫將止矣,翟人不足患也。」公曰:「患有大於此者乎?」對曰:「夫大臣重祿而不極諫, 近臣畏罪而不敢言,左右顧寵於小官而君不知。此誠患之大者也。」公曰:「善。」於是令 國中曰:「欲有諫者為之隱,左右言及國吏罪。」   趙簡子攻陶,有二人先登,死於城上,簡子欲得之,陶君不與。承盆疽謂陶君曰:「簡 子將掘君之墓,以與君之百姓市曰:『踰邑梯城者將赦之,不者將掘其墓,朽者揚其灰,未 朽者辜其尸。』陶君懼,謂效二人之尸以為和。   子貢見太宰嚭,太宰嚭問曰:「孔子何如?」對曰:「臣不足以知之。」太宰曰:「子 不知,何以事之?」對曰:「惟不知,故事之,夫子其猶大山林也,百姓各足其材焉。」太 宰嚭曰:「子增夫子乎?」對曰:「夫子不可增也。夫賜其猶一累壤也,以一累壤增大山, 不益其高,且為不知。」太宰嚭曰:「然則子有所酌也。」對曰:「 天下有大樽而子獨不酌焉,不識誰之罪也。」   趙簡子問子貢曰:「孔子為人何如?」子貢對曰:「賜不能識也。」簡子不說曰:「夫 子事孔子數十年,終業而去之,寡人問子,子曰不能識,何也?」子貢曰:「賜譬渴者之飲 江海,知足而已,孔子猶江海也,賜則奚足以識之。」簡子曰:「善哉!子貢之言也。」   齊景公謂子貢曰:「子誰師?」曰:「臣師仲尼?」公曰:「仲尼賢乎?」對曰:「賢 。」公曰:「其賢何若?」對曰:「不知也。」公曰:「子知其賢而不知其奚若,可乎?」 對曰:「今謂天高,無少長愚智皆知高,高幾何?皆曰不知也,是以知仲尼之賢而不知其奚 若。」   趙襄子謂仲尼曰:「先生委質以見人主七十君矣,而無所通,不識世無明君乎?意先生 之道,固不通乎?」仲尼不對。異日,襄子見子路曰:「嘗問先生以道,先生不對,知而不 對則隱也。隱則安得為仁;若信不知,安得為聖?」子路曰:「建天下之鳴鐘,而撞之以挺 ,豈能發其聲乎哉?君問先生,無乃猶以挺撞乎?」   衛將軍文子問子貢曰:「季文子三窮而三通,何也?」子貢曰:「其窮事賢,其通舉窮 ,其富分貧,其貴禮賤。窮而事賢則不悔;通而舉窮則忠於朋友,富而分貧則宗族親之;貴 而禮賤則百姓戴之。其得之,固道也;失之,命也。」曰:「失而不得者,何也?」曰:「 其窮不事賢,其通不舉窮,其富不分貧,其貴不理賤,其得之,命也;其失之,固道也。」   子路問於孔子曰:「管仲何如人也?」子曰:「大人也。」子路曰:「昔者管子說襄公 ,襄公不說,是不辯也;欲立公子糾而不能,是無能也;家殘於齊而無憂色,是不慈也;桎 梏而居檻車中無慚色,是無愧也;事所射之君,是不貞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是無仁也 。夫子何以大之?」子曰:「管仲說襄公,襄公不說,管仲非不辯也,襄公不知說也;欲立 公子糾而不能,非無能也,不遇時也;家殘於齊而無憂色,非不慈也,知命也;桎梏居檻車 而無慚色,非無愧也,自裁也;事所射之君,非不貞也,知權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非 無仁也。召忽者,人臣之材也,不死則三軍之虜也;死之則名聞天下,夫何為不死哉?管仲 者,天子之佐,諸侯之相也,死之則不免為溝中之瘠;不死則功復用於天下,夫何為死之哉 ?由!汝不知也。」   晉平公問於師曠曰:「咎犯與趙衰孰賢?」對曰:「陽處父欲臣文公,因咎犯,三年不 達,因趙衰,三日而達。智不知其士眾,不智也;知而不言,不忠也;欲言之而不敢,無勇 也;言之而不聽,不賢也。」   趙簡子問於成摶曰:「吾聞夫羊殖者,賢大夫也,是行奚然?」對曰:「臣摶不知也。 」簡子曰:「吾聞之子與友親,子而不知,何也?」摶曰:「其為人也數變,其十五年也, 廉以不匿其過;其二十也,仁以喜義,其三十也,為晉中軍尉,勇以喜仁,其年五十也,為 邊城將,遠者復親。今臣不見五年矣。恐其變,是以不敢知。」簡子曰:「果賢大夫也,每 變益上矣。」    卷第十二   春秋之辭有相反者四,既曰:「大夫無遂事。」不得擅生事矣。又曰:「出境可以安社 稷,利國家者則專之可也。」既曰:「大夫以君命出,進退在大夫」矣,又曰:「以君命出 ,聞喪徐行而不反」者,何也?曰:「此義者各止其科,不轉移也。不得擅生事者,謂平生 常經也;專之可也者,謂救危除患也;進退在大夫者,謂將帥用兵也;徐行而不反者,謂出 使道聞君親之喪也。公子子結擅生事,春秋不非,以為救莊公危也。公子遂擅生事,春秋譏 之,以為僖公無危事也。故君有危而不專救,是不忠也。若無危而擅生事,是不臣也。傳曰 :『詩無通詁,易無通吉,春秋無通義。』此之謂也。」   趙王遣使者之楚,方鼓瑟而遣之,誡之曰:「必如吾言。」使者曰:「王之鼓瑟,未嘗 悲若此也!」王曰:「宮商固方調矣!」使者曰:「調則何不書其柱耶?」王曰:「天有燥 濕,絃有緩急,宮商移徙不可知,是以不書。」使者曰:「明君之使人也,任之以事,不制 以辭,遇吉則賀之,凶則弔之。今楚、趙相去,千有餘里,吉凶憂患,不可豫知,猶柱之不 可書也。詩云:『莘莘征夫,每懷靡及。』」   楚莊王舉兵伐宋,宋告急,晉景公欲發兵救宋,伯宗諫曰:「天方開楚,未可伐也。」 乃求壯士,得霍人解揚,字子虎,往命宋毋降,道過鄭,鄭新與楚親,乃執解揚而獻之楚。 楚王厚賜,與約,使反其言,令宋趣降,三要,解揚乃許。於是楚乘揚以樓車,令呼宋使降 ,遂倍楚約而致其晉君命曰:「晉方悉國兵以救宋,宋雖急,慎毋降楚,晉今至矣。」楚莊 王大怒,將烹之,解揚曰:「君能制命為義,臣能承命為信,受吾君命以出,雖死無二。」 王曰:「汝之許我,已而倍之,其信安在?」解揚曰:「死以許王,欲以成吾君命,臣不恨 也。」顧謂楚君曰:「為人臣無忘盡忠而得死者。」楚王諸弟皆諫王赦之。於是莊公卒赦解 揚而歸之。晉爵之為上卿。故後世言霍虎。   秦王以五百里地易鄢陵,鄢陵君辭而不受,使唐且謝秦王。秦王曰:「秦破韓滅魏,鄢 陵君獨以五十里地存者,吾豈畏其威哉?吾多其義耳。今寡人以十倍之地易之,鄢陵君辭而 不受,是輕寡人也。」唐且避席對曰:「非如此也。夫不以利害為趣者,鄢陵君也。夫鄢陵 君受地於先君而守之。雖復千里不得當,豈獨五百里哉?」秦王忿然作色,怒曰:「公亦曾 見天子之怒乎?」唐且曰:「王臣未曾見也。」秦王曰:「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唐且曰:「大王亦嘗見夫布衣韋帶之士怒乎?」秦王曰:「布衣韋帶之士怒也,解冠徒 跣,以頸顙地耳,何難知者。」唐且曰:「此乃匹夫愚人之怒耳,非布衣韋帶之士怒也。夫 專諸刺王僚,彗星襲月,奔星晝出;要離刺王子慶忌,蒼隼擊於臺上;聶政刺韓王之季父, 白虹貫日,此三人皆布衣韋帶之士怒矣。與臣將四士,含怒未發,隡F於天。士無怒即已, 一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即案匕首起視秦王曰:「今將是矣。」秦王變色長跪曰:「先 生就坐,寡人喻矣。秦破韓滅魏,鄢陵獨以五十里地存者,徒用先生之故耳。」   齊攻魯。子貢見哀公,請求救於吳。公曰:「奚先君寶之用?」子貢曰:「使吳責寶而 與我師,是不可恃也。」於是以楊幹麻筋之弓六往。子貢謂吳王曰:「齊為無道,欲使周公 之後不血食,且魯賦五百,邾賦三百,不識以此益齊,吳之利與?非與?」吳王懼,乃興師 救魯。諸侯曰:「齊伐周公之後,而吳救之。」遂朝於吳。   魏文侯封太子擊於中山,三年,使不往來,舍人趙倉唐進稱曰:「為人子,三年不聞父 問,不可謂孝。為人父,三年不問子,不可謂慈。君何不遣人使大國乎?」太子曰:「願之 久矣。未得可使者。」倉唐曰:「臣願奉使,侯何嗜好?」太子曰:「侯嗜晨鳧,好北犬。 」於是乃遣倉唐禰_犬,奉晨鳧,獻於文侯。倉唐至,上謁曰:「孽子擊之使者,不敢當大 夫之朝,請以燕閒,奉晨鳧,敬獻庖廚,禰_犬,敬上涓人。」文侯悅曰:「擊愛我,知吾 所嗜,知吾所好。」召倉唐而見之,曰:「擊無恙乎?」倉唐曰:「唯唯。」如是者三,乃 曰:「君出太子而封之國君,名之,非禮也。」文侯怵然為之變容。問曰:「子之君無恙乎 ?」倉唐曰:「臣來時,拜送書於庭。」文侯顧指左右曰:「子之君,長孰與是?」倉唐曰 :「禮,擬人必於其倫,諸侯毋偶,無所擬之。」曰:「長大孰與寡人。」倉唐曰:「君賜 之外府之裘,則能勝之,賜之斥帶,則不更其造。」文侯曰:「子之君何業?」倉唐曰:「 業詩。」文侯曰:「於詩何好?」倉唐曰:「 好晨風、黍離。」文侯自讀晨風曰:「扣摹嵾楚A鬱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如何如 何,忘我實多。」文侯曰:「子之君以我忘之乎?」倉唐曰:「不敢,時思耳。」文侯復讀 黍離曰:「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 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文侯曰:「子之君怨乎?」倉唐曰:「 不敢,時思耳。」文侯於是遣倉唐賜太子衣一襲,敕倉唐以雞鳴時至。太子起拜,受賜發篋 ,視衣盡顛倒。太子曰:「趣早駕,君侯召擊也。」倉唐曰:「臣來時不受命。」太子曰: 「君侯賜擊衣,不以為寒也,欲召擊,無誰與謀,故敕子以雞鳴時至,詩曰:『東方未明, 顛倒衣裳,顛之倒之,自公召之。』」遂西至謁。文侯大喜,乃置酒而稱曰:「夫遠賢而近 所愛,非社稷之長策也。」乃出少子摯,封中山,而復太子擊。故曰:「欲知其子,視其友 ;欲知其君,視其所使。」趙倉唐一使而文侯為慈父,而擊為孝子。太子乃稱:「詩曰:『 鳳凰于飛,噦噦其羽,亦集爰止,藹藹王多吉士,維君子使,媚于天子。』舍人之謂也。」   楚莊王欲伐晉,使豚尹觀焉。反曰:「不可伐也。其憂在上;其樂在下。且賢臣在焉, 曰沈駒。」明年,又使豚尹觀,反曰:「可矣。初之賢人死矣。諂諛多在君之廬者,其君好 樂而無禮;其下危處以怨上。上下離心,興師伐之,其民必反。」莊王從之,果如其言矣。   梁王贅其群臣而議其過,任座進諫曰:「主君國廣以大,民堅而眾,國中無賢人辯士, 奈何?」王曰:「寡人國小以狹,民弱臣少,寡人獨治之,安所用賢人辯士乎?」任座曰: 「不然,昔者齊無故起兵攻魯,魯君患之,召其相曰:『為之奈何?』相對曰:『夫柳下惠 少好學,長而嘉智,主君試召使於齊。』魯君曰:『吾千乘之主也,身自使於齊,齊不聽。 夫柳下惠特布衣韋帶之士也,使之又何益乎?』相對曰:『臣聞之,乞火不得不望其炮矣。 今使柳下惠於齊,縱不解於齊兵,終不愈益攻於魯矣。』魯君乃曰:『然乎?』相即使人召 柳下惠來。入門,袪衣不趨。魯君避席而立,曰:『寡人所謂飢而求黍稷,渴而穿井者,未 嘗能以觀喜見子。今國事急,百姓恐懼,願藉子大夫使齊。』柳下惠曰:『諾。』乃東見齊 侯。齊侯曰:『魯君將懼乎?』柳下惠曰:『臣君不懼。』齊侯忿然怒曰:『吾望而魯城, 芒若類失亡國,百姓發屋伐木以救城郭,吾視若魯君類吾國。子曰不懼,何也?』柳下惠曰 :『臣之君所以不懼者,以其先人出周,封於魯,君之先君亦出周,封於齊,相與出周南門 ,刳羊而約曰:「自後子孫敢有相攻者,令其罪若此刳羊矣。」臣之君固以刳羊不懼矣,不 然,百姓非不急也。』齊侯乃解兵三百里。夫柳下惠特布衣韋帶之士,至解齊,釋魯之難, 奈何無賢士聖人乎?」   陸賈從高祖定天下,名為有口辯士,居左右,常使諸侯,及高祖時,中國初定,尉佗平 南越,因王之,高祖使陸賈賜尉佗印,為南越王。陸生至,尉佗椎結箕踞見陸生。陸生因說佗 曰:「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墓在真定。今足下棄反天性,捐冠帶,欲以區區之越,與天 子抗衡為敵國,禍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諸侯豪傑並起,惟漢王先入關,據咸陽,項籍 倍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彊。然漢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諸侯,遂誅項 羽,滅之。五年之間,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聞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誅 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子憐百姓新勞苦,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 郊迎,北面稱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彊於此,漢誠聞之,掘燒君王先人冢墓,夷種宗 族,使一偏將將十萬眾臨越,越則殺王以降漢,如反覆手耳。」於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謝陸 生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因問陸生曰:「我孰與蕭何、曹參、韓信賢?」陸生曰 :「王似賢。」復問:「我孰與皇帝賢?」陸生曰:「皇帝起豐沛,討暴秦,誅強楚,為天 下興利除害,繼五帝三王之業,統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人 眾車輿,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嘗有也。今王眾不過數十萬,皆蠻夷,踦 山海之間,譬若漢一郡,何可乃比於漢王?」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 國,何遽不若漢。」乃大悅陸生,與留飲數月。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 不聞。」賜陸生橐中裝,直千金,佗送亦千金。陸生拜尉佗為南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 報,高祖大悅,拜為太中大夫。   晉楚之君相與為好會於宛丘之上。宋使人往之。晉、楚大夫曰:「趣以見天子禮見於吾 君,我為見子焉。」使者曰:「冠雖弊,宜加其上;履雖新,宜居其下;周室雖微,諸侯未 之能易也。師升宋城,猶不更臣之服也。」揖而去之,諸大夫瞿然,遂以諸侯之禮見之。   越使諸發執一枝梅遺梁王,梁王之臣曰「韓子」,顧謂左右曰:「惡有以一枝梅,以遺 列國之君者乎?請為二三日慚之。」出謂諸發曰:「大王有命,客冠則以禮見,不冠則否。 」諸發曰:「彼越亦天子之封也。不得冀、兗之州,乃處海垂之際,屏外蕃以為居,而蛟龍 又與我爭焉。是以剪髮文身,爛然成章以像龍子者,將避水神也。今大國其命冠則見以禮, 不冠則否。假令大國之使,時過弊邑,弊邑之君亦有命矣。曰:『客必剪髮文身,然後見之 。』於大國何如?意而安之,願假冠以見,意如不安,願無變國俗。」梁王聞之,披衣出, 以見諸發。令逐韓子。詩曰:「維君子使,媚于天子。」若此之謂也。   晏子使吳,吳王謂行人曰:「吾聞晏嬰蓋北方之辯於辭,習於禮者也,命儐者:客見則 稱天子。」明日,晏子有事,行人曰:「天子請見。」晏子憱然者三,曰:「臣受命弊邑之 君,將使於吳王之所,不佞而迷惑入于天子之朝,敢問吳王惡乎存?」然後吳王曰:「夫差 請見。」見以諸侯之禮。   晏子使吳,吳王曰:「寡人得寄僻陋蠻夷之鄉,希見教君子之行,請私而毋為罪!」晏 子憱然避位矣。王曰:「吾聞齊君蓋賊以慢,野以暴,吾子容焉,何甚也?」晏子逡巡而對 曰:「臣聞之,微事不通,麤事不能者必勞;大事不得,小事不為者必貧;大者不能致人, 小者不能至人之門者必困,此臣之所以仕也。如臣豈能以道食人者哉?」晏子出。王笑曰: 「今日吾譏晏子也,猶裸而訾高橛者。」   景公使晏子使於楚。楚王進橘置削。晏子不剖而并食之。楚王曰:「橘當去剖。」晏子 對曰:「臣聞之,賜人主前者,瓜桃不削,橘柚不剖。今萬乘無教,臣不敢剖,然臣非不知 也。」   晏子將使荊,荊王聞之,謂左右曰:「晏子賢人也,今方來,欲辱之,何以也?」左右 對曰:「為其來也,臣請縛一人過王而行。」於是荊王與晏子立語。有縛一人,過王而行。 王曰:「何為者也?」對曰:「齊人也。」王曰:「何坐?」曰:「坐盜。」王曰:「齊人 固盜乎?」晏子反顧之曰:「江南有橘,齊王使人取之而樹之於江北,生不為橘,乃為枳, 所以然者何?其土地使之然也。今齊人居齊不盜,來之荊而盜,得無土地使之然乎?」荊王 曰:「吾欲傷子而反自中也。」   晏子使楚。晏子短,楚人為小門於大門之側而延晏子。晏子不入,曰:「使至狗國者從 狗門入。今臣使楚,不當從此門。」儐者更從大門入見楚王。王曰:「齊無人耶?」晏子對 曰:「齊之臨淄三百閭,張袂成帷,揮汗成雨。比肩繼踵而在,何為無人?」王曰:「然則 何為使子?」晏子對曰:「齊命使各有所主。其賢者使賢主,不肖者使不肖主。嬰最不肖, 故宜使楚耳。」   秦、楚轂兵,秦王使人使楚,楚王使人戲之曰:「子來亦卜之乎?」對曰:「然!」「 卜之謂何?」對曰:「吉。」楚人曰:「噫!甚矣!子之國無良龜也。王方殺子以釁鐘,其 吉如何?」使者曰:「 秦、楚轂兵,吾王使我先窺我死而不還,則吾王知警戒,整齊兵以備楚,是吾所謂吉也。且 使死者而無知也,又何釁於鐘,死者而有知也,吾豈錯秦相楚哉?我將使楚之鐘鼓無聲,鐘 鼓無聲則將無以整齊其士卒而理君軍。夫殺人之使,絕人之謀,非古之通議也。子大夫試熟 計之。」使者以報楚王。楚王赦之。此之謂「造命」。   楚使使聘於齊,齊王饗之梧宮。使者曰:「大哉梧乎!」王曰:「江海之魚吞舟,大國 之樹必巨,使何怪焉!」使者曰:「昔燕攻齊,遵雒路,渡濟橋,焚雍門,擊齊左而虛其右 ,王歜絕頸而死於杜山;公孫差格死於龍門,飲馬乎淄、澠,定獲乎琅邪,王與太后奔于莒 ,逃於城陽之山,當此之時,則梧之大何如乎?」王曰:「陳先生對之。」陳子曰:「臣不 如刁勃。」王曰:「刁先生應之。」刁勃曰:「使者問梧之年耶?昔者荊平王為無道,加諸 申氏,殺子胥父與及兄。子胥被髮乞食於吳。闔廬以為將相。三年,將吳兵復讎乎楚,戰勝 乎柏舉,級頭百萬,囊瓦奔鄭,王保於隨。引師入郢,軍雲行乎郢之都。子胥親射宮門,掘 平王冢,笞其墳,數其罪。曰:『吾先人無罪而子殺之。』士卒人加百焉,然後止。當若此 時,梧可以為其●矣。」   蔡使師強、王堅使於楚。楚王聞之,曰:「人名多章章者,獨為師強王堅乎?」趣見之 ,無以次,視其人狀,疑其名而醜其聲,又惡其形。楚王大怒曰:「今蔡無人乎?國可伐也 。有人不遣乎?國可伐也。端以此誡寡人乎?國可伐也。」故發二使,見三謀伐者蔡也。   趙簡子將襲衛,使史黯往視之,期以一月六日而後反。簡子曰:「何其久也?」黯曰: 「謀利而得害,由不察也。今蘧伯玉為相,史J佐焉,孔子為客,子貢使令於君前甚聽。易 曰:『渙其群,元吉。』渙者賢也,群者象也,元者吉之始也。渙其群,元吉者,其佐多賢 矣。」簡子按兵而不動耳。   魏文侯使舍人毋擇,獻鵠於齊侯。毋擇行道失之。徒獻空籠,見齊侯曰:「寡君使臣毋 擇獻鵠,道飢渴,臣出而飲食之,而鵠飛沖天,遂不復反。念思非無錢以買鵠也,惡有為其 君使,輕易其弊者乎?念思非不能拔劍刎頭,腐肉暴骨於中野也,為吾君貴鵠而賤士也。念 思非敢走陳、蔡之間也,惡絕兩君之使,故不敢愛身逃死,來獻空籠,唯主君斧質之誅。」 齊侯大悅曰:「寡人今者得茲言,三賢於鵠遠矣。寡人有都郊地百里,願獻於大夫以為湯沐 邑。」毋擇對曰:「惡有為其君使而輕易其弊,而利諸侯之地乎?」遂出不反。    卷第十三   聖王之舉事,必先諦之於謀慮,而後考之於蓍龜。白屋之士,皆關其謀;芻蕘之役,咸 盡其心。故萬舉而無遺籌失策。傳曰:「眾人之智,可以測天,兼聽獨斷,惟在一人。」此 大謀之術也。謀有二端:上謀知命,其次知事。知命者預見存亡禍福之原,早知盛衰廢興之 始,防事之未萌,避難於無形,若此人者,居亂世則不害於其身,在乎太平之世則必得天下 之權;彼知事者亦尚矣,見事而知得失成敗之分,而究其所終極,故無敗業廢功。孔子曰: 「可與適道,未可與權也。」夫非知命知事者,孰能得權謀之術。夫權謀有正有邪;君子之 權謀正,小人之權謀邪。夫正者,其權謀公,故其為百姓盡心也誠;彼邪者,好私尚利,故 其為百姓也詐。夫詐則亂,誠則平,是故堯之九臣誠而興於朝,其四臣詐而誅於野。誠者隆 至後世;詐者當身而滅。知命知事而能於權謀者,必察誠詐之原而以處身焉,則是亦權謀之 術也。夫知者舉事也,滿則慮溢,平則慮險,安則慮危,曲則慮直。由重其豫,惟恐不及, 是以百舉而不陷也。   楊子曰:「事之可以之貧,可以之富者,其傷行者也;事之可以之生,可以之死者,其 傷勇者也。」僕子曰:「楊子智而不知命,故其知多疑,語曰:『知命者不惑。』晏嬰是也 。」   趙簡子曰:「晉有澤鳴、犢●,魯有孔丘,吾殺此三人,則天下可圖也。」於是乃召澤 鳴、犢●,任之以政而殺之。使人聘孔子於魯。孔子至河,臨水而觀曰:「美哉水!洋洋乎 !丘之不濟於此,命也夫!」子路趨進曰:「敢問奚謂也?」孔子曰:「夫澤鳴、犢●,晉 國之賢大夫也。趙簡子之未得志也,與之同聞見,及其得志也,殺之而後從政,故丘聞之: 刳胎焚夭,則麒麟不至;乾澤而漁,蛟龍不遊;覆巢毀卵,則鳳凰不翔。丘聞之:君子重傷 其類者也。」   孔子與齊景公坐,左右白曰:「周使來言廟燔。」齊景公出問曰:「何廟也?」孔子曰 :「是釐王廟也。」景公曰:「何以知之?」孔子曰:「詩云:『皇皇上帝,其命不忒。』 天之與人,必報有德,禍亦如之。夫釐王變文武之制而作玄黃宮室,輿馬奢侈,不可振也。 故天殃其廟,是以知之。」景公曰:「天何不殃其身而殃其廟乎?」子曰:「天以文王之故 也。若殃其身,文王之祀,無乃絕乎?故殃其廟以章其過也。」左右入報曰:「周釐王廟也 。」景公大驚,起拜曰:「善哉!聖人之智,豈不大乎!」   齊桓公與管仲謀伐莒,謀未發而聞於國。桓公怪之,以問管仲。管仲曰:「國必有聖人 也。」桓公歎曰:「歖!日之役者,有執柘杵而上視者,意其是邪!」乃令復役,無得相代 。少焉,東郭垂至。管仲曰:「此必是也。」乃令儐者延而進之,分級而立。管仲曰:「子 言伐莒者也?」對曰:「然。」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故言伐莒?」對曰:「臣聞君 子善謀,小人善意,臣竊意之也。」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以意之?」對曰:「臣聞 君子有三色:優然喜樂者,鐘鼓之色;愀然清淨者,縗絰之色;勃然充滿者,此兵革之色也 。日者,臣望君之在臺上也,勃然充滿,此兵革之色也,君吁而不吟,所言者莒也,君舉臂 而指所當者莒也。臣竊慮小諸侯之未服者,其惟莒乎?臣故言之。」君子曰:「凡耳之聞, 以聲也。今不聞其聲而以其容與臂,是東郭垂不以耳聽而聞也。桓公、管仲雖善謀,不能隱 聖人之聽於無聲,視於無形,東郭垂有之矣。故桓公乃尊祿而禮之。」   晉太史屠餘見晉國之亂,見晉平公之驕而無德義也,以其國法歸周。周威公見而問焉, 曰:「天下之國,其孰先亡。」對曰:「晉先亡。」威公問其說。對曰:「臣不敢直言,示 晉公以天妖,日月星辰之行多不當,曰:『是何能然?』示以人事多義,百姓多怨,曰:『 是何傷?』示以鄰國不服,賢良不與,曰:『是何害?』是不知所以存,所以亡。故臣曰: 『晉先亡。』居三年,晉果亡。威公又見屠餘而問焉。曰:「孰次之。」對曰:「中山次之 。」威公問其故。對曰:「天生民,令有辨,有辨,人之義也。所以異於禽獸麋鹿也,君臣 上下所以立也。中山之俗,以晝為夜,以夜繼日,男女切踦,固無休息,淫昏康樂,歌謳好 悲,其主弗知惡,此亡國之風也。臣故曰:『 中山次之。』居二年,中山果亡。威公又見屠餘而問曰:「孰次之。」屠餘不對。威公固請 。屠餘曰:「君次之。」威公懼,求國之長者,得錡疇、田邑而禮之,又得史理、趙巽以為 諫臣,去苛令三十九物,以告屠餘。屠餘曰:「其尚終君之身。臣聞國之興也,天遺之賢人 ,與之極諫之士;國之亡也,天與之亂人與善諛者。」威公薨,九月不得葬。周乃分而為二 ,故有道者言,不可不重也。   齊侯問於晏子曰:「當今之時,諸侯孰危?」對曰:「莒其亡乎?」公曰:「奚故?」 對曰:「地侵於齊,貨竭於晉,是以亡也。」   智伯從韓、魏之兵以攻趙,圍晉陽之城而溉之,城不沒者三板。絺疵謂智伯曰:「韓、 魏之君必反矣。」智伯曰:「何以知之?」對曰:「夫勝趙而三分其地,今城未沒者三板, 臼灶生Y,人馬相食,城降有日矣。而韓、魏之君無喜志而有憂色,是非反何也?」明日, 智伯謂韓、魏之君曰:「疵言君之反也。」韓、魏之君曰:「必勝趙而三分其地,今城將勝 矣。夫二家雖愚,不棄美利而偝約為難不可成之事,其勢可見也。是疵必為趙說君,且使君 疑二主之心,而解於攻趙也。今君聽讒臣之言而離二主之交,為君惜之。」智伯出,欲殺絺 疵,絺疵逃。韓、魏之君果反。   魯公索氏將祭而亡其牲。孔子聞之,曰:「公索氏比及三年必亡矣。」後一年而亡。弟 子問曰:「昔公索氏亡牲,夫子曰:『比及三年必亡矣。』今期年而亡。夫子何以知其將亡 也。」孔子曰:「祭之為言索也,索也者盡也,乃孝子所以自盡於親也。至祭而亡其牲,則 餘所亡者多矣。吾以此知其將亡矣。」   蔡侯、宋公、鄭伯朝於晉。蔡侯謂叔向曰:「子亦奚以語我?」對曰:「蔡言地計眾, 不若宋鄭。其車馬衣裘侈於二國,諸侯其有圖蔡者乎?」處期年,荊伐蔡而殘之。   白圭之中山,中山王欲留之,固辭而去。又之齊,齊王亦欲留之,又辭而去,人問其辭 。白圭曰:「二國將亡矣。所學者國有五盡,故莫之必忠,則言盡矣;莫之必譽,則名盡矣 ;莫之必愛,則親盡矣;行者無糧,居者無食,則財盡矣;不能用人又不能自用,則功盡矣 ;國有此五者,毋幸,必亡。中山與齊皆當此。若使中山之與齊也,聞五盡而更之,則必不 亡也,其患在不聞也,雖聞又不信也。然則人主之務,在善聽而已矣。」   下蔡威公閉門而哭,三日三夜,泣盡而繼以血,旁鄰窺牆而問之。曰:「子何故而哭, 悲若此乎?」對曰:「吾國且亡。」曰:「何以知也?」應之曰:「吾聞病之將死也,不可 為良醫;國之將亡也,不可為計謀;吾數諫吾君,吾君不用,是以知國之將亡也。」於是窺 牆者聞其言,則舉宗而去之楚。居數年,楚王果舉兵伐蔡。窺牆者為司馬,將兵而往來,虜 甚眾。問曰:「得無有昆弟故人乎?」見威公縛在虜中,問曰:「若何以至於此?」應曰: 「吾何以不至於此?且吾聞之也,言之者行之役也,行之者言之主也。汝能行我言,汝為主 ,我為役,吾亦何以不至於此哉?」窺牆者乃言之於楚王,遂解其縛,與俱之楚。故曰:「 能言者未必能行,能行者未必能言。」   管仲有疾,桓公往問之,曰:「仲父若棄寡人,豎刁可使從政乎?」對曰:「不可。豎 刁自刑以求入君,其身之忍,將何有於君。」公曰:「然則易牙可乎?」對曰:「易牙解其 子以食君,其子之忍,將何有於君,若用之必為諸侯笑。」及桓公歿,豎刁易牙乃作難。桓 公死六十日,蟲出於戶而不收。   石乞侍坐於屈建。屈建曰:「白公其為亂乎?」石乞曰:「是何言也?白公至於室無營 所,下士者三人與己相若,臣者五人,所與同衣者千人。白公之行若此,何故為亂?」屈建 曰:「此建之所謂亂也。以君子行,則可於國家行。過禮則國家疑之,且苟不難下其臣,必 不難高其君矣。建是以知夫子將為亂也。」處十月,白公果為亂。   韓昭侯造作高門。屈宜咎曰:「昭侯不出此門。」曰:「何也?」曰:「不時。吾所謂 不時者,非時日也。人固有利不利,昭侯嘗利矣,不作高門。往年秦拔宜陽,明年大旱民飢 ,不以此時恤民之急也,而顧反益奢,此所謂福不重至,禍必重來者也!」高門成,昭侯卒 。竟不出此門。   田子顏自大術至乎平陵城下,見人子問其父,見人父問其子。田子方曰:「其以平陵反 乎?吾聞行於內,然後施於外。外顏欲使其眾甚矣。」後果以平陵叛。   晉人已勝智氏,歸而繕甲砥兵。楚王恐,召梁公弘曰:「晉人已勝智氏矣。歸而繕甲兵 ,其以我為事乎?」梁公曰:「不患,害其在吳乎?夫吳君恤民而同其勞,使其民重上之令 ,而人輕其死以從上,使如虜之戰,臣登山以望之,見其用百姓之信,必也勿已乎?其備之 若何?」不聽,明年,闔廬襲郢。   楚莊王欲伐陳,使人視之。使者曰:「陳不可伐也。」莊王曰:「何故?」對曰:「其 城郭高,溝壑深,蓄積多,其國寧也。」王曰:「陳可伐也。夫陳,小國也,而蓄積多,蓄 積多則賦斂重,賦斂重則民怨上矣。城郭高,溝壑深,則民力罷矣。」興兵伐之,遂取陳。   石益謂孫伯曰:「吳將亡矣!吾子亦知之乎?」孫伯曰:「晚矣,子之知之也。吾何為 不知?」石益曰:「然則子何不以諫?」孫伯曰:「昔桀罪諫者,紂焚聖人,剖王子比干之 心。袁氏之婦,絡而失其紀,其妾告之,怒棄之。夫亡者,豈斯人知其過哉?」   孝宣皇帝之時,霍氏奢靡,茂陵徐先生曰:「霍氏必亡。夫在人之右而奢,亡之道也。 孔子曰:『奢則不遜。』夫不遜者必侮上,侮上者,逆之道也。出人之右,人必害之。今霍 氏秉權,天下之人疾害之者多矣。夫天下害之而又以逆道行之,不亡何待?」乃上書言霍氏 奢靡,陛下即愛之,宜以時抑制,無使至於亡。書三上,輒報:「聞。」其後霍氏果滅。董 忠等以其功封。人有為徐先生上書者,曰:「 臣聞客有過主人者,見灶直●,傍有積薪。客謂主人曰:『曲其●,遠其積薪,不者將有火 患。』主人默然不應,居無幾何,家果失火。鄉聚里中人哀而救之,火幸息。於是殺牛置酒 ,燔髮灼爛者在上行,餘各用功次坐,而反不錄言曲●者。向使主人聽客之言,不費牛酒, 終無火患。今茂陵徐福數上書言霍氏且有變,宜防絕之。向使福說得行,則無裂地出爵之費 ,而國安平自如。今往事既已,而福獨不得與其功,惟陛下察客徙薪曲●之策,而使居燔髮 灼爛之右。」書奏,上使人賜徐福帛十匹,拜為郎。   齊桓公將伐山戎、孤竹,使人請助於魯。魯君進群臣而謀,皆曰:「師行數十里,入蠻 夷之地,必不反矣。」於是魯許助之而不行。齊已伐山戎、孤竹,而欲移兵於魯。管仲曰: 「不可。諸侯未親,今又伐遠而還誅近鄰,鄰國不親,非霸王之道,君之所得山戎之寶器者 ,中國之所鮮也,不可不進周公之廟乎?」桓公乃分山戎之寶,獻之周公之廟。明年起兵伐 莒。魯下令丁男悉發,五尺童子皆至。孔子曰:「聖人轉禍為福,報怨以德。」此之謂也。   中行文子出亡至邊,從者曰:「為此嗇夫者君人也,胡不休焉,且待後車者。」文子曰 :「異日吾好音,此子遺吾琴,吾好佩,又遺吾玉,是不非吾過者也,自容於我者也。吾恐 其以我求容也,遂不入。」後車入門,文子問嗇夫之所在,執而殺之。仲尼聞之,曰:「中 行文子背道失義以亡其國,然後得之,猶活其身,道不可遺也,若此。」   衛靈公襜被以與婦人遊,子貢見公。公曰:「衛其亡乎?」對曰:「昔者夏桀,殷紂不 任其過故亡;成湯、文武知任其過故興,衛奚其亡也?」   智伯請地於魏宣子,宣子不與。任增曰:「何為不與?」宣子曰:「彼無故而請地,吾 是以不與。」任增曰:「彼無故而請地者,無故而與之,是重欲無厭也。彼喜,必又請地於 諸侯,諸侯不與,必怒而伐之。」宣子曰:「善。」遂與地。智伯喜,又請地於趙,趙不與 ,智伯怒,圍晉陽。韓、魏合趙而反智氏,智氏遂滅。   楚莊王與晉戰,勝之,懼諸侯之畏己也,乃築為五仞之臺,臺成而觴諸侯,諸侯請約。 莊王曰:「我薄德之人也。」諸侯請為觴。乃仰而曰:「將將之臺,窅窅其謀,我言而不當 ,諸侯伐之。」於是遠者來朝,近者入賓。   吳王夫差破越,又將伐陳。楚大夫皆懼,曰:「昔闔廬能用其眾,故破我於柏舉。今聞 夫差又甚焉。」子西曰:「二三子,恤不相睦也,無患吳矣,昔闔廬食不貳味,處不重席, 擇不取費。在國,天有災,親戚乏困而供之;在軍,食熟者半而後食。其所嘗者,卒乘必與 焉。是以民不罷勞,死知不曠。今夫差,次有臺榭陂池焉;宿有妃嬙嬪御焉。一日之行,所 欲必成,玩好必從,珍異是聚,夫差先自敗己,焉能敗我?」   越破吳,請師於楚以伐晉。楚王與大夫皆懼,將許之。左史倚相曰:「此恐吾攻己,故 示我不病。請為長轂千乘,卒三萬,與分吳地也。」莊王聽之,遂取東國。   陽虎為難於魯,走之齊,請師於魯,齊侯許之。鮑文子曰:「不可也。陽虎欲齊師破, 齊師破,大臣必多死,於是欲奮其詐謀。夫虎有寵於季氏而將殺季孫,以不利魯國而容其求 焉。今君富於季氏而大於魯國,茲陽虎所欲傾覆也。魯免其疾,而君又收之,毋乃害乎?」 齊君乃執之,免而奔晉。   湯欲伐桀。伊尹曰:「請阻乏貢職以觀其動。」桀怒,起九夷之師以伐之。伊尹曰:「 未可。彼尚猶能起九夷之師,是罪在我也。」湯乃謝罪請服,復入貢職。明年,又不供貢職 。桀怒,起九夷之師,九夷之師不起。伊尹曰:「可矣。」湯乃興師,伐而殘之。遷桀南巢 氏焉。   武王伐紂,過隧斬岸,過水折舟,過谷發梁,過山焚萊,示民無返志也。至於有戎之隧 ,大風折腹C散宜生諫曰:「此其妖歟?」武王曰:「非也。天落兵也。」風霽而乘以大雨 ,水平地而嗇。散宜生又諫曰:「此其妖歟?」武王曰:「非也,天灑兵也。」卜而龜熸。 散宜生又諫曰:「此其妖歟?」武王曰:「不利以禱祠,利以擊眾,是熸之已。」故武王順 天地,犯三妖而禽紂於牧野,其所獨見者精也。   晉文公與荊人戰於城濮,君問於咎犯。咎犯對曰:「服義之君,不足於信;服戰之君, 不足於詐,詐之而已矣。」君問於雍季,雍季對曰:「焚林而田,得獸雖多,而明年無復也 ;乾澤而漁,得魚雖多,而明年無復也。詐猶可以偷利,而後無報。」遂與荊軍戰,大敗之 。及賞,先雍季而後咎犯。侍者曰:「城濮之戰,咎犯之謀也!」君曰:「雍季之言,百世 之謀也;咎犯之言,一時之權也,寡人既行之矣。」   城濮之戰,文公謂咎犯曰:「吾卜戰而龜熸。我迎歲,彼背歲。彗星見,彼操其柄,我 操其標。吾又夢與荊王搏,彼在上,我在下,吾欲無戰,子以為何如?」咎犯對曰:「十戰 龜熸,是荊人也。我迎歲,彼背歲,彼去我從之也。彗星見,彼操其柄,我操其標,以掃則 彼利,以擊則我利。君夢與荊王搏,彼在上,君在下,則君見天而荊王伏其罪也。且吾以宋 衛為主,齊秦輔我,我合天道,獨以人事固將勝之矣。」文公從之,荊人大敗。   越饑,句踐懼。四水進諫曰:「夫饑,越之福也,而吳之禍也。夫吳國甚富而財有餘, 其君好名而不思後患。若我卑辭重幣以請糴於吳,吳必與我,與我則吳可取也。」越王從之 。吳將與之,子胥諫曰:「不可。夫吳越接地鄰境,道易通,仇讎敵戰之國也。非吳有越, 越必有吳矣,夫齊晉不能越三江五湖以亡吳越,不如因而攻之,是吾先王闔廬之所以霸也。 且夫饑何哉?亦猶淵也,敗伐之事,誰國無有?君若不攻而輸之糴,則利去而凶至,財匱而 民怨,悔無及也。」吳王曰:「吾聞義兵不服仁人,不以餓饑而攻之,雖得十越,吾不為也 。」遂與糴,三年,吳亦饑,請糴於越,越王不與而攻之,遂破吳。   趙簡子使成何、涉他與衛靈公盟於鄟澤。靈公未喋盟。成何、涉他捘靈公之手而撙之, 靈公怒,欲反趙。王孫商曰:「君欲反趙,不如與百姓同惡之。」公曰:「若何?」對曰: 「請命臣令於國曰:『 有姑姊妹女者家一人,質於趙。』百姓必怨,君因反之矣。」君曰:「善。」乃令之三日, 遂徵之五日,而令畢國人巷哭。君乃召國大夫而謀曰:「趙為無道,反之可乎?」大夫皆曰 :「可。」乃出西門,閉東門,越王聞之,縛涉他而斬之,以謝於衛,成何走燕。子貢曰: 「王孫商可謂善謀矣。憎人而能害之;有患而能處之;欲用民而能附之;一舉而三物俱至, 可謂善謀矣。」   楚成王贊諸屬諸侯,使魯君為僕,魯君致大夫而謀曰:「我雖小,亦周之建國也。今成 王以我為僕,可乎?」大夫皆曰:「不可。」公儀休曰:「不可不聽楚王,身死國亡,君之 臣乃君之有也;為民,君也!」魯君遂為僕。   齊景公以其子妻闔廬,送諸郊。泣曰:「余死不汝見矣。」高夢子曰:「齊負海而縣山 ,縱不能全收天下,誰干我君?愛則勿行!」公曰:「余有齊國之固,不能以令諸侯,又不 能聽,是生亂也。寡人聞之,不能令則莫若從,且夫吳若蜂蠆然,不棄毒於人則不靜,余恐 棄毒於我也。」遂遣之。   齊欲妻鄭太子忽,太子忽辭,人問其故,太子曰:「人各有偶,齊大,非吾偶也。詩云 :『自求多福。』在我而已矣。」後戎伐齊,齊請師于鄭。鄭太子忽率師而救齊,大敗戎師 ,齊又欲妻之。太子固辭,人問其故。對曰:「無事於齊,吾猶不敢。今以君命救齊之急, 受室以歸,人其以我為師婚乎?」終辭之。   孔子問漆雕馬人曰:「子事臧文仲、武仲、孺子容,三大夫者,孰為賢?」漆雕馬人對 曰:「臧氏家有龜焉,名曰蔡;文仲立三年為一兆焉;武仲立三年為二兆焉;孺子容立三年 為三兆焉,馬人立之矣。若夫三大夫之賢不賢,馬人不識也。」孔子曰:「君子哉!漆雕氏 之子,其言人之美也,隱而顯;其言人之過也,微而著。故智不能及,明不能見,得無數卜 乎?」   安陵纏以顏色美壯,得幸於楚共王。江乙往見安陵纏,曰:「子之先人豈有矢石之功於 王乎?」曰:「無有。」江乙曰:「子之身豈亦有乎?」曰:「無有。」江乙曰:「子之貴 何以至於此乎?」曰:「僕不知所以。」江乙曰:「吾聞之,以財事人者,財盡而交疏;以 色事人者,華落而愛衰。今子之華,有時而落,子何以長幸無解於王乎?」安陵纏曰:「臣 年少愚陋,願委智於先生。」江乙曰:「獨從為殉可耳。」安陵纏曰:「敬聞命矣!」江乙 去。居圻~,逢安陵纏,謂曰:「前日所諭子者,通於王乎?」曰:「未可也。」居圻~。 江乙復見安陵纏曰:「子豈諭王乎?」安陵纏曰:「臣未得王之間也。」江乙曰:「子出與 王同車,入與王同坐。居三年,言未得王之間,子以吾之說未可耳。」不悅而去。其年,共 王獵江渚之野,野火之起若雲蜺,虎狼之嗥若雷霆。有狂兕從南方來,正觸王左驂,王舉旌 旄,而使善射者射之,一發,兕死車下,王大喜,拊手而笑,顧謂安陵纏曰:「吾萬歲之後 ,子將誰與斯樂乎?」安陵纏乃逡巡而卻,泣下沾衿,抱王曰:「萬歲之後,臣將從為殉, 安知樂此者誰?」於是共王乃封安陵纏於車下三百戶。故曰:「江乙善謀,安陵纏知時。」   太子商臣怨令尹子上也。楚攻陳,晉救之。夾泜水而軍。陽處父知商臣之怨子上也,因 謂子上曰:「少卻,吾涉而從子。」子上卻。因令晉軍曰:「楚遁矣。」使人告商臣曰:「 子上受晉賂而去之。」商臣訴之成王,成王遂殺之。   智伯欲襲衛,故遺之乘馬,先之一璧,衛君大悅,酌酒,諸大夫皆喜。南文子獨不喜, 有憂色。衛君曰:「大國禮寡人,寡人故酌諸大夫酒,諸大夫皆喜,而子獨不喜,有憂色者 ,何也?」南文子曰:「無方之禮,無功之賞,禍之先也。我未有往,彼有以來,是以憂也 。」於是衛君乃修梁津而擬邊城。智伯聞衛兵在境上,乃還。   智伯欲襲衛,乃佯亡其太子顏,使奔衛。南文子曰:「太子顏之為其君子也,甚愛。非 有大罪也,而亡之?必有故!然人亡而不受不祥。」使吏逆之,曰:「車過五乘,慎勿內也 。」智伯聞之,乃止。   叔向之殺萇弘也,數見萇弘於周。因佯遺書曰:「萇弘謂叔向曰:『子起晉國之兵以攻 周,吾廢劉氏而立單氏。』」劉氏請之。君曰:「此萇弘也。」乃殺之。   楚公子午使於秦,秦囚之,其弟獻三百金於叔向,叔向謂平公曰:「何不城壺丘?秦楚 患壺丘之城。若秦恐而歸公子午,以止吾城也,君乃止,難亦未構,楚必德君。」平公曰: 「善。」乃城之。秦恐,遂歸公子午使之晉,晉人輟城,楚獻晉賦三百車。   趙簡子使人以明白之乘六,先以一璧,為遺於衛。衛叔文子曰:「見不意,可以生,故 此小之所以事大也。今我未以往,而簡子先以來,必有故。」於是斬林除圍,聚斂蓄積,而 後遣使者。簡子曰:「 吾舉也,為不可知也。今既已知之矣,乃輟圍衛也。」   鄭桓公將欲襲鄶,先問鄶之辨智果敢之士,書其名姓,擇鄶之良臣而與之,為官爵之名 而書之,因為設壇於門外而埋之。釁之以猳,若盟狀。鄶君以為內難也,盡殺其良臣。桓公 因襲之,遂取鄶。   鄭桓公東會封於鄭,暮舍於宋東之逆旅,逆旅之叟從外來,曰:「客將焉之?」曰:「 會封於鄭。」逆旅之叟曰:「吾聞之:時難得而易失也。今客之寢安,殆非封也。」鄭桓公 聞之,援轡自駕,其僕接淅而載之,行十日夜而至。釐何與之爭封。故以鄭桓公之賢,微逆 旅之叟,幾不會封也。   晉文公伐衛,入郭,坐士令食,曰:「今日必得大垣。」公子慮俛而笑之。文公曰:「 奚笑?」對曰:「臣之妻歸,臣送之,反見桑者而助之。顧臣之妻則亦有送之者矣。」文公 懼,還師而歸,至國,而貉人攻其地。    卷第十四   書曰:「不偏不黨,王道蕩蕩。」言至公也。古有行大公者,帝堯是也。貴為天子,富 有天下,得舜而傳之,不私於其子孫也。去天下若遺K,於天下猶然,況其細於天下乎?非 帝堯孰能行之?孔子曰:「巍巍乎!惟天為大,惟堯則之。」易曰:「無首,吉。」此蓋人 君之至公也。夫以公與天下,其德大矣。推之於此,刑之於彼,萬姓之所戴,後世之所則也 。彼人臣之公,治官事則不營私家,在公門則不言貨利,當公法則不阿親戚,奉公舉賢則不 避仇讎,忠於事君,仁於利下,推之以恕道,行之以不黨,伊呂是也。故顯名存於今,是之 謂公。詩云:「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此之謂也。夫公生明,偏生 暗,端愨生達,詐偽生塞,誠信生神,夸誕生惑,此六者,君子之所慎也,而禹桀之所以分 也。詩云:「疾威上帝,其命多僻。」言不公也。   吳王壽夢有四子,長曰謁,次曰餘祭,次曰夷昧,次曰季札,號曰:延陵季子。最賢, 三兄皆知之。於是王壽夢薨,謁以位讓季子,季子終不肯當,謁乃為約曰:「季子賢,使國 及季子,則吳可以興。」乃兄弟相繼,飲食必祝曰:「使吾早死,令國及季子。」謁死,餘 祭立;餘祭死,夷昧立;夷昧死,次及季子。季子時使行不在。庶兄僚曰:「我亦兄也。」 乃自立為吳王。季子使還,復事如故。謁子光曰:「以吾父之意,則國當歸季子,以繼嗣之 法,則我適也,當代之君,僚何為也?」乃使專諸刺僚殺之,以位讓季子,季子曰:「爾殺 吾君,吾受爾國,則吾與爾為共篡也。爾殺吾兄,吾又殺汝,則是昆弟父子相殺無已時也。 」卒去之延陵,終身不入吳。君子以其不殺為仁,以其不取國為義。夫不以國私身,捐千乘 而不恨,棄尊位而無忿,可以庶幾矣。   諸侯之義死社稷,大王委國而去,何也?夫聖人不欲強暴侵陵百姓,故使諸侯死國守其 民。大王有至仁之恩,不忍戰百姓,故事勳育戎氏以犬馬珍幣,而伐不止。問其所欲者,土 地也。於是屬其群臣耆老,而告之曰:「土地者,所以養人也,不以所以養而害其慈也,吾 將去之。」遂居岐山之下。邠人負幼扶老從之,如歸父母。三遷而民五倍其初者,皆興仁義 趣上之事。君子守國安民,非特鬥兵罷殺士眾而已。不私其身惟民,足用保民,蓋所以去國 之義也,是謂至公耳。   辛櫟見魯穆公曰:「周公不如太公之賢也。」穆公曰:「子何以言之?」辛櫟對曰:「 周公擇地而封曲阜;太公擇地而封營丘,爵士等,其地不若營丘之美,人民不如營丘之眾。 不徒若是,營丘又有天固。」穆公心慚,不能應也。辛櫟趨而出。南宮邊子入,穆公具以辛 櫟之言語南宮邊子。南宮邊子曰:「昔周成王之卜居成周也。其命龜曰:『予一人兼有天下 ,辟就百姓,敢無中土乎?使予有罪,則四方伐之,無難得也。』周公卜居曲阜,其命龜曰 :『作邑乎山之陽,賢則茂昌,不賢則速亡。』季孫行父之戒其子也,曰:『吾欲室之俠於 兩社之間也。使吾後世有不能事上者,使其替之益速。』如是則曰:『賢則茂昌,不賢則速 亡。』安在擇地而封哉?或示有天固也。辛櫟之言小人也,子無復道也。」   秦始皇帝既吞天下,乃召群臣而議曰:「古者五帝禪賢,三王世繼,孰是?將為之。」 博士七十人未對。鮑白令之對曰:「天下官,則讓賢是也;天下家,則世繼是也。故五帝以 天下為官,三王以天下為家。」秦始皇帝仰天而歎曰:「吾德出于五帝,吾將官天下,誰可 使代我後者。」鮑白令之對曰:「陛下行桀紂之道,欲為五帝之禪,非陛下所能行也。」秦 始皇帝大怒曰:「令之前,若何以言我行桀紂之道也。趣說之,不解則死。」令之對曰:「 臣請說之,陛下築臺干雲,宮殿五里,建千石之鐘,萬石之遄A婦女連百,倡優累千,興作 驪山宮室至雍,相繼不絕,所以自奉者,殫天下,竭民力,偏駮自私,不能以及人,陛下所 謂自營僅存之主也。何暇比德五帝,欲官天下哉?」始皇闇然無以應之,面有慚色。久之, 曰:「令之之言,乃令眾醜我。」遂罷謀,無禪意也。   齊景公嘗賞賜及後宮,文繡被臺榭,菽粟食鳧鴈。出而見殣,謂晏子曰:「此何為而死 ?」晏子對曰:「此餧而死。」公曰:「嘻!寡人之無德也,何甚矣!」晏子對曰:「君之 德著而彰,何為無德也?」景公曰:「何謂也?」對曰:「君之德及後宮與臺榭,君之玩物 ,衣以文繡,君之鳧鴈,食以菽粟,君之營內自樂,延及後宮之族,何為其無德也?顧臣願 有請於君,由君之意,自樂之心,推而與百姓同之,則何殣之有?君不推此而苟營內好私, 使財貨偏有所聚,菽粟幣帛腐於囷府,惠不遍加于百姓,公心不周乎國,則桀紂之所以亡也 。夫士民之所以叛,由偏之也。君如察臣嬰之言,推君之盛德,公布之於天下,則湯武可為 也,一殣何足恤哉?」   楚共王出獵而遺其弓,左右請求之,共王曰:「止,楚人遺弓,楚人得之,又何求焉? 」仲尼聞之,曰:「惜乎其不大,亦曰:『人遺弓,人得之而已,何必楚也!』」仲尼所謂 大公也。   萬章問曰:「孔子於衛主雍睢,於齊主寺人脊環,有諸?」孟子曰:「否!不然。好事 者為之也。於衛主顏讎由,彌子之妻與子路之妻,兄弟也。彌子謂子路曰:『孔子主我,衛 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進之以禮,退之以義,得之不得曰有命, 而主雍睢與寺人脊環,是無命也。孔子不說於魯衛,將適宋,遭桓司馬,將要而殺之,微服 過宋,是孔子嘗阨,主司城貞子,為陳侯周臣。吾聞之,觀近臣以其所為之主,觀遠臣以其 所主,如孔子主雍睢與寺人脊環,何以為孔子乎?」   夫子行說七十諸侯無定處,意欲使天下之民各得其所,而道不行。退而修春秋,采毫毛 之善,貶纖介之惡,人事浹,王道備,精和聖制,上通於天而麟至,此天之知夫子也。於是 喟然而歎曰:「天以至明為不可蔽乎?日何為而食也?地以至安為不可危乎?地何為而動? 」天地尚有動蔽,是故賢聖說於世而不得行其道,故災異並作也。夫子曰:「不怨天,不尤 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孔子生於亂世,莫之能容也。故言行於君,澤加於民,然後仕。言不行於君,澤不加於 民則處。孔子懷天覆之心,挾仁聖之德,憫時俗之汙泥,傷紀綱之廢壞,服重歷遠,周流應 聘,乃俟幸施道以子百姓,而當世諸侯莫能任用,是以德積而不肆,大道屈而不伸,海內不 蒙其化,群生不被其恩,故喟然而歎曰:「而有用我者,則吾其為東周乎!」故孔子行說, 非欲私身,運德於一城,將欲舒之於天下,而建之於群生者耳。   秦晉戰交敵,秦使人謂晉將軍曰:「三軍之士皆未息,明日請復戰。」臾駢曰:「使者 目動而言肆,懼我,將遁矣,迫之河,必敗之。」趙盾曰:「死傷未收而棄之,不惠也。不 待期而迫人於險,無勇也,請待。」秦人夜遁。   子胥將之吳,辭其友申包胥曰:「後三年,楚不亡,吾不見子矣!」申包胥曰:「子其 勉之!吾未可以助子,助子是伐宗廟也;止子是無以為友。雖然,子亡之,我存之,於是乎 觀楚一存一亡也。」後三年,吳師伐楚,昭王出走,申包胥不受命西見秦伯曰:「吳無道, 兵強人眾,將征天下,始於楚,寡君出走,居雲夢,使下臣告急。」哀公曰:「諾,吾固將 圖之。」申包胥不罷朝,立於秦庭,晝夜哭,七日七夜不絕聲。哀公曰:「有臣如此,可不 救乎?」興師救楚,吳人聞之,引兵而還,昭王反,復欲封申包胥,申包胥辭曰:「救亡非 為名也,功成受賜,是賣勇也。」辭不受,遂退隱,終身不見。詩云:「凡民有喪,匍匐救 之。」   楚令尹虞丘子復於莊王曰:「臣聞奉公行法,可以得榮,能淺行薄,無望上位,不名仁 智,無求顯榮,才之所不著,無當其處。臣為令尹十年矣,國不加治,獄訟不息,處士不升 ,淫禍不討,久踐高位,妨群賢路,尸祿素餐,貪欲無●,臣之罪當稽於理,臣竊選國俊下 里之士孫叔敖,秀羸多能,其性無欲,君舉而授之政,則國可使治而士民可使附。」莊王曰 :「子輔寡人,寡人得以長於中國,令行於絕域,遂霸諸侯,非子如何?」虞丘子曰:「久 固祿位者,貪也;不進賢達能者,誣也;不讓以位者,不廉也;不能三者,不忠也。為人臣 不忠,君王又何以為忠?臣願固辭。」莊王從之,賜虞子采地三百,號曰「國老」,以孫叔 敖為令尹。少焉,虞丘子家干法,孫叔敖執而戮之。虞丘子喜,入見於王曰:「臣言孫叔敖 果可使持國政,奉國法而不黨,施刑戮而不骫,可謂公平。」莊王曰:「夫子之賜也已!」   趙宣子言韓獻子於晉侯曰:「其為人不黨,治眾不亂,臨死不恐。」晉侯以為中軍尉。 河曲之役,趙宣子之車干行,韓獻子戮其僕,人皆曰:「韓獻子必死矣,其主朝昇之,而暮 戮其僕,誰能待之!」役罷,趙宣子觴大夫,爵三行曰:「二三子可以賀我。」二三子曰: 「不知所賀。」宣子曰:「我言韓厥於君,言之而不當,必受其刑。今吾車失次而戮之僕, 可謂不黨矣。是吾言當也。」二三子再拜稽首曰:「不惟晉國適享之,乃唐叔是賴之,敢不 再拜稽首乎?」   晉文公問於咎犯曰:「誰可使為西河守者?」咎犯對曰:「虞子羔可也。」公曰:「非 汝之讎也?」對曰:「君問可為守者,非問臣之讎也。」羔見咎犯而謝之曰:「幸赦臣之過 ,薦之於君,得為西河守。」咎犯曰:「薦子者公也,怨子者私也,吾不以私事害公事,子 其去矣,顧吾射子也!」   楚文王伐鄧,使王子革王子靈共捃菜,二子出採,見老丈人載畚,乞焉,不與,搏而奪 之。王聞之,令皆拘二子,將殺之。大夫辭曰:「取畚信有罪,然殺之非其罪也,君若何殺 之?」言卒,丈人造軍而言曰:「鄧為無道,故伐之,今君公之子搏而奪吾畚,無道甚於鄧 。」呼天而號,君聞之,群臣恐,君見之曰:「討有罪而橫奪,非所以禁暴也;恃力虐老, 非所以教幼也;愛子棄法,非所以保國也;私二子、滅三行,非所以從政也,丈人舍之矣。 」謝之軍門之外耳。   楚令尹子文之族有干法者,廷理拘之,聞其令尹之族也而釋之。子文召廷理而責之曰: 「凡立廷理者將以司犯王令而察觸國法也。夫直士持法,柔而不撓;剛而不折。今棄法而背 令而釋犯法者,是為理不端,懷心不公也。豈吾營私之意也,何廷理之駮於法也!吾在上位 以率士民,士民或怨,而吾不能免之於法。今吾族犯法甚明,而使廷理因緣吾心而釋之,是 吾不公之心,明著於國也。執一國之柄而以私聞,與吾生不以義,不若吾死也。遂致其族人 於廷理曰:「不是刑也,吾將死!」廷理懼,遂刑其族人。成王聞之,不及履而至于子文之 室曰:「寡人幼少,置理失其人,以違夫子之意。」於是黜廷理而尊子文,使及內政。國人 聞之,曰:「若令尹之公也,吾黨何憂乎?」乃相與作歌曰:「子文之族,犯國法程,廷理 釋之,子文不聽,恤顧怨萌,方正公平。」   楚莊王有茅門者法曰:「群臣大夫諸公子入朝,馬蹄蹂霤者斬其輈而戮其御。」太子入 朝,馬蹄蹂霤。廷理斬其輈而戮其御。太子大怒,入為王泣曰:「為我誅廷理。」王曰:「 法者所以敬宗廟,尊社稷,故能立法從令尊敬社稷者,社稷之臣也,安可以加誅?夫犯法廢 令,不尊敬社稷,是臣棄君,下陵上也。臣棄君則主失威,下陵上則上位危,社稷不守,吾 何以遺子?」太子乃還走避舍,再拜請死。   楚莊王之時,太子車立於茅門之內,少師慶逐之,太子怒,入謁王曰:「少師慶逐臣之 車。王曰:「舍之,老君在前而不踰,少君在後而不豫,是國之寶臣也。」   吳王闔廬為伍子胥興師復讎於楚。子胥諫曰:「諸侯不為匹夫興師,且事君猶事父也, 虧君之義,復父之讎,臣不為也。」於是止。其後因事而後復其父讎也,如子胥可謂不以公 事趨私矣。   孔子為魯司寇,聽獄必師斷,敦敦然皆立,然後君子進曰:「某子以為何若,某子以為 云云。」又曰:「某子以為何若,某子曰云云。」辯矣。然後君子幾當從某子云云乎,以君 子之知,豈必待某子之云云,然後知所以斷獄哉?君子之敬讓也,文辭有可與人共之者,君 子不獨有也。   子羔為衛政,刖人之足。衛之君臣亂,子羔走郭門,郭門閉,刖者守門,曰:「於彼有 缺!」子羔曰:「君子不踰。」曰:「於彼有竇。」子羔曰:「君子不遂。」曰:「於此有 室。」子羔入,追者罷。子羔將去,謂刖者曰:「吾不能虧損主之法令而親刖子之足,吾在 難中,此乃子之報怨時也,何故逃我?」刖者曰:「斷足固我罪也,無可奈何。君之治臣也 ,傾側法令,先後臣以法,欲臣之免於法也,臣知之。獄決罪定,臨當論刑,君愀然不樂, 見於顏色,臣又知之。君豈私臣哉?天生仁人之心,其固然也。此臣之所以脫君也。」孔子 聞之,曰:「善為吏者樹德,不善為吏者樹怨。公行之也,其子羔之謂歟?」    卷第十五   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易曰:「君子以除戎器,戒 不虞。」夫兵不可玩,玩則無威;兵不可廢,廢則召寇。昔吳王夫差好戰而亡,徐偃王無武 亦滅。故明王之制國也,上不玩兵,下不廢武。易曰:「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 。」   秦昭王中朝而歎曰:「夫楚劍利、倡優拙。夫劍利則士多慓悍,倡優拙則思慮遠也,吾 恐楚之謀秦也。」此謂當吉念凶,而存不忘亡也,卒以成霸焉。   王孫厲謂楚文王曰:「徐偃王好行仁義之道,漢東諸侯三十二國盡服矣!王若不伐,楚 必事徐。」王曰:「若信有道,不可伐也。」對曰:「大之伐小,強之伐弱,猶大魚之吞小 魚也,若虎之食豚也,惡有其不得理?」文王興師伐徐,殘之。徐偃王將死,曰:「吾賴於 文德而不明武備,好行仁義之道而不知詐人之心,以至於此。」夫古之王者其有備乎?   吳起為苑守,行縣適息,問屈宜臼曰:「王不知起不肖,以為苑守,先生將何以教之? 」屈公不對。居一年,王以為令尹,行縣適息。問屈宜臼曰:「起問先生,先生不教。今王 不知起不肖,以為令尹,先生試觀起為之也!」屈公曰:「子將奈何?」吳起曰:「將均楚 國之爵而平其祿,損其有餘而繼其不足,厲甲兵以時爭於天下。」屈公曰:「吾聞昔善治國 家者不變故,不易常。今子將均楚國之爵而平其祿,損其有餘而繼其不足,是變其故而易其 常也。且吾聞兵者凶器也,爭者逆德也。今子陰謀逆德,好用凶器,殆人所棄,逆之至也, 淫泆之事也,行者不利。且子用魯兵不宜得志於齊而得志焉;子用魏兵不宜得志於秦而得志 焉。吾聞之曰:『非禍人不能成禍。』吾固怪吾主之數逆天道,至今無禍。嘻!且待夫子也 。」吳起惕然曰:「尚可更乎?」屈公曰:「不可。」吳起曰:「起之為人謀。」屈公曰: 「成刑之徒不可更已!子不如敦處而篤行之,楚國無貴于舉賢。」   春秋記國家存亡,以察來世,雖有廣土眾民,堅甲利兵,威猛之將,士卒不親附,不可 以戰勝取功。晉侯獲於韓;楚子玉得臣敗於城濮;蔡不待敵而眾潰。故語曰:「文王不能使 不附之民;先軫不能戰不教之卒;造父王良不能以弊車不作之馬,趨疾而致遠;羿逄蒙不能 以枉矢弱弓,射遠中微;故強弱成敗之要,在乎附士卒,教習之而已。」   內治未得,不可以正外,本惠未襲,不可以制末,是以春秋先京師而後諸夏,先諸華而 後夷狄。及周惠王,以遭亂世,繼先王之體,而強楚稱王,諸侯背叛,欲申先王之命,一統 天下。不先廣養京師,以及諸夏,諸夏以及夷狄,內治未得,忿則不料力,權得失,興兵而 征強楚,師大敗,撙辱不行,大為天下笑。幸逢齊桓公以得安尊,故內治未得不可以正外, 本惠未襲,不可以制末。   將帥受命者,將帥入,軍吏畢入,皆北面再拜稽首受命。天子南面而授之鉞,東行, 西面而揖之,示弗御也。故受命而出忘其國,即戎忘其家,聞枹鼓之聲,唯恐不勝忘其身, 故必死。必死不如樂死,樂死不如甘死,甘死不如義死,義死不如視死如歸,此之謂也。故 一人必死,十人弗能待也;十人必死,百人弗能待也;百人必死,千人不能待也;千人必死 ,萬人弗能待也;萬人必死,橫行乎天下,令行禁止,王者之師也。   田單為齊上將軍,興師十萬,將以攻翟,往見魯仲連子。仲連子曰:「將軍之攻翟,必 不能下矣!」田將軍曰:「單以五里之城,十里之郭,復齊之國,何為攻翟不能下?」去上 車不與言。決攻翟,三月而不能下,齊嬰兒謠之曰:「大冠如箕,長劍拄頤,攻翟不能下, 壘於梧丘。」於是田將軍恐駭,往見仲連子曰:「先生何以知單之攻翟不能下也?」仲連子 曰:「夫將軍在即墨之時,坐則織蕢,立則杖臿為士卒倡曰:『宗廟亡矣,魂魄喪矣,歸何 黨矣。』故將有死之心,士卒無生之氣。今將軍東有掖邑之封,西有淄上之寶,金銀黃帶, 馳騁乎淄澠之間,是以樂生而惡死也。」田將軍明日結髮,徑立矢石之所,乃引枹而鼓之, 翟人下之。故將軍者,士之心也,士者將之枝體也,心猶與則枝體不用,田將軍之謂乎!   晉智伯伐鄭,齊田痡洃均A有登蓋必身立焉,車徒有不進者必令助之。壘合而後敢處, 井灶成而後敢食。智伯曰:「吾聞田皕s得國而愛其民,內同其財,外同其勤勞,治軍若此 ,其得眾也,不可待也。」乃去之耳。   太公兵法曰:「致慈愛之心,立武威之戰,以畢其眾;練其精銳,砥礪其節,以高其氣 。分為五選,異其旗章,勿使冒亂;堅其行陣,連其什伍,以禁淫非。」壘陳之次,車騎之 處,勒兵之勢,軍之法令,賞罰之數。使士赴火蹈刃,陷陣取將,死不旋踵者,多異於今之 將也。   孝昭皇帝時,北軍監御史為姦,穿北門垣以為賈區。胡建守北軍尉,貧無車馬,常步, 與走卒起居,所以慰愛走卒甚厚。建欲誅監御史,乃約其走卒曰:「我欲與公有所誅,吾言 取之則取之;斬之則斬之。」於是當選士馬日,護軍諸校列坐堂皇上,監御史亦坐。建從走 卒趨至堂下拜謁,因上堂,走卒皆上,建跪指監御史曰:「取彼。」走卒前拽下堂。建曰: 「斬之。」遂斬監御史,護軍及諸校皆愕驚,不知所以。建亦已有成奏在其懷。遂上奏以聞 ,曰:「臣聞軍法立武以威眾,誅惡以禁邪。今北軍監御史公穿軍垣以求賈利,買賣以與士 市,不立剛武之心,勇猛之意,以率先士大夫,尤失理不公。臣聞黃帝理法曰:『壘壁已具 ,行不由路,謂之姦人,姦人者殺。』臣謹以斬之,昧死以聞。」制曰:「司馬法曰:『國 容不入軍,軍容不入國也。』建有何疑焉?」建由是名興,後至渭城令,死。至今渭城有其 祠也。   魯石公劍,迫則能應,感則能動,●穆無窮,變無形像,復柔委從,如影與響,如尨之 守戶,如輪之逐馬,響之應聲,影之像形也,閶不及鞈,呼不及吸,足舉不及集。相離若蟬 翼,尚在肱北眉睫之微,曾不可以大息小,以小況大。用兵之道,其猶然乎?此善當敵者也 。未及夫折衝於未形之前者,揖讓乎廟堂之上而施惠乎百萬之民,故居則無變動,戰則不血 刃,其湯武之兵與!   孔子北遊,東上農山,子路、子貢、顏淵從焉。孔子喟然歎曰:「登高望下,使人心悲 ,二三子者,各言爾志。丘將聽之。」子路曰:「願得白羽若月,赤羽若日,鐘鼓之音上聞 乎天,旌旗翩翻,下蟠於地。由且舉兵而擊之,必也攘地千里,獨由能耳。使夫二子為從焉 !」孔子曰:「勇哉士乎!憤憤者乎﹗」子貢曰:「賜也,願齊楚合戰於莽洋之野,兩壘相 當,旌旗相望,塵埃相接,接戰搆兵,賜願著縞衣白冠,陳說白刃之間,解兩國之患,獨賜 能耳。使夫二子者為我從焉!」孔子曰:「辯哉士乎!僊僊者乎!」顏淵獨不言。孔子曰: 「回!來!若獨何不願乎?」顏淵曰:「文武之事,二子已言之,回何敢與焉!」孔子曰: 「若鄙,心不與焉,第言之!」顏淵曰:「回聞鮑魚蘭芷不同篋而藏,堯舜桀紂不同國而治 ,二子之言與回言異。回願得明王聖主而相之,使城郭不脩,溝池不越,鍛劍戟以為農器, 使天下千歲無戰鬥之患,如此則由何憤憤而擊,賜又何僊僊而使乎?」孔子曰:「美哉,德 乎!姚姚者乎!」子路舉手問曰:「願聞夫子之意。」孔子曰:「吾所願者,顏氏之計,吾 願負衣冠而從顏氏子也。」   魯哀公問於仲尼曰:「吾欲小則守,大則攻,其道若何?」仲尼曰:「若朝廷有禮,上 下有親,民之眾皆君之畜也,君將誰攻?若朝廷無禮,上下無親,民眾皆君之讎也,君將誰 與守?」於是廢澤梁之禁,弛關市之征,以為民惠也。」   文王曰:「吾欲用兵,誰可伐?密須氏疑於我,可先往伐。」管叔曰:「不可。其君天 下之明君也,伐之不義。」太公望曰:「臣聞之先王伐枉不伐順;伐險不伐易;伐過不伐不 及。」文王曰:「善。」遂伐密須氏,滅之也。   武王將伐紂。召太公望而問之曰:「吾欲不戰而知勝,不卜而知吉,使非其人,為之有 道乎?」太公對曰:「有道。王得眾人之心,以圖不道,則不戰而知勝矣;以賢伐不肖,則 不卜而知吉矣。彼害之,我利之。雖非吾民,可得而使也。」武王曰:「善。」乃召周公而 問焉,曰:「天下之圖事者,皆以殷為天子,以周為諸侯,以諸侯攻天子,勝之有道乎?」 周公對曰:「殷信天子,周信諸侯,則無勝之道矣,何可攻乎?」武王忿然曰:「汝言有說 乎?」周公對曰:「臣聞之,攻禮者為賊,攻義者為殘,失其民制為匹夫,王攻其失民者也 ,何攻天子乎?」武王曰:「善。」乃起眾舉師,與殷戰於牧之野,大敗殷人。上堂見玉, 曰:「誰之玉也?」曰:「諸侯之玉。」即取而歸之於諸侯。天下聞之,曰:「武王廉於財 矣。」入室見女,曰:「誰之女也?」曰:「諸侯之女也。」即取而歸之於諸侯。天下聞之 ,曰:「武王廉於色也。」於是發巨橋之粟,散鹿臺之財金錢以與士民,黜其戰車而不乘, 弛其甲兵而弗用,縱馬華山,放牛桃林,示不復用。天下聞者,咸謂武王行義於天下,豈不 大哉?   文王欲伐崇,先宣言曰:「予聞崇侯虎,蔑侮父兄,不敬長老,聽獄不中,分財不均, 百姓力盡,不得衣食,予將來征之,唯為民乃伐崇,令毋殺人,毋壞室,毋填井,毋伐樹木 ,毋動六畜,有不如令者死無赦。」崇人聞之,因請降。   楚莊王伐陳,吳救之,雨十日十夜晴。左史倚相曰:「吳必夜至,甲列壘壞,彼必薄我 ,何不行列鼓出待之。」吳師至楚,見成陳而還。左史倚相曰:「追之。」吳行六十里而無 功,王罷卒寢。果擊之,大敗吳師。   齊桓公之時,霖雨十旬。桓公欲伐漅陵,其城之值雨也,未合。管仲隰朋以卒徒造於門 ,桓公曰:「徒眾何以為?」管仲對曰:「臣聞之,雨則有事。夫漅陵不能雨,臣請攻之。 」公曰:「善!」遂興師伐之。既至,大卒間外士在內矣,桓公曰:「其有聖人乎?」乃還 旗而去之。   宋圍曹,不拔。司馬子魚謂君曰:「文王伐崇,崇軍其城,三旬不降,退而脩教,復伐 之,因壘而降。今君德無乃有所闕乎?胡不退脩德,無闕而後動。」   吳王闔廬與荊人戰於柏舉,大勝之,至於郢郊,五敗荊人。闔廬之臣五人進諫曰:「夫 深入遠報,非王之利也,王其返乎?」五將鍥頭,闔廬未之應,五人之頭墜於馬前,闔廬懼 ,召伍子胥而問焉。子胥曰:「五臣者懼也。夫五敗之人者,其懼甚矣,王姑少進。」遂入 郢,南至江,北至方城,方三千里,皆服於楚矣。   田成子常與宰我爭,宰我夜伏卒,將以攻田成子,令於卒中曰:「不見旌節毋起。」鴟 夷子皮聞之,告田成子。田成子因為旌節以起宰我之卒以攻之,遂殘之也。   齊桓公北伐山戎氏,請兵於魯,魯不與,桓公怒,將攻之,管仲曰:「不可,我已刑北 方諸侯矣。今又攻魯,無乃不可乎?魯必事楚,是我一舉而失兩也。」桓公曰:「善!」乃 輟攻魯矣。   聖人之治天下也,先文德而後武力。凡武之興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後加誅。夫下愚 不移,純德之所不能化而後武力加焉。   昔堯誅四凶以懲惡,周公殺管蔡以弭亂,子產殺鄧析以威侈,孔子斬少正卯以變眾, 佞賊之人而不誅,亂之道也。易曰:「不威小,不懲大,此小人之福也。」   五帝三王教以仁義而天下變也,孔子亦教以仁義而天下不從者,何也?昔明王有紱冕以 尊賢,有斧鉞以誅惡,故其賞至重,而刑至深,而天下變。孔子賢顏淵,無以賞之,賤孺悲 ,無以罰之;故天下不從。是故道非權不立,非勢不行,是道尊然後行。   孔子為魯司寇,七日而誅少正卯於東觀之下,門人聞之,趨而進,至者不言,其意皆一 也。子貢後至,趨而進,曰:「夫少正卯者,魯國之聞人矣!夫子始為政,何以先誅之?」 孔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夫王者之誅有五,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辨而險;二曰言偽 而辯;三曰行辟而堅;四曰志愚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皆有辨知聰達之名,而非其真 也。苟行以偽,則其知足以移眾,強足以獨立,此姦人之雄也,不可不誅。夫有五者之一, 則不免於誅。今少正卯兼之,是以先誅之也。昔者湯誅蠋沐,太公誅潘阯,管仲誅史附里, 子產誅鄧析,此五子未有不誅也。所謂誅之者,非為其晝則功盜,暮則穿窬也,皆傾覆之徒 也!此固君子之所疑,愚者之所惑也。詩云:『憂心悄悄,慍于群小。』此之謂矣。」   齊人王滿生見周公,周公出見之,曰:「先生遠辱,何以教之?」王滿生曰:「言內事 者於內,言外事者於外,今言內事乎?言外事乎?」周公導入。王滿生曰:「敬從。」布席 ,周公不導坐。王滿生曰:「言大事者坐,言小事者倚。今言大事乎?言小事乎?」周公導 坐。王滿生坐。周公曰:「先生何以教之?」王滿生曰:「臣聞聖人不言而知,非聖人者雖 言不知。今欲言乎?無言乎?」周公俛念,有頃,不對。王滿生藉筆牘書之曰:「社稷且危 ,傅之於膺。」周公仰視見書曰:「唯!唯!謹聞命矣。」明日誅管蔡。    卷第十六   王者知所以臨下而治眾,則群臣畏服矣;知所以聽言受事,則不蔽欺矣;知所以安利萬 民,則海內必定矣;知所以忠孝事上,則臣子之行備矣。凡所以劫殺者,不知道術以御其臣 下也。凡吏勝其職則事治,事治則利生;不勝其職則事亂,事亂則害成也。   百方之事,萬變鋒出:或欲持虛,或欲持實,或好浮遊,或好誠必,或行安舒,或為飄 疾。從此觀之,天下不可一,聖王臨天下而能一之。   意不並銳,事不兩隆;盛於彼者必衰於此,長於左者必短於右。喜夜臥者不能蚤起也。   鸞設於鑣,和設於軾;馬動而鸞鳴,鸞鳴而和應,行之節也。   不富無以為大,不予無以合親;親疏則害,失眾則敗;不教而誅謂之虐,不戒責成謂之 暴也。   夫水出於山而入於海,稼生於田而藏於廩,聖人見所生則知所歸矣。   天道布順,人事取予;多藏不用,是謂怨府,故物不可聚也。   一圍之木持千鈞之屋,五寸之鍵而制開闔,豈材足任哉?蓋所居要也。   夫小快害義,小慧害道,小辨害治,苟心傷德,大政不險。蛟龍雖神,不能以白日去其 倫;飄風雖疾,不能以陰雨揚其塵。邑名勝母,曾子不入;水名盜泉,孔子不飲,醜其聲也 。婦人之口可以出走,婦人之喙可以死敗。   不脩其身,求之於人,是謂失倫;不治其內,而脩其外,是謂大廢。重載而危之,操策 而隨之,非所以為全也。   士橫道而偃,四支不掩,非士之過,有土之羞也。邦君將昌,天遺其道;大夫將昌,天 遺其士;庶人將昌,必有良子。   賢師良友在其側,詩書禮樂陳於前,棄而為不善者,鮮矣。義士不欺心,仁人不害生; 謀泄則無功,計不設則事不成;賢士不事所非,不非所事;愚者行間而益固,鄙人飾詐而益 野;聲無細而不聞,行無隱而不明;至神無不化也,至賢無不移也。上不信,下不忠,上下 不和,雖安必危。求以其道則無不得,為以其時則無不成。   時不至,不可強生也;事不究,不可強求也。貞良而亡,先人餘殃;猖獗而活,先人餘 烈;權取重,澤取長。才賢而任輕,則有名,不肖任大,身死名廢。   士不以利移,不為患改,孝敬忠信之事立,雖死而不悔。智而用私,不如愚而用公,故 曰巧偽不如拙誠。學問不倦,所以治己也;教誨不厭,所以治人也,所以貴虛無者,得以應 變而合時也。冠雖故,必加於首;履雖新,必關於足,上下有分,不可相倍。一心可以事百 君,百心不可以事一君,故曰正而心,又少而言。   萬物得其本者生,百事得其道者成;道之所在,天下歸之;德之所在,天下貴之;仁之 所在,天下愛之;義之所在,天下畏之。屋漏者民去之,水淺者魚逃之,樹高者鳥宿之,德 厚者士趨之,有禮者民畏之,忠信者士死之。衣雖弊,行必脩;頭雖亂,言必治。時在應之 ,為在因之;所伐而當其福五之;所伐不當其禍十之。   必貴以賤為本,必高以下為基。天將與之,必先苦之;天將毀之,必先累之。孝於父母 ,信於交友,十步之澤,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草木秋死,松柏獨在;水浮萬物 ,玉石留止。饑渴得食,誰能不喜?賑窮救急,何患無有?視其所以,觀其所使,斯可知已 。乘輿馬不勞致千里,乘船楫不游絕江海;智莫大於闕疑,行莫大於無悔也。制宅名子,足 以觀士。利不兼,賞不倍;忽忽之謀,不可為也,惕惕之心,不可長也。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迎,反受其殃;天地無親,常與善人。天道有常,不為堯 存,不為桀亡;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惡之家,必有餘殃。一噎之故,絕穀不食;一蹶之 故,卻足不行。心如天地者明,行如繩墨者章。位高道大者從,事大道小者凶;言疑者無犯 ,行疑者無從;蠹蝝仆柱梁,蚊虻走牛羊。   謁問析辭勿應,怪言虛說勿稱;謀先事則昌,事先謀則亡。   無以淫泆棄業,無以貧賤自輕,無以所好害身,無以嗜欲妨生,無以奢侈為名,無以貴 富驕盈。喜怒不當,是謂不明,暴虐不得,反受其賊,怨生不報,禍生於福。一言而非,四 馬不能追;一言不急,四馬不能及。順風而飛,以助氣力;銜葭而翔,以備矰弋。   鏡以精明,美惡自服;衡平無私,輕重自得;蓬生枲中,不扶自直;白砂入泥,與之皆 黑。   時乎,時乎!間不及謀;至時之極,間不容息;勞而不體,亦將自息;有而不施,亦將 自得。   無不為者,無不能成也;無不欲者,無不能得也。眾正之積,福無不及也;眾邪之積, 禍無不逮也。力勝貧,謹勝禍,慎勝害,戒勝災。為善者天報以德,為不善者天報以禍。君 子得時如水,小人得時如火。謗道己者,心之罪也;尊賢己者,心之力也。心之得,萬物不 足為也;心之失,獨心不能守也。子不孝,非吾子也;交不信,非吾友也。食其口而百節肥 ,灌其本而枝葉茂;本傷者枝槁,根深者末厚。為善者得道,為惡者失道。惡語不出口,苟 言不留耳;務偽不長,喜虛不久。義士不欺心,廉士不妄取;以財為草,以身為寶。慈仁少 小,恭敬耆老。犬吠不驚,命曰金城;常避危殆,命曰不悔。富必念貧,壯必念老,年雖幼 少,慮之必早。夫有禮者相為死,無禮者亦相為死;貴不與驕期,驕自來;驕不與亡期,亡 自至。踒人日夜願一起,盲人不忘視。知者始於悟,終於諧;愚者始於樂,終於哀。高山仰 止,景行行止,力雖不能,心必務為。慎終如始,常以為戒;戰戰慄慄,日慎其事。聖人之 正,莫如安靜;賢者之治,故與眾異。   好稱人惡,人亦道其惡;好憎人者,亦為人所憎。衣食足,知榮辱;倉廩實,知禮節。 江河之溢,不過三日;飄風暴雨,須臾而畢。   福生於微,禍生於忽;日夜恐懼,唯恐不卒。   已雕已琢,還反於樸,物之相反,復歸於本。循流而下,易以至;倍風而馳,易以遠。 兵不豫定,無以待敵;計不先慮,無以應卒。中不方,名不章,外不圜,禍之門。直而不能 枉,不可與大任;方而不能圜,不可與長存。慎之於身,無曰云云,狂夫之言,聖人擇焉。 能忍恥者安,能忍辱者存,脣亡而齒寒,河水崩,其懷在山。毒智者莫甚於酒,留事者莫甚 於樂,毀廉者莫甚於色,摧剛者反己於弱。富在知足,貴在求退,先憂事者後樂,先傲事者 後憂。福在受諫,存之所由也。恭敬遜讓,精廉無謗,慈仁愛人,必受其賞,諫之不聽,後 無與爭,舉事不當,為百姓謗,悔在於妄,患在於先唱。   蒲且脩繳,鳧鴈悲鳴;逄蒙撫弓,虎豹晨嗥。河以委蛇故能遠,山以凌遲故能高,道以 優游故能化,德以純厚故能豪。言人之善,澤於膏沐;言人之惡,痛於矛戟。為善不直,必 終其曲;為醜不釋,必終其惡。   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一浮一沒,交情乃 出。德義在前,用兵在後。初沐者必拭冠,新浴者必振衣。敗軍之將,不可言勇;亡國之臣 ,不可言智。   坎井無黿鼉者,隘也;園中無脩林者,小也。小忠,大忠之賊也;小利,大利之殘也。 自清絕易,清人絕難;水激則悍,矢激則遠;人激於名,不毀為聲。下士得官以死,上士得 官以生。禍福非從地中出,非從天上來,己自生之。   窮鄉多曲學:小辯害大智,巧言使信廢,小惠妨大義。不困在於早慮,不窮在於早豫。 欲人勿知,莫若勿為;欲人勿聞,莫若勿言。   非所言勿言,以避其患;非所為勿為,以避其危;非所取勿取,以避其詭;非所爭勿爭 ,以避其聲。明者視於冥冥,謀於未形;聰者聽於無聲,慮者戒於未成。世之溷濁而我獨清 ,眾人皆醉而我獨醒。   乖離之咎,無不生也;毀敗之端,從此興也。江河大潰從蟻穴,山以小阤而大崩,淫亂 之漸,其變為興,水火金木轉相勝。卑而正者可增,高而倚者且崩;直如矢者死,直如繩者 稱。   禍生於欲得,福生於自禁;聖人以心導耳目,小人以耳目導心。   為人上者,患在不明;為人下者,患在不忠。人知糞田,莫知糞心,端身正心,全以至 今,見亡知存,見霜知冰。廣大在好利,恭敬在事親,因時易以為仁,因道易以達人。營於 利者多患,輕諾者寡信。   欲賢者莫如下人,貪財者莫如全身;財不如義高,勢不如德尊。父不能愛無益之子,君 不能愛不軌之民;君不能賞無功之臣,臣不能死無德之君。問善御者莫如馬,問善治者莫如 民。以卑為尊,以屈為伸,聖人所因,上法於天。   君子行德以全其身,小人行貪以亡其身,相勸以禮,相強以仁,得道於身,得譽於人。   知命者不怨天,知己者不怨人;人而不愛則不能仁,佞而不巧則不能信;言善毋及身, 言惡毋及人;上清而無欲,則下正而民樸。來事可追也,往事不可及。無思慮之心則不達, 無談說之辭則不樂。   善不可以偽來,惡不可以辭去。近市無賈,在田無野。善不逆旅,非仁義剛武無以定天 下。   水倍源則川竭,人倍信則名不達,義勝患則吉,患勝義則滅。五聖之謀,不如逢時;辯 智明慧,不如遇世。有鄙心者,不可授便勢;有愚質者,不可予利器。多易多敗,多言多失 。   冠履不同藏,賢不肖不同位。官尊者憂深,祿多者責大。積德無細,積怨無大,多少必 報,固其勢也。   梟逢鳩。鳩曰:「子將安之?」梟曰:「我將東徙。」鳩曰:「 何故?」梟曰:「鄉人皆惡我鳴,以故東徙。」鳩曰:「子能更鳴可矣,不能更鳴,東徙猶 惡子之聲。」   聖人之衣也便體以安身,其食也安於腹;適衣節食不聽口目。   曾子曰:「鷹鷲以山為卑,而增巢其上;黿鼉魚鱉以淵為淺,而穿穴其中。卒其所以得 者,餌也。君子苟不求利祿,則不害其身。」   曾子曰:「狎甚則相簡也,莊甚則不親;是故君子之狎足以交懽,莊足以成禮而已。」   曾子曰:「入是國也,言信乎群臣,則留可也;忠行乎群臣,則仕可也;澤施乎百姓, 則安可也。」   口者,關也;舌者,機也。出言不當,四馬不能追也。口者,關也;舌者,兵也;出言 不當,反自傷也。言出於己,不可止於人;行發於邇,不可止於遠。夫言行者君子之樞機, 樞機之發,榮辱之本也,可不慎乎?故蒯子羽曰:「言猶射也。栝既離弦,雖有所悔焉,不 可從而追已。」詩曰:「白珪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   蠋欲類蠶,簽類蛇,人見蛇蠋,莫不身灑然;女工脩蠶,漁者持獺A不惡何也?欲得 錢也。逐魚者濡,逐獸者趨;非樂之也,事之權也。   登高使人欲望,臨淵使人欲窺,何也?處地然也。御者使人恭,射者使人端,何也?其 形便也。   民有五死,聖人能去其三,不能去其二。饑渴死者,可去也;凍寒死者,可去也;罹五 兵死者,可去也。壽命死者,不可去也;癰疽死者,不可去也。饑渴死者,中不充也;凍寒 死者,外勝中也,罹五兵死者,德不忠也;壽命死者,歲數終也;癰疽死者,血氣窮也。故 曰中不止,外淫作;外淫作者,多怨怪;多怨怪者,疾病生。故清靜無為,血氣乃平。   百行之本,一言也。一言而適,可以卻敵;一言而得,可以保國。響不能獨為聲,影不 能倍曲為直,物必以其類及,故君子慎言出己。負石赴淵,行之難者也,然申屠狄為之,君 子不貴之也;盜跖凶貪,名如日月,與舜禹並傳而不息,而君子不貴。   君子有五恥:朝不坐,燕不議,君子恥之;居其位,無其言,君子恥之;有其言,無其 行,君子恥之;既得之又失之,君子恥之;地有餘而民不足,君子恥之。   君子雖窮不處亡國之勢,雖貧不受亂君之祿;尊乎亂世,同乎暴君,君子恥之也。眾人 以毀形為恥,君子以毀義為辱;眾人重利,廉士重名。   明君之制:賞從重,罰從輕;食人以壯為量,事人以老為程。   君子之言寡而實,小人之言多而虛;君子之學也,入於耳,藏於心,行之以身;君子之 治也,始於不足見,終於不可及也。君子慮福弗及,慮禍百之,君子擇人而取,不擇人而與 ,君子實如虛,有如無。   君子有其備則無事;君子不以愧食,不以辱得;君子樂得其志,小人樂得其事;君子不 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也。   君子有終身之憂,而無一朝之患,順道而行,循理而言,喜不加易,怒不加難。   君子之過猶日月之蝕也,何害於明?小人可也,猶狗之吠盜,狸之夜見,何益於善?夫 智者不妄為,勇者不妄殺。   君子比義,農夫比穀。事君不得進其言,則辭其爵;不得行其義,則辭其祿。人皆知取 之為取也,不知與之為取之。政有招寇,行有招恥,弗為而自至,天下未有。   猛獸狐疑不若蜂蠆之致毒也;高議而不可及,不若卑論之有功也。   秦信同姓以王,至其衰也,非易同姓也,而身死國亡。故王者之治天下在於行法,不在 於信同姓。   高山之巔無美木,傷於多陽也;大樹之下無美草,傷於多陰也。   鍾子期死而伯牙絕絃破琴,知世莫可為鼓也;惠施卒而莊子深暝不言,見世莫可與語也 。   脩身者智之府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符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 也。   進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古之通義也;爵人於朝,淪人於市,古之通法也。   道微而明,淡而有功。非道而得,非時而生,是謂妄成。得而失之,定而復傾。   福者禍之門也。是者非之尊也。治者亂之先也。事無終始而患不及者,未之聞也。   枝無忘其根,德無忘其報,見利必念害身,故君子留精神,寄心於三者,吉祥及子孫矣 。   兩高不可重,兩大不可容,兩勢不可同,兩貴不可雙;夫重容同雙,必爭其功,故君子 節嗜欲,各守其足,乃能長久。夫節欲而聽諫,敬賢而勿慢,使能而勿賤;為人君能行此三 者,其國必強大而民不去散矣。   默無過言,愨無過事;木馬不能行,亦不費食;騏驥日馳千里,鞭箠不去其背!   寸而度之,至丈必差;銖而稱之,至石必過;石稱丈量,徑而寡失;簡絲數米,煩而不 察。故大較易為智,曲辯難為慧。   吞舟之魚,蕩而失水,制於螻蟻者,離其居也;猿猴失木,禽於狐貉者,非其處也。騰 蛇遊霧而生,騰龍乘雲而舉,猿得木而挺,魚得水而騖,處地宜也。   君子博學,患其不習;既習之,患其不能行之;既能行之,患其不能以讓也。   君子不羞學,不羞問。問訊者知之本,念慮者知之道也。此言貴因人知而加知之,不貴 獨自用其知而知之。   天地之道:極則反,滿則損。五采曜眼有時而渝,茂木豐草有時而落。物有盛衰,安得 自若。   民苦則不仁,勞則詐生,安平則教,危則謀,極則反,滿則損,故君子弗滿弗極也。    卷第十七   賢人君子者,通乎盛衰之時,明乎成敗之端,察乎治亂之紀,審乎人情。知所去就,故 雖窮不處亡國之勢,雖貧不受汙君之祿;是以太公七十而不自達,孫叔敖三去相而不自悔; 何則?不強合非其人也。太公一合於周而侯七百歲,孫叔敖一合於楚而封十世;大夫種存亡 越而霸,句踐賜死於前;李斯積功於秦,而卒被五刑。盡忠憂君,危身安國,其功一也;或 以封侯而不絕,或以賜死而被刑;所慕所由異也。故箕子去國而佯狂,范蠡去越而易名,智 過去君弟而更姓,皆見遠識微,而仁能去富勢,以避萌生之禍者也。夫暴亂之君,孰能離縶 以役其身,而與于患乎哉?故賢者非畏死避害而已也,為殺身無益而明主之暴也。比干死紂 而不能正其行,子胥死吳而不能存其國;二子者強諫而死,適足明主之暴耳,未始有益如秋 毫之端也。是以賢人閉其智,塞其能,待得其人然後合;故言無不聽,行無見疑,君臣兩與 ,終身無患。今非得其時,又無其人,直私意不能已,閔世之亂,憂主之危;以無貲之身, 涉蔽塞之路;經乎讒人之前,造無量之主,犯不測之罪;傷其天性,豈不惑哉?故文信侯、 李斯,天下所謂賢也,為國計揣微射隱,所謂無過策也;戰勝攻取,所謂無強敵也。積功甚 大,勢利甚高。賢人不用,讒人用事,自知不用,其仁不能去;制敵積功,不失秋毫;避患 去害,不見丘山。積其所欲,以至其所惡,豈不為勢利惑哉?詩云:「人知其一,莫知其他 。」此之謂也。   子石登吳山而四望,喟然而歎息曰:「嗚呼悲哉!世有明於事情,不合於人心者;有合 於人心,不明於事情者。」弟子問曰:「何謂也?」子石曰:「昔者吳王夫差不聽伍子胥, 盡忠極諫,抉目而辜;太宰嚭、公孫雒,偷合苟容,以順夫差之志而伐吳。二子沈身江湖, 頭懸越旗。昔者費仲、惡來革、長鼻決耳,崇侯虎順紂之心,欲以合於意,武王伐紂、四子 身死牧之野,頭足異所,比干盡忠剖心而死。今欲明事情,恐有抉目剖心之禍,欲合人心, 恐有頭足異所之患。由是觀之,君子道狹耳。誠不逢其明主,狹道之中,又將危險閉塞,無 可從出者。」   祁射子見秦惠王,惠王說之,於是唐姑讒之,復見,惠王懷怒以待之。非其說異也,所 聽者易也。故以徵為羽,非絃之罪也;以甘為苦,限味之過也。   彌子瑕愛於衛君,衛國之法:竊駕君車罪刖。彌子瑕之母疾,人聞,夜往告之。彌子瑕 擅駕君車而出,君聞之,賢之曰:「孝哉!為母之故犯刖罪哉!」君遊果園,彌子瑕食桃而 甘,不盡而奉君,君曰:「愛我而忘其口味。」及彌子瑕色衰而愛弛,得罪於君,君曰:「 是故嘗矯吾車,又嘗食我以餘桃。」故子瑕之行未必變初也,前見賢後獲罪者,愛憎之生變 也。   舜耕之時不能利其鄰人,及為天子,天下戴之。故君子窮則善其身,達則利於天下。   孔子曰:「自季孫之賜我千鍾而友益親,自南宮項叔之乘我車也,而道加行。故道有時 而後重,有勢而後行,微夫二子之賜,丘之道幾於廢也。」   太公田不足以償種,漁不足以償網,治天下有餘智。文公種米,曾子架羊,孫叔敖相楚 ,三年不知軛在衡後,務大者固忘小。智伯廚人亡炙●而知之,韓魏反而不知;邯鄲、子陽 園人亡桃而知之,其亡也不知。務小者亦忘大也。」   淳于髡謂孟子曰:「先名實者,為人者也;後名實者,自為者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 實未加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賢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 湯,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惡汙君,不辭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趣一也。一 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何必同?」曰:「魯穆公之時,公儀子為政,子思、子庚 為臣,魯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賢者之無益於國也。」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 而霸,故不用賢則亡,削何可得也。」曰:「昔者王豹處於淇,而河西善謳;綿駒處於高唐 ,而齊右善歌。華舟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有諸內必形於外;為其事,無其功,髡 未睹也。是故無賢者也,有則髡必識之矣。」曰:「孔子為魯司寇而不用,從祭膰肉不至, 不脫冕而行;其不善者以為為肉也,其善者以為為禮也。乃孔子欲以微罪行,不欲為苟去, 故君子之所為,眾人固不得識也。」   梁相死,惠子欲之梁,渡河而遽墮水中,船人救之。船人曰:「 子欲何之而遽也?」曰:「梁無相,吾欲往相之。」船人曰:「子居船橶之間而困,無我則 子死矣,子何能相梁乎?」惠子曰:「子居艘楫之間則吾不如子;至於安國家,全社稷,子 之比我,蒙蒙如未視之狗耳。」   西閭過東渡河中流而溺,船人接而出之,問曰:「今者子欲安之?」西閭過曰:「欲東 說諸侯王。」船人掩口而笑曰:「子渡河中流而溺,不能自救,安能說諸侯乎?」西閭過曰 :「無以子之所能相為傷也。子獨不聞和氏之璧乎?價重千金,然以之間紡,曾不如瓦磚; 隨侯之珠,國寶也,然用之彈,曾不如泥丸;騏驥騄駬,倚衡負軛而趨,一日千里,此至疾 也,然使捕鼠,曾不如百錢之狸;干將、鏌楨媊薑ˋ,試物不知,揚刃離金斬羽契鐵斧, 此至利也,然以之補履,曾不如兩錢之錐。今子持楫乘扁舟,處廣水之中,當陽侯之波,而 臨淵流,適子之所能耳。若誠與子東說諸侯王,見一國之王,子之蒙蒙,無異夫未視之狗耳 。」   甘戊使於齊,渡大河。船人曰:「河水間耳,君不能自渡,能為王者之說乎?」甘戊曰 :「不然,汝不知也。物各有短長,謹愿敦厚,可事主不施用兵;騏驥、騄駬,足及千里, 置之宮室,使之捕鼠,曾不如小狸;干將為利,名聞天下,匠以治木,不如斤斧。今持楫而 上下隨流,吾不如子;說千乘之君,萬乘之主,子亦不如戊矣。」   今夫世異則事變,事變則時移,時移則俗易;是以君子先相其土地,而裁其器,觀其俗 ,而和其風,總眾議而定其教。愚人有學遠射者,參矢而發,已射五步之內,又復參矢而發 ;世以易矣,不更其儀,譬如愚人之學遠射。目察秋毫之末者,視不能見太山;耳聽清濁之 調者,不聞雷霆之聲。何也?唯其意有所移也。百人操觿,不可為固結;千人謗獄,不可為 直辭,萬人比非,不可為顯士。   麋鹿成群,虎豹避之;飛鳥成列,鷹鷲不擊;眾人成聚,聖人不犯。騰蛇遊於霧露,乘 於風雨而行,非千里不止;然則暮託宿於J鱣之穴,所以然者,何也?用心不一也。夫蚯蚓 內無筋骨之強,外無爪牙之利;然下飲黃泉,上墾晞土。所以然者,何也?用心一也。聰者 耳聞,明者目見,聰明形則仁愛者,廉恥分矣。故非其道而行之,雖勞不至;非其有而求之 ,雖強不得;智者不為非其事,廉者不求非其有;是以遠容而名章也。詩云:「不忮不求, 何用不臧。」此之謂也。   楚昭王召孔子,將使執政而封以書社七百。子西謂楚王曰:「王之臣用兵有如子路者乎 ?使諸侯有如宰予者乎?長官五官有如子貢者乎?昔文王處酆、武王處鎬之間百乘之地,伐 上殺主立為天子,世皆曰聖。王今以孔子之賢而有書社七百里之地,而三子佐之,非楚之利 也。」楚王遂止。夫善惡之難分也,聖人獨見疑,而況於賢者乎!是以賢聖罕合,諂諛常興 也。故有千歲之亂而無百歲之治,孔子之見疑,豈不痛哉!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有智者壽乎?」孔子曰:「然。人有三死而非命也者,人自取之 。夫寢處不時,飲食不節,佚勞過度者,疾共殺之;居下位而上忤其君,嗜欲無厭,而求不 止者,刑共殺之;以少犯眾,弱以侮強,忿怒不量力者,兵共殺之。此三者,非命也,人自 取之。詩云:『人而無儀,不死何為?』此之謂也。」   孔子遭難陳、蔡之境,絕糧,弟子皆有饑色,孔子歌兩柱之間。子路入見曰:「夫子之 歌,禮乎?」孔子不應,曲終而曰:「由,君子好樂為無驕也,小人好樂為無懾也,其誰知 之?子不我知而從我者乎?」子路不悅,援干而舞,三終而出。及至七日,孔子脩樂不休, 子路慍見曰:「夫子之脩樂,時乎?」孔子不應,樂終而曰:「由,昔者齊桓霸心生于莒, 句踐霸心生於會稽,晉文霸心生於驪氏,故居不幽,則思不遠,身不約則智不廣,庸知而不 遇之。」於是興,明日免於厄。子貢執轡曰:「二三子從夫子而遇此難也,其不可忘也!」 孔子曰:「惡是何也?語不云乎?三折肱而成良醫。夫陳、蔡之間,丘之幸也。二三子從丘 者皆幸人也。吾聞人君不困不成王,列士不困不成行。昔者湯困於呂,文王困於羑里,秦穆 公困於殽,齊桓困於長勺,句踐困於會稽,晉文困於驪氏。夫困之為道,從寒之及煖,煖之 及寒也,唯賢者獨知而難言之也。易曰:『困亨貞,大人吉,無咎。有言不信。』聖人所與 人難言信也。」   孔子困於陳、蔡之間,居環堵之內,席三經之席,七日不食,藜羹不糝,弟子皆有饑 色,讀詩書治禮不休。子路進諫曰:「凡人為善者天報以福,為不善者天報以禍。今先生積 德行,為善久矣。意者尚有遺行乎?奚居隱也!」孔子曰:「由,來,汝不知。坐,吾語汝 。子以夫知者為無不知乎?則王子比干何為剖心而死?以諫者為必聽耶?伍子胥何為抉目於 吳東門?子以廉者為必用乎?伯夷、叔齊何為餓死於首陽山之下?子以忠者為必用乎?則鮑 莊何為而肉枯?荊公子高終身不顯,鮑焦抱木而立枯,介子推登山焚死。故夫君子博學深謀 不遇時者眾矣,豈獨丘哉!賢不肖者才也,為不為者人也,遇不遇者時也,死生者命也;有 其才不遇其時,雖才不用,苟遇其時,何難之有!故舜耕歷山而逃於河畔,立為天子則其遇 堯也。傅說負壤土、釋板築,而立佐天子,則其遇武丁也。伊尹,有莘氏媵臣也,負鼎俎調 五味而佐天子,則其遇成湯也。呂望行年五十賣食於棘津,行年七十屠牛朝歌,行年九十為 天子師,則其遇文王也。管夷吾束縛膠目,居檻車中,自車中起為仲父,則其遇齊桓公也。 百里奚自賣取五羊皮,伯氏牧羊以為卿大夫,則其遇秦穆公也。沈尹名聞天下,以為令尹, 而讓孫叔敖,則其遇楚莊王也。伍子胥前多功,後戮死,非其智益衰也,前遇闔廬,後遇夫 差也。夫驥厄罷鹽車,非無驥狀也,夫世莫能知也;使驥得王良、造父,驥無千里之足乎? 芝蘭生深林,非為無人而不香。故學者非為通也,為窮而不困也,憂而不衰也,此知禍福之 始而心不惑也,聖人之深念獨知獨見。舜亦賢聖矣,南面治天下,唯其遇堯也;使舜居桀紂 之世,能自免於刑戮固可也,又何官得治乎?夫桀殺關龍逄而紂殺王子比干,當是時,豈關 龍逄無知,而比干無惠哉?此桀紂無道之世然也。故君子疾學修身端行,以須其時也。」   孔子之宋,匡簡子將殺陽虎,孔子似之。甲士以圍孔子之舍,子路怒,奮戟將下鬥。孔 子止之,曰:「何仁義之不免俗也?夫詩、書之不習,禮、樂之不脩也,是丘之過也。若似 陽虎,則非丘之罪也,命也夫。由,歌予和汝。」子路歌,孔子和之,三終而甲罷。   孔子曰:「不觀於高岸,何以知顛墜之患;不臨深淵,何以知沒溺之患;不觀於海上, 何以知風波之患。失之者其不在此乎?士慎三者,無累於人。」   曾子曰:「響不辭聲,鑑不辭形,君子正一而萬物皆成。夫行非為影也,而影隨之;呼 非為響也,而響和之。故君子功先成而名隨之。」   子夏問仲尼曰:「顏淵之為人也,何若?」曰:「回之信,賢於丘也。」曰:「子貢之 為人也,何若?」曰:「賜之敏,賢於丘也。」曰:「子路之為人也,何若?」曰:「由之 勇,賢於丘也。」曰:「子張之為人也,何若?」曰:「師之莊,賢於丘也。」於是子夏避 席而問曰:「然則四者何為事先生?」曰:「坐,吾語汝。回能信而不能反,賜能敏而不能 屈,由能勇而不能怯,師能莊而不能同。兼此四子者,丘不為也。夫所謂至聖之士,必見進 退之利,屈伸之用者也。」   東郭子惠問於子貢曰:「夫子之門何其雜也?」子貢曰:「夫隱括之旁多枉木,良醫之 門多疾人,砥礪之旁多頑鈍。夫子脩道以俟天下,來者不止,是以雜也。詩云:『苑彼柳斯 ,鳴蜩●●;有漼者淵,莞葦淠淠。』言大者之旁,無所不容。」   昔者南瑕子過程太子,太子為烹鯢魚。南瑕子曰:「吾聞君子不食鯢魚。」程太子曰: 「乃君子否?子何事焉?」南瑕子曰:「吾聞君子上比所以廣德也,下比所以狹行也,於惡 自退之原也。詩云:『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吾豈敢自以為君子哉?志向之而已。孔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 賢而內自省。』」   孔子觀於呂梁,懸水四十仞,環流九十里,魚鱉不能過,黿鼉不敢居;有一丈夫,方將 涉之。孔子使人並崖而止之曰:「此懸水四十仞,圜流九十里,魚鱉不敢過,黿鼉不敢居, 意者難可濟也!」丈夫不以錯意,遂渡而出。孔子問:「子巧乎?且有道術乎?所以能入而 出者何也?」丈夫曰:「始吾入,先以忠信,吾之出也,又從以忠信;忠信錯吾軀於波流, 而吾不敢用私。吾所以能入而復出也。」孔子謂弟子曰:「水而尚可以忠信,義久而身親之 ,況於人乎?」   子路盛服而見孔子。孔子曰:「由,是襜襜者何也?昔者江水出於岷山;其始也,大足 以濫觴,及至江之津也,不方舟,不避風,不可渡也,非唯下流眾川之多乎?今若衣服甚盛 ,顏色充盛,天下誰肯加若者哉?」子路趨而出,改服而入,蓋自如也。孔子曰:「由,記 之,吾語若:●於言者,華也,奮於行者,伐也。夫色智而有能者,小人也。故君子知之為 知之,不知為不知,言之要也;能之為能,不能為不能,行之至也。言要則知,行要則仁; 既知且仁,夫有何加矣哉?由,詩曰:『湯降不遲,聖教日躋』。此之謂也。」   子路問孔子曰:「君子亦有憂乎?」孔子曰:「無也。君子之脩其行未得,則樂其意; 既已得,又樂其知。是以有終生之樂,無一日之憂。小人則不然,其未之得則憂不得,既已 得之又恐失之。是以有終身之憂,無一日之樂也。」   孔子見榮啟期,衣鹿皮裘,鼓瑟而歌。孔子問曰:「先生何樂也?」對曰:「吾樂甚多 。天生萬物唯人為貴,吾既已得為人,是一樂也。人以男為貴,吾既已得為男,是二樂也。 人生不免襁褓,吾年已九十五,是三樂也。夫貧者士之常也,死者民之終也,處常待終,當 何憂乎?」   曾子曰:「吾聞夫子之三言,未之能行也。夫子見人之一善而忘其百非,是夫子之易事 也。夫子見人有善若已有之,是夫子之不爭也。聞善必躬親行之,然後道之,是夫子之能勞 也。夫子之能勞也,夫子之不爭也,夫子之易事也,吾學夫子之三言而未能行。」   孔子說:「回,若有君子之道四:強於行己,弱於受諫,怵於待祿,慎於持身。」   仲尼曰:「史J有君子之道三:不仕而敬上,不祀而敬鬼,直能曲於人。」   孔子曰:「丘死之後,商也日益,賜也日損;商也好與賢己者處,賜也好說不如己者。 」   孔子將行,無蓋。弟子曰:「子夏有蓋,可以行。」孔子曰:「 商之為人也,甚短於財。吾聞與人交者,推其長者,違其短者,故能久長矣。」   子路行,辭於仲尼曰:「敢問新交取親若何?言寡可行若何?長為善士而無犯若何?」 仲尼曰:「新交取親,其忠乎!言寡可行,其信乎!長為善士而無犯,其禮乎!」   子路將行,辭於仲尼,曰:「贈汝以車乎?以言乎?」子路曰:「請以言!」仲尼曰: 「不強不遠,不勞無功,不忠無親,不信無復,不恭無禮。慎此五者,可以長久矣。」   曾子從孔子於齊,齊景公以下卿禮聘曾子,曾子固辭,將行,晏子送之,曰:「吾聞君 子贈人以財,不若以言。今夫蘭本三年,湛之以鹿醢,既成則易以匹馬,非蘭本美也。願子 詳其所湛。既得所湛,亦求所湛。吾聞君子居必擇處,所以求士也;遊必擇士,所以脩道也 。吾聞反常移性者欲也,故不可不慎也。」   孔子曰:「中人之情,有餘則侈,不足則儉,無禁則淫,無度則失,縱欲則敗。飲食有 量,衣服有節,宮室有度,畜聚有數,車器有限,以防亂之源也。故夫度量不可不明也,善 言不可不聽也。」   孔子曰:「巧而好度必工,勇而好同必勝,知而好謀必成;愚者反是,夫處重擅寵,專 事妒賢,愚者之情也。志驕傲而輕舊怨,是以尊位則必危,任重則必崩,擅寵則必辱。」   孔子曰:「鞭扑之子,不從父之教;刑戮之民,不從君之政,言疾之難行。故君子不急 斷,不意使,以為亂源。」   孔子曰:「終日言不遺己之憂,終日行不遺己之患,唯智者有之。故恐懼所以除患也, 恭敬所以越難也;終身為之,一言敗之,可不慎乎!」   孔子曰:「以富貴為人下者,何人不與?以富貴敬愛人者,何人不親?眾言不逆,可謂 知言矣,眾嚮之,可謂知時矣。」   孔子曰:「夫富而能富人者,欲貧而不可得也;貴而能貴人者,欲賤而不可得也;達而 能達人者,欲窮而不可得也。」   仲尼曰:「非其地而樹之,不生也,非其人而語之,弗聽也;得其人,如聚沙而雨之, 非其人,如聚聾而鼓之。」   孔子曰:「船非水不可行,水入船中,則其沒也,故曰:君子不可不嚴也,小人不可不 閉也!」   孔子曰:「依賢固不困,依富固不窮,馬趼斬而復行者何,以輔足眾也。」   孔子曰:「不知其子,視其所友;不知其君,視其所使。」又曰:「與善人居,如入蘭 芷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則與之化矣;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 矣。故曰:丹之所藏者赤,烏之所藏者黑。君子慎所藏。」   子貢問曰:「君子見大水必觀焉,何也?」孔子曰:「夫水者,君子比德焉。遍予而無 私,似德;所及者生,似仁;其流卑下句倨,皆循其理,似義;淺者流行,深者不測,似智 ;其赴百仞之谷不疑,似勇;綿弱而微達,似察;受惡不讓,似包蒙;不清以入,鮮潔以出 ,似善化;至量必平,似正;盈不求概,似度;其萬折必東,似意。是以君子見大水觀焉爾 也。」   「夫智者何以樂水也?」曰:「泉源潰潰,不釋晝夜,其似力者;循理而行,不遺小間 ,其似持平者;動而之下,其似有禮者;赴千仞之壑而不疑,其似勇者;障防而清,其似知 命者;不清以入,鮮潔以出,其似善化者;眾人取平品類以正,萬物得之則生,失之則死, 其似有德者;淑淑淵淵,深不可測,其似聖者。通潤天地之間,國家以成,是知之所以樂水 也。詩云:『思樂泮水,薄採其茆;魯侯戾止,在泮飲酒。』樂水之謂也。」「夫仁者何以 樂山也?」曰:「夫山巃嵷●嶵,萬民之所觀仰。草木生焉,眾木立焉,飛禽萃焉,走獸休 焉,寶藏殖焉,奇夫息焉,育群物而不倦焉,四方並取而不限焉。出雲風通氣于天地之間, 國家以成,是仁者所以樂山也。詩曰:『太山巖巖,魯侯是瞻。』樂山之謂矣。」   玉有六美,君子貴之:望之溫潤,近之栗理,聲近徐而聞遠,折而不撓,闕而不荏,廉 而不劌,有瑕必示之於外,是以貴之。望之溫潤者,君子比德焉,近於栗理者,君子比智焉 ;聲近徐而聞遠者,君子比義焉;折而不撓,闕而不荏者,君子比勇焉;廉而不劌者,君子 比仁焉;有瑕必見於外者,君子比情焉。   道吾問之夫子:「多所知,無所知,其身孰善者乎?」對曰:「 無知者,死人屬也;雖不死,累人者必眾甚矣。然多所知者好,其用心也多;所知者出於利 人即善矣,出於害人即不善也。」道吾曰:「 善哉!」   越石父曰:「不肖人,自賢也;愚者,自多也;佞人者,皆莫能相其心口以出之,又謂 人勿言也。譬之猶渴而穿井,臨難而後鑄兵,雖疾從而不及也。」   夫臨財忘貧,臨生忘死,可以遠罪矣。夫君子愛口,孔雀愛羽,虎豹愛爪,此皆所以治 身法也。上交者不失其祿,下交者不離於患,是以君子擇人以交,農人擇田而田。君子樹人 ,農夫樹田;田者擇種而種之,豐年必得粟;士擇人而樹之,豐時必得祿矣。   天下失道,而後仁義生焉,國家不治,而後孝子生焉,民爭不分,而後慈惠生焉,道逆 時反,而後權謀生焉。凡善之生也,皆學之所由。一室之中,必有主道焉,父母之謂也;故 君正則百姓治,父母正則子孫孝慈。是以孔子家兒不知罵,曾子家兒不知怒;所以然者,生 而善教也。夫仁者好合人,不仁者好離人,故君子居人間則治,小人居人間則亂;君子欲和 人,譬猶水火不相能然也,而鼎在其間,水火不亂,乃和百味。是以君子不可不慎擇人在其 間!   齊景公問晏子曰:「寡人自坐地,二三子皆坐地;吾子獨搴草而坐之,何也?」晏子對 曰:「嬰聞之:唯喪與獄坐於地。今不敢以喪獄之事侍於君矣。」   齊高廷問於孔子曰:「廷、不曠山,不直地,衣蓑提執精氣,以問事君之道,願夫子告 之。」孔子曰:「貞以幹之,敬以輔之,待人無倦,見君子則舉之,見小人則退之;去爾惡 心而忠與之,敏其行,脩其禮,千里之外親如兄弟;若行不敏,禮不合,對門不通矣。」    卷第十八   顏淵問於仲尼曰:「成人之行何若?」子曰:「成人之行達乎情性之理,通乎物類之變 ,知幽明之故,睹遊氣之源,若此而可謂成人。既知天道,行躬以仁義,飭身以禮樂。夫仁 義禮樂成人之行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   易曰:「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夫天文地理、人情之效存 於心,則聖智之府。是故古者聖王既臨天下,必變四時,定律歷,考天文,揆時變,登靈臺 以望氣氛,故堯曰:「 咨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書曰:「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璿 璣謂此辰勾陳樞星也。以其魁杓之所指二十八宿為吉凶禍福;天文列舍盈縮之占,各以類為 驗。夫占變之道,二而已矣。二者陰陽之數也,故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道也者,物之 動莫不由道也。」是故發於一,成於二,備於三,周於四,行於五;是故玄象著明,莫大於 日月;察變之動,莫著於五星。天之五星運氣於五行,其初猶發於陰陽,而化極萬一千五百 二十。所謂二十八星者:東方曰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曰斗牛須女虛危營室東壁,西方曰奎 婁胃昂畢觜參,南方曰東井輿鬼柳七星張翼軫。所謂宿者,日月五星之所宿也。其在宿運外 內者,以宮名別,其根荄皆發於地而華形於天。所謂五星者,一曰歲星、二曰熒惑、三曰鎮 星、四曰太白、五曰辰星。欃槍彗孛,旬始枉矢,蚩尤之旗,皆五星盈縮之所生也。五星之 所犯,各以金木水火土為占。春秋冬夏伏見有時,失其常,離其時,則為變異,得其時,居 其常,是謂吉祥。古者有主四時者:主春者張,昏而中,可以種穀,上告于天子,下布之民 ;主夏者大火,昏而中,可以種黍菽,上告于天子,下布之民;主秋者虛,昏而中,可以種 麥,上告于天子,下布之民;主冬者昴,昏而中,可以斬伐田獵蓋藏,上告之天子,下布之 民。故天子南面視四星之中,知民之緩急,急利不賦籍,不舉力役。書曰:「敬授民時。」 詩曰:「物其有矣,維其時矣。」物之所以有而不絕者,以其動之時也。   易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則之。」昔者高宗、成王感於雊雉暴風之變,脩身自改 而享豐昌之福也;逮秦皇帝即位,彗星四見,蝗蟲蔽天,冬雷夏凍,石隕東郡,大人出臨洮 ,妖孽並見,熒惑守心,星茀大角,大角以亡;終不能改。二世立,又重其惡;及即位,日 月薄蝕,山林淪亡,辰星出於四孟,太白經天而行,無雲而雷,枉矢夜光,熒惑襲月,孽火 燒宮,野禽戲庭,都門內崩。天變動於上,群臣昏於朝,百姓亂於下,遂不察,是以亡也。   八荒之內有四海,四海之內有九州,天子處中州而制八方耳。兩河間曰冀州,河南曰豫 州,河西曰雍州,漢南曰荊州,江南曰揚州,濟南間曰兗州,濟東曰徐州,燕曰幽州,齊曰 青州。山川汙澤,陵陸丘阜,五土之宜,聖王就其勢,因其便,不失其性。高者黍,中者稷 ,下者芊A蒲葦菅蒯之用不乏,麻麥黍梁亦不盡,山林禽獸川澤魚鱉滋殖,王者京師四通而 致之。   周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陽父曰:「周將亡矣。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過其 序,民亂之也。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烝,於是有地震。今三川震,是陽失其所而填陰 也;陽溢而壯,陰源必塞,國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足也,土無所演,民乏財用,不亡何待 ?昔伊雒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德如二代之季矣;其川源塞,塞必竭,夫國必依山川 ,山崩川竭,亡之徵也。川竭山必崩,若國亡不過十年,數之紀也,天之所棄不過紀。」是 歲也,三川竭,岐山崩,十一年幽王乃滅,周乃東遷。   五嶽者,何謂也?泰山,東嶽也;霍山,南嶽也;華山,西嶽也;常山,北嶽也;嵩高 山,中嶽也。五嶽何以視三公?能大布雲雨焉,能大斂雲雨焉;雲觸石而出,膚寸而合,不 崇朝而雨天下,施德博大,故視三公也。   四瀆者,何謂也?江、河、淮、濟也。四瀆何以視諸侯?能蕩滌垢濁焉,能通百川於海 焉,能出雲雨千里焉,為施甚大,故視諸侯也。   山川何以視子男也?能出物焉,能潤澤物焉,能生雲雨;為恩多,然品類以百數,故視 子男也。書曰:「禋于六宗,望秋于山川,遍于群神矣。」   齊景公為露寢之臺,成而不通焉。柏常騫曰:「為臺甚急,臺成,君何為不通焉?」公 曰:「然。梟昔者鳴,其聲無不為也,吾惡之甚,是以不通焉。」柏常騫曰:「臣請禳而去 之!」公曰:「何具?」對曰:「築新室,為置白茅焉。」公使為室,成,置白茅焉。柏常 騫夜用事,明日問公曰:「今昔聞梟聲乎?」公曰:「一鳴而不復聞。」使人往視之,梟當 陛布翼伏地而死。公曰:「子之道若此其明也!亦能益寡人壽乎?」對曰:「能。」公曰: 「能益幾何?」對曰:「天子九、諸侯七、大夫五。」公曰:「亦有徵兆之見乎?」對曰: 「得壽,地且動。」公喜,令百官趣具騫之所求。柏常騫出,遭晏子於塗,拜馬前,辭曰: 「騫為君禳梟而殺之,君謂騫曰:子之道若此其明也,亦能益寡人壽乎?騫曰能。今且大祭 ,為君請壽,故將往。以聞。」晏子曰:「嘻,亦善矣!能為君請壽也。雖然,吾聞之:惟 以政與德順乎神,為可以益壽。今徒祭可以益壽乎?然則福名有見乎?」對曰:「得壽地將 動。」晏子曰:「騫,昔吾見維星絕,樞星散,地其動。汝以是乎?」柏常騫俯有間,仰而 對曰:「然。」晏子曰:「為之無益,不為無損也。薄賦斂,無費民,且令君知之!」   夫水旱俱天下陰陽所為也。大旱則雩祭而請雨,大水則鳴鼓而劫社。何也?曰:陽者陰 之長也,其在鳥則雄為陽,雌為陰,在獸則牡為陽而牝為陰;其在民則夫為陽而婦為陰,其 在家則父為陽而子為陰,其在國則君為陽而臣為陰。故陽貴而陰賤,陽尊而陰卑,天之道也 。今大旱者,陽氣太盛以厭於陰,陰厭陽固,陽其填也,惟填厭之太甚,使陰不能起也,亦 雩際拜請而已,無敢加也。至於大水及日蝕者,皆陰氣太盛而上減陽精,以賤乘貴,以卑陵 尊,大逆不義,故鳴鼓而懾之,朱絲縈而劫之。由此觀之,春秋乃正天下之位,徵陰陽之失 。直責逆者不避其難,是亦春秋之不畏強禦也。故劫嚴社而不為驚靈,出天王而不為不尊上 ,辭蒯聵之命不為不聽其父,絕文姜之屬而不為不愛其母,其義之盡耶!其義之盡耶!   齊大旱之時,景公召群臣問曰:「天不雨久矣,民且有飢色,吾使人卜之,崇在高山廣 水,寡人欲少賦斂以祠靈山可乎?」群臣莫對。晏子進曰:「不可,祠此無益也。夫靈山固 以石為身,以草木為髮;天久不雨,髮將焦,身將熱,彼獨不欲雨乎?祠之無益。」景公曰 :「不然,吾欲祠河伯可乎?」晏子曰:「不可,祠此無益也。夫河伯以水為國,以魚鱉為 民;天久不雨,水泉將下,百川竭,國將亡,民將滅矣,彼獨不用雨乎?祠之何益?」景公 曰:「今為之奈何?」晏子曰:「君誠避宮殿暴露,與靈山河伯共憂;其幸而雨乎!」於是 景公出野,暴露三日,天果大雨,民盡得種樹。景公曰:「善哉!晏子之言可無用乎?其惟 右德也!」   夫天地有德,合則生氣有精矣;陰陽消息,則變化有時矣。時得而治矣,時得而化矣, 時失而亂矣;是故人生而不具者五:目無見,不能食,不能行,不能言,不能施化。故三月 達眼而後能見,七月生齒而後能食,期年生臏而後能行,三年漲X而後能言,十六精通而後 能施化。陰窮反陽,陽窮反陰,故陰以陽變,陽以陰變。故男八月而生齒,八歲而毀齒,二 八十六而精小通;女七月而生齒,七歲而毀齒,二七十四而精化小通。不肖者精化始至,而 生氣感動,觸情縱欲,故反施亂化。故詩云:「乃如之人,懷婚姻也;大無信也,不知命也 。」賢者不然,精化填盈後,傷時之不可遇也,不見道端,乃陳情欲以歌。詩曰:「靜女其 姝,俟我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瞻彼日月,遙遙我思;道之云遠,曷云能來?」急時之辭也,甚焉,故稱日月也。   度量權衡以黍生之為一分,十分為一寸,十寸為一尺,十尺為一丈。十六黍為一豆,六 豆為一銖,二十四銖重一兩,十六兩為一斤,三十斤為一鈞,四鈞重一石。千二百黍為一龠 ,十龠為一合,十合為一升,十升為一斗,十斗為一石。   凡六經帝王之所著,莫不致四靈焉;德盛則以為畜,治平則時氣至矣。故麒麟S身、牛 尾,圓頂一角,合仁懷義,音中律呂,行步中規,折旋中矩,擇土而踐,位平然後處,不群 居,不旅行,紛兮其有質文也,幽閒則循循如也,動則有儀容。黃帝即位,惟聖恩承天,明 道一脩,惟仁是行,宇內和平,未見鳳凰,維思影像,夙夜晨興,於是乃問天老曰:「鳳儀 如何?」天老曰:「夫鳳,鴻前麟後,蛇頸魚尾,鶴植鴛鴦,思麗化枯折所志,龍文龜身, 燕喙雞噣,駢翼而中注,首戴德,頂揭義,背負仁,心信志,食則有質,飲則有儀,往則有 文,來則有嘉。晨鳴曰發明,晝鳴曰保長,飛鳴曰上翔,集鳴曰歸昌。翼挾義,衷抱忠,足 履正,尾繫武,小聲合金,大音合鼓;延頸奮翼,五先備舉,光興八風,氣降時雨,此謂鳳 像。夫惟鳳為能究萬物,通天祉,象百狀,達于道。去則有災,見則有福,覽九州,觀八極 ,備文武,正王國,嚴照四方,仁聖皆伏。故得鳳之像一者鳳過之,得二者鳳下之,得三者 春秋下之,得四者四時下之,得五者終身居之。」黃帝曰:「於戲盛哉!」於是乃備黃冕, 帶黃紳,齋於中宮,鳳乃蔽日而降。黃帝降至東階,西面啟首曰:「皇天降茲,敢不承命? 」於是鳳乃遂集東囿,食帝竹實,棲帝梧樹,終身不去。詩云:「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 桐生矣,于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此之謂也。靈龜文五色,似玉似金,背陰向陽 ,上隆象天,下平法地,槃衍象山,四趾轉運應四時,文著象二十八宿。蛇頭龍翅,左精象 日,右精象月,千歲之化,下氣上通,能知吉凶存亡之變。寧則信信如也,動則著矣。神龍 能為高,能為下,能為大,能為小,能為幽,能為明,能為短,能為長。昭乎其高也,淵乎 其下也,薄乎天光,高乎其著也。一有一亡忽微哉,斐然成章,虛無則精以知,動作者靈以 化。於戲允哉!君子辟神也,觀彼威儀,遊燕幽間,有似鳳也。書曰:「鳥獸鶬鶬,鳳凰來 儀。」此之謂也。   成王時有三苗貫桑而生,同為一秀,大幾盈車,民得而上之成王,成王問周公:「此何 也?」周公曰:「三苗同秀為一,意天下其和而為一乎?」後三年則越裳氏重譯而朝,曰: 「道路悠遠,山川阻深,恐一使之不通,故重三譯而來朝也。」周公曰:「德澤不加,則君 子不饗其質;政令不施,則君子不臣其人。」譯曰:「吾受命於吾國之黃髮久矣,天之無烈 風淫雨,意中國有聖人耶?有則盍朝之!」然後周公敬受其所以來矣。   周惠王十五年,有神降于莘。王問於內史過曰:「是何故有之乎?」對曰:「有之國將 興,其君齋明衷正,精潔惠和,其德足以昭其馨香,其惠足以同其民人,神饗而民聽,民神 無怨,故明神降焉,觀其政德而均布福焉。國將亡,其君貪冒淫僻,邪佚荒怠,蕪穢暴虐; 其政腥臊,馨香不登,其刑矯誣,百姓攜貳,明神不蠲,而民有遠意,民神痛怨,無所依懷 ,故神亦往焉,觀其苛慝而降之禍。是以或見神而興,亦有以亡。昔夏之興也,祝融降于崇 山;其亡也,回祿信於亭隧。商之興也,檮杌次於丕山;其亡也,夷羊在牧。周之興也,鸑 鷟鳴於岐山;其衰也,杜伯射宣王於鎬。是皆明神之紀者也。」王曰:「今是何神耶?」對 曰:「昔昭王娶于房曰房后,是有爽德協于丹朱,丹朱憑身以儀之,生穆王焉。是監燭周之 子孫而福禍之。夫一神不遠徙遷,若由是觀之,其丹朱耶?」王曰:「其誰受之?」對曰: 「在虢。」王曰:「然則何為?」對曰:「臣聞之。道而得神,是謂豐福;淫而得神,是謂 貪福。今虢少荒,其亡也。」王曰:「吾其奈何?」對曰:「使太宰以祝史率狸姓,奉犧牲 粢盛玉帛往獻焉,無有祈也。」王曰:「虢其幾何?」對曰:「昔堯臨民以五,今其胄見; 鬼神之見也,不失其物。若由是觀之,不過五年。」王使太宰己父率傅氏及祝,奉犧牲玉觴 往獻焉。內史過從至虢,虢公亦使祝史請土焉,內史過歸告王曰:「虢必亡矣。不禋於神, 而求福焉,神必禍之;不親於民,而求用焉,民必違之。精意以享,禋也;慈保庶民,親也 。今虢公動匱百姓以盈,其違離民怒神怨,而求利焉,不亦難乎?」十九年,晉取虢也。   齊桓公北征孤竹,未至卑耳谿中十里,闟然而止,瞠然而視有頃,奉矢未敢發也。喟然 歎曰:「事其不濟乎!有人長尺,冠冕大人物具焉,左袪衣走馬前者。」管仲曰:「事必濟 ,此人知道之神也。走馬前者導也,左袪衣者,前有水也。」從左方渡,行十里果有水,曰 遼水。表之,從左方渡至踝,從右方渡至膝。已渡,事果濟。桓公拜管仲馬前曰:「仲父之 聖至如是,寡人得罪久矣。」管仲曰:「夷吾聞之,聖人先知無形,今已有形乃知之,是夷 吾善承教,非聖也。」   吳伐越,隳會稽,得骨專車,使使問孔子曰:「骨何者最大?」孔子曰:「禹致群臣會 稽山,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其骨節專車,此為大矣。」使者曰:「誰為神?」孔子曰 :「山川之靈,足以紀綱天下者,其守為神。社稷為公侯,山川之祀為諸侯,皆屬於王者。 」曰:「防風氏何守?」孔子曰:「汪芒氏之君守封嵎之山者也,其神為釐姓,在虞夏為防 風氏,商為汪芒氏,於周為長狄氏,今謂之大人。」使者曰:「人長幾何?」孔子曰:「僬 僥氏三尺,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數之極也。」使者曰:「善哉!聖人也。」   仲尼在陳,有隼集於陳侯之廷而死。楛矢貫之,石砮矢長尺而咫。陳侯使問孔子,孔子 曰:「隼之來也遠矣,此肅慎氏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 思無忘職業。於是肅慎氏貢楛矢石砮長尺而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故銘其栝曰:肅慎氏 貢楛矢,以勞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諸陳。分同姓以珍玉,展親也;分別姓以遠方職貢,使無 忘服也。故分陳以肅慎氏之矢。」試求之故府,果得焉。   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有羊,以問孔子,言得狗。孔子曰:「以吾所聞,非狗,乃羊也 。木之怪夔罔兩,水之怪龍罔象,土之怪羵羊也,非狗也。」桓子曰:「善哉!」   楚昭王渡江,有物大如斗,直觸王舟,止於舟中;昭王大怪之,使聘問孔子。孔子曰: 「此名萍實。」令剖而食之:「惟霸者能獲之,此吉祥也。」其後齊有飛鳥一足來下,止於 殿前,舒翅而跳,齊侯大怪之,又使聘問孔子。孔子曰:「此名商羊,急告民趣治溝渠,天 將大雨。」於是如之,天果大雨,諸國皆水,齊獨以安。孔子歸,弟子請問,孔子曰:「異 時小兒謠曰:楚王渡江得萍實,大如拳,赤如日,剖而食之,美如蜜。此楚之應也。兒又有 兩兩相牽,屈一足而跳,曰:天將大雨,商羊起舞。今齊獲之,亦其應也。夫謠之後,未嘗 不有應隨者也,故聖人非獨守道而已也,睹物記也,即得其應矣。」   鄭簡公使公孫成子來聘於晉,平公有疾,韓宣子贊受館客,客問君疾。對曰:「君之疾 久矣,上下神祇,無不遍諭也,而無除。今夢黃熊入於寢門,不知人鬼耶?亦厲鬼耶?」子 產曰:「君子明,子為政,其何厲之有?僑聞之:昔鯀違帝命,殛之于羽山,化為黃熊,以 入于羽淵,是為夏郊,三代舉之。夫鬼神之所及,非其族類,則紹其同位,是故天子祠上帝 ,公侯祠百神,自卿以下不過其族。今周室少卑,晉實繼之,其或者未舉夏郊也?」宣子以 告,祀夏郊,董伯為尸,五日瘳。公見子產賜之莒鼎。   虢公夢在廟,有神--人面白毛,虎爪執鉞,立在西阿。公懼而走,神曰:「無走!帝 今日使晉襲于爾門。」公拜頓首。覺,召史嚚占之。嚚曰:「如君之言,則蓐收也,天之罰 神也。天事官成。」公使囚之,且使國人賀夢。舟之僑告其諸侯曰:「虢不久矣,吾乃今知 之。君不度,而嘉大國之襲於己也,何瘳?吾聞之曰:大國無道,小國襲焉,曰服;小國傲 ,大國襲焉,曰誅。民疾君之侈也,是以由於逆命。今嘉其夢,侈必展,是天奪之鑑而益其 疾也!民疾其態,天又誑之;大國來誅,出令而逆。宗國既卑,諸侯遠己,外內無親,其誰 云救之?吾不忍俟,將行。」以其族適晉,三年虢乃亡。   晉平公築虒祁之室,石有言者。平公問於師曠曰:「石何故言?」對曰:「石不能言, 有神憑焉;不然民聽之濫也。臣聞之,作事不時,怨讟動於民,則有非言之物而言。今宮室 崇侈,民力屈盡,百姓疾怨,莫安其性,石言不亦可乎?」   晉平公出畋,見乳虎伏而不動,顧謂師曠曰:「吾聞之也,霸王之主出,則猛獸伏不敢 起。今者寡人出,見乳虎伏而不動,此其猛獸乎?」師曠曰:「鵲食●,●食鵔鸃,鵔鸃食 豹,豹食駮,駮食虎;夫駮之狀有似駮馬,今者君之出必驂駮馬而出畋乎?」公曰:「然。 」師曠曰:「臣聞之,一自誣者窮,再自誣者辱,三自誣者死。今夫虎所以不動者,為駮馬 也,固非主君之德義也,君奈何一自誣乎?」平公異日出朝,有鳥環平公不去,平公顧謂師 曠曰:「吾聞之也,霸王之主,鳳下之;今者出朝有鳥環寡人,終朝不去,是其鳳鳥乎?」 師曠曰:「東方有鳥名諫珂,其為鳥也,文身而朱足,憎鳥而愛狐。今者吾君必衣狐裘,以 出朝乎?」平公曰:「然。」師曠曰:「臣已嘗言之矣,一自誣者窮,再自誣者辱,三自誣 者死。今鳥為狐裘之故。非吾君之德義也,君奈何而再自誣乎?」平公不悅。異日置酒虒祁 之臺,使郎中馬章布蒺藜於階上,令人召師曠;師曠至,履而上堂。平公曰:「安有人臣履 而上人主堂者乎?」師曠解履刺足,伏刺膝,仰天而歎,公起引之曰:「今者與叟戲,叟遽 憂乎?」對曰:「憂夫肉自生蟲,而還自食也;木自生蠹,而還自刻也;人自興妖,而還自 賊也。五鼎之具不當生藜藿,人主堂廟不當生蒺藜。」平公曰:「今為之奈何?」師曠曰: 「妖已在前,無可奈何。入來月八日,脩百官,立太子,君將死矣。」至來月八日得旦,謂 師曠曰:「叟以今日為期,寡人如何?」師曠不樂謁歸,歸未幾而平公死,乃知師曠神明矣 。   趙簡子問翟封荼曰:「吾聞翟雨穀三日,信乎?」曰:「信。」「又聞雨血三日,信乎 !」曰:「信。」「又聞馬生牛,牛生馬,信乎?」曰:「信。」簡子曰:「大哉,妖亦足 以亡國矣!」對曰:「 雨穀三日,虻風之所飄也;雨血三日,鷙鳥擊於上也;馬生牛,牛生馬,雜牧也,此非翟之 妖也。」簡子曰:「然則翟之妖奚也?」對曰:「其國數散,其君幼弱,其諸卿貨其大夫, 比黨以求祿爵,其百官肆斷而無告,其政令不竟而數化,其士巧貪而有怨,此其妖也。」   哀公射而中稷,其口疾不肉食,祠稷而問善卜之巫官,巫官變曰:「稷負五種,託株而 從天下,未至於地而株絕,獵谷之老人張衽以受之,何不告祀之?」公從之,而疾去。   扁鵲過趙王,王太子暴疾而死,鵲造宮門曰:「吾聞國中卒有壤土之事,得無有急乎? 」中庶子之好方者應之曰:「然,王太子暴疾而死。」扁鵲曰:「人言鄭醫秦越人能活太子 。」中庶子難之曰:「 吾聞上古之為醫者曰苗父,苗父之為醫也,以菅為席,以芻為狗,北面而祝,發十言耳,諸 扶而來者,舉而來者,皆平復如故。子之方能如此乎?」扁鵲曰:「不能。」又曰:「吾聞 中古之為醫者曰俞柎,俞柎之為醫也,搦腦髓,束肓莫,炊灼九竅而定經絡,死人復為生人 ,故曰俞柎。子之方能若是乎?」扁鵲曰:「不能。」中庶子曰:「 子之方如此,譬若以管窺天,以錐利地;所窺者甚大,所見者甚少。鈞若子之方,豈足以變 駭童子哉?」扁鵲曰:「不然。物故有昧揥而中蛟頭,掩目而別白黑者。太子之疾,所謂尸 厥者也,以為不然,入診之,太子股陰當溫,耳中焦焦如有嘯者聲然者,皆可治也。」中庶 子入報趙王,趙王跣而趨出門曰:「先生遠辱幸臨寡人,先生幸而有之,則糞土之息,得蒙 天履地而長為人矣。先生不有之,則先犬馬填溝壑矣。」言未已,涕泣沾襟。扁鵲遂為診之 ,先造軒光之鱉,八成之湯,砥針礪石,取三陽五輸;子容擣藥,子明吹耳,陽儀反神,子 越扶形,子游矯摩。太子遂得復生。天下聞之,皆曰:「扁鵲能生死人。」鵲辭曰:「予非 能生死人也,特使夫當生者活耳,夫死者猶不可藥而生也,悲夫亂君之治,不可藥而息也。 詩曰:『多將熇熇,不可救藥!』甚之之辭也。」   孔子晨立堂上,聞哭者聲音甚悲,孔子援琴而鼓之,其音同也。孔子出,而弟子有吒者 ,問:「誰也?」曰:「回也。」孔子曰:「 回何為而吒?」回曰:「今者有哭者其音甚悲,非獨哭死,又哭生離者。」孔子曰:「何以 知之?」回曰:「似完山之鳥。」孔子曰:「 何如?」回曰:「完山之鳥生四子,羽翼已成乃離四海,哀鳴送之,為是往而不復返也。」 孔子使人問哭者,哭者曰:「父死家貧,賣子以葬之,將與其別也。」孔子曰:「善哉,聖 人也!」   景公畋於梧丘,夜猶蚤,公姑坐睡而夢有五丈夫,北面倖盧,稱無罪焉。公覺,召晏子 而告其所夢,公曰:「我其嘗殺不辜而誅無罪耶?」晏子對曰:「昔者先君靈公畋,五丈夫 罟而駭獸,故殺之斷其首而葬之,曰五丈夫之丘。其此耶?」公令人掘而求之,則五頭同穴 而存焉。公曰:「嘻,令吏葬之。」國人不知其夢也,曰:「君憫白骨,而況於生者乎?」 不遺餘力矣,不釋餘智矣,故曰,人君之為善易矣。   子貢問孔子:「死人有知無知也?」孔子曰:「吾欲言死者有知也,恐孝子順孫妨生以 送死也;欲言無知,恐不孝子孫棄不葬也。賜欲知死人有知將無知也?死徐自知之,猶未晚 也!」   王子建出守於城父,與成公乾遇於疇中,問曰:「是何也?」成公乾曰:「疇也。」「 疇也者,何也?」曰:「所以為麻也。」「麻也者,何也?」曰:「所以為衣也。」成衣乾 曰:「昔者莊王伐陳,舍於有蕭氏,謂路室之人曰:巷其不善乎!何溝之不浚也?莊王猶知 巷之不善,溝之不浚,今吾子不知疇之為麻,麻之為衣,吾子其不主社稷乎?」王子果不立 。    卷第十九   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夫功成制禮,治定作樂,禮樂者,行化之大者也。孔 子曰:「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安上治民,莫善於禮。是故聖王修禮文,設庠序,陳鍾鼓, 天子辟雍,諸侯泮宮,所以行德化。詩云:『鎬京辟雍,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 』此之謂也。」   積恩為愛,積愛為仁,積仁為靈,靈臺之所以為靈者,積仁也。神靈者,天地之本,而 為萬物之始也。是故文王始接民以仁,而天下莫不仁焉。文,德之至也,德不至則不能文。 商者,常也,常者質,質主天;夏者,大也,大者,文也,文主地。故王者一商一夏,再而 復者也,正色三而復者也。味尚甘,聲尚宮,一而復者,故三王術如循環,故夏后氏教以忠 ,而君子忠矣;小人之失野,救野莫如敬,故殷人教以敬,而君子敬矣。小人之失鬼,救鬼 莫如文,故周人教以文,而君子文矣。小人之失薄,救薄莫如忠,故聖人之與聖也,如矩之 三雜,規之三雜,周則又始,窮則反本也。詩曰:「彫琢其章,金玉其相。」言文質美也。   傳曰:「觸情縱欲,謂之禽獸;苟可而行,謂之野人;安故重遷,謂之眾庶;辨然通古 今之道謂之士;進賢達能,謂之大夫;敬上愛下,謂之諸侯;天覆地載,謂之天子。是故士 服黼,大夫黻,諸侯火,天子山龍;德彌盛者文彌縟,中彌理者文彌章也。」詩曰:「左之 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傳曰:「君子者,無所不宜也,是故靚羹F戒, 立于廟堂之上,有司執事無不敬者;斬衰裳,苴絰杖,立于喪次,賓客弔唁無不哀者;被甲 攖冑立于桴鼓之間,士卒莫不勇者。故仁者足以懷百姓,勇足以安危國,信足以結諸侯,強 足以拒患難,威足以率三軍。故曰為左亦宜,為右亦宜,為君子無不宜者,此之謂也。」   齊景公登射,晏子脩禮而待。公曰:「選射之禮,寡人厭之矣。吾欲得天下勇士,與之 圖國。」晏子對曰:「君子無禮,是庶人也;庶人無禮,是禽獸也;夫臣勇多則弒其君,子 力多則弒其長,然而不敢者,惟禮之謂也。禮者所以御民也,轡者所以御馬也;無禮而能治 國家者,嬰未之聞也。」景公曰:「善。」乃飭射更席以為上客,終日問禮。   書曰五事:一曰貌。貌者男子之所以恭敬,婦人之所以姣好也;行步中矩,折旋中規, 立則磬折,拱則抱鼓,其以入君朝,尊以嚴,其以入宗廟,敬以忠,其以入鄉曲,和以順, 其以入州里族黨之中,和以親。詩曰:「溫溫恭人,惟德之基。」孔子曰:「恭近於禮,遠 恥辱也。」   衣服容貌者,所以悅目也;聲音應對者,所以悅耳也;嗜慾好惡者,所以悅心也。君子衣 服中,容貌得,則民之目悅矣;言語順,應對給,則民之耳悅矣;就仁去不仁,則民之心悅 矣。三者存乎心,暢乎體,形乎動靜,雖不在位,謂之素行。故忠心好善而日新之,獨居樂 德,內悅而形。詩曰:「何其處也?必有與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惟有以者,惟能長 生久視,而無累於物也。   知天道者冠鉥,知地道者履蹻,能治煩決亂者佩觿,能射御者佩韘,能正三軍者搢笏;衣 必荷規而承矩,負繩而準下。故君子衣服中而容貌得,接其服而象其德,故望玉貌而行能, 有所定矣。詩曰:「 芃蘭之枝,童子佩觿。」說行能者也。   冠者所以別成人也,脩德束躬以自申飭,所以檢其邪心,守其正意也。君子始冠,必祝 成禮,加冠以屬其心,故君子成人,必冠帶以行事,棄幼少嬉戲惰慢之心,而衎衎於進德脩 業之志。是故服不成象,而內心不變,內心脩德,外被禮文,所以成顯令之名也。是故皮弁 素積,百王不易,既以脩德,又以正容。孔子曰:「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嚴然人望而畏之 ,不亦威而不猛乎?」   成王將冠,周公使祝雍祝,王曰:「達而勿多也。」祝雍曰:「 使王近於民,遠於佞,嗇於時,惠於財,任賢使能。」於此始成之時,祝辭四加而後退,公 冠自以為主,卿為賓,饗之以三獻之禮。公始加玄端與皮弁,皆必朝服玄冕四加,諸侯、太 子、庶子冠公為主,其禮與上同。冠於祖廟曰:「令月吉日,加子元服,去爾幼志,順爾成 德。」冠禮十九見正而冠,古之通禮也。   夏,公如齊逆女,何以書?親迎禮也。其禮奈何?曰:諸侯以屨二兩加琮,大夫庶人以 屨二兩加束脩二。曰:「某國寡小君,使寡人奉不珍之琮,不珍之屨,禮夫人貞女。」夫人 曰:「有幽室數辱之產,未諭於傅母之教,得承執衣裳之事,敢不敬拜?」拜祝,祝答拜。 夫人受琮取一兩,屨以履女,正笄衣裳而命之曰:「往矣,善事爾舅姑,以順為宮室,無二 爾心,無敢回也。」女拜,乃親引其手,授夫乎戶,夫引手出戶;夫行女從,拜辭父於堂, 拜諸母於大門。夫先升與執轡,女乃升輿,轂三轉,然後天下先行。大夫士庶人稱其父曰: 「某之父,某之師友,使其執不珍之屨,不珍之束脩,敢不敬禮某氏貞女。」母曰:「有草 茅之產,未習於織紝紡績之事,得奉執箕帚之事,敢不敬拜?」   春秋曰:「壬申,公薨於高寢。」傳曰:「高寢者何?正寢也。曷為或言高寢,或言路 寢?曰,諸侯正寢三:一曰高寢,二曰左路寢,三曰右路寢。高寢者,始封君之寢也。二路 寢者,繼體之君寢也。其二何?曰,子不居父之寢,故二寢。繼體君世世不可居高祖之寢, 故有高寢,名曰高也。路寢其立奈何?高寢立中,路寢左右。」春秋曰:「天王入于成周。 」傳曰:「成周者何?東周也。然則天子之寢奈何?曰,亦二承明,繼體守文之君之寢,曰 左右之路寢。謂之承明何?曰承乎明堂之後者也。故天子諸侯三寢立而名實正,父子之義章 ,尊卑之事別,大小之德異矣。」   天子以鬯為贄,鬯者百草之本也,上暢於天,下暢於地,無所不暢,故天子以鬯為贄。 諸侯以圭為贄,圭者玉也,薄而不撓,廉而不劌,有瑕於中,必見於外,故諸侯以玉為贄。 卿以羔為贄,羔者,羊也,羊群而不黨,故卿以為贄。大夫以鴈為贄,鴈者行列有長幼之禮 ,故大夫以為贄。士以雉為贄,贄可不可指食,籠狎而服之,故士以雉為贄。庶人以鶩為贄 ,鶩者鶩鶩也,鶩鶩無它心,故庶人以鶩為贄。贄者,所以質也。   諸侯三年一貢士,士一適謂之好德,再適謂之尊賢,三適謂之有功。有功者,天子一賜 以輿服弓矢,再賜以鬯,三賜以虎賁百人,號曰命諸侯。命諸侯者,鄰國有臣弒其君,孽弒 其宗,雖不請乎天子而征之可也,已征而歸其地於天子。諸侯貢士,一不適謂之過,再不適 謂之傲,三不適謂之誣。誣者天子黜之,一黜以爵,再黜以地,三黜而地畢。諸侯有不貢士 ,謂之不率正,不率正者,天子黜之,一黜以爵,再黜以地,三黜而地畢。然後天子比年秩 官之無文者而黜之,以諸侯之所貢士伐之。詩云:「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之謂也。   古者必有命民,命民能敬長憐孤,取舍好讓,居事力者,命於其君。命然後得乘飭輿駢 馬,未得命者不得乘,乘者皆有罰。故其民雖有餘財侈物,而無仁義功德者,則無所用其餘 財侈物;故其民皆興仁義而賤財利,賤財利則不爭,不爭則強不凌弱,眾不暴寡。是唐虞所 以興象刑,而民莫敢犯法,而亂斯止矣。詩云:「告爾民人,謹爾侯度,用戒不虞。」此之 謂也。   天子曰巡狩,諸侯曰述職。巡狩者,巡其所守也;述職者,述其所職也。春省耕,助不 給也;秋省斂,助不足也。天子五年一巡狩,歲二月東巡狩,至於東嶽,柴而望祀山川,見 諸侯,問百年者,命太師陳詩以觀民風,命市納賈以觀民之所好惡,志淫好僻者,命典禮, 考時月定日,同律禮樂制度衣服正之。山川神祇有不舉者為不敬,不敬者君黜以爵;宗廟有 不順者為不孝,不孝者君削其地;有功澤於民者,然後加地。入其境,土地辟除,敬老尊賢 ,則有慶,益其地;入其境,土地荒穢,遺老失賢,掊克在位,則有讓,削其地。一不朝者 黜其爵,再不朝者黜其地,三不朝者以六師移之。歲五月南巡狩,至于南嶽,如東巡狩之禮 ;歲八月西巡狩,至于西嶽,如南巡狩之禮;歲十一月北巡狩,至于北嶽,如西巡狩之禮。 歸格于祖禰,用特。   春秋曰:「正月,公狩于郎。」傳曰:「春曰蒐,夏曰苗,秋曰獮,冬曰狩。」苗者奈 何?曰苗者毛也,取之不圍澤,不揜群,取禽不麛卵,不殺孕重者。春蒐者不殺小麛及孕重 者;冬狩皆取之,百姓皆出,不失其馳,不抵禽,不詭遇,逐不出防,此苗獮蒐狩之義也。 故苗獮蒐狩之禮,簡其戎事也;故苗者毛取之,蒐者搜索之,狩者守留之。夏不田,何也? 曰,天地陰陽盛長之時,猛獸不攫,鷙鳥不搏,蝮蠆不螫,鳥獸蟲蛇且知應天,而況人乎哉 ?是以古者必有豢牢。其謂之畋何?聖人舉事必返本,五穀者,以奉宗廟,養萬民也,去禽 獸害稼穡者,故以田言之,聖人作名號而事義可知也。   天子諸侯無事則歲三田,一為乾豆,二為賓客,三為充君之庖。無事而不田,曰不敬, 田不以禮,曰暴天物。天子不合圍,諸侯不揜群;天子殺則下大緌,諸侯殺則下小緌,大夫 殺則止佐轝,佐轝止則百姓畋獵。獺祭魚,然後漁人入澤梁;鳩化為鴈,然後設罻羅;草木 零落,然後入山林。昆蟲不蟄不以火田,不麛不卵,不殀夭,不覆巢;此皆聖人在上,君子 在位,能者在職,大德之發者也。是故皋陶為大理乎,民各服得其實;伯夷主禮,上下皆讓 ;倕為工師,百工致功;益主虞,山澤辟成;棄主稷,百穀時茂;契主司徒,百姓親和;龍 主賓客,遠人至。十二牧行,而九州莫敢僻違;禹陂九澤,通九道,定九州,各以其職來貢 ,不失厥宜,方五十里至于荒服,南撫交趾、大發,西析支渠、搜氐羌,北至山戎、肅慎, 東至長夷、島夷,四海之內皆戴帝舜之功。於是禹乃興九韶之樂,致異物,鳳凰來翔,天下 明德也。   射者必心平體正,持弓矢審固,然後射者能以中。詩云:「大侯既抗,弓矢斯張;射夫 既同,獻爾發功。」此之謂也。弧之為言豫也,豫者豫吾意也。故古者兒生三日,桑弧蓬矢 六射天地四方,天地四方者,男子之所有事也,必有意其所有事,然後敢食穀,故曰:「不 素飧兮。」此之謂也。   生而相與交通,故曰留賓。自天子至士,各有次,贈死不及柩尸,弔生不及悲哀,非禮 也。故古者吉行五十里,奔喪百里,贈賵及事之謂時;時,禮之大者也。春秋曰:「天王使 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賵。」賵者何?喪事有賵者,蓋以乘馬束帛輿馬曰賵,貨財曰賻,水 被曰襚,口實曰唅,玩好曰贈。知生者賻賵,知死者贈襚;贈襚所以送死也,賻賵所以佐生 也。輿馬、束帛、貨財、衣被、玩好,其數奈何?曰,天子乘馬六匹,諸侯四匹,大夫三匹 ,元士二匹,下士一匹;天子束帛五匹、玄三纁二,各五十尺,諸侯玄三纁二,各三十尺, 大夫玄一纁二,各三十尺,元士玄一纁一,各二丈,下士綵縵各一匹,庶人布帛各一匹;天 子之賵,乘馬六匹乘車,諸侯四匹乘輿,大夫曰參輿,元士下士不用輿;天子文繡衣各一襲 到地,諸侯覆跗,大夫到踝,士到髀;天子唅實以珠,諸侯以玉,大夫以璣,士以貝,庶人 以穀實。位尊德厚及親者賻賵唅襚厚,貧富亦有差;二三四五之數,取之天地而制奇偶,度 人情而出節文,謂之有因,禮之大宗也。   春秋曰:「庚戌天王崩。」傳曰:「天王何以不書葬?天子記崩不記葬,必其時也;諸 侯記卒記葬,有天子在,不必其時也。」必其時奈何?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 而殯,五月而葬;大夫三日而殯,三月而葬;士庶人二日而殯,二月而葬。皆何以然?曰, 禮不豫凶事,死而後治凶服,衣衰飾,修棺槨,作穿窆宅兆,然後喪文成,外親畢至,葬墳 集,孝子忠臣之恩厚備盡矣。故天子七月而葬,同軌畢至;諸侯五月而葬,同會畢至;大夫 三月而葬,同朝畢至;士庶人二月而葬,外姻畢至也。   延陵季子適齊,於其反也,其長子死於嬴博之間,因葬焉。孔子聞之,曰:「延陵季子 吳之習於禮者也。」使子貢往而觀之,其穿,深不至泉;其斂,以時服;既葬,封壙墳掩坎 ,其高可隱也;既封,左袒右旋,其封且號者三。言曰:「骨肉歸復於土,命也。若魂氣則 無不之也!無不之也!」而遂行。孔子曰:「延陵季子於禮其合矣。」   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故制喪三年,所以報父母之恩也。期年之喪通乎諸侯, 三年之喪通乎天子,禮之經也。子夏三年之喪畢,見於孔子,孔子與之琴,使之絃,援琴而 絃,衎衎而樂作,而曰:「先生制禮不敢不及也。」孔子曰:「君子也。」閔子騫三年之喪 畢,見於孔子,孔子與之琴,使之絃,援琴而絃,切切而悲作,而曰:「先生制禮不敢過也 。」孔子曰:「君子也。」子貢問曰:「閔子哀不盡,子曰君子也;子夏哀已盡,子曰君子 也。賜也惑,敢問何謂?」孔子曰:「閔子哀未盡,能斷之以禮,故曰君子也;子夏哀已盡 ,能引而致之,故曰君子也。夫三年之喪,固優者之所屈,劣者之所勉。」   齊宣王謂田過曰:「吾聞儒者喪親三年,喪君三年;君與父孰重?」田過對曰:「殆不 如父重。」王忿然怒曰:「然則何為去親而事君?」田過對曰:「非君之土地無以處吾親, 非君之祿無以養吾親,非君之爵位無以尊顯吾親;受之君,致之親,凡事君所以為親也。」 宣王邑邑無以應。   古者有菑者謂之厲,君一時素服,使有司弔死問疾,憂以巫醫,匍匐以救之,湯粥以方 之。善者必先乎鰥寡孤獨,及病不能相養,死無以葬埋,則葬埋之。有親喪者不呼其門,有 齊衰大功,五月不服力役之征,有小功之喪者未葬,不服力役之征。其有重尸多死者,急則 有聚眾,童子擊鼓苣火,入官宮里用之,各擊鼓苣火,逐官宮里。家之主人冠立於阼,事畢 出乎里門,出乎邑門,至野外;此匍匐救厲之道也。師大敗亦然。   齋者思其居處也,思其笑語也,思其所為也;齋三日,乃見其所為齋者。祭之日,將入 戶,僾然若有見乎其容;盤旋出戶,喟然若有聞乎嘆息之聲。先人之色,不絕於目;聲音咳 唾,不絕於耳;嗜欲好惡,不忘於心;是則孝子之齋也。   春祭曰祠,夏祭曰禴,秋祭曰嘗,冬祭曰烝;春薦韭卵,夏薦麥魚;秋薦黍豚,冬薦稻 鴈。三歲一祫,五年一禘;祫者,合也;禘者,諦也。祫者大合祭於祖廟也,禘者諦其德而 差優劣也。聖主將祭,必潔齋精思,若親之在;方興未登,●●憧憧,專一想親之容貌彷彿 ,此孝子之誠也。四方之助祭,空而來者滿而反,虛而至者實而還,皆取法則焉。   韓褐子濟於河,津人告之曰:「夫人過於此者,未有不快用者也;而子不用乎?」韓褐 子曰:「天子祭海內之神,諸侯祭封域之內,大夫祭其親,士祭其祖禰。褐也,未得事河伯 也。」津人申楫舟中水而運,津人曰:「向也,役人固已告矣,夫子不聽役人之言也;今 舟中水而運,甚殆,治裝衣而下遊乎!」韓子曰:「吾不為人之惡我而改吾志,不為我將死 而改吾義。」言未已,舟泆然行。韓褐子曰:「 詩云:『莫莫葛藟,施于條枚;愷悌君子,求福不回。』鬼神且不回,況於人乎?」   孔子曰:「無體之禮,敬也;無服之喪,憂也;無聲之樂,懽也;不言而信,不動而威 ,不施而仁。志也,鐘鼓之聲怒而擊之則武,憂而擊之則悲,喜而擊之則樂;其志變,其聲 亦變。其志誠,通乎金石,而況人乎?」   公孟子高見顓孫子莫曰:「敢問君子之禮何如?」顓孫子莫曰:「去爾外厲,與爾內折 ,色勝而心自取之,去三者而可矣。」公孟不知以告曾子,曾子愀然逡巡曰:「大哉言乎! 夫外厲者必內折,色勝而心自取之必為人役。是故君子德行成而容不知,聞識博而辭不爭, 知慮微達而能不愚。」   曾子有疾,孟儀往問之。曾子曰:「鳥之將死,必有悲聲;君子集大辟,必有順辭。禮 有三儀,知之乎?」對曰:「不識也。」曾子曰:「坐,吾語汝。君子脩禮以立志,則貪慾 之心不來;君子思禮以脩身,則怠惰慢易之節不至;君子脩禮以仁義,則忿爭暴亂之辭遠。 若夫置樽俎、列籩豆,此有司之事也,君子雖勿能可也。」   孔子曰可也簡。簡者,易野也,易野者,無禮文也。孔子見子桑伯子,子桑伯子不衣冠 而處,弟子曰:「夫子何為見此人乎?」曰:「其質美而無文,吾欲說而文之。」孔子去, 子桑伯子門人不說,曰:「何為見孔子乎?」曰:「其質美而文繁,吾欲說而去其文。」故 曰,文質脩者謂之君子,有質而無文謂之易野,子桑伯子易野,欲同人道於牛馬,故仲弓曰 太簡。上無明天子,下無賢方伯,天下為無道,臣弒其君,子弒其父,力能討之,討之可也 。當孔子之時,上無明天子也,故言雍也可使南面,南面者天子也,雍之所以得稱南面者, 問子桑伯子於孔子,孔子曰:「可也簡。」仲弓曰:「居敬而行簡以道民,不亦可乎?居簡 而行簡,無乃太簡乎?」子曰:「雍之言然!」仲弓通於化術,孔子明於王道,而無以加仲 弓之言。   孔子至齊郭門之外,遇一嬰兒挈一壺,相與俱行,其視精,其心正,其行端,孔子謂御 曰:「趣驅之,趣驅之。」韶樂方作,孔子至彼,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故樂非獨以自樂也, 又以樂人;非獨以自正也,又以正人矣哉!於此樂者,不圖為樂至於此。黃帝詔伶倫作為音 律,伶倫自大夏之西,乃之崑崙之陰,取竹於嶰谷,以生竅厚薄均者,斷兩節間,其長九寸 而吹之,以為黃鐘之宮,日含少次,制十二管,以崑崙之下,聽鳳之鳴,以別十二律,其雄 鳴為六,雌鳴亦六,以比黃鐘之宮,適合黃鐘之宮,皆可生之,而律之本也。故曰黃鐘微而 均,鮮全而不傷,其為宮獨尊,象大聖之德,可以明至賢之功,故奉而薦之于宗廟,以歌迎 功德,世世不忘。是故黃鐘生林鐘,林鐘生大呂,大呂生夷則,夷則生太簇,太簇生南呂, 南呂生夾鐘,夾鐘生無射,無射生姑洗,姑洗生應鐘,應鐘生蕤賓。三分所生,益之以一分 以上生;三分所生,去其一分以下生。黃鐘、大呂、太簇、夾鐘、姑洗、仲呂、蕤賓為上, 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鐘為下。大聖至治之世,天地之氣,合以生風,日至則日行其 風以生十二律,故仲冬短至則生黃鐘,季冬生大呂,孟春生太簇,仲春生夾鐘,季春生姑洗 ,孟夏生仲呂,仲夏生蕤賓,季夏生林鐘,孟秋生夷則,仲秋生南呂,季秋生無射,孟冬生 應鐘。天地之風氣正,十二律至也。   聖人作為鉆玩探至鳲W,比六者德音之音,然後鐘磬竽瑟以和之,然後干戚旄狄以舞之 ;此所以祭先王之廟也,此所以獻酢酳之酬也,所以官序貴賤各得其宜也,此可以示後世有 尊卑長幼之序也。   鐘聲鏗鏗以立號,號以立橫,橫以立武,君子聽鐘聲則思武臣。石聲磬磬以立辯,辯以 致死,君子聽磬聲則思死封疆之臣。絲聲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聽琴瑟之聲,則思志 義之臣。竹聲濫濫以立會,會以聚眾,君子聽竽笙簫管之聲,則思畜聚之臣。鼓鞞之聲懽懽 以立動,動以進眾,君子聽鼓鞞之聲,則思將帥之臣。君子之聽音,非聽其鏗鏘而已,彼亦 有所合之也。   樂者,聖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夫民 有血氣心知之性,而無哀樂喜怒之常,應感起物而動,然後心術形焉。是故感激憔悴之音作 ,而民思憂;嘽奔慢易繁文簡節之音作,而民康樂;粗屬猛奮廣賁之音作,而民剛毅;廉直 勁正莊誠之音作,而民肅敬;寬裕肉好順成和動之音作,而民慈愛。流僻邪散狄成滌濫之音 作,而民淫亂。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數,制之禮義;含生氣之和,道五常之行,使陽 而不散,陰而不密,剛氣不怒,柔氣不懾;四暢交於中,而發作於外,皆安其位,不相奪也 。然後立之學等,廣其節奏,省其文彩;以繩德厚,律小大之稱,比終始之序,以象事行, 使親疏貴賤,長幼男女之理,皆形見於樂,故曰樂觀其深矣。土弊則草木不長,水煩則魚鱉 不大,氣衰則生物不遂,世亂則禮慝而樂淫;是故其聲哀而不莊,樂而不安,慢易以犯節, 流漫以忘本,廣則容姦,狹則思慾;感滌蕩之氣,滅平和之德,是以君子賤之也。凡姦聲感 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唱和有 應,回邪曲直,各歸其分,而萬物之理,以類相動也。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比類以成其 行,姦聲亂色,不習於聽,淫樂慝禮,不接心術,惰慢邪辟之氣,不設於身體;使耳目鼻口 心智百體,皆由順正以行其義,然後發以聲音,文以琴瑟,動以干戚,飾以羽旄,從以簫管 ;奮至德之光,動四氣之和,以著萬物之理。是故清明象天,廣大象地,終始象四時,周旋 象風雨;五色成文而不亂,八風從律而不姦,百度得數而有常。小大相成,終始相生,唱和 清濁,代相為經,故樂行而倫清,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故曰樂者樂 也。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是故 君子反情以和其意,廣樂以成其教,故樂行而民向方,可以觀德矣。德者性之端也,樂者德 之華也,金石絲竹,樂之器也。詩言其志,歌詠其聲,舞動其容,三者本於心,然後樂器從 之;是故情深而文明,氣盛而化神,和順積中而英華發外,惟樂不可以為偽。樂者,心之動 也,聲者,樂之象也,文采節奏,聲之飾也。君子之動本,樂其象也,後治其飾,是故先鼓 以警戒,三步以見方,再始以著往,復亂以飭歸;奮疾而不拔,極幽而不隱,獨樂其志,不 厭其道,備舉其道,不私其欲。是故情見而義立,樂終而德尊,君子以好善,小人以飭過, 故曰生民之道,樂為大焉。   樂之可密者,琴最宜焉,君子以其可脩德,故近之。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 ,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後動,故形於聲;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故謂之音。比音而樂之, 及干戚羽旄謂之樂;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是故其哀心感者,其聲丰H 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嘽以緩;其喜心感者,其聲發以散;其怒心感者,其聲壯以厲;其敬 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愛心感者,其聲和以調。人之善惡非牲也,感於物而後動,是故先 王慎所以感之,故禮以定其意,樂以和其性,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姦;禮樂刑政,其極一 也,所以同民心而立治道也。   凡音,生人心者也,情動於中而形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 ;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宮為君,商 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五音亂則無法,無法之音: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陂 ,其官壞;角亂則憂,其民怨;徵亂則哀,其事勤;羽亂則危,其財匱;五者皆亂,代相淩 謂之慢,如此則國之滅亡無日矣。鄭、衛之音,亂世之音也,比於慢矣;桑間、濮上之音, 亡國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   凡人之有患禍者,生於淫泆暴慢,淫泆暴慢之本,生於飲酒;故古者慎其飲酒之禮,使 耳聽雅音,目視正儀,足行正容,心論正道。故終日飲酒而無過失,近者數日,遠者數月, 皆人有德焉以益善,詩云:「既醉以酒,既飽以德。」此之謂也。   凡從外入者,莫深於聲音,變人最極,故聖人因而成之以德曰樂,樂者德之風,詩曰: 「威儀抑抑,德音秩秩。」謂禮樂也。故君子以禮正外,以樂正內;內須臾離樂,則邪氣生 矣,外須臾離禮,則慢行起矣;故古者天子諸侯聽鐘聲,未嘗離於庭,卿大夫聽琴瑟,未嘗 離於前;所以養正心而滅淫氣也。樂之動於內,使人易道而好良;樂之動於外,使人溫恭而 文雅;雅頌之聲動人,而正氣應之;和成容好之聲動人,而和氣應之;粗厲猛賁之聲動人, 而怒氣應之;鄭衛之聲動人,而淫氣應之。是以君子慎其所以動人也。   子路鼓瑟有北鄙之聲,孔子聞之曰:「信矣,由之不才也!」冉有侍,孔子曰:「求來 ,爾奚不謂由夫先王之制音也?奏中聲,為中節;流入於南,不歸於北。南者生育之鄉,北 者殺伐之域;故君子執中以為本,務生以為基,故其音溫和而居中,以象生育之氣也。憂哀 悲痛之感不加乎心,暴厲淫荒之動不在乎體,夫然者,乃治存之風,安樂之為也。彼小人則 不然,執末以論本,務剛以為基,故其音湫厲而微末,以象殺伐之氣。和節中正之感不加乎 心,溫儼恭莊之動不存乎體,夫殺者乃亂亡之風,奔北之為也。昔舜造南風之聲,其興也勃 焉,至今王公述無不釋;紂為北鄙之聲,其廢也忽焉,至今王公以為笑。彼舜以匹夫,積正 合仁,履中行善,而卒以興,紂以天子,好慢淫荒,剛厲暴賊,而卒以滅。今由也匹夫之徒 ,布衣之醜也,既無意乎先王之制,而又有亡國之聲,豈能保七尺之身哉?」冉有以告子路 ,子路曰:「由之罪也!小人不能,耳陷而入於斯。宜矣,夫子之言也!」遂自悔,不食七 日而骨立焉,孔子曰:「由之改過矣。」    卷第二十   孔子卦得賁,喟然仰而歎息,意不平。子張進,舉手而問曰:「 師聞賁者吉卦,而歎之乎?」孔子曰:「賁非正色也,是以歎之。吾思夫質素,白當正白, 黑當正黑。夫質又何也?吾亦聞之,丹漆不文,白玉不彫,寶珠不飾,何也?質有餘者,不 受飾也。」   信鬼神者失謀,信日者失時,何以知其然?夫賢聖周知,能不時日而事利;敬法令,貴 功勞,不卜筮而身吉;謹仁義,順道理,不禱祠而福。故卜數擇日,潔齋戒,肥犧牲,飾珪 璧,精祠祀,而終不能除悖逆之禍,以神明有知而事之,乃欲背道妄行而以祠祀求福,神明 必違之矣。天子祭天地、五嶽、四瀆,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士祭門戶,庶人祭其先祖 。聖王承天心,制禮分也。凡古之卜日者,將以輔道稽疑,示有所先而不敢自專也;非欲以 顛倒之惡而幸安之全。孔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是以泰山終不享李氏之旅,易稱 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蓋重禮不貴牲也,敬實而不貴華。誠有其德而推之,則安往而 不可。是以聖人見人之文,必考其質。   歷山之田者善侵畔,而舜耕焉;雷澤之漁者善爭陂,而舜漁焉;東夷之陶器窳,而舜陶 焉。故耕漁與陶非舜之事,而舜為之,以救敗也。民之性皆不勝其欲,去其實而歸之華,是 以苦窳之器,爭鬥之患起,爭鬥之患起,則所以偷也。所以然者何也?由離誠就詐,棄樸而 取偽也,追逐其末而無所休止。聖人抑其文而抗其質,則天下反矣,詩云:「尸鳩在桑,其 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傳曰:「尸鳩之所以養七子者,一心也;君子所以理萬物 者,一儀也。以一儀理物,天心也;五者不離,合而為一,謂之天心。在我能因自深結其意 於一,故一心可以事百君,百心不可以事一君,是故誠不遠也。夫誠者一也,一者質也;君 子雖有外文,必不離內質矣。」   衛有五丈夫,俱負缶而入井灌韭,終日一區。鄧析過,下車為教之,曰:「為機,重其 後,輕其前,命曰橋。終日灌韭,百區不倦。」五丈夫曰:「吾師言曰:有機知之巧,必有 機知之敗;我非不知也,不欲為也。子其往矣,我一心溉之,不知改已!」鄧析去,行數十 里,顏色不悅懌,自病。弟子曰:「是何人也?而恨我君,請為君殺之。」鄧析曰:「釋之 ,是所謂真人者也。可令守國。」   禽滑釐問於墨子曰:「錦繡絺紵,將安用之?」墨子曰:「惡,是非吾用務也。古有無 文者得之矣,夏禹是也。卑小宮室,損薄飲食,土階三等,衣裳細布;當此之時,黻無所用 ,而務在於完堅。殷之盤庚,大其先王之室,而改遷於殷,茅茨不剪,采椽不斲,以變天下 之視;當此之時,文采之帛,將安所施?夫品庶非有心也,以人主為心,苟上不為,下惡用 之?二王者以化身先于天下,故化隆於其時,成名於今世也。且夫錦繡絺紵,亂君之所造也 ,其本皆興於齊,景公喜奢而忘儉,幸有晏子以儉鐫之,然猶幾不能勝。夫奢安可窮哉?紂 為鹿臺糟丘,酒池肉林,宮牆文畫,彫琢刻鏤,錦繡被堂,金玉珍瑋,婦女優倡,鐘鼓管絃 ,流漫不禁,而天下愈竭,故卒身死國亡,為天下戮,非惟錦繡絺紵之用耶?今當凶年,有 欲予子隨侯之珠者,不得賣也,珍寶而以為飾;又欲予子一鍾粟者,得珠者不得粟,得粟者 不得珠,子將何擇?」禽滑釐曰:「吾取粟耳,可以救窮。」墨子曰:「誠然,則惡在事夫 奢也?長無用,好末淫,非聖人所急也。故食必常飽,然後求美;衣必常暖,然後求麗;居 必常安,然後求樂。為可長,行可久,先質而後文,此聖人之務。」禽滑釐曰:「善。」   秦始皇既兼天下,大侈靡,即位三十五年猶不息,治大馳道,從九原抵雲陽,塹山堙谷 直通之。厭先王宮室之小,乃於豐鎬之間,文武之處,營作朝宮,渭南山林苑中作前殿,阿 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坐萬人,下可建五丈旗,周為閣道;自殿直抵南山之嶺以 為闕,為複道,自阿房渡渭水屬咸陽,以象天極,閣道絕漢,抵營室也。又興驪山之役,錮 三泉之底,關中離宮三百所,關外四百所,皆有鐘磐帷帳,婦女倡優。立石闕東海上朐山界 中,以為秦東門。於是有方士韓客侯生,齊客盧生,相與謀曰:「當今時不可以居,上樂以 刑殺為威,天下畏罪;持祿莫敢盡忠,上不聞過而日驕,下懾伏以慢欺而取容,諫者不用而 失道滋甚。吾黨久居,且為所害。」乃相與亡去。始皇聞之大怒,曰:「吾異日厚盧生,尊 爵而事之,今乃誹謗我,吾聞諸生多為妖言以亂黔首。」乃使御史悉上諸生,諸生傳相告, 犯法者四百六十餘人,皆坑之。盧生不得,而侯生後得,始皇聞之,召而見之,升阿東之臺 ,臨四通之街,將數而車裂之。始皇望見侯生,大怒曰:「老虜不良,誹謗而主,迺敢復見 我!」侯生至,仰臺而言曰:「臣聞知死必勇,陛下肯聽臣一言乎?」始皇曰:「若欲何言 ?言之!」侯生曰:「臣聞禹立誹謗之木,欲以知過也。今陛下奢侈失本,淫泆趨末,宮室 臺閣,連屬增累,珠玉重寶,積襲成山,錦繡文采,滿府有餘,婦女倡優,數巨萬人,鍾鼓 之樂,流漫無窮,酒食珍味,盤錯於前,衣服輕暖,輿馬文飾,所以自奉,麗靡爛熳,不可 勝極。黔首匱竭,民力單盡,尚不自知,又急誹謗,嚴威克下,下喑上聾,臣等故去。臣等 不惜臣之身,惜陛下國之亡耳。聞古之明王,食足以飽,衣足以暖,宮室足以處,輿馬足以 行,故上不見棄於天,下不見棄於黔首。堯茅茨不剪,采椽不斲,土階三等,而樂終身者, 俗以其文采之少,而質素之多也。丹朱傲虐好慢淫,不修理化,遂以不升。今陛下之淫,萬 丹朱而十昆吾桀紂,臣恐陛下之十亡也,而曾不一存。」始皇默然久之,曰:「汝何不早言 ?」侯生曰:「陛下之意,方乘青雲飄搖於文章之觀,自賢自健,上侮五帝,下凌三王,棄 素樸,就末技,陛下亡徵見久矣。臣等恐言之無益也,而自取死,故逃而不敢言。今臣必死 ,故為陛下陳之,雖不能使陛下不亡,欲使陛下自知也。」始皇曰:「吾可以變乎?」侯生 曰:「形已成矣,陛下坐而待亡耳!若陛下欲更之,能若堯與禹乎?不然無冀也。陛下之佐 又非也,臣恐變之不能存也。」始皇喟然而歎,遂釋不誅。後三年始皇崩;二世即位,三年 而秦亡。   魏文侯問李克曰:「刑罰之源安生?」李克曰:「生於姦邪淫泆之行。凡姦邪之心,飢 寒而起,淫泆者,久飢之詭也;彫文刻鏤,害農事者也;錦繡纂組,傷女工者也。農事害, 則飢之本也;女工傷,則寒之源也。飢寒並至而能不為姦邪者,未之有也;男女飾美以相矜 而能無淫泆者,未嘗有也。故上不禁技巧,則國貧民侈,國貧窮者為姦邪,而富足者為淫泆 ,則驅民而為邪也;民以為邪,因之法隨,誅之不赦其罪,則是為民設陷也。刑罰之起有原 ,人主不塞其本,而替其末,傷國之道乎?」文侯曰:「善。」以為法服也。   秦穆公閑,問由余曰:「古者明王聖帝,得國失國當何以也?」由余曰:「臣聞之,當 以儉得之,以奢失之。」穆公曰:「願聞奢儉之節。」由余曰:「臣聞堯有天下,飯於土簋 ,啜於土鈃,其地南至交趾,北至幽都,東西至日所出入,莫不賓服。堯釋天下,舜受之, 作為食器,斬木而裁之,銷銅鐵,脩其刃,猶漆黑之以為器。諸侯侈國之不服者十有三。舜 釋天下而禹受之,作為祭器,漆其外而朱畫其內,繒帛為茵褥,觴勺有彩,為飾彌侈,而國 之不服者三十有二。夏后氏以沒,殷周受之,作為大器,而建九傲,食器彫琢,觴勺刻鏤, 四壁四帷,茵席彫文,此彌侈矣,而國之不服者五十有二。君好文章,而服者彌侈,故曰儉 其道也。」由余出,穆公召內史廖而告之曰:「寡人聞鄰國有聖人,敵國之憂也。今由余聖 人也,寡人患之。吾將奈何?」內史廖曰:「夫戎辟而遼遠,未聞中國之聲也,君其遺之女 樂以亂其政,而厚為由余請期,以疏其間,彼君臣有間,然後可圖。」君曰:「諾。」乃以 女樂三九遺戎王,因為由余請期;戎王果具女樂而好之,設酒聽樂,終年不遷,馬牛羊半死 。由余歸諫,諫不聽,遂去,入秦,穆公迎而拜為上卿。問其兵勢與其地利,既已得矣,舉 兵而伐之,兼國十二,開地千里。穆公奢主,能聽賢納諫,故霸西戎,西戎淫於樂,誘於利 ,以亡其國,由離質樸也。   經侯往適魏太子,左帶羽玉具劍,右帶環佩,左光照右,右光照左;坐有頃,太子不視 也,又不問也。經侯曰:「魏國亦有寶乎?」太子曰:「有。」經侯曰:「其寶何如?」太 子曰:「主信臣忠,百姓上戴。此魏之寶也。」經侯曰:「吾所問者,非是之謂也。乃問其 器而已。」太子曰:「有。徒師沼治魏而市無豫賈,郤辛治陽而道不拾遺,芒卯在朝而四鄰 賢士無不相因而見。此三大夫乃魏國之大寶。」於是經侯默然不應,左解玉具,右解環佩, 委之坐,愆然而起,默然不謝,趨而出,上車驅去。魏太子使騎操劍佩逐與經侯,使告經侯 曰:「吾無德所寶,不能為珠玉所守;此寒不可衣,飢不可食,無為遺我賊。」於是經侯杜 門不出,傳死。   晉平公為馳逐之車,龍旌象色,挂之以犀象,錯之以羽芝,車成題金千鎰,立之於殿下 ,令群臣得觀焉。田差三過而不一顧,平公作色大怒,問田差「爾三過而不一顧,何為也? 」田差對曰:「臣聞說天子者以天下,說諸侯者以國,說大夫者以官,說士者以事,說農夫 者以食,說婦姑者以織。桀以奢亡,紂以淫敗,是以不敢顧也。」平公曰:「善。」乃命左 右曰:「去車!」   魏文侯御廩災,文侯素服辟正殿五日,群臣皆素服而弔,公子成父獨不弔。文侯復殿, 公子成父趨而入賀,曰:「甚大善矣!夫御廩之災也。」文侯作色不悅,曰:「夫御廩者, 寡人寶之所藏也,今火災,寡人素服辟正殿,群臣皆素服而弔;至於子,大夫而不弔。今已 復辟矣,猶入賀何為?」公子成父曰:「臣聞之,天子藏於四海之內,諸侯藏於境內,大夫 藏於其家,士庶人藏於篋櫝。非其所藏者必有天災,必有人患。今幸無人患,乃有天災,不 亦善乎!」文侯喟然嘆曰:「善!」   齊桓公謂管仲曰:「吾國甚小,而財用甚少,而群臣衣服輿駕甚汰,吾欲禁之,可乎? 」管仲曰:「臣聞之,君嘗之,臣食之;君好之,臣服之。今君之食也必桂之漿,衣練紫之衣 ,狐白之裘。此群臣之所奢汰也。詩云:『不躬不親,庶民不信。』君欲禁之,胡不自親乎 ?」桓公曰:「善。」於是更制練帛之衣,大白之冠,朝一年而齊國儉也。   季文子相魯,妾不衣帛,馬不食粟。仲孫它諫曰:「子為魯上卿,妾不衣帛,馬不食粟 ,人其以子為愛,且不華國也。」文子曰:「 然乎?吾觀國人之父母衣麤食蔬,吾是以不敢。且吾聞君子以德華國,不聞以妾與馬。夫德 者得於我,又得於彼,故可行;若淫於奢侈,沈於文章,不能自反,何以守國?」仲孫它慚 而退。   趙簡子乘弊車瘦馬,衣羖羊裘,其宰進諫曰:「車新則安,馬肥則往來疾,狐白之裘溫 且輕。」簡子曰:「吾非不知也。吾聞之,君子服善則益恭,細人服善則益倨;我以自備, 恐有細人之心也。傳曰:周公位尊愈卑,勝敵愈懼,家富愈儉,故周氏八百餘年,此之謂也 。」   魯築郎囿,季平子欲速成,叔孫昭子曰:「安用其速成也?以虐其民,其可乎?無囿尚 可乎,惡聞嬉戲之游,罷其所治之民乎?」   衛叔孫文子問於王孫夏曰:「吾先君之廟小,吾欲更之,可乎?」對曰:「古之君子, 以儉為禮;今之君子,以汰易之。夫衛國雖貧,豈無文履一奇,以易十稷之繡哉?以為非禮 也。」文子乃止。   晉文公合諸侯而盟曰:「吾聞國之昏,不由聲色,必由姦利好樂,聲色者,淫也;貪姦 者,惑也,夫淫惑之國,不亡必殘。自今以來,無以美妾疑妻,無以聲樂妨政,無以姦情害 公,無以貨利示下。其有之者,是謂伐其根素,流於華葉;若此者,有患無憂,有寇勿弭。 不如言者盟示之。」於是君子聞之曰:「文公其知道乎?其不王者猶無佐也。」   晏子飲景公酒,日暮,公呼具火,晏子辭曰:「詩曰:『側牟之俄。』言失德也;『屢 舞傞傞。』言失容也。『既醉以酒,既飽以德。』『既醉而出,並受其福。』賓主之禮也。 『醉而不出,是謂伐德。』賓主之罪也。嬰已卜其日,未卜其夜。」公曰:「善。」舉酒而 祭之,再拜而出,曰:「豈過我哉?吾託國於晏子也。以其家貧善寡人,不欲淫侈也,而況 與寡人謀國乎?」   楊王孫病且死,令其子曰:「吾死欲裸葬,以返吾真,必無易吾意。」祁侯聞之,往諫 曰:「竊聞王孫令葬必裸而入地,必若所聞,愚以為不可。令死人無知則已矣,若死有知也 ,是戮尸於地下也,將何以見先人?愚以為不可!」王孫曰:「吾將以矯世也。夫厚葬誠無 益於死者,而世以相高,靡財殫幣而腐之於地下,或乃今日入而明日出,此真與暴骸於中野 何異?且夫死者終生之化,而物之歸者;歸者得至,而化者得變,是物各返其真。其真冥冥 ,視之無形,聽之無聲,乃合道之情。夫飾外以誇眾,厚葬以矯真,使歸者不得至,化者不 得變,是使物各失其然也。且吾聞之,精神者,天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精神離形而 各歸其真,故謂之鬼。鬼之為言歸也,其尸塊然獨處,豈有知哉?厚裹之以幣帛,多送之以 財寶,以奪生者財用。古聖人緣人情,不忍其親,故為之制禮;今則越之,吾是以欲裸葬以 矯之也。昔堯之葬者,空木為櫝,葛藟為緘;其穿地也,下不亂泉,上不泄臭。故聖人生易 尚,死易葬,不加於無用,不損於無益,謂今費財而厚葬,死者不知,生者不得用,謬哉! 可謂重惑矣。」祁侯曰:「善。」遂裸葬也。   魯有儉者,瓦鬲煮食,食之而美,盛之土鈃之器,以進孔子。孔子受之,歡然而悅,如 受太牢之饋。弟子曰:「瓦甂,陋器也;煮食,薄膳也。而先生何喜如此乎?」孔子曰:「 吾聞好諫者思其君,食美者念其親,吾非以饌為厚也,以其食美而思我親也。」   晏子病將死,斷楹內書焉,謂其妻曰:「楹也,語子壯而視之!」及壯發書,書之言曰 :「布帛不窮,窮不可飾;牛馬不窮,窮不可服;士不可窮,窮不可任。窮乎?窮乎?窮也 !」   仲尼問老聃曰:「甚矣!道之於今難行也!吾比執道委質以當世之君,而不我受也。道 之於今難行也。」老子曰:「夫說者流於聽,言者亂於辭,如此二者,則道不可委矣。」   子貢問子石:「子不學詩乎?」子石曰:「吾暇乎哉?父母求吾孝,兄弟求吾悌,朋友 求吾信。吾暇乎哉?」子貢曰:「請投吾詩,以學於子。」   公明宣學於曾子,三年不讀書。曾子曰:「宣,而居參之門,三年不學,何也?」公明 宣曰:「安敢不學?宣見夫子居宮庭,親在,叱吒之聲未嘗至於犬馬,宣說之,學而未能; 宣見夫子之應賓客,恭儉而不懈惰,宣說之,學而未能;宣見夫子之居朝廷,嚴臨下而不毀 傷,宣說之,學而未能。宣說此三者學而未能,宣安敢不學而居夫子之門乎?」曾子避席謝 之曰:「參不及宣,其學而已。」   魯人身善織屨,妻善織縞,而徙於越。或謂之曰:「子必窮!」魯人曰:「何也?」曰 :「屨為履,縞為冠也,而越人徒跣剪髮,遊不用之國,欲無窮得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