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 書 卷一上 高帝紀第一上 高祖,沛豐邑中陽裡人也,姓劉氏。母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父太公往視,則見交龍於上。已而有娠,遂產高祖。 高祖為人,隆準而龍顏,美鬚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寬仁愛人,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及壯,試吏,為泗上亭長,延中吏無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常從王媼、武負貰酒,時飲醉臥,武負、王媼見其上常有怪。高祖每酤留飲,酒讎數倍。及見怪,歲竟,此兩家常折券棄責。 高祖常徭咸陽,縱觀秦皇帝,喟然大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矣!」 單父人呂公善沛令,辟仇,從之客,因家焉。沛中豪傑吏聞令有重客,皆往賀。蕭何為主吏,主進,令諸大夫曰:「進不滿千錢,坐之堂下。」高祖為亭長,素易諸吏,乃給為謁曰「賀錢萬」,實不持一錢。謁入,呂公大驚,起,迎之門。呂公者,好相人,見高祖狀貌,因重敬之,引入坐上坐。蕭何曰:「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諸客,遂坐上坐,無所詘。酒闌,呂公因目固留高祖。竟酒,後。呂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願季自愛。臣有息女,願為箕帚妾。」酒罷,呂媼怒呂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與貴人。沛令善公,求之不與,何自妄許與劉季?」呂公曰:「此非兒女子所知。」卒與高祖。呂公女即呂後也,生孝惠帝、魯元公主。 高祖嘗告歸之田。呂後與兩子居田中,有一老父過,請飲,呂後因餔之。老父相後曰:「夫人天下貴人也。」令相兩子,見孝惠帝,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男也。」相魯元公主,亦皆貴。老父已去,高祖適從旁捨來,呂後具言:「客有過,相我子母皆大貴。」高祖問,曰:「未遠。」乃追及,問老父。老父曰:「鄉者夫人兒子皆以君,君相貴不可言。」高祖乃謝曰:「誠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貴,遂不知老父處。 高祖為亭長,乃以竹皮為冠,令求盜之薛治,時時冠之,及貴常冠,所謂「劉氏冠」也。 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驪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西澤中亭,止飲,夜皆解縱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徒中壯士願從者十餘人。高祖被酒,夜徑澤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願還。」高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斬蛇。蛇分為兩,道開。行數里,醉困臥。後人來至蛇所,有一老嫗夜哭。人問嫗何哭,嫗曰:「人殺吾子。」人曰:「嫗子何為見殺?」嫗曰:「吾子,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者赤帝子斬之,故哭。」人乃以嫗為不誠,欲苦之,嫗因忽不見。後人至,高祖覺。告高祖,高祖乃心獨喜,自負。諸從者日益畏之。 秦始皇帝嘗曰「東南有天子氣」,於是東遊以 當之。高祖隱於芒、碭山澤間,呂後與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問呂後,後曰:「季所居上常有雲氣,故從往常得季。」高祖又喜。沛中子弟或聞之,多欲附者。 秦二世元年秋七月,陳涉起蘄。至陳,自立為楚王,遣武臣、張耳、陳餘略趙地。八月,武臣自立為趙王。郡縣多殺長吏以應涉。九月,沛令欲以沛應之。掾、主吏蕭何、曹參曰:「君為秦吏,今欲背之,帥沛子弟,恐不聽。願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人,因以劫眾,眾不敢不聽。」乃令樊噲召高祖。高祖之眾已數百人矣。 於是樊噲從高祖來。沛令後悔,恐其有變,乃閉城城守,欲誅蕭、曹。蕭、曹恐,逾城保高祖。高祖乃書帛射城上,與沛父老曰:「天下同苦秦久矣。今父老雖為沛令守,諸侯並起,今屠沛。沛令共誅令,擇可立立之,以應諸侯,即室家完。不然,父子俱屠,無為也。」父老乃帥子弟共殺沛令,開城門迎高祖,欲以為沛令。高祖曰:「天下方擾,諸侯並起,今置將不善,一敗塗地。吾非敢自愛,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願更擇可者。」蕭、曹皆文吏,自愛,恐事不就,後秦種族其家,盡讓高祖。諸父老皆曰:「平生所聞劉季奇怪,當貴,且卜筮之,莫如劉季最吉。」高祖數讓,眾莫肯為,高祖乃立為沛公。祠黃帝,祭蚩尤於沛廷,而釁鼓。旗幟皆赤,由所殺蛇白帝子,殺者赤帝子故也。於是少年豪吏如蕭、曹、樊噲等皆為收沛子弟,得三千人。 是月,項梁與兄子羽起吳。田儋與從弟榮、橫起齊,自立為齊王。韓廣自立為燕王。魏咎自立為魏王。陳涉之將周章西入關,至戲,秦將章邯距破之。 秦二年十月,沛公攻胡陵、方與,還守豐。秦泗川監平將兵圍豐。二日,出與戰,破之。令雍齒守豐。十一月,沛公引兵之薛。秦泗川守壯兵敗於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馬得殺之。沛公還軍亢父,至方與。趙王武臣為其將所殺。十二月,楚王陳涉為其御所殺。魏人周市略地豐、沛,使人謂雍齒曰:「豐,故梁徙也。今魏地已定者數十城,齒今下魏,魏以齒為侯守豐;不下,且屠豐。」雍齒雅不欲屬沛公,及魏招之,即反為魏守豐。沛公攻豐,不能取。沛公還之沛,怨雍齒與豐子弟畔之。 正月,張耳等立趙後趙歇為趙王。東陽甯君、秦嘉立景駒為楚王,在留。沛公往從之,道得張良,遂與俱見景駒,請兵以攻豐。時章邯從陳,別將司馬 將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碭。東陽甯君、沛公引兵西,與戰蕭西,不利,還收兵聚留。 二月,攻碭,三日拔之。收碭兵,得六千人,與故合九千人。 三月,攻下邑,拔之。還擊豐,不下。 四月,項梁擊殺景駒、秦嘉,止薛,沛公往見之。項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將十人。沛公還,引兵攻豐,拔之。雍齒奔魏。 五月,項羽拔襄城還。項梁盡召別將。 六月,沛公如薛,與項梁共立楚懷王孫心為楚懷王。章邯破殺魏王咎、齊王田儋於臨濟。七月,大霖雨。沛公攻亢父。章邯圍田榮於東阿。沛公與項梁共救田榮,大破章邯東阿。田榮歸,沛公、項羽追北,至城陽,攻屠其城。軍濮陽東,復與章邯戰,又破之。 章邯復振,守濮陽,環水。沛公、項羽去攻定陶。八月,田榮立田儋子市為齊王。定陶未下,沛公與項羽西略地至雍丘,與秦軍戰,大敗之,斬三川守李由。還攻外黃,外黃未下。 項梁再破秦軍,有驕色。宋義諫,不聽。秦益章邯兵。九月,章邯夜銜枚擊項梁定陶,大破之,殺項梁。時連雨自七月至九月。沛公、項羽方攻陳留,聞梁死,士卒恐,乃與將軍呂臣引兵而東,徙懷王自盱台都彭城。呂臣軍彭城東,項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魏咎弟豹自立為魏王。後九月,懷王並呂臣、項羽軍自將之。以沛公為碭郡長,封武安侯,將碭郡兵。以羽為魯公,封長安侯。呂臣為司徒,其父呂青為令尹。 章邯已破項梁,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北擊趙王歇,大破之。歇保巨鹿城,秦將王離圍之。趙數請救,懷王乃以宋義為上將,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北救趙。 初,懷王與諸將約,先入定關中者王之。當是時,秦兵強,常乘勝逐北,諸將莫利先入關。獨羽怨秦破項梁,奮勢,願與沛公西入關。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為人慓悍禍賊,嘗攻襄城,襄城無□類,所過無不殘滅。且楚數進取,前陳王、項梁皆敗,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諭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誠得長者往,毋侵暴,宜可下。項羽不可遣,獨沛公秦寬大長者。」卒不許羽,而遣沛公西收陳王、項梁散卒。乃道碭至城陽與槓裡,攻秦軍壁,破其二軍。 秦三年十月,齊將田都畔田榮,將兵助項羽救趙。沛公攻破東郡尉於成武。 十一月,項羽殺宋義,並其兵渡河,自立為上將軍,諸將黥布等皆屬。 十二月,沛公引兵至栗,遇剛武侯,奪其軍四千餘人,並之,與魏將皇欣、武滿軍合攻秦軍,破之。故齊王建孫田安下濟北,從項羽救趙。羽大破秦軍巨鹿下,虜王離,走章邯。 二月,沛公從碭北攻昌邑,遇彭越。越助攻昌邑,未下。沛公西過高陽,酈食其為裡監門,曰:「諸將過此者多,吾視沛公大度。」乃求見沛公。沛公方踞床,使兩女子洗。酈生不拜,長揖曰:「足下必欲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於是沛公起,攝衣謝之,延上坐。食其說沛公襲陳留。沛公以為廣野君,以其弟商為將,將陳留兵。 三月,攻開封,未拔。西與秦將楊熊會戰白馬,又戰曲遇東,大破之。楊熊走之滎陽,二世使使斬之以徇。四月,南攻穎川,屠之。因張良遂略韓地。 時趙別將司馬卬方欲渡河入關,沛公乃北攻平陰,絕河津。南,戰雒陽東,軍不利,從轘轅至陽城,收軍中馬騎。 六月,與南陽守齮戰犨東,破之。略南陽郡,南陽守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過宛西。張良諫曰:「沛公雖欲急入關,秦兵尚眾,距險。今不下宛,宛從後擊,強秦在前,此危道也。」於是沛公乃夜引軍從他道還,偃旗幟,遲明,圍宛城三匝。南陽守欲自剄,其舍人陳恢曰:「死未晚也。」乃逾城見沛公,曰:「臣聞足下約先入咸陽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郡縣連城數十,其吏民自以為降必死,故皆堅守乘城。今足下盡日止攻,士死傷者必多;引兵去,宛必隨足下。前則失咸陽之約,後有強宛之患。為足下計,莫若約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與之西。諸城未下者,聞聲爭開門而待足下,足下通行無所累。」沛公曰:「善。」七月,南陽守齮降,封為殷侯,封陳恢千戶。引兵西,無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鰓、襄侯王陵降。還攻胡陽,遇番君別將梅鋗,與偕攻析、酈,皆降。所過毋得鹵掠,秦民喜。遣魏人甯昌使秦。是月,章邯舉軍降項羽,羽以為雍王。瑕丘申陽下河南。 八月,沛公攻武關,入秦。秦相趙高恐,乃殺二世,使人來,欲約分王關中,沛公不許。九月,趙高立二世兄子子嬰為秦王。子嬰誅滅趙高,遣將將兵距嶢關。沛公欲擊之,張良曰:「秦兵尚強,未可輕。願先遣人益張旗幟於山上為疑兵,使酈食其、陸賈往說秦將,啗以利。」秦將果欲連和,沛公欲許之。張良曰:「此獨其將欲叛,恐其士卒不從,不如因其怠懈擊之。」沛公引兵繞嶢關,逾蕢山,擊秦軍,大破之藍田南。遂至藍田,又戰其北,秦兵大敗。 元年冬十月,五星聚於東井。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嬰素車白馬,繫頸以組,封皇帝璽、符、節、降枳道旁。諸將或言誅秦王,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固以能寬容,且人已服降,殺之不祥。」乃以屬吏。遂西入咸陽。欲止宮休捨,樊噲、張良諫,乃封秦重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蕭何盡收秦丞相府圖籍文書。十一月,召諸縣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耦語者棄市。吾與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王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余悉除去秦法。吏民皆按堵如故。凡吾所以來,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要束耳。」乃使人與秦吏行至縣、鄉、邑告諭之。秦民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享軍士。沛公讓不受,曰:「倉粟多,不欲費民。」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為秦王。 或說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強。今聞章邯降項羽,羽號曰雍王,王關中。即來,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守函谷關,毋內諸侯軍,稍征關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計,從之。十二月,項羽果帥諸侯兵欲西入關,關門閉。聞沛公已定關中,羽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關,遂至戲下。沛公左司馬曹毋傷聞羽怒,欲攻沛公,使人言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令子嬰相,珍寶盡有之。」欲以求封。亞父范增說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財好色。今聞其入關,珍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小。吾使人望其氣,皆為龍,成五色,此天子氣。急擊之,勿失。」於是饗士,旦日合戰。是時,羽兵四十萬,號百萬。沛公兵十萬,號二十萬,力不敵。會羽季父左尹項伯素善張良,夜馳見張良,具告其實,欲與俱去,毋特俱死。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不可不告,亡去不義。」乃與項伯俱見沛公。沛公與伯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無所敢取,籍吏民,封府庫,待將軍。所以守關者,備他盜也。日夜望將軍到,豈敢反邪!願伯明言不敢背德。」項伯許諾,即夜復去,戒沛公曰:「旦日不可不早自來謝。」項伯還,具以沛公言告羽,因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兵,公巨能入乎?且人有大功,擊之不祥,不如因善之。」羽許諾。 沛公旦日從百餘騎見羽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不自意先入關,能破秦,與將軍復相見。今者有小人言,令將軍與臣有隙。」羽曰:「此沛公左司馬曹毋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羽因留沛公飲。范增數目羽擊沛公,羽不應。范增起,出謂項莊曰:「君王為人不忍,汝入以劍舞,因擊沛公,殺之。不者,汝屬且為所虜。」莊入為壽。壽畢,曰:「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因拔劍舞。項伯亦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樊噲聞事急,直入,怒甚。羽壯之,賜以酒。噲因譙讓羽。有頃,沛公起如廁,招樊噲出,置車官屬,獨騎,樊噲、靳強、滕公、紀成步,從間道走軍,使張良留謝羽。羽問:「沛公安在?」曰:「聞將軍有意督過之,脫身去,間至軍,故使臣獻璧。」羽受之。又獻玉斗范增。增怒,撞其鬥,起曰:「吾屬今為沛公虜矣!」 沛公歸數日,羽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所過殘滅,秦民大失望。羽使人還報懷王,懷王曰:「如約。」羽怨懷王不肯令與沛公俱西入關而北救趙,後天下約。乃曰:「懷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專主約!本定天下,諸將與籍也。」春正月,陽尊懷王為義帝,實不用其命。 二月,羽自立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背約,更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四十一縣,都南鄭。三分關中,立秦三將,章邯為雍王,都廢丘;司馬欣為塞王,都櫟陽;董翳為翟王,都高奴。楚將瑕丘申陽為河南王,都洛陽。趙將司馬卬為殷王,都朝歌。當陽君英布為九江王,都六。懷王柱國共敖為臨江王,都江陵。番君吳芮為衡山王,都邾。故齊王建孫田安為濟北王。徙魏王豹為西魏王,都平陽。徙燕王韓廣為遼東王。燕將臧荼為燕王,都薊。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齊將田都為齊王,都臨菑。徙趙王歇為代王。趙相張耳為常山王。漢王怨羽之背約,欲攻之,丞相蕭何諫,乃止。 夏四月,諸侯罷戲下,各就國。羽使卒三萬人從漢王,楚子、諸侯人之慕從者數萬人,從杜南入蝕中。張良辭歸韓,漢王送至褒中,因說漢王燒絕棧道,以備諸侯盜兵,亦視項羽無東意。 漢王既至南鄭,諸將及士卒皆歌謳思東歸,多道亡還者。韓信為治粟都尉,亦亡去。蕭何追還之,因薦於漢王,曰:「必欲爭天下,非信無可與計事者。」於是漢王齊戒設壇場,拜信為大將軍,問以計策。信對曰:「項羽背約而王君王於南鄭,是遷也。吏卒畢山東之人,日夜企而望歸,及其鋒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天下已定,民皆自寧,不可復用。不如決策東向。」因陳羽可圖、三秦易並之計。漢王大說,遂聽信策,部署諸將。留蕭何收巴、蜀租,給軍糧食。 五月,漢王引兵從故道出襲雍。雍王邯迎擊漢陳倉,雍兵敗,還走;戰好畤,又大敗,走廢丘。漢王遂定雍地。東如咸陽,引兵圍雍王廢丘,而遣諸將略地。 田榮聞羽徙齊王市於膠東而立田都為齊王,大怒,以齊兵迎擊田都。都走降楚。六月,田榮殺田市,自立為齊王。時彭越在巨野,眾萬餘人,無所屬。榮與越將軍印,因令反梁地。越擊殺濟北王安,榮遂並三齊之地。燕王韓廣亦不肯徙遼東。秋八月,臧荼殺韓廣,並其地。塞王欣、翟王翳皆降漢。 初,項梁立韓後公子成為韓王,張良為韓司徒。羽以良從漢王,韓王成又無功,故不遣就國,與俱至彭城,殺之。及聞漢王並關中,而齊、梁畔之,羽大怒,乃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距漢。令蕭公角擊彭越,越敗角兵。時張良徇韓地,遺羽書曰:「漢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復東。」羽以故無西意,而北擊齊。 九月,漢王遣將軍薛歐、王吸出武關,因王陵兵,從南陽迎太公、呂後於沛。羽聞之,發兵距之陽夏,不得前。 二年冬十月,項羽使九江王布殺義帝於郴。陳餘亦怨羽獨不王己,從田榮借助兵,以擊常山王張耳。耳敗走降漢,漢王厚遇之。陳餘迎代王歇還趙,歇立餘為代王。張良自韓間行歸漢,漢王以為成信侯。 漢王如陝,鎮撫關外父老。河南王申陽降,置河南郡。使韓太尉韓信擊韓,韓王鄭昌降。十一月,立韓太尉信為韓王。漢王還歸,都櫟陽,使諸將略地,拔隴西。以萬人若一郡降者,封萬戶。繕治河上塞。故秦菀囿園池,令民得田之。 春正月,羽擊田榮城陽,榮敗走平原,平原民殺之。齊皆降楚,楚焚其城郭,齊人復畔之。諸將拔北地,虜雍王弟章平。赦罪人。 二月癸未,令民除秦社稷,立漢社稷。施恩德,賜民爵。蜀、漢民給軍事勞苦,復勿租稅二歲。關中卒從軍者,復家一歲。舉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帥眾為善,置以為三老,鄉一人。擇鄉三老一人為縣三老,與縣令、丞、尉以事相教,復勿徭戍。以十月賜酒肉。 三月,漢王自臨晉渡河。魏王豹降,將兵從。下河內,虜殷王卬,置河內郡。至脩武,陳平亡楚來降。漢王與語,說之,使參乘,監諸將。南渡平陰津,至洛陽,新城三老董公遮說漢王曰:「臣聞『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為賊,敵乃可服。』項羽為無道,放殺其主,天下之賊也。夫仁不以勇,義不以力,三軍之眾為之素服,以告之諸侯,為此東伐,四海之內莫不仰德。此三王之舉也。」漢王曰:「善。非夫子無所聞。」於是漢王為義帝發喪,袒而大哭,哀臨三日。發使告諸侯曰:「天下共立義帝,北面事之。今項羽放殺義帝江南,大逆無道。寡人親為發喪,兵皆縞素。悉發關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漢以下,願從諸侯王擊楚之殺義帝者。」 夏四月,田榮弟橫收得數萬人,立榮子廣為齊王。羽雖聞漢東,既擊齊,欲遂破之而後擊漢,漢王以故得劫五諸侯兵東伐楚。到外黃,彭越將三萬人歸漢。漢王拜越為魏相國,令定梁也。 漢王遂入彭城,收羽美人貨賂,置酒高會。羽聞之,令其將擊齊,而自以精兵三萬人從魯出胡陵,至蕭、晨擊漢軍,大戰彭城靈壁東睢水上,大破漢軍,多殺士卒,睢水為之不流。圍漢王三匝。大風從西北起,折木發屋,揚砂石,晝晦,楚軍大亂,而漢王得與數十騎遁去。過沛,使人求室家,室家亦已亡,不相得。漢王道逢孝惠、魯元,載行。楚騎追漢王,漢王急,推墮二子。滕公下收載,遂得脫。審食其從太公、呂後間行,反遇楚軍,羽常置軍中以為質。諸侯見漢敗,皆亡去。塞王欣、翟王翳降楚,殷王卬死。 呂後兄周呂侯將兵居下邑,漢王從之。稍收士卒,軍碭。 漢王西過梁地,至虞,謂謁者隨何曰:「公能說九江王布使舉兵畔楚,項王必留擊之。得留數月,吾取天下必矣。」隨何往說布,果使畔楚。 五月,漢王屯滎陽,蕭何發關中老弱未傅者悉詣軍。韓信亦收兵與漢王會,兵復大振。與楚戰滎陽南京、索間,破之。築甬道屬河,以取敖倉粟。魏王豹謁歸視親疾。至則絕河津,反為楚。 六月,漢王還櫟陽。壬午,立太子,赦罪人。令諸侯子在關中者皆集櫟陽為衛。引水灌廢丘,廢丘降,章邯自殺。雍地定,八十餘縣,置河上、渭南、中地、隴西、上郡。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以時祠之。興關中卒乘邊塞。關中大饑,米斛萬錢,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漢。 秋八月,漢王如滎陽,謂酈食其曰:「緩頰往說魏王豹,能下之,以魏地萬戶封生。」食其往,豹不聽。漢王以韓信為左丞相,與曹參、灌嬰俱擊魏。食其還,漢王問:「魏大將誰也?」對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不能當韓信。騎將誰也?」曰:「馮敬。」曰:「是秦將馮無擇子也。雖賢,不能當灌嬰。步卒將誰也?」曰:「項它。」曰:「不能當曹參。吾無患矣。」 九月,信等虜豹,傳詣滎陽。定魏地,置河東、太原、上黨郡。信使人請兵三萬人,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糧道。漢王與之。 三年冬十月,韓信、張耳東下井陘擊趙,斬陳餘,獲趙王歇。置常山、代郡。甲戌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隨何既說黥布,布起兵攻楚。楚使項聲、龍且攻布,布戰不勝。 十二月,布與隨何間行歸漢。漢王分之兵,與俱收兵至成皋。 項羽數侵奪漢甬道,漢軍乏食,與酈食其謀橈楚權。食其欲立六國後以樹黨,漢王刻印,將遣食其立之。以問張良,良發八難。漢王輟飯吐哺,曰:「豎儒幾敗乃公事!」令趨銷印。又問陳平,乃從其計,與平黃金四萬斤,以間疏楚君臣。 夏四月,項羽圍漢滎陽,漢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為漢。亞父勸項羽急攻滎陽,漢王患之。陳平反間既行,羽果疑亞父。亞父大怒而去,發病死。 五月,將軍紀信曰:「事急矣!臣請誑楚,可以間出。」於是陳平夜出女子東門二千餘人,楚因四面擊之。紀信乃乘王車,黃屋左纛,曰:「食盡,漢王降楚。」楚皆呼萬歲,之城東觀,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樅公守滎陽。羽見紀信,問:「漢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燒殺信。而周苛、樅公相謂曰:「反國之王,難與守城。」因殺魏豹。 漢王出滎陽,至成皋。自成皋入關,收兵欲復東。轅生說漢王曰:「漢與楚相距滎陽數歲,漢常困。願君王出武關,項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滎陽、成皋間且得休息。使韓信等得輯河北趙地,連燕、齊,君王乃復走滎陽。如此,則楚所備者多,力分。漢得休息,復與之戰,破之必矣。」漢王從其計,出軍宛、葉間,與黥布行收兵。 羽聞漢王在宛,果引兵南,漢王堅壁不與戰。是月,彭越渡睢,與項聲、薛公戰下邳,破殺薛公。羽使終公守成皋,而自東擊彭越。漢王引兵北,擊破終公,復軍成皋。 六月,羽已破走彭越,聞漢復軍成皋,乃引兵西拔滎陽城,生得周苛。羽謂苛:「為我將,以公為上將軍,封三萬戶。」周苛罵曰:「若不趨降漢,今為虜矣!若非漢王敵也。」羽亨周苛,並殺樅公,而虜韓王信,遂圍成皋。漢王跳,獨與滕公共車出成皋玉門,北渡河,宿小修武。自稱使者,晨馳入張耳、韓信壁而奪之軍。乃使張耳北收兵趙地。 秋七月,有星孛於大角。漢王得韓信軍,復大振。 八月,臨河南鄉,軍小修武,欲復戰。郎中鄭忠說止漢王,高壘深塹勿戰。漢王聽其計,使盧綰、劉賈將卒二萬人,騎數百,渡白馬津入楚地,佐彭越燒楚積聚,復擊破楚軍燕郭西,攻下睢陽、外黃十七城。 九月,羽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曰:「謹守成皋。即漢王欲挑戰,慎勿與戰,勿令得東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復從將軍。」羽引兵東擊彭越。 漢王使酈食其說齊王田廣,罷守兵與漢和。 四年冬十月,韓信用蒯通計,襲破齊。齊王亨酈生,東走高密。項羽聞韓信破齊,且欲擊楚,使龍且救齊。 漢果數挑成皋戰,楚軍不出。使人辱之數日,大司馬咎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楚國金玉貨賂。大司馬咎、長史欣皆自剄汜水上。漢王引兵渡河,復取成皋,軍廣武,就敖倉食。 羽下梁地十餘城,聞海春侯破,乃引兵還。漢軍方圍鍾離皏蔗鶌l陽東,聞羽至,盡走險阻。羽亦軍廣武,與漢相守。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餉。漢王、羽相與臨廣武之間而語。羽欲與漢王獨身挑戰,漢王數羽曰:「吾始與羽俱受命懷王,曰先定關中者王之。羽負約,王我於蜀、漢,罪一也。羽矯殺卿子冠軍,自尊,罪二也。羽當以救趙還報,而擅劫諸侯兵入關,罪三也。懷王約,入秦無暴掠,羽燒秦宮室,掘始皇帝塚,收私其財,罪四也。又強殺秦降王子嬰,罪五也。詐坑秦子弟新安二十萬,王其將,罪六也。皆王諸將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爭畔逆。罪七也。出逐義帝彭城,自都之,奪韓王地,並王梁、楚,多自與,罪八也。使人陰殺義帝江南,罪九也。夫為人臣而殺其主,殺其已降,為政不平,主約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無道,罪十也。吾以義兵從諸侯誅殘賊,使刑餘罪人擊公,何苦乃與公挑戰!」羽大怒,伏弩射中漢王。漢王傷胸,乃捫足曰:「虜中吾指!」漢王病創臥,張良強請漢王起行勞軍,以安士卒,毋令楚乘勝。漢王出行軍,疾甚,因馳入成皋。 十一月,韓信與灌嬰擊破楚軍,殺楚將龍且,追至城陽,虜齊王廣。齊相田橫自立為齊王,奔彭越。漢立張耳為趙王。 漢王疾愈,西入關,至櫟陽,存問父老,置酒。梟故塞王欣頭櫟陽市。留四日,復如軍,軍廣武。關中兵益出,而彭越、田橫居梁地,往來苦楚兵,絕其糧食。 韓信已破齊,使人言曰:「齊邊楚,權輕,不為假王,恐不能安齊。」漢王怒,欲攻之。張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為守。」春二月,遣張良操印,立韓信為齊王。 秋七月,立黥布為淮南王。 八月,初為算賦。北貉、燕人來致梟騎助漢。漢王下令:軍士不幸死者,吏為衣衾棺斂,轉送其家。四方歸心焉。 項羽自知少助食盡,韓信又進兵擊楚,羽患之。漢遣陸賈說羽,請太公,羽弗聽。漢復使侯公說羽,羽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為漢,以東為楚。九月,歸太公、呂後,軍皆稱萬歲。乃封侯公為平國君。羽解而東歸。漢王欲西歸,張良、陳平諫曰:「今漢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楚兵罷食盡,此天亡之時,不因其幾而遂取之,此養虎自遺患也。」漢王從之。 卷一下 高帝紀第一下 五年冬十月,漢王追項羽至陽夏南,止軍,與齊王信、魏相國越期會擊楚。至固陵,不會。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復入壁,深塹而守。謂張良曰:「諸侯不從,奈何?」良對曰:「楚兵且破,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天下,可立致也。齊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堅。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為相國。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陽以北至谷城皆以王彭越,從陳以東傅海與齊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復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許兩人,使各自為戰,則楚易散也」。於是漢王發使使韓信、彭越。至,皆引兵來。 十一月,劉賈入楚地,圍壽春。漢亦遣人誘楚大司馬周殷。殷畔楚,以舒屠六,舉九江兵迎黥布,並行屠城父,隨劉賈皆會。 十二月,圍羽垓下。羽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知盡得楚地。羽與數百騎走,是以兵大敗。灌嬰追斬羽東城。 楚地悉定,獨魯不下。漢王引天下兵欲屠之,為其守節禮義之國,乃持羽頭示其父兄,魯乃降。初,懷王封羽為魯公,及死,魯又為之堅守,故以魯公葬羽於谷城。漢王為發喪,哭臨而去。封項伯等四人為列侯,賜姓劉氏。諸民略在楚者皆歸之。 漢王還至定陶,馳入齊王信壁,奪其軍。 初項羽所立臨江王共敖前死,子尉嗣立為王,不降。遣盧綰、劉賈擊虜尉。 春正月,追尊兄伯號曰武哀侯。下令曰:「楚地已定,義帝亡後,欲存恤楚眾,以定其主。齊王信習楚風俗,更立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魏相國建城侯彭越勤勞魏民,卑下士卒,常以少擊眾,數破楚軍,其以魏故地王之,號曰梁王,都定陶。」又曰:「兵不得休八年,萬民與苦甚,今天下事畢,其赦天下殊死以下。」 於是諸侯上疏曰:「楚王韓信、韓王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故衡山王吳芮、趙王張敖、燕王臧荼昧死再拜言大王陛下:先時,秦為亡道,天下誅之。大王先得秦王,定關中,於天下功最多。存亡定危,救敗繼絕,以安萬民,功盛德厚。又加惠於諸侯王有功者,使得立社稷。地分已定,而位號比擬,亡上下之分,大王功德之著,於後世不宣。昧死再拜上皇帝尊號。」漢王曰:「寡人聞帝者賢者有也,虛言亡實之名,非所取也。今諸侯王皆推高寡人,將何以處之哉?」諸侯王皆曰:「大王起於細微,滅亂秦,威動海內。又以辟陋之地,自漢中行威德,誅不義,立有功,平定海內,功臣皆受地食邑,非私之地。大王德施四海,諸侯王不足以道之,居帝位甚實宜,願大王以幸天下。」漢王曰:「諸侯王幸以為便於天下之民,則可矣。」於是諸侯王及太尉長安侯臣綰等三百人,與博士稷嗣君叔孫通謹擇良日二月甲午,上尊號。漢王即皇帝位於汜水之陽。尊王后曰皇后,太子曰皇太子,追尊先媼曰昭靈夫人。 詔曰:「故衡山王吳芮與子二人、兄子一人,從百粵之兵,以佐諸侯,誅暴秦,有大功,諸侯立以為王。項羽侵奪之地,謂之番君。其以長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立番君芮為長沙王。」又曰:「故粵王亡諸世奉粵祀,秦侵奪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諸侯伐秦,亡諸身帥閩中兵以佐滅秦,項羽廢而弗立。今以為閩粵王,王閩中地,勿使失職。」 帝乃西都洛陽。夏五月,兵皆罷歸家。詔曰:「諸侯子在關中者,復之十二歲,其歸者半之。民前或相聚保山澤,不書名數,今天下已定,令各歸其縣,復故爵田宅,吏以文法教訓辨告,勿笞辱。民以飢餓自賣為人奴婢者,皆免為庶人。軍吏卒會赦,甚亡罪而亡爵及不滿大夫者,皆賜爵為大夫。故大夫以上,賜爵各一級。其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以下,皆復其身及戶,勿事。」又曰:「七大夫、公乘以上,皆高爵也。諸侯子及從軍歸者,甚多高爵,吾數詔吏先與田宅,及所當求於吏者,亟與。爵或人君,上所尊禮,久立吏前,曾不為決,其亡謂也。異日秦民爵公大夫以上,令丞與亢禮。今吾於爵非輕也,吏獨安取此!且法以有功勞行田宅,今小吏未嘗從軍者多滿,而有功者顧不得,背公立私,守尉長吏教訓甚不善。其令諸吏善遇高爵,稱吾意。且廉問,有不如吾詔者,以重論之。」 帝置酒雒陽南宮。上曰:「通侯諸將毋敢隱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先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陛下嫚而侮人,項羽仁而敬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與之,與天下同利也。項羽妒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勝而不與人功,得地而不與人利,此其所以先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國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為我禽也。」群臣說服。 初,田橫歸彭越。項羽已滅,橫懼誅,與賓客亡入海。上恐其久為亂,遣使者赦橫,曰:「橫來,大者王,小者侯;不來,且發兵加誅。」橫懼,乘傳詣雒陽,未至三十里,自殺。上壯其節,為流涕,發卒二千人,以上禮葬焉。 戍卒婁敬求見,說上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而都雒陽,不便,不如入關,據秦之固。」上以問張良,良因勸上。是日,車駕西都長安。拜婁敬為奉春君,賜姓劉氏。 六月壬辰,大赦天下。 秋七月,燕王臧荼反,上自將征之。 九月,虜荼。詔諸侯王視有功者立以為燕王。荊王臣信等十人皆曰:「太尉長安侯盧綰功最多,請立以為燕王。」使丞相噲將兵平代地。 利幾反,上自擊破之。利幾者,項羽將。羽敗,利幾為陳令,降,上侯之穎川。上至雒陽,舉通侯籍召之,而利幾恐,反。 後九月,徙諸侯子關中。治長樂宮。 六年冬十月,令天下縣邑城。 人告楚王信謀反,上問左右,左右爭欲擊之。用陳平計,乃偽游雲夢。十二月,會諸侯於陳,楚王信迎謁,因執之。詔曰:「天下既安,豪桀有功者封侯,新立,未能盡圖其功。身居軍九年,或未習法令,或以其故犯法,大者死刑,吾甚憐之。其赦天下。」田肯賀上曰:「甚善,陛下得韓信,又治秦中。秦,形勝之國也,帶河阻山,縣隔千里,持戟百萬,秦得百二焉。地勢便利,其以下兵於諸侯,譬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齊,東有琅邪、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萬,縣隔千里之外,齊得十二焉,此東西秦也。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上曰:「善。」賜金五百斤。上還至雒陽,赦韓信,封為淮陰侯。 甲申,始剖符封功臣曹參等為通侯。詔曰:「齊,古之建國也,今為郡縣,其復以為諸侯。將軍劉賈數有大功,及擇寬惠修絜者,王齊、荊地。」春正月丙午,韓王信等奏請以故東陽郡、鄣郡、吳郡五十三縣立劉賈為荊王;以碭郡、薛郡、郯郡三十六縣立弟文信君交為楚王。壬子,以雲中、雁門、代郡五十三縣立兄宜信侯喜為代王;以膠東、膠西、臨淄、濟北、博陽、城陽郡七十三縣立子肥為齊王;以太原郡三十一縣為韓國,徙韓王信都晉陽。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餘人,其餘爭功,未得行封。上居南宮,從復道上見諸將往往耦語,以問張良。良曰:「陛下與此屬共取天下,今已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愛,所誅皆平生仇怨。今軍吏計功,以天下為不足用遍封,而恐以過失及誅,故相聚謀反耳。」上曰:「為之奈何?」良曰:「取上素所不快,計群臣所共知最甚者一人,先封以示群臣。」三月,上置酒,封雍齒,因趣丞相急定功行封。罷酒,群臣皆喜,曰:「雍齒且侯,吾屬亡患矣!」 上歸櫟陽,五日一朝太公。太公家令說太公曰:「天亡二日,土亡二王。皇帝雖子,人主也;太公雖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則威重不行。」後上朝,太公擁彗,迎門卻行。上大驚,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奈何以我亂天下法!」於是上心善家令言,賜黃金五百斤。夏五月丙午,詔曰:「人之至親,莫親於父子,故父有天下傳歸於子,子有天下尊歸於父,此人道之極也。前日天下大亂,兵革並起,萬民苦殃,朕親被堅執銳,自帥士卒,犯危難,平暴亂,立諸侯,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訓也。諸王、通侯、將軍、群卿、大夫已尊朕為皇帝,而太公未有號,今上尊太公曰太上皇。」 秋九月,匈奴圍韓王信於馬邑,信降匈奴。 七年冬十月,上自將擊韓王信於銅鞮,斬其將。信亡走匈奴,其將曼丘臣、王黃共立故趙後趙利為王,收信散兵,與匈奴共距漢。上從晉陽連戰,乘勝逐北,至樓煩,會大寒,士卒墮指者什二三。遂至平城,為匈奴所圍,七日,用陳平秘計得出。使樊噲留定代地。 十二月,上還過趙,不禮趙王。是月,匈奴攻代,代王喜棄國,自歸雒陽,赦為合陽侯。辛卯,立子如意為代王。 春,令郎中有罪耐以上,請之。民產子,復勿事二歲。 二月,至長安。蕭何治未央宮,立東闕、北闕、前殿、武庫、大倉。上見其壯麗,甚怒,謂何曰:「天下匈匈,勞苦數歲,成敗未可知,是何治宮室過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宮室。且夫天子以四海為家,非令壯麗亡以重威,且亡令後世有以加也。」上說。自櫟陽徙都長安。置宗正官以序九族。夏四月,行如雒陽。 八年冬,上東擊韓信余寇於東垣。還過趙,趙相貫高等恥上不禮其王,陰謀欲弒上。上欲宿,心動,問「縣名何?曰:「柏人。」上曰:「柏人者,迫於人也。」去弗宿。 十一月,令士卒從軍死者,為槥歸其縣,縣給衣衾棺葬具,祠以少牢,長吏視葬。十二月,行自東垣至。 春三月,行如雒陽。令吏卒從軍至平城及守城邑者皆復終身勿事。爵非公乘以上毋得冠劉氏冠。賈人毋得衣錦、繡、綺、穀、絺、紵、罽,操兵,乘騎馬。 秋八月,吏有罪未發覺者,赦之。 九月,行自雒陽至。淮南王、梁王、趙王、楚王皆從。 九年冬十月,淮南王、梁王、趙王、楚王朝未央宮。置酒前殿,上奉玉卮為太上皇壽,曰:「始大人常以臣亡賴,不能治產業,不如仲力。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殿上群臣皆稱萬歲,大笑為樂。 十一月,徙齊、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懷氏、田氏五姓關中,與利田宅。 十二月,行如雒陽。 貫高等謀逆發覺,逮捕高等,並捕趙王敖下獄。詔敢有隨王,罪三族。郎中田叔、孟舒等十人自髡鉗為王家奴,從王就獄。王實不知其謀。 春正月,廢趙王敖為宣平侯。徙代王如意為趙王,王趙國。丙寅,前有罪殊死以下皆赦之。 二月,行自雒陽至。賢趙臣田叔、孟舒等十人,召見與語,漢廷臣無能出其右者。上說,盡拜為郡守、諸侯相。 夏六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十年冬十月,淮南王、燕王、荊王、梁王、楚王、齊王、長沙王來朝。 夏五月,太上皇后崩。秋七月癸卯,太上皇崩,葬萬年。赦櫟陽囚死罪以下。 八月,令諸侯王皆立太上皇廟於國都。 九月,代相國陳豨反。上曰:「豨嘗為吾使,甚有信。代地吾所急,故封豨為列侯,以相國守代,今乃與王黃等劫掠代地!吏民非有罪也,能去豨、黃來歸者,皆赦之。」上自東,至邯鄲。上喜曰:「豨不南據邯鄲而阻漳水,吾知其亡能為矣。」趙相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請誅守、尉。上曰:「守、尉反乎?」對曰:「不。」上曰:「是力不足,亡罪。」上令周昌選趙壯士可令將者,白見四人。上嫚罵曰:「豎子能為將乎!」四人慚,皆伏地。上封各千戶,以為將。左右諫曰:「從入蜀、漢,伐楚,賞未遍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陳豨反,趙、代地皆豨有。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計唯獨邯鄲中兵耳。吾何愛四千戶,不以慰趙子弟!」皆曰:「善。」又求:「樂毅有後乎?」得其孫叔,封之樂鄉,號華成君。問豨將,皆故賈人。上曰:「吾知與之矣。」乃多以金購豨將,豨將多降。 十一年冬,上在邯鄲。豨將侯敞將萬餘人遊行,王黃將騎千餘軍曲逆,張春將卒萬餘人度河攻聊城。漢將軍郭蒙與齊將擊,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馬邑,馬邑不下,攻殘之。豨將趙利守東垣,高祖攻之不下。卒罵,上怒。城降,卒罵者斬之。諸縣堅守不降反寇者,復租賦三歲。 春正月,淮陰侯韓信謀反長安,夷三族。將軍柴武斬韓王信於參合。 上還雒陽。詔曰:「代地居常山之北,與夷狄邊,趙乃從山南有之,遠,數有胡寇,難以為國。頗取山南太原之地益屬代,代之雲中以西為雲中郡,則代受邊寇益少矣。王、相國、通侯、吏二千石擇可立為代王者。」燕王綰、相國何等三十三人皆曰:「子恆賢知溫良,請立以為代王,都晉陽。」大赦天下。 二月,詔曰:「欲省賦甚。今獻未有程,吏或多賦以為獻,而諸侯王尤多,民疾之。令諸侯王、通侯常以十月朝獻,即郡各以其口數率,人歲六十三錢,以給獻費。」又曰:「蓋聞王者莫高於周文,伯者莫高於齊桓,皆待賢人而成名。今天下賢者智能,豈特古之人乎?患在人主不交故也,士奚由進!今吾以天之靈、賢士大夫定有天下,以為一家,欲其長久,世世奉宗廟亡絕也。賢人已與我共平之矣,而不與吾共安利之,可乎?賢士大夫有肯從我游者,吾能尊顯之。佈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御史大夫昌下相國,相國酇侯下諸侯王,御史中執法下郡守,其有意稱明德者,必身勸,為之駕,遣詣相國府,署行、義、年。有而弗言,覺,免。年老癃病,勿遣。」 三月,梁王彭越謀反,夷三族。詔曰:「擇可以為梁王、淮陽王者。」燕王綰、相國何等請立子恢為梁王,子友為淮陽王。罷東郡,頗益梁;罷穎川郡,頗益淮陽。 夏四月,行自雒陽至。令豐人徙關中者皆復終身。 五月,詔曰:「粵人之俗,好相攻擊,前時秦徙中縣之民南方三郡,使與百粵雜處。會天下誅秦,南海尉它居南方長治之,甚有文理,中縣人以故不耗減,粵人相攻擊之俗益止,俱賴其力。今立它為南粵王。」使陸賈即授璽、綬。它稽首稱臣。 六月,令士卒從入蜀、漢、關中者皆復終身。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上問諸將,滕公言故楚令尹薛公有籌策。上召見,薛公言布形勢,上善之,封薛公千戶。詔王、相國擇可立為淮南王者,群臣請立子長為王。上乃發上郡、北地、隴西車騎,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萬人為皇太子衛,軍霸上。布果如薛公言,東擊殺荊王劉賈,劫其兵,度淮擊楚,楚王交走入薛。上赦天下死罪以下,皆令從軍;征諸侯兵,上自將以擊布。 十二年冬十月,上破布軍於會缶。布走,令別將追之。 上還,過沛,留,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發沛中兒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上擊築自歌曰:「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兒皆和習之。上乃起舞,慷慨傷懷,泣數行下。謂沛父兄曰:「遊子悲故鄉。吾雖都關中,萬歲之後吾魂魄猶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誅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為朕湯沐邑,復其民,世世無有所與。」沛父老諸母故人日樂飲極歡,道舊故為笑樂。十餘日,上欲去,沛父兄固請。上曰:「吾人眾多,父兄不能給。」乃去。沛中空縣皆之邑西獻。上留止,張飲三日。沛父兄皆頓首曰:「沛幸得復,豐未得,唯陛下哀矜。」上曰:「豐者,吾所生長,極不忘耳。吾特以其為雍齒故反我為魏。」沛父兄固請之,乃並復豐,比沛。 漢別將擊布軍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斬布番陽。 周勃定代,斬陳豨於當城。 詔曰:「吳,古之建國也。日者荊王兼有其地,今死亡後。朕欲復立吳王,其議可者。」長沙王臣等言:「沛侯濞重厚,請立為吳王。」已拜,上召謂濞曰:「汝狀有反相。」因拊其背,曰:「漢後五十年東南有亂,豈汝邪?然天下同姓一家,汝慎毋反。」濞頓首曰:「不敢。」 十一月,行自淮南還。過魯,以大牢祠孔子。 十二月,詔曰:「秦皇帝、楚隱王、魏安釐王、齊愍王、趙悼襄王皆絕亡後。其與秦始皇帝守塚二十家,楚、魏、齊各十家,趙及魏公子亡忌各五家,令視其塚,復,亡與它事。」 陳豨降將言豨反時燕王盧綰使人之豨所陰謀。上使辟陽侯審食其迎綰,綰稱疾。食其言綰反有端。春二月,使樊噲、周勃將兵擊綰。詔曰:「燕王綰與吾有故,愛之如子,聞與陳豨有謀,吾以為亡有,故使人迎綰。綰稱疾不來,謀反明矣。燕吏民非有罪也,賜其吏六百石以上爵各一級。與綰居,去來歸者,赦之,加爵亦一級。」詔諸侯王議可立為燕王者。長沙王臣等請立子建為燕王。 詔曰:「南武侯織亦粵之世也,立以為南海王。」 三月,詔曰:「吾立為天子,帝有天下,十二年於今矣。與天下之豪士賢大夫共定天下,同安輯之。其有功者上致之王,次為列侯,下乃食邑。而重臣之親,或為列侯,皆令自置吏,得賦斂,女子公主。為列侯食邑者,皆佩之印,賜大第室。吏二千石,徙之長安,受小第室。入蜀、漢定三秦者,皆世世復。吾於天下賢士功臣,可謂亡負矣。其有不義背天子擅起兵者,與天下共伐誅之。佈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上擊布時,為流矢所中,行道疾。疾甚,呂後迎良醫。醫入見,上問醫。曰:「疾可治。」於是上嫚罵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遂不使治疾,賜黃金五十斤,罷之。呂後問曰:「陛下百歲後,蕭相國既死,誰令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戇,陳平可以助之。陳平知有餘,然難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呂後復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乃所知也。」 盧綰與數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謝。夏四月甲辰,帝崩於長樂宮。盧綰聞之,遂亡入匈奴。 呂後與審食其謀曰:「諸將故與帝為編戶民,北面為臣,心常鞅鞅,今乃事少主,非盡族是,天下不安。」以故不發喪。人或聞,以語酈商。酈商見審食其曰:「聞帝已崩四日,不發喪,欲誅諸將。誠如此,天下危矣。陳平、灌嬰將十萬守滎陽,樊噲、周勃將二十萬定燕、代,此聞帝崩,諸將皆誅,必連兵還鄉,以攻關中。大臣內畔,諸將外反,亡可蹺足待也。」審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發喪,大赦天下。 五月丙寅,葬長陵。已下,皇太子、群臣皆反至太上皇廟。群臣曰:「帝起細微,撥亂世反之正,平定天下,為漢太祖,功最高。」上尊號曰高皇帝。 初,高祖不修文學,而性明達,好謀,能聽,自監門戍卒,見之如舊。初順民心作三章之約。天下既定,命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定章程,叔孫通制禮儀,陸賈造《新語》。又與功臣剖符作誓,丹書鐵契,金匱石室,藏之宗廟。雖日不暇給,規摹弘遠矣。 贊曰:《春秋》晉史蔡墨有言:陶唐氏既衰,其後有劉累,學擾龍,事孔甲,范氏其後也。而大夫范宣子亦曰:「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御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晉主夏盟為范氏。」范氏為晉士師,魯文公世奔秦。後歸於晉,其處者為劉氏。劉向雲戰國時劉氏自秦獲於魏。秦滅魏,遷大梁,都於豐,故周市說雍齒曰:「豐,故梁徙也。」是以頌高祖云:「漢帝本系,出自唐帝。降及於周,在秦作劉。涉魏而東,遂為豐公。」豐公,蓋太上皇父。其遷日淺,墳墓在豐鮮焉。及高祖即位,置祠祀官,則有秦、晉、梁、荊之巫,世祠天地,綴之以祀,豈不信哉!由是推之,漢承堯運,德祚已盛,斷蛇著符,旗幟上赤,協於火德,自然之應,得天統矣。 卷二 惠帝紀第二 孝惠皇帝,高祖太子也,母曰呂皇后。帝年五歲,高祖初為漢王。二年,立為太子。十二年四月,高祖崩。五月丙寅,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賜民爵一級。中郎、郎中滿六歲爵三級,四歲二級。外郎滿六歲二級。中郎不滿一歲一級。外郎不滿二歲賜錢萬。宦官尚食比郎中,謁者、執楯、執戟、武士、騶比外郎。太子御驂乘賜爵五大夫,舍人滿五歲二級。賜給喪事者,二千石錢二萬,六百石以上萬,五百石、二百石以下至佐史五千。視作斥上者,將軍四十金,二千石二十金,六百石以上六金,五百石以下至佐史二金。減田租,復十五稅一。爵五大夫、吏六百石以上及宦皇帝而知名者有罪當盜械者,皆頌系;上造以上及內外公孫、耳孫有罪當刑及當為城旦舂者,皆耐為鬼薪、白粲;民年七十以上若不滿十歲有罪當刑者,皆完之。又曰:「吏所以治民也,能盡其治則民賴之,故重其祿,所以為民也。今吏六百石以上父母妻子與同居,及故吏嘗佩將軍、都尉印將兵,及佩二千石官印者,家唯給軍賦,他無有所與。」 令郡諸侯王立高廟。 元年冬十二月,趙隱王如意薨。民有罪,得買爵三十級以免死罪。賜民爵,戶一級。 春正月,城長安。 二年冬十月,齊悼惠王來朝,獻城陽郡以益魯元公主邑,尊公主為太后。 春正月癸酉,有兩龍見蘭陵家人井中,乙亥夕而不見。隴西地震。 夏旱。郃陽侯仲薨。 秋七月辛未,相國何薨。 三年春,發長安六百里內男女十四萬六千人城長安,三十日罷。 以宗室女為公主,嫁匈奴單于。 夏五月,立閩越君搖為東海王。 六月,發諸侯王、列侯徒隸二萬人城長安。 秋七月,都廄災。南越王趙佗稱臣奉貢。 四年冬十月壬寅,立皇后張氏。 春正月,舉民孝弟、力田者復其身。 三月甲子,皇帝冠,赦天下。省法令妨吏民者;除挾書律。長樂宮鴻台災。宜陽雨血。 秋七月乙亥,未央宮凌室災;丙子,織室災。 五年冬十月,雷;桃李華,棗實。 春正月,復發長安六百里內男女十四萬五千人城長安,三十日罷。 夏,大旱。 秋八月己丑,相國參薨。 九月,長安城成。賜民爵,戶一級。 六年冬十月辛丑,齊王肥薨。 令民得賣爵。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 夏六月,舞陽侯噲薨。 起長安西市,修敖倉。 七年冬十月,發車騎、材官詣滎陽,太尉灌嬰將。 春正月辛丑朔,日有蝕之。夏五月丁卯,日有蝕之,既。 秋八月戊寅,帝崩於未央宮。九月辛丑,葬安陵。 贊曰:孝惠內修親親,外禮宰相,優寵齊悼、趙隱,恩敬篤矣。聞叔孫通之諫則懼然,納曹相國之對而心說,可謂寬仁之主。曹呂太后虧損至德,悲夫! 卷三 高後紀第三 高皇后呂氏,生惠帝。佐高祖定天下,父兄及高祖而侯者三人。惠帝即位,尊呂後為太后。太后立帝姊魯元公主女為皇后,無子,取後宮美人子名之以為太子。惠帝崩,太子立為皇帝,年幼,太后臨朝稱制,大赦天下。乃立兄子呂台、產、祿、檯子通四人為王,封諸呂六人為列侯。語在《外戚傳》。 元年春正月,詔曰:「前日孝惠皇帝言欲除三族罪、妖言令,議未決而崩。今除之。」 二月,賜民爵,戶一級。初置孝弟力田二千石者一人。夏五月丙申,趙王宮叢台災。立孝惠後宮子強為淮陽王,不疑為恆山王,弘為襄城侯,朝為軹侯,武為壺關侯。秋,桃李華。 二年春,詔曰:「高皇帝匡飭天下,諸有功者皆受分弟為列侯,萬民大安,莫不受休德。朕思念至於久遠而功名不著,亡以尊大誼,施後世。今欲差次列侯功以定朝位,臧於高廟,世世勿絕,嗣子各襲其功位。其與列侯議定奏之。」丞相臣平言:「謹與絳侯臣勃、曲周侯臣商、穎陰侯臣嬰、安國侯臣陵等議:列侯幸得賜餐錢奉邑,陛下加惠,以功次定朝位,臣請臧高廟。」奏可。春正月乙卯,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夏六月丙戌晦,日有蝕之。秋七月,恆山王不疑薨。行八銖錢。 三年夏,江水、漢水溢,流民四千餘家。秋,星晝見。 四年夏,少帝自知非皇后子,出怨言,皇太后幽之永巷。詔曰:「凡有天下治萬民者,蓋之如天,容之如地;上有歡心以使百姓,百姓欣然以事其上,歡欣交通而天下治。今皇帝疾久不已,乃失惑昏亂,不能繼嗣奉宗廟,守祭祀,不可屬天下。其議代之。」群臣皆曰:「皇太后為天下計,所以安宗廟、社稷甚深。頓首奉詔。」五月丙辰,立恆山王弘為皇帝。 五年春,南粵王尉佗自稱南武帝。秋八月,淮陽王強薨。九月,發河東、上黨騎屯北地。 六年春,星晝見。夏四月,赦天下。秩長陵令二千石。六月,城長陵。匈奴寇狄道,攻阿陽。行五分錢。 七年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餘人。春正月丁丑,趙王友幽死於邸。己丑晦,日有蝕之,既。以梁王呂產為相國,趙王祿為上將軍。立營陵侯劉澤為琅邪王。夏五月辛未,詔曰:「昭靈夫人,太上皇妃也;武哀侯、宣夫人,高皇帝兄姊也。號謚不稱,其議尊號。」丞相臣平等請尊昭靈夫人曰昭靈後,武哀侯曰武哀王,宣夫人曰昭哀後,六月,趙王恢自殺。秋九月,燕王建薨。南越侵盜長沙,遣隆慮侯灶將兵擊之。 八年春,封中謁者張釋卿為列侯。諸中官、宦者令、丞皆賜爵關內侯,食邑。夏,江水、漢水溢,流萬餘家。 秋七月辛巳,皇太后崩於未央宮。遺詔賜諸侯王各千金,將、相、列侯下至郎吏各有差。大赦天下。 上將軍祿、相國產顓兵秉政,自知背高皇帝約,恐為大臣、諸侯王所誅,因謀作亂。時齊悼惠王子硃虛侯章在京師,以祿女為婦,知其謀,乃使人告兄齊王,令發兵西。章欲與太尉勃、丞相平為內應,以誅諸呂。齊王遂發兵,又詐琅邪王澤發其國兵,並將而西。產、祿等遣大將軍灌嬰將兵擊之。嬰至滎陽,使人諭齊王與連和,待呂氏變而共誅之。 太尉勃與丞相平謀,以曲周侯酈商子寄與祿善,使人劫商令寄紿說祿曰:「高帝與呂後共定天下,劉氏所立九王,呂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議。事已佈告諸侯王,諸侯王以為宜。今太后崩,帝少,足下不急之國守籓,乃為上將將兵留此,為大臣諸侯所疑。何不速歸將軍印,以兵屬太尉,請梁王亦歸相國印,與大臣盟而之國?齊兵必罷,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萬世之利也。」祿然其計,使人報產及諸呂老人。或以為不便,計猶豫未有所決。祿信寄,與俱出遊,過其姑呂嬃。嬃怒曰:「汝為將而棄軍,呂氏今無處矣!」乃悉出珠玉、寶器散堂下,曰:「無為它人守也!」 八月庚申,平陽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見相國產計事。郎中令賈壽使從齊來,因數產曰:「王不早之國,今雖欲行,尚可得邪?」具以灌嬰與齊、楚合從狀告產。平陽侯窋聞其語,馳告丞相平、太尉勃。勃欲入北軍,不得入。襄平侯紀通尚符節,乃令持節矯內勃北軍。勃復令酈寄、典客劉揭說祿,曰:「帝使太尉守北軍,欲令足下之國,急歸將印,辭去。不然,禍且起。」祿遂解印屬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勃。勃入軍門,行令軍中曰:「為呂氏右袒,為劉氏左袒。」軍皆左袒。勃遂將北軍。然尚有南軍,丞相平召硃虛侯章佐勃。勃令章監軍門,令平陽侯告衛尉,毋內相國產殿門。產不知祿已去北軍,入未央宮欲為亂。殿門弗內,徘徊往來。平陽侯馳語太尉勃,勃尚恐不勝,未敢誦言誅之,乃謂硃虛侯章曰:「急入宮衛帝。」章從勃請卒千人,入未央宮掖門,見產廷中。餔時,遂擊產,產走。天大風,從官亂,莫敢鬥者。逐產,殺之郎中府吏捨廁中。 章已殺產,帝令謁者持節勞章。章欲奪節,謁者不肯,章乃從與載,因節信馳斬長樂衛尉呂更始。還入北軍,復報太尉勃。勃起拜賀章,曰:「所患獨產,今已誅,天下定矣。」辛酉,斬呂祿,笞殺呂嬃。分部悉捕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 大臣相與陰謀,以為少帝及三弟為王者皆非孝惠子,復共誅之,尊立文帝。語在周勃、高五王《傳》。 贊曰:孝惠、高後之時,海內得離戰國之苦,君臣俱欲無為,故惠帝拱己,高後女主制政,不出房闥,而天下晏然,刑罰罕用,民務稼穡,衣食滋殖。 卷四 文帝紀第四 孝文皇帝,高祖中子也,母曰薄姬。高祖十一年,誅陳豨,定代地,立為代王,都中都。十七年秋,高後崩,諸呂謀為亂,欲危劉氏。丞相陳平、太尉周勃、硃虛侯劉章等共誅之,謀立代王。語在《高後紀》、《高五王傳》。 大臣遂使人迎代王。郎中令張武等議,皆曰:「漢大臣皆故高帝時將,習兵事,多謀詐,其屬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呂太后威耳。今已誅諸呂,新喋血京師,以迎大王為名,實不可信。願稱疾無往,以觀其變。」中尉宋昌進曰:「群臣之議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豪傑並起,人人自以為得之者以萬數,然卒踐天子位者,劉氏也,天下絕望,一矣。高帝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所謂盤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強,二矣。漢興,除秦煩苛,約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難動搖,三矣。夫以呂太后之嚴,立諸呂為三王,擅權專制,然而太尉以一節入北軍,一呼士皆袒左,為劉氏,畔諸呂,卒以滅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雖欲為變,百姓弗為使,其黨寧能專一邪?內有硃虛、東牟之親,外畏吳、楚、淮南、琅邪、齊、代之強。方今高帝子獨淮南王與大王,大王又長,賢聖仁孝聞於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報太后,計猶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橫。占曰:「大橫庚庚,余為天王,夏啟以光。」代王曰:「寡人固已為王,又何王乎?」卜人曰:「所謂天王者,乃天子也。」於是代王乃遣太后弟薄昭見太尉勃,勃等具言所以迎立王者。昭還報曰:「信矣,無可疑者。」代王笑謂宋昌曰:「果如公言。」乃令宋昌驂乘,張武等六人乘六乘傳,詣長安,至高陵止,而使宋昌先之長安觀變。 昌至渭橋,丞相已下皆迎。昌還報,代王乃進至渭橋。群臣拜謁稱臣,代王下拜。太尉勃進曰:「願請間。」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無私。」太尉勃乃跪上天子璽。代王謝曰:「至邸而議之。」 閏月己酉,入代邸。群臣從至,上議曰:「丞相臣平、太尉臣勃、大將軍臣武、御史大夫臣蒼、宗正臣郢、硃虛侯臣章、東牟侯臣興居、典客臣揭再拜言大王足下:子弘等皆非孝惠皇帝子,不當奉宗廟。臣謹請陰安侯、頃王后、琅邪王、列侯、吏二千石議,大王高皇帝子,宜為嗣,願大王即天子位。」代王曰:「奉高帝宗廟,重事也。寡人不佞,不足以稱。願請楚王計宜者,寡人弗敢當。」群臣皆伏,固請。代王西鄉讓者三,南鄉讓者再。丞相平等皆曰:「臣伏計之,大王奉高祖宗廟最宜稱,雖天下諸侯萬民皆以為宜。臣等為宗廟、社稷計,不敢忽。願大王幸聽臣等。臣謹奉天子璽、符再拜上。」代王曰:「宗室、將、相、王、列侯以為莫宜寡人,寡人不敢辭。」遂即天子位。群臣以次侍。使太僕嬰、東牟侯興居先清宮,奉天子法駕迎代邸。皇帝即日夕入未央宮。夜拜宋昌為衛將軍,領南、北軍,張武為郎中令,行殿中。還坐前殿,下詔曰:「制詔丞相、太尉、御史大夫:間者諸呂用事擅權,謀為大逆,欲危劉氏宗廟,賴將、相、列侯、宗室、大臣誅之,皆伏其辜。朕初即位,其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酺五日。」 元年冬十月辛亥,皇帝見於高廟。遣車騎將軍薄昭迎皇太后於代。詔曰:「前昌產自置為相國,呂祿為上將軍,擅遣將軍灌嬰將兵擊齊,欲代劉氏。嬰留滎陽,與諸侯合謀以誅呂氏。呂產欲為不善,丞相平與太尉勃等謀奪產等軍。硃虛侯章首先捕斬產。太尉勃身率襄平侯通持節承詔入北軍。典客揭奪呂祿印。其益封太尉勃邑萬戶,賜金五千斤。丞相平、將軍嬰邑各三千戶,金二千斤。硃虛侯章、襄平侯通邑各二千戶,金千斤。封典客揭為陽信侯,賜金千斤。」 十二月,立趙幽王子遂為趙王,徙琅邪王澤為燕王。呂氏所奪齊、楚地皆歸之。盡除收帑相坐律令。 正月,有司請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廟也。詔曰:「朕既不德,上帝神明未歆饗也,天下人民未有愜志。今縱不能博求天下賢聖有德之人而嬗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謂天下何?其安之。」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廟、社稷,不忘天下也。」上曰:「楚王,季父也,春秋高,閱天下之義理多矣,明於國家之體。吳王於朕,兄也;淮南王,弟也:皆秉德以陪朕,豈為不豫哉!諸侯王、宗室昆弟有功臣,多賢及有德義者,若舉有德以陪朕之不能終,是社稷之靈,天下之福也。今不選舉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為忘賢有德者而專於子,非所以憂天下也。朕甚不取。」有司固請曰:「古者殷、周有國,治安皆且千歲,有天下者莫長焉,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從來遠矣。高帝始平天下,建諸侯,為帝者太祖。諸侯王、列侯始受國者亦皆為其國祖。子孫繼嗣,世世不絕,天下之大義也。故高帝設之以撫海內。今釋宜建而更選於諸侯宗室,非高帝之志也。更議不宜。子啟最長,敦厚慈仁,請建以為太子。」上乃許之。因賜天下民當為父後者爵一級。封將軍薄昭為軹侯。古 三月,有司請立皇后。皇太后曰:「立太子母竇氏為皇后。」 詔曰:「方春和時,草木群生之物皆有以自樂,而吾百姓鰥、寡、孤、獨、窮困之人或阽於死亡,而莫之省憂。為憫父母將何如?其議所以振貸之。」又曰:「老者非帛不暖,非肉不飽。今歲首,不時使人存問長老,又無布帛酒肉之賜,將何以佐天下子孫孝養其親?今聞吏稟當受鬻者,或以陳粟,豈稱養老之意哉!具為令。」有司請令縣道,年八十已上,賜米人月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其九十已上,又賜帛人二匹,絮三斤。賜物及當稟鬻米者,長吏閱視,丞若尉致。不滿九十,嗇夫、令史致。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稱者督之。刑者及有罪耐以上,不用此令。 楚元王交薨。 四月,齊、楚地震,二十九山同日崩,大水潰出。 六月,令郡國無來獻。施惠天下,諸侯、四夷,遠近歡洽。乃修代來功。詔曰:「方大臣誅諸呂迎朕,朕狐疑,皆止朕,唯中尉宋昌勸朕,朕已得保宗廟。以尊昌為衛將軍,其封昌為壯武侯。諸從朕六人,官皆至九卿。」又曰:「列侯從高帝入蜀、漢者六十八人益邑各三百戶,吏二千石以上從高帝穎川守尊等十人食邑六百戶,淮陽守申屠嘉等十人五百戶,衛尉足等十人四百戶。」封淮南王舅趙兼為周陽侯,齊王舅駟鈞為靖郭侯,故常山丞相蔡兼為樊侯。 二年冬十月,丞相陳平薨。詔曰:「朕聞古者諸侯建國千餘,各守其地,以時入貢,民不勞苦,上下歡欣,靡有違德。今列侯多居長安,邑遠,吏卒給輸費苦,而列侯亦無由教訓其民。其令列侯之國,為吏及詔所止者,遣太子。」 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詔曰:「朕聞之,天生民,為之置君以養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則天示之災以戒不治。乃十一月晦,日有食之,適見於天,災孰大焉!朕獲保宗廟,以微眇之身托於士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亂,在予一人,唯二三執政猶吾股肱也。朕下不能治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德大矣。令至,其悉思朕之過失,及知見之所不及,丐以啟告朕。及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以匡朕之不逮。因各敕以職任,務省徭費以便民。 朕既不能遠德,故 然念外人之有非,是以設備未息。今縱不能罷邊屯戍,又飭兵厚衛,其罷衛將軍軍。太僕見馬遺財足,余皆以給傳置。」 春正月丁亥,詔曰:「夫農,天下之本也,其開籍田,朕親率耕,以給宗廟粢盛。民謫作縣官及貸種食未入、入未備者,皆赦之。」 三月,有司請立皇子為諸侯王。詔曰:「前趙幽王幽死,朕甚憐之,已立其太子遂為趙王。遂弟辟強及齊悼惠王子硃虛侯章、東牟侯興居有功,可王。」乃立辟強為河間王,章為城陽王,興居為濟北王。因立皇子武為代王,參為太原王,揖為梁王。 五月,詔曰:「古之治天下,朝有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所以通治道而來諫者也,今法有誹謗、訞言之罪,是使眾臣不敢盡情,而上無由聞過失也。將何以來遠方之賢良?其除之。民或祝詛上,以相約而後相謾,吏以為大逆,其有他言,吏又以為誹謗。此細民之愚無知抵死,朕甚不取。自今以來,有犯此者勿聽治。」 九月,初與郡守為銅虎符、竹使符。 詔曰:「農,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務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憂其然,故今茲親率群臣農以勸之。其賜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三年冬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十一月丁卯晦,日有蝕之。 詔曰:「前日詔遣列侯之國,辭未行。丞相朕之所重,其為朕率列侯之國。」遂免丞相勃,遣就國。 十二月,太尉穎陰侯灌嬰為丞相。罷太尉官,屬丞相。 夏四月,城陽王章薨。淮南王長殺辟陽侯審食其。 五月,匈奴入居北地、河南為寇。上幸甘泉,遣丞相灌嬰擊匈奴,匈奴去。發中尉材官屬衛將軍,軍長安。 上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見故群臣,皆賜之。舉功行賞,諸民裡賜牛酒。復晉陽、中都民三歲租。留游太原十餘日。 濟北王興居聞帝之代欲自擊匈奴,乃反,發兵欲襲滎陽。於是詔罷丞相兵,以棘蒲侯柴武為大將軍,將四將軍十萬眾擊之。祁侯繒賀為將軍,軍滎陽。 秋七月,上自太原至長安。詔曰:「濟北王背德反上,詿誤吏民,為大逆。濟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軍、城邑降者,皆赦之,復官爵。與王興居居,去來者,亦赦之。」八月,虜濟北王興居,自殺。赦諸與興居反者。 四年冬十二月,丞相灌嬰薨。 夏五月,復諸劉有屬籍,家無所與。賜諸侯王子邑各二千戶。 秋九月,封齊悼惠王子七人為列侯。 絳侯周勃有罪,逮詣廷尉詔獄。 作顧成廟。 五月春二月,地震。 夏四月,除盜鑄錢令。更造四銖錢。 六年冬十月,桃、李華。 十一月,淮南王長謀反,廢遷蜀嚴重,死雍。 七年冬十月,令列侯太夫人、夫人、諸侯王子及吏二千石無得擅征捕。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癸酉,未央宮東闕罘罳災。 八年夏,封淮南厲王長子四人為列侯。 有長星出於東方。 九年春,大旱。 十年冬,行幸甘泉。 將軍薄昭死。 十一年冬十一月,行幸代。春正月,上自代還。 夏六月,梁王揖薨。 匈奴寇狄道。 十二年冬十二月,河決東郡。 春正月,賜諸侯王女邑各二千戶。 二月,出孝惠皇帝後宮美人,令得嫁。 三月,除關,無用傳。 詔曰:「道民之路,在於務本。朕親率天下農,十年於今,而野不加辟。歲一不登,民有饑色,是從事焉尚寡,而吏未加務也。吾詔書數下,歲勸民種樹,而功未興,是吏奉吾詔不勤,而勸民不明也。且吾農民甚苦,而吏莫之省,將何以勸焉?其賜農民今年租稅之半。」 又曰:「孝悌,天下之大順也;力田,為生之本也;三老,眾民之師也;廉吏,民之表也。朕甚嘉此二三大夫之行。今萬家之縣,雲無應令,豈實人情?是吏舉賢之道未備也。其遣謁者勞賜三老、孝者帛,人五匹;悌者、力田二匹;廉吏二百石以上率百石者三匹。及問民所不便安,而以戶口率置三老、孝、悌、力田常員,令各率其意以道民焉。」 十三年春二月甲寅,詔曰:「朕親率天下農耕以供粢盛,皇后親桑以奉祭服,其具禮儀。」 夏,除秘祝,語在《郊祀志》。 五月,除肉刑法,語在《刑法志》。 六月,詔曰:「農,天下之本,務莫大焉。今廑身從事,而有租稅之賦,是謂本末者無以異也,其於勸農之道未備。其除田之租稅。賜天下孤寡布、帛、絮各有數。」 十四年冬,匈奴寇邊,殺北地都尉卯。遣三將軍軍隴西、北地、上郡,中尉周捨為衛將軍,郎中令張武為車騎將軍,軍渭北,車千乘,騎卒十萬人。上親勞軍,勒兵,申教令,賜吏卒。自欲征匈奴,群臣諫,不聽。皇太后固要上,乃止。於是以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建成侯董赫、內史欒布皆為將軍,擊匈奴,匈奴走。 春,詔曰:「朕獲執犧牲、珪幣以事上帝宗廟,十四年於今。歷日彌長,以不敏不明而久撫臨天下,朕甚自愧。其廣增諸祀壇場、珪幣。昔先王遠施不求其報,望祀不祈其福,右賢左戚,先民後己,至明之極也。今吾聞祠官祝釐,皆歸福於朕躬,不為百姓,朕甚愧之。夫以朕之不德,而專鄉獨美其福,百姓不與焉,是重吾不德也。其令祠官致敬,無有所祈。」 十五年春,黃龍見於成紀。上乃下詔議郊祀。公孫臣明服色,新垣平設五廟,語在《郊祀志》。 夏四月,上幸雍,始郊見五帝,赦天下。修名山大川嘗祀而絕者,有司以歲時致禮。 九月,詔諸侯王、公卿、郡守舉賢良能直言極諫者,上親策之,傅納以言,語在《晁錯傳》。 六年夏四月,上郊祀五帝於渭陽。 五月,立齊悼惠王子六人、淮南厲王子三人皆為王。 秋九月,得玉杯,刻曰「人主延壽」。令天下大酺,明年改元。 後元年冬十月,新垣平詐覺,謀反,夷三族。 春三月,孝惠皇后張氏薨。 詔曰:「間者數年比不登,又有水旱疾疫之災,朕甚憂之。愚而不明,未達其咎。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過與?乃天道有不順,地利或不得,人事多失和,鬼神廢不享與?何以致此?將百官之奉養或費,無用之事或多與?何其民食之寡乏也!夫度田非益寡,而計民未加益,以口量地,其於古猶有餘,而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無乃百姓之從事於末以害農者蕃,為酒醪以靡谷者多,六畜之食焉者眾與?細大之義,吾未能得其中。其與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議之,有可以佐百姓者,率意遠思,無有所隱也。」 二年夏,行幸雍棫陽宮。 六月,代王參薨。匈奴和親。詔曰:「朕既不明,不能遠德,使方外之國或不寧息。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封圻之內勤勞不處,二者之咎,皆自於朕之德薄而不能達遠也。間者累年,匈奴並暴邊境,多殺吏民,邊臣兵吏又不能諭其內志,以重吾不德。夫久結難連兵,中外之國將何以自寧?今朕夙興夜寐,勤勞天下,憂苦萬民,為之惻怛不安,未嘗一日忘於心,故遣使者冠蓋相望,結徹於道,以諭朕志於單于。今單于反古之道,計社稷之安,便萬民之利,新與朕俱棄細過,偕之大道,結兄弟之義,以全天下元元之民。和親以定,始於今年。」 三年春二月,行幸代。 四年夏四月丙寅晦,日有蝕之。五月,赦天下。免官奴婢為庶人。行幸雍。 五年春正月,行幸隴西。三月,行幸雍。秋七月,行幸代。 六年冬,匈奴三萬騎入上郡,三萬騎入雲中。以中大夫令免為車騎將軍,屯飛狐;故楚相蘇意為將軍,屯句注;將軍張武屯北地;河內太守周亞夫為將軍,次細柳;宗正劉禮為將軍,次霸上;祝茲侯徐厲為將軍,次棘門,以備胡。 夏四月,大旱,蝗。令諸侯無人貢,弛山澤,減諸服御,損郎吏員,發倉庚以振民,民得賣爵。 七年夏,六月己亥,帝崩於未央宮。遺詔曰:「朕聞之:蓋天下萬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當今之世,鹹嘉生而惡死,厚葬以破業,重服以傷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無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臨,以罹寒暑之數,哀人父子;傷長老之志,損其飲食,絕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謂天下何!朕獲保宗廟,以眇眇之身托於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餘年矣。賴天之靈。社稷之福,方內安寧,靡有兵革。朕既不敏,常畏過行,以羞先帝之遺德;惟年之久長,懼於不終。今乃幸以天年得復供養於高廟,朕之不明與嘉之,其奚哀念之有!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無禁取婦、嫁女、祠祀、飲酒、食肉。自當給喪事服臨者,皆無踐。絰帶無過三寸。無布車及兵器。無發民哭臨宮殿中。殿中當臨者,皆以旦夕各十五舉音,禮皆罷。非旦夕臨時,禁無得擅哭臨。以下,服大紅十五日,小紅十四日,纖七日,釋服。它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類從事。佈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無有所改。歸夫人以下至少使。」令中尉亞夫為車騎將軍,屬國悍為將屯將軍,郎中令張武為復士將軍,發近縣卒萬六千人,發內史卒萬五千人,臧郭、穿、復土屬將軍武。賜諸侯王以下至孝悌、力田金、錢、帛各有數。乙巳,葬霸陵。 贊曰:孝文皇帝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車騎、服御無所增益。有不便,輒弛以利民。嘗欲作露台,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產也。吾奉先帝宮室,常恐羞之,何以台為!」身衣弋綈,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帳無文繡,以示敦樸,為天下先。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因其山,不起墳。南越尉佗自立為帝,召貴佗兄弟,以德懷之,佗遂稱臣。與匈奴結和親,後而背約入盜,令邊備守,不發兵深入,恐煩百姓。吳王詐病不朝,賜以幾杖。群臣袁盎等諫說雖切,常假借納用焉。張武等受賂金錢,覺,更加賞賜,以愧其心。專務以德化民,是以海內殷富,興於禮義,斷獄數百,幾致刑措。嗚呼,仁哉! 卷五 景帝紀第五 孝景皇帝,文帝太子也。母曰竇皇后。後七年六月,文帝崩。丁未,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薄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九月,有星孛於西方。 元年冬十月,詔曰:「蓋聞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制禮樂各有由。歌者,所以發德也;舞者,所以明功也。高廟酎,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惠廟酎,奏《文始》、《五行》之舞。孝文皇帝臨天下,通關梁,不異遠方;除誹謗,去肉刑,賞賜長老,收恤孤獨,以遂群生;減耆欲,不受獻,罪人不帑,不誅亡罪,不私其利也;除宮刑,出美人,重絕人之世也。朕既不敏,弗能勝識。此皆上世之所不及,而孝文皇帝親行之。德厚侔天地,利澤施四海,靡不獲福。明象乎日月,而廟樂不稱,朕甚懼焉。其為孝文皇帝廟為《昭德》這舞,以明休德。然後祖宗之功德,施於萬世,永永無窮,朕甚嘉之。其與丞相、列侯、中二千石、禮官具禮儀奏。」丞相臣嘉等奏曰:「陛下永思孝道,立《昭德》之舞以明孝文皇帝之盛德,皆臣嘉等愚所不及。臣謹議:世功莫大於高皇帝,德莫盛於孝文皇帝。高皇帝廟宜為帝者太祖之廟,孝文皇帝廟宜為帝者太宗之廟。天子宜世世獻祖宗之廟。郡國諸侯宜各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廟。諸侯王、列侯使者侍祠天子所獻祖宗之廟。請宣佈天下。」制曰「可」。 春正月,詔曰:「間者歲比不登,民多乏食,夭絕天年,朕甚痛之。郡國或磽狹,無所農桑系畜;或地饒廣,薦草莽,水泉利,而不得徙。其議民欲徙寬大地者,聽之。」 夏四月,赦天下。賜民爵一級。 遣御史大夫青翟至代下與匈奴和親。 五月,令田半租。 秋七月,詔曰:「吏受所監臨,以飲食免,重;受財物,賤買貴賣,論輕。廷尉與丞相更議著令。」廷尉信謹與丞相議曰:「吏及諸有秩受其官屬所監、所治、所行、所將,其與飲食,計償費,勿論。它物,若買故賤,賣故貴,皆坐臧為盜,沒入臧縣官。吏遷徙、兔、罷,受其故官屬所將、監、治送財物,奪爵為士伍,免之。無爵,罰金二斤,令沒入所受。有能捕告,畀其所受臧。」 二年冬十二月,有星孛於西南。 令天下男子年二十始傅。 春三月,立皇子德為河間王,閼為臨江王,餘為淮陽王,非為汝南王,彭祖為廣川王,發為長沙王。 夏四月壬午,太皇太后崩。 六月,丞相嘉薨。 封故相國蕭何孫系為列侯。 秋,與匈奴和親。 三年冬十二月,詔曰:「襄平侯嘉子恢說不孝,謀反,欲以殺嘉,大逆無道。其赦嘉為襄平侯,及妻子當坐者復故爵。論恢說及妻子如法。」 春正月,淮陽王宮正殿災。 吳王濞、膠西王卬、楚王戊、趙王遂、濟南王辟光、菑川王賢、膠東王雄渠皆舉兵反。大赦天下。遣太尉亞夫、大將軍竇嬰將兵擊之。斬御史大夫晁錯以謝七國。 二月壬子晦,日有蝕之。 諸將破七國,斬首十餘萬級。追斬吳王濞於丹徒。膠西王卬、楚王戊、趙王遂、濟南王辟光、菑川王賢、膠東王雄渠皆自殺。 夏六月,詔曰:「乃者吳王濞等為逆,起兵相脅,詿誤吏民,吏民不得已。今濞等已滅,吏民當坐濞等及逋逃亡軍者,皆赦之。楚元王子藝等與濞等為逆,朕不忍加法,除其籍,毋令污宗室。」立平陸侯劉禮為楚王,續元王后。立皇子端為膠西王,勝為中山王。賜民爵一級。 四年春,復置諸關用傳出入。 夏四月己巳,立皇子榮為皇太子,徹為膠東王。 六月,赦天下,賜民爵一級。 秋七月,臨江王閼薨。 十月戊戌晦,日有蝕之。 五年春正月,作陽陵邑。夏,募民徙陽陵,賜錢二十萬。 遣公主嫁匈奴單于。 六年冬十二月,雷,霖雨。 秋九月,皇后薄氏廢。 七年冬十一月庚寅晦,日有蝕之。 春正月,廢皇太子榮為臨江王。 二月,罷太尉官。 夏四月乙巳,立皇后王氏。 丁巳,立膠東王徹為皇太子。賜民為父後者爵一級。 中元年夏四月,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封故御史大夫周苛、周昌孫子為列侯。 二年春二月,令諸侯王薨、列侯初封及之國,大鴻臚奏謚、誄、策。列侯薨及諸侯太傅初除之官,大行奏謚、誄、策。王薨,遣光祿大夫吊襚、祠、賵,視喪事,因立嗣子。列侯薨,遣太中大夫吊祠,視喪事,因立嗣。其葬,國得發民挽喪、穿、復土,治墳無過三百人畢事。 匈奴入燕。 改磔曰棄市,勿復磔。 三月,臨江王榮坐侵太宗廟地,征詣中尉,自殺。 夏四月,有星孛於西北。 立皇子越為廣川王,寄為膠東王。 秋七月,更郡守為太守,郡尉為都尉。 九月,封故楚、趙傅、相、內史前死事者四人子皆為列侯。 甲戌晦,日有蝕之。 三年冬十一月,罷諸侯御史大夫官。 春正月,皇太后崩。 夏,旱,禁酤酒。秋九月,蝗。有星孛於西北。戊戌晦,日有蝕之。 立皇子乘為清河王。 四年春三月,起德陽宮。 御史大夫綰奏禁馬高五尺九寸以上,齒未平,不得出關。 夏,蝗。 秋,赦徒作陽陵者死罪;欲腐者,許之。 十月戊午,日有蝕之。 五年夏,立皇子舜為常山王。六月,赦天下,賜民爵一級。 秋八月己酉,未央宮東闕災。 更名諸侯丞相為相。 九月,詔曰:「法令度量,所以禁暴止邪也。獄,人之大命,死者不可復生。吏或不奉法令,以貨賂為市,朋黨比周,以苛為察,以刻為明,令亡罪者失職,朕甚憐之。有罪者不伏罪,奸法為暴,甚亡謂也。諸獄疑,若雖文致於法而於人心不厭者,輒讞之。」 六年冬十月,行幸雍,郊五畤。 十二月,改諸官名。定鑄錢偽黃金棄市律。 春三月,雨雪。 夏四月,梁王薨。分梁為五國,立孝王子五人皆為王。 五月,詔曰:「夫吏者,民之師也。車駕、衣服宜稱。吏六百石以上,皆長吏也。亡度者、或不吏服出入閭裡,與民亡異。令長吏二千石車硃兩轓;千石至六百石硃左轓。車騎從者不稱其官衣服、下吏出入閭巷亡吏體者,二千石上其官屬,三輔舉不如法令者,皆上丞相御史請之。」先是,吏多軍功,車、服尚輕,故為設禁,又惟酷吏奉憲失中,乃詔有司減笞法,定棰令。語在《刑法志》。 六月,匈奴入雁門,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馬。吏卒戰死者二千人。 秋七月,辛亥晦,日有蝕之。 後元年春正月,詔曰:「獄,重事也。人有智愚,官有上下。獄疑者讞有司,有司所不能決,移廷尉。有令讞而後不當,讞者不為失。欲令治獄者務先寬。」 三月,赦天下,賜民爵一級,中二千石、諸侯相爵右庶長。 夏,大酺五日,民得酤酒。 五月,地震。 秋七月乙巳晦,日有蝕之。 條侯周亞夫下獄死。 二年冬十月,省徹侯之國。 春,匈奴入雁門,太守馮敬與戰死。發車騎材官屯。 春,以歲不登,禁內郡食馬粟,沒入之。 夏四月,詔曰:「雕文刻鏤,傷農事者也;錦繡纂組,害女紅者也。農事傷則饑之本也,女紅害則寒之原也。夫饑寒並至,而能亡為非者寡矣。朕親耕,後親桑,以奉宗廟粢盛、祭服,為天下先;不受獻,減太官,省徭賦,欲天下務農蠶,素有畜積,以備災害。強毋攘弱,眾毋暴寡;老耆以壽終,幼孤得遂長。今,歲或不登,民食頗寡,其咎安在?或詐偽為吏,吏以貨賂為市,漁奪百姓,侵牟萬民。縣丞,長吏也,奸法與盜盜,甚無謂也。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職;不事官職、耗亂者,丞相以聞,請其罪。佈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五月,詔曰:「人不患其不知,患其為詐也;不患其不勇,患其為暴也;不患其不富,患其亡厭也。其唯廉士,寡慾易足。今訾算十以上乃得官,廉士算不必眾。有市籍不得官,無訾又不得官,朕甚愍之。訾算四得官,亡令廉士久失職,貪夫長利。」 秋,大旱。 三年春正月,詔曰:「農,天下之本也。黃金、珠玉,饑不可食,寒不可衣,以為幣用,不識其終始。間歲或不登,意為末者眾,農民寡也。其令郡國務勸農桑,益種樹,可得衣食物。吏發民若取庸采黃金、珠玉者,坐臧為盜。二千石聽者,與同罪。」 皇太子冠,賜民為父後者爵一級。 甲子,帝崩於未央宮。遺詔賜諸侯王、列侯馬二駟,吏二千石黃金二斤,吏民戶百錢。出宮人歸其家,復終身。 二月癸酉,葬陽陵。 贊曰:孔子稱「斯民,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信哉!周、秦之敝,罔密文峻,而奸軌不勝。漢興,掃除煩苛,與民休息。至於孝文,加之以恭儉,孝景遵業,五六十載之間,至於移風易俗,黎民醇厚。周雲成、康,漢言文、景,美矣! 卷六 武帝紀第六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歲立為膠東王。七歲為皇太子,母為皇后。十六歲,後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竇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惜嚏B勝皆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詔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諸侯相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丞相綰奏:「所舉賢良,或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亂國政,請皆罷。」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年八十復二算,九十復甲卒。行三銖錢。 夏四月己已,詔曰:「古之立孝,鄉里以齒,朝廷以爵,扶世導民,莫善於德。然即於鄉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順孫願自竭盡以承其親,外迫公事,內乏資財,是以孝心闕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為復子若孫,令得身帥妻妾遂其供養之事。」 五月,詔曰:「河海潤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為歲事,曲加禮。」 赦吳、楚七國帑輸在官者。 秋七月,詔曰:「衛士轉置送迎二萬人,其省萬人。罷苑馬,以賜貧民。」 議立明堂。遣使者安車蒲輪,束帛加璧,征魯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趙綰坐請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獄,自殺。丞相嬰、太尉惜嬪K。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蝕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於平原,大饑,人相食。 賜徙茂陵者戶錢二十萬,田二頃。初作便門橋。 秋七月,有星孛於西北。 濟川王明坐殺太傅、中傅廢遷防陵。 閩越圍東甌,東甌告急。遣中大夫嚴助持節發會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閩越走,兵還。 九月丙子晦,日有蝕之。 四年夏,有風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於東北。 五年春,罷三銖錢,行半兩錢。 置《五經》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廣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遼東高廟災。 夏四月壬子,高園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於東方,長竟天。 閩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將兵出豫章、大司農韓安國出會稽擊之,未至,越人殺郢降,兵還。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國舉孝廉各一人。 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屯雲中,中尉程不識為車騎將軍屯雁門,六月罷。 夏四月,赦天下,賜民長子爵一級。復七國宗室前絕屬者。 五月,詔賢良曰:「朕聞昔在唐、虞,畫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燭,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錯不用,德及鳥獸,教通四海,海外肅慎,北發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蝕,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鳳在郊藪,河、洛出圖書。嗚乎,何施而臻此與!今朕獲奉宗廟,夙興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淵水,未知所濟。猗與偉與!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業休德,上參堯、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遠德,此子大夫之所睹聞也,賢良明於古今王事之體,受策察問,鹹以書對,著之於篇,朕親覽焉。」於是董仲舒、公孫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蝕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詔問公卿曰:「朕飾子女以配單于,金幣文繡賂之甚厚,單于待命加炾牷A侵盜亡已。邊境被害,朕甚閔之。今欲舉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議宜擊。 夏六月,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將三十萬眾屯馬邑谷中,誘致單于,欲襲擊之。單于入塞,覺之,走出。六月,軍罷。將軍王恢坐首謀不進,下獄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從頓丘東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後為列侯。 河水決濮陽,泛郡十六。發卒十萬救決河。起龍淵宮。 四年冬,魏其侯竇嬰有罪,棄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惜擱屆C 夏四月,隕霜殺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間王德薨。 夏,發巴、蜀治南夷道。又發卒萬人治雁門阻險。 秋七月,大風拔木。 乙巳,皇后陳氏廢。捕為巫蠱者,皆梟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當世之務、習先聖之術者,縣次續食,令與計偕。 六年冬,初算商車。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殺略吏民。遣車騎將軍衛青出上谷,騎將軍公孫敖出代,輕車將軍公孫賀出雲中,驍騎將軍李廣出雁門。青至龍城,獲首虜七百級。廣、敖失師而還。詔曰:「夷狄無義,所從來久。間者匈奴數寇邊境,故遣將撫師。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虜之方入,將吏新會,上下未輯。代郡將軍敖、雁門將軍廣所任不肖,校尉又背義妄行,棄軍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將率之過也;教令宣明,不能盡力,士卒之罪也。將軍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於士卒,二者並行,非仁聖之心。朕閔眾庶陷害,欲刷恥改行,復奉正義,厥路亡由。其赦雁門、代郡軍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盜邊。遣將軍韓安國屯漁陽。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詔曰:「公卿大夫,所使總方略,壹統類,廣教化,美風俗也。夫本仁祖義,褒德祿賢,勸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興夜寐,嘉與宇內之士臻於斯路。故旅耆老,復孝敬,選豪俊,講文學,稽參政事,祈進民心,深詔執事,興廉舉孝,庶幾成風,紹休聖緒。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並行,厥有我師。今或至闔郡而不薦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積行之君子雍於上聞也。二千石官長紀綱人倫,將何以佐朕燭幽隱,勸元元,厲蒸庶,崇鄉黨之訓哉?且進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古之道也。其與中二千石、禮官、博士議不舉者罪。」有司奏議曰:「古者,諸侯貢士,壹適謂之好德,再適謂之賢賢,三適謂之有功,乃加九錫;不貢士,壹則黜爵,再則黜地,三而黜,爵、地畢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與聞國政而無益於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進賢者退,此所以勸善黜惡也。今詔書昭先帝聖緒,令二千石舉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風易俗也。不舉孝,不奉詔,當以不敬論。不察廉,不勝任也,當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衛兵。詔曰:「朕聞天地不變,不成施化;陰陽不變,物不暢茂。《易》曰『通其變,使民不倦』。《詩》云『九變復貫,知言之選』。朕嘉唐、虞而樂殷、周,據舊以鑒新。其赦天下,與民更始。諸逋貸及辭訟在孝景後三年以前,皆勿聽治。」 秋,匈奴入遼西,殺太守;入漁陽、雁門,敗都尉,殺略三千餘人。遣將軍衛青出雁門,將軍李息出代,獲首虜數千級。 東夷薉君南閭等口二十八萬人降,為蒼海郡。 魯王餘、長沙王發皆薨。 二年冬,賜淮南王、菑川王幾杖,毋朝。 春正月,詔曰:「梁王、城陽王親慈同生,願以邑分弟,其許之,諸侯王請與子弟邑者,朕將親覽,使有列位焉。」於是籓國始分,而子弟畢侯矣。 匈奴入上谷、漁陽、殺略吏民千餘人。遣將軍衛青、李息出雲中,至高闕,遂西至符離,獲首虜數千級。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蝕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萬口。又徙郡國豪傑及訾三百萬以上於茂陵。 秋,燕王定國有罪,自殺。 三年春,罷蒼海郡。 三月,詔曰:「夫刑罰所以防奸也,內長文所以見愛也。以百姓之未洽於教化,朕嘉與士大夫日新厥業,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夏,匈奴入代,殺太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秋,罷西南夷,城朔方城。令民大酺五日。 四年冬,行幸甘泉。 夏,匈奴入代、定襄、上郡,殺略數千人。 五年春,大旱。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兵十餘萬人出朔方、高闕,獲首虜萬五千級。 夏六月,詔曰:「蓋聞導民以禮,風之以樂。今禮壞樂崩,朕甚閔焉。故詳延天下方聞之士,鹹薦諸朝。其令禮官勸學,講議洽聞,舉遺舉禮,以為天下先。太常其議予博士弟子,崇鄉黨之化,以厲賢材焉。」丞相弘請為博士置弟子員,學者益廣。 秋,匈奴入代,殺都尉。 六年春二月,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兵十餘萬騎出定襄,斬首三千餘級。還,休士馬於定襄、雲中、雁門。赦天下。 夏四月,衛青復將六將軍絕幕,大克獲。前將軍趙信軍敗,降匈奴。右將軍蘇建亡軍,獨自脫還,贖為庶人。 六月,詔曰:「朕聞五帝不相復禮,三代不同法,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蓋孔子對定公以徠遠,哀公以論臣,景公以節用,非期不同,所急異務也。今中國一統而北邊未安,朕甚悼之。日者大將軍巡朔方,征匈奴,斬首虜萬八千級,諸禁錮及有過者,鹹蒙厚賞,得免、減罪。今大將軍仍復克獲,斬首虜萬九千級,受爵賞而欲移賣者,無所流貤。其議為令。」有司奏請置武功賞官,以寵戰士。 元狩元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獲白麟,作《白麟之歌》。 十一月,淮南王安、衡山王賜謀反,誅。黨與死者數萬人。 十二月,大雨雪,民凍死。 夏四月,赦天下。 丁卯,立皇太子。賜中二千石爵右庶長,民為父後者一級。詔曰:「朕聞咎繇對禹,曰在知人,知人則哲,惟帝難之。蓋君者,心也,民猶支體,支體傷則心憯怛。日者淮南、衡山修文學,流貨賂,兩國接壤,怵於邪說,而造篡弒,此朕之不德。《詩》云:『憂心慘慘,念國之為虐。』已赦天下,滌除與之更始。朕嘉孝弟、力田,哀夫老眊、孤、寡、鰥、獨或匱於衣食,甚憐愍焉。其遣謁者巡行天下,存問致賜。曰:『皇帝使謁者賜縣三老、孝者帛,人五匹;鄉三老、弟者、力田帛,人三匹;年九十以上及鰥、寡、孤、獨帛,人二匹,絮三斤;八十以上米,人三石。有冤失職,使者以聞。縣、鄉即賜,毋贅聚。』」 五月乙巳晦,日有蝕之。 匈奴入上谷,殺數百人。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三月戊寅,丞相弘薨。 遣驃騎將軍霍去病出隴西,至皋蘭,斬首八千餘級。 夏,馬生余吾水中。南越獻馴象、能言鳥。 將軍去病、公孫敖出北地二千餘里,過居延,斬首虜三萬餘級。 匈奴入雁門,殺略數百人。遣衛尉張騫、郎中令李廣皆出右北平。廣殺匈奴三千餘人,盡亡其軍四千人,獨身脫還,及公孫敖、張騫皆後期,當斬,贖為庶人。 江都王建有罪,自殺。膠東王寄薨。 秋,匈奴昆邪王殺休屠王,並將其眾合四萬餘人來降,置五屬國以處之。以其地為武威、酒泉郡。 三年春,有星孛於東方。 夏五月,赦天下。立膠東康王少子慶為六安王。封故相哈蕭何曾孫慶為列侯。 秋,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殺略千餘人。 遣謁者勸有水災郡種宿麥。舉吏民能假貸貧民者以名聞。 減隴西、北地、上郡戍卒半。 發謫吏穿昆明池。 四年冬,有司言關東貧民徙隴西、北地、西河、上郡、會稽凡七十二萬五千口,縣官衣食振業,用度不足,請收銀、錫造白金及皮幣以足用。初算緡錢。 春,有星孛於東北。 夏,有長星出於西北。 大將軍衛青將四將軍出定襄,將軍去病出代,各將五萬騎。步兵踵軍後數十萬人。青至幕北圍單于,斬首萬九千級,至闐顏山乃還。去病與左賢王戰,斬獲首虜七萬餘級,封狼居胥山乃還。兩軍士死者數萬人。前將軍廣、後將軍食其皆後期。廣自殺,食其贖死。 五年春三月甲午,丞相李蔡有罪,自殺。 天下馬少,平牡馬,匹二十萬。 罷半兩錢,行五銖錢。 徙天下奸猾吏民於邊。 六年冬十月,賜丞相以下至吏二千石金,千石以下至乘從者帛,蠻夷錦各有差。 雨水亡冰。 夏四月乙巳,廟立皇子閎為齊王,旦為燕王,胥為廣陵王。初作誥。 六月,詔曰:「日者有司以幣輕多奸,農傷而未眾,又禁兼併之塗,故改幣以約之。稽諸往古,制宜於今。廢期有月,而山澤之民未諭。夫仁行而從善,義立則俗易,意奉憲者所以導之未明與?將百姓所安殊路,而撟虔吏因乘勢以侵蒸庶邪?何紛然其擾也!今遣博士大等六人分循行天下,存問鰥、寡、廢、疾,無以自振業者貸與之。諭三老、孝弟以為民師,舉獨行之君子,征詣行在所。朕嘉賢者,樂知其人。廣宣厥道,士有特招,使者之任也。詳問隱處亡位及冤失職、奸猾為害、野荒治苛者,舉奏。郡國有所以為便者,上丞相、御史以聞。」 秋九月,大司馬驃騎將軍去病薨。 元鼎元年夏五月,赦天下,大酺五日。 得鼎汾水上。 濟東王彭離有罪,廢徙上庸。 二年冬十一月,御史大夫張湯有罪,自殺。 十二月,丞相青翟下獄死。 春,起柏梁台。 三月,大雨雪。夏,大水,關東餓死者以千數。 秋九月,詔曰:「仁不異遠,義不辭難,今京師雖未為豐年,山林、池澤之饒與民共之。今水潦移於江南,迫隆冬至,朕懼其饑寒不活。江南之地,火耕水耨,方下巴、蜀之粟致之江陵,遣博士中等分循行,諭告所抵,無令重困。吏民有振救饑民免其厄者,具舉以聞。」 三年冬,徙函谷關於新安。以故關為弘農具。 十一月,令民告緡者以其半與之。 正月戊子,陽陵園火。 夏四月,雨雹,關東郡國十餘饑,人相食。 常山王舜薨。子譯鄍腄A有罪,廢徙房陵。 四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行自夏陽,東幸汾陰。 十一月甲子,立后土祠於汾陰脽上。禮畢,行幸滎陽。還至洛陽,詔曰:「祭地翼州,瞻望河、洛,巡省豫州,觀於周室,邈而無祀。詢問耆老,乃得孽子嘉。其封嘉為周子南君,以奉周祀。」 春二月,中山王勝薨。 夏,封方士欒大為樂通侯,位上將軍。 六月,得寶鼎后土祠旁。秋,馬生渥窪水中。作《寶鼎》、《天馬》之歌。 立常山憲王子商為灑水王。 五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遂逾隴,登空同,西臨祖厲河而還。 十一月辛巳朔旦,冬至。立泰畤於甘泉。天子親郊見,朝日夕月。詔曰:「朕以眇身托於王侯之上,德未能綏民,民或饑寒,故巡祭后土以祈豐年。冀州蔚A壤乃顯文鼎,獲薦於廟。渥窪水出馬,朕其御焉。戰戰兢兢,懼不克任,思昭天地,內惟自新。《詩》云:『四牡翼翼,以征不服。』親省邊垂,用事所極。望見秦一,修天文禪。辛卯夜,若景光十有二明。《易》曰:『先甲三日,後甲三日。』朕甚念年歲未鹹登,飭躬齋戒,丁酉,拜況於郊。」 夏四月,南越王相呂嘉反,殺漢使者及其王、王太后。赦天下。 丁丑晦,日有蝕之。 秋,蛙、蝦蟆鬥。 遣伏波將軍路博德出桂陽,下湟水;樓船將軍楊僕出豫章,下湞水;歸義越侯嚴為戈船將軍,出零陵,下離水;甲為下瀨將軍,下蒼梧。皆將罪人,江、淮以南樓船十萬人,越馳義侯遺別將巴、蜀罪人,發夜郎兵,下牂柯江,鹹會番禺。 九月,列侯坐獻黃金酎祭宗廟不如法奪爵者百六人,丞相趙周下獄死。樂通侯欒大坐誣罔要斬。 西羌眾十萬人反,與匈奴通使,攻故安,圍枹 。匈奴入五原,殺太守。 六年冬十月,發隴西、天水、安定騎士及中尉、河南、河內卒十萬人,遣將軍李息、郎中令徐自為征西羌,平之。 行東,將幸緱氏,至左邑桐鄉,聞南越破,以為聞喜縣。 春,至汲新中鄉,得呂嘉首,以為獲嘉縣。馳義侯遺兵未及下,上便令征西南夷,平之。遂定越地,以為南海、蒼梧、鬱林、合浦、交\止、九真、日南、珠崖、儋耳郡。定西南夷,以為武都、牂柯、越巂、沈黎、文山郡。 秋,東越王餘善反,攻殺漢將、吏。遣橫海將軍韓說、中尉王溫舒出會稽,樓船將軍楊僕出豫章擊之。又遣浮沮將軍公孫賀出九原,匈河將軍趙破奴出令居,皆二千餘里,不見虜而還。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張掖、敦煌郡,徙民以實之。 元封元年冬十月,詔曰:「南越、東甌鹹伏其辜,西蠻、北夷頗未輯睦。朕將巡邊垂,擇兵振旅,躬秉武節,置十二部將軍,親帥師焉。」行自雲陽,北歷上郡、西河、五原,出長城,北登單于台,至朔方,臨北河。勒兵十八萬騎,旌旗徑千餘里,威震匈奴。遣使者告單于曰:「南越王頭已縣於漢北闕矣。單于能戰,天子自將待邊;不能,亟來臣服。何但亡匿幕北寒苦之地為!」匈奴讋焉。還,祠黃帝於橋山,乃歸甘泉。 東越殺王餘善降。詔曰:「東越險阻反覆,為後世患,遷其民於江、淮間。」遂虛其地。 春正,行幸緱氏。詔曰:「朕用事華山,至於中岳,」獲+艇緡臐A見夏後啟母石。翌日,親登嵩高,御史乘屬,在廟旁吏卒鹹聞呼萬歲者三。登禮罔不答。其令祠官加增太室祠,禁無伐其草木。以山下戶三百為之奉邑,名曰崇高,獨給祠,覆亡所與。」行,遂東巡海上。 夏四月癸卯,上還,登封泰山,降坐明堂。詔曰:「朕以眇身承至尊,兢兢焉惟德菲薄,不明於禮樂,故用事八神,遭天地況施,著見景象,屑然如有聞。震於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於梁父,然後升嵁陬繕M。自新,嘉與士大夫更始,其以十月為元封元年。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歷城、梁父,民田租逋賦、貸,已除。加年七十以上孤、寡帛,人二匹。四縣無出今年算。賜天下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 行自泰山,復東巡海上,至碣石。自遼西曆北邊九原,歸於甘泉。 秋,有星孛於東井,又孛於三台。 齊王閎薨。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幸緱氏,遂至東萊。 夏四月,還祠泰山。至瓠子,臨決河,命從臣將軍以下皆負薪塞河堤,作《瓠子之歌》。赦所過徙,賜孤、獨、高年米,人四石。還,作甘泉通天台、長安飛廉館。 朝鮮王攻殺遼東都尉,乃募天下死罪擊朝鮮。 六月,詔曰:「甘泉宮內中產芝,九莖連葉。上帝博臨,不異下房,賜朕弘休。其赦天下,賜雲陽都百戶牛、酒。」作《芝房之歌》。 秋,作明堂於泰山下。 遣樓船將軍楊僕、左將軍荀彘將應募罪人擊朝鮮。又遣將軍郭昌、中郎將衛廣發巴、蜀兵平西南夷未服者,以為益州郡。 三年在,作角抵戲,三百里內皆觀。 夏,朝鮮斬其王右渠降,以其地為樂浪、臨屯、玄菟、真番郡。 樓船將軍楊僕坐失亡多免為庶民,左將軍荀彘坐爭功棄市。 秋七月,膠西王端薨。 武都氐人反,分徙酒泉郡。 四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蕭關,歷獨鹿,鳴澤,自代而還,幸河東。 春三月,祠后土。詔曰:「朕躬祭后土地祇,見光集於靈壇,一夜三燭。幸中都宮,殿上見光。其赦汾陰、夏陽、中都死罪以下,賜三縣及楊氏皆無出今年租賦。」 夏,大旱,民多晙T死。 秋,以匈奴弱,可遂臣服,乃遣使說之。單于使來,死京師。匈奴寇邊,遣拔胡將軍郭昌屯朔方。 五年冬,行南巡狩,至於盛唐,望祀虞舜於九嶷。登灊天柱山,自尋陽浮江,親射蛟江中,獲之。舳艫千里,薄樅陽而出,作《盛唐樅陽之歌》。遂北至琅邪,並海,所過,禮祠其名山大川。 春三月,還至泰山,增封。甲子,祠高祖於明堂,以配上帝,因朝諸侯王、列侯,受郡國計。 夏四月,詔曰:「朕巡荊、揚、輯江、淮物,會大海氣,以合泰山。上天見象,增修封禪。其赦天下。所幸縣毋出今年租賦,賜鰥、寡、孤、獨帛,貧窮者粟。」還幸甘泉,郊泰畤。 大司馬大將軍青薨。 初置刺史部十三州。名臣文武欲盡,詔曰:「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駕之馬,跅馳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異等可為將、相及使絕國者。」 六年冬,行幸回中。 春,作首山宮。 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詔曰:「朕禮首山,昆田出珍物,化或為黃金。祭后土,神光三燭。其赦汾陰殊死以下,賜天下貧民布、帛,人一匹。」 益州、昆明反,赦京師亡命令從軍,遣拔胡將軍郭昌將以擊之。 夏,京師民觀角抵於上林平樂館。 秋,大旱,蝗。 太初元年冬十月,行幸泰山。 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祀上帝於明堂。 乙酉,柏梁台災。 十二月,襢高裡,祠后土。東臨勃海,望祠蓬萊。春,還,受計於甘泉。 二月,起建章宮。 夏五月,正歷,以正月為歲首。色上黃,數用五,定官名,協音律。 遣因杅將軍公孫敖築塞外受降城。 秋八月,行幸安定。遣貳師將軍李廣利發天下謫民西征大宛。 蝗從東方飛至敦煌。 二年春正月戊申,丞相慶薨。 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令天下大酺五日,膢五日,祠門戶,比臘。 夏四月,詔曰:「朕用事介山,祭后土,皆有光應。其赦汾陰、安邑殊死以下。」 五月,籍吏民馬補車騎馬。 秋,蝗。遣浚稽將軍趙破奴二萬騎出朔方擊匈奴,不還。 冬十二月,御史大夫佷e卒。 三年春正月,行東巡海上。 夏四月,還,修封泰山,襢石閭。 遣光祿勳徐自為築五原塞外列城,西北至盧朐,游擊將軍韓說將兵屯之。強弩都尉路博德築居延。 秋,匈奴人定襄、雲中,殺略數千人,行壞光祿諸亭、障;又入張掖、酒泉,殺都尉。 四年春,貳師將軍廣利斬大宛王首,獲汗血馬來。作《西極天馬之歌》。 秋,起明光宮。 冬,行幸回中。 徙弘農都尉治武關,稅出入者以給關吏、卒食。 天漢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 匈奴歸漢使者,使使來獻。 夏五月,赦天下。 秋,閉城門大搜。發謫戍屯五原。 二年春,行幸東海。還幸回中。 夏五月,貳師將軍三萬騎出酒泉,與右賢王戰於天山,斬首虜萬餘級。又遣因杅將軍出西河,騎都尉李陵將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與單于戰,斬首虜萬餘級。陵兵敗,降匈奴。 秋,止禁巫祠道中者。大搜。 渠黎六國使使來獻。 泰山、琅邪群盜徐警左山攻城,道路不通。遣直指使者暴勝之等衣繡衣、杖斧分部逐捕。刺史、郡守以下皆伏誅。 冬十一月,詔關都尉曰:「今豪傑多遠交,依東方群盜。其謹察出入者。」 三年春二月,御史大夫王卿有罪,自殺。 初榷酒酤。 三月,行幸泰山,修封,祀明堂,因受計。還幸北地,祠常山,瘞玄玉。 夏四月,赦天下。行所過毋出田租。 秋,匈奴入雁門,太守坐畏刵R棄市。 四年春正月,朝諸侯王於甘泉宮。發天下七科謫及勇敢士,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將六萬騎、步兵七萬人出朔方,因杅將軍公孫敖萬騎、步兵三萬人出雁門,游擊將軍韓說步兵三萬人出五原,強弩都尉路博德步兵萬餘人與貳師會。廣利與單于戰余吾水上連日,敖與左賢王戰不利,皆引還。 夏四月,立皇子髆為昌邑王。 秋九月,令死罪入贖錢五十萬減死一等。 太始元年春正月,因杅將軍敖有罪,要斬。 徙郡、國吏民豪桀於茂陵、雲陵。 夏六月,赦天下。 二年春正月,行幸回中。 三月,詔曰:「有司議曰,往者朕郊見上帝,西登隴首,獲白麟以饋宗廟,渥窪水出天馬,泰山見黃金,宜改故名。今更黃金為麟趾褭蹄以協瑞焉。」因以班賜諸侯王。 秋,旱。九月,募死罪人贖錢五十萬減死一等。 御史大夫杜周卒。 三年春正月,行幸甘泉宮,饗外國客。 二月,令天下大酺五日。行幸東海,獲赤雁,作《硃雁之歌》。幸琅邪,禮日成山。登之罘,浮大海。山稱萬歲。 冬,賜行所過戶五千錢,鰥、寡、孤、獨帛,人一匹。 四年春三月,行幸泰山。壬午,祀高祖於明堂,以配上帝,因受計。癸未,祀孝景皇帝於明堂。甲申,修封。丙戌,襢石閭。 夏四月,幸不其,祠神人於交門宮,若有鄉坐拜者。作《交門之歌》。 夏五月,還幸建章宮,大置酒,赦天下。 秋七月,趙有蛇從郭外入邑,與邑中蛇群鬥孝文廟下,邑中蛇死。 冬十月甲寅晦,日有蝕之。 十二月,行幸雍,祠五畤,西至安定、北地。 征和元年春正月,還,行幸建章宮。 三月,趙王彭祖薨。 冬十一月,發三輔騎士大搜上林,閉長安城門索,十一日乃解。巫蠱起。 二年春正月,丞相賀下獄死。 夏四月,大風發屋、折木。 閏月,諸邑公主、陽石公主皆坐巫蠱死。 夏,行幸甘泉。 秋七月,按道侯韓說、使者江充等掘蠱太子宮。壬午,太子與皇后謀斬充,以節發兵與丞相劉屈氂大戰長安,死者數萬人。庚寅,太子亡,皇后自殺。初置城門屯兵。更節加黃旄。御史大夫暴勝之、司直田仁坐失縱,勝之自殺,仁要斬。 八月辛亥,太子自殺於湖。 癸亥,地震。 九月,立趙敬肅王子偃為平干王。 匈奴入上谷、五原,殺略吏民。 三年春正月,行幸雍,至安定、北地。匈奴入五原、酒泉,殺兩都尉。 三月,遣貳師將軍廣利將七萬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二萬人出西河,重合侯馬通四萬騎出酒泉。成至浚稽山與虜戰,多斬首。通至天山,虜引去,因降車師。皆引兵還。廣利敗,降匈奴。 夏五月,赦天下。 六月,丞相屈氂下獄要斬,妻梟首。 秋,蝗。 九月,反者公孫勇、胡倩發覺,皆伏辜。 四年春正月,行幸東萊,臨大海。 二月丁酉,隕石於雍,二,聲聞四百里。 三月,上耕於巨定。還幸泰山,修封。庚寅,祀於明堂。癸巳,襢石閭。 夏六月,還幸甘泉。 秋八月辛酉晦,日有蝕之。 後元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遂幸安定。 昌邑王髆薨。 二月,詔曰:「朕郊見上帝,巡於北邊,見群鶴留止,以不羅罔,靡所獲獻。薦於泰畤,光景並見。其赦天下。」 夏六月,御史大夫商丘成有罪,自殺。侍中僕射莽河羅與弟重合侯通謀反,侍中駙馬都尉金日磾、奉車都尉霍光、騎都尉上官桀討之。 秋七月,地震,往往湧泉出。 二月春正月,朝諸侯王於甘泉宮,賜宗室。 二月,行幸盩厔五柞宮。乙丑,立皇子弗陵為皇太子。丁卯,帝崩於五柞宮,入殯於未央宮前殿。 三月甲申,葬茂陵。 贊曰:漢承百王之弊,高祖撥亂反正,文、景務在養民,至於稽古禮文之事,猶多闕焉。孝武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遂畤咨海內,舉其俊茂,與之立功。興太學,修郊祀,改正朔,定歷數,協音律,作詩樂,建封嵁部A禮百神,紹周後,號令文章,煥焉可述。後嗣得遵洪業,而有三代之風。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儉以濟斯民,雖《詩》、《書》所稱,何有加焉! 卷七 昭帝紀第七 孝昭皇帝,武帝少子也。母曰趙婕妤,本以有奇異得幸,及生帝,亦奇異。語在《外戚傳》。 武帝末,戾太子敗,燕王旦、廣陵王胥行驕嫚,後元二年二月上疾病,遂立昭帝為太子,年八歲。以侍中奉車都尉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受遺詔輔少主。 明日,武帝崩。戊辰,太子即皇帝位,謁高廟。帝姊鄂邑公主益湯沐邑,為長公主,共養省中。 大將軍光秉政,領尚書事,車騎將軍金日磾、左將軍上官桀副焉。 夏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有星孛於東方。 濟北王寬有罪,自殺。 賜長公主及宗室昆弟各有差。追遵趙婕妤為皇太后,起雲陵。 冬,匈奴入朔方,殺略吏民。發軍屯西河,左將軍桀行北邊。 始元元年春二月,黃鵠下建章宮太液池中。公卿上壽。賜諸侯王、列侯、宗室金錢各有差。 已亥,上耕於鉤盾弄田。 益封燕王、廣陵王及鄂邑長公主各萬三千戶。 夏,為太后起園廟雲陵。 益州廉頭、姑繒、牂柯談指、同並二十四邑皆反。遣水衡都尉呂破胡募吏民及發犍為、蜀郡奔命擊益州,大破之。 有司請河內屬冀州,河東屬并州。 秋七月,赦天下,賜民百戶牛、酒。大雨,渭橋絕。 八月,齊孝王孫劉澤謀反,欲殺青州刺史雋不疑,發覺,皆伏誅。遷不疑為京兆尹,賜錢百萬。 九月丙子,車騎將軍日磾薨。 閏月,遣故廷尉王平等五人持節行郡國,舉賢良,問民所疾苦、冤、失職者。 冬,無冰。 二年春正月,大將軍光、左將軍桀皆以前捕斬反虜重合侯馬通功封,光為博陸侯,桀為安陽侯。 以宗室毋在位者,舉茂才劉辟強、劉長樂皆為光祿大夫,辟強守長樂衛尉。 三月,遣使者振貸貧民毋種、食者。 秋八月,詔曰:「往年災害多,今年蠶、麥傷,所振貸種、食勿收責,毋令民出令年田租。」 冬,發習戰射士詣朔方,調故吏將屯田張掖郡。 三年春二月,有星孛於西北。 秋,募民徙雲陵,賜錢、田、宅。 冬十月,鳳皇集東海,遣使者祠其處。 十一月壬辰朔,日有蝕之。 四年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辭訟在後二年前,皆勿聽治。 夏六月,皇后見高廟。賜長公主、丞相、將軍、列侯、中二千石以下及郎吏、宗室錢、帛各有差。 徙三輔富人云陵,賜錢,戶十萬。 秋七月,詔曰:「比歲不登,民匱於食,流庸未盡還,往時令民共出馬,其止勿出。諸給中都官者,且減之。」 冬,遣大鴻臚田廣明擊益州。 廷尉李種坐故縱死罪棄市。 五年春正月,追尊皇太后父為順成侯。 夏陽男子張延年詣北闕,自稱衛太子,誣罔,要斬。 夏,罷天下亭母馬及馬弩關。 六月,封皇后父驃騎將軍上官安為桑樂侯。 詔曰:「朕以眇身獲保宗廟,戰戰慄栗,夙興夜寐,修古帝王之事,誦《保傅傳》、《孝經》、《論語》、《尚書》,未雲有明。其令三輔、太常舉賢良各二人,郡國文學高第各一人。賜中二千石以下至吏、民爵,各有差。」 罷儋耳、真番郡。 秋,大鴻臚廣明、軍正王平擊益州,斬首捕虜三萬餘人,獲畜產五萬餘頭。 六年春正月,上耕於上林。 二月,詔有司問郡國所舉賢良、文學民所疾苦。議罷鹽、鐵、榷酤。 栘中監蘇武前使匈奴,留單于庭十九歲乃還,奉使全節,以武為典屬國,賜錢百萬。 夏,旱,大雩,不得舉火。 秋七月,罷榷酤官,令民得以律占租,賣酒升四錢。以邊塞闊遠,取天水、隴西、張掖郡各二縣置金城郡。 詔曰:「鉤町侯毋波率其君長、人民擊反者,斬首捕虜有功。其立毋波為鉤町王。大鴻臚廣明將率有功,賜爵關內侯,食邑。」 元鳳元年春,長公主共養勞苦,復以藍田益長公主湯沐邑。 泗水戴王前甍,以毋嗣,國除。後宮有遺腹子賑腹A相、內史不奏言,上聞而憐之,立賑葫高r水王。相、內史皆下獄。 三月,賜郡國所選有行義者涿郡韓福等五人帛,人五十匹,遣歸。詔曰:「朕閔勞以官職之事,其務修孝、弟以孝鄉里。令郡、縣常以正月賜羊、酒。有不幸者賜衣被一襲,祠以中牢。」 武都氐人反,遣執金吾馬適建、龍額侯韓增、大鴻臚廣明將三輔、太常徒,皆免刑擊之。 夏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乙亥晦,日有蝕之,既。 八月,改始元為元鳳。 九月,鄂邑長公主、燕王旦與左將軍上官桀、桀子票騎將軍安、御史大夫桑弘羊皆謀反,伏誅。初,桀、安父子與大將軍光爭權,欲害之,詐使人為燕王旦上書言光罪。時上年十四,覺其詐。後有譖光者,上輒怒曰:「大將軍國家忠臣,先帝所屬,敢有譖毀者,坐之。」光由是得盡忠。語在燕王、霍光《傳》。 冬十月,詔曰:「左將軍安陽侯桀、票騎將軍桑樂侯安、御史大夫弘羊皆數以邪枉干輔政,大將軍不聽,而懷怨望,與燕王通謀,置驛往來相約結。燕王遣壽西長、孫縱之等賂遺長公主、丁外人、謁者杜延年、大將軍長史公孫遺等,交通私書,共謀令長公主置酒,伏兵殺大將軍光,征立燕王為天子,大逆毋道。故稻田使者燕倉先發覺,以告大司農敞,敞告諫大夫延年,延年以聞。丞相征事任宮手捕斬桀,丞相少史王壽誘將安入府門,皆已伏誅,吏民得以安。封延年、倉、宮、壽皆為列侯。」又曰:「燕王迷惑失道,前與齊王子劉澤等為逆,抑而不揚,望王反道自新,今乃與長公主及左將軍桀等謀危宗廟。王及公主皆自伏辜。其赦王太子建、公主子文信及宗室子與燕王、上官桀等謀反父母同產當坐者,皆免為庶人。其吏為桀等所詿誤,未發覺在吏者,除其罪。」 二年夏四月,上自建章宮徙未央宮,大置酒。賜郎從宮帛,及宗室子錢,人二十萬。吏民獻牛、酒者賜帛,人一匹。 六月,赦天下。詔曰:「朕閔百姓未贍,前年減漕三百萬石。頗省乘輿馬及苑馬,以補邊郡三輔傳馬。其令郡國毋斂今年馬口錢,三輔、太常郡得以叔、粟當賦。」 三年春正月,泰山有大石自起立,上林有柳樹枯僵自起生。 罷中牟苑賦貧民。詔曰:「乃者民被水災,頗匱於食,朕虛倉廩,使使者振困乏。其止四年毋漕。三年以前所振貸,非丞相、御史所請,邊郡受牛者勿收責。」 夏四月,少府徐仁、廷尉王平、左馮翊賈勝胡皆坐縱反者,仁自殺,平、勝胡皆要斬。 冬,遼東烏桓反,以中朗將范明友為度遼將軍,將北邊七郡,郡二千騎擊之。 四年春正月丁亥,帝加元服,見於高廟。賜諸侯王、丞相、大將軍、列侯、宗室下至吏、民金、帛、牛、酒各有差。賜中二千石以下及天下民爵。毋收四年、五年口賦。三年以前逋更賦未入者,皆勿收。令天下酺五日。 甲戌,丞相千秋薨。 夏四月,詔曰:「度遼將軍明友前以羌騎校尉將羌王、侯、君、長以下擊益州反虜,後復率擊武都反氐,今破烏桓,斬虜獲生,有功。其封明友為平陵侯。平樂監傅介子持節使,誅斬樓蘭王安,歸首縣北闕,封義陽侯。」 五月丁丑,孝文廟正殿火,上及群臣皆素服。發中二千石將五校作治,六月成。太常及廟令、丞、郎吏皆劾大不敬,會赦,太常轑陽侯德免為庶人。 六月,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廣陵王來朝,益國萬一千戶,賜錢二千萬,黃金二百斤,劍二,安車一,乘馬二駟。 夏,大旱。 六月,發三輔及郡國惡少年吏有告劾亡者,屯遼東。 秋,罷象郡,分屬鬱林、牂柯。 冬十一月,大雷。 十二月庚戌,丞相訢薨。 六年春正月,募郡國徒築遼東玄菟城。夏,赦天下。詔曰:「夫谷賤傷農,今三輔、太常谷減賤,其令以叔粟當今年賦。」 右將軍張安世宿衛忠謹,封富平侯。 烏桓復犯塞,遣度遼將軍范明友擊之。 元平元年春二月,詔曰:「天下以農、桑為本。日者省用,罷不急官,減外徭,耕、桑者益眾,而百姓未能家給,朕甚愍焉。其減口賦錢。」有司奏請減什三,上許之。 甲申晨,有流星,大如月,眾星皆隨西行。 夏四月癸未,帝崩於未央宮。 六月壬申,葬平陵。 贊曰:昔周成以孺子繼統,而有管、蔡四國流言之變。孝昭幼年即位,亦有燕、盍、上官逆亂之謀。成王不疑周公,孝昭委任霍光,各因其時以成名,大矣哉!承孝武奢侈余敝師旅之後,海內虛耗,戶口減半,光知時務之要,輕徭薄賦,與民休息。至始元、元鳳之間,匈奴和親,百姓充實。舉賢良、文學,問民所疾苦,議鹽、鐵而罷榷酤,尊號曰「昭」,不亦宜乎! 卷八 宣帝紀第八 孝宣皇帝,武帝曾孫,戾太子孫也。太子納史良娣,生史皇孫。皇孫納王夫人,生宣帝,號曰皇曾孫。生數月,遭巫蠱事,太子、良娣、皇孫、王夫人皆遇害。語在《太子傳》。曾孫雖在襁褓,猶坐收系郡邸獄。而邴吉為廷尉監,治巫蠱於郡邸,憐曾孫之亡辜,使女徒復作淮陽趙征卿、渭城胡組更乳養,私給衣食,視遇甚有恩。 巫蠱事連歲不決。至後元二年,武帝疾,往來長楊、五柞宮,望氣者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上遣使者分條中都官獄系者,輕、重皆殺之。內謁者令郭穰夜至郡邸獄,吉拒閉,使者不得入,曾孫賴吉得全。因遭大赦,吉乃載曾孫送祖母史良娣家。語在吉及外戚《傳》。 後有詔掖庭養視,上屬籍宗正。時掖庭令張賀嘗事戾太子,思顧舊恩,哀曾孫,奉養甚謹,以私錢供給教書。既壯,為取暴室嗇夫許廣漢女。曾孫因依倚廣漢兄弟及祖母家史氏。受《詩》於東海澓中翁,高材好學,然亦喜遊俠,鬥雞走馬,具知閭裡奸邪,吏治得失。數上下諸陵,周遍三輔,常困於蓮勺鹵中。尤樂杜、鄠之間,率常在下杜。時會朝請,捨長安尚冠裡,身足下有毛,臥居數有光耀。每買餅,所從買家輒大讎,亦以是自怪。 元平元年四月,昭帝崩,毋嗣。大將軍霍光請皇后征昌邑王。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璽、綬,尊皇后曰皇太后。癸已,光奏王賀淫亂,請廢。語在賀及光《傳》。 秋七月,光奏議曰:「禮,人道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大宗毋嗣,擇支子孫賢者為嗣。孝武皇帝曾孫病已,有詔掖庭養視,至今年十八,師受《詩》、《論語》、《孝經》,操行節儉,慈仁愛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後,奉承祖宗,子萬姓。」奏可。遣宗正德至曾孫尚冠裡捨,洗沐,賜御府衣。太僕以軨獵車奉迎曾孫,就齊宗正府。庚申,入未央宮,見皇太后,封為陽武侯。已而群臣奉上璽、綬,即皇帝位,謁高廟。 八月已巳,丞相敞薨。 九月,大赦天下。 十一月壬子,立皇后許氏。賜諸侯王以下金錢,至吏、民鰥、寡、孤、獨各有差。皇太后歸長樂宮。長樂宮初置屯衛。 本始元年春正月,募郡國吏、民訾百萬以上徙平陵。遣使者持節詔郡國二千石謹牧養民而風德化。 大將軍光稽首歸政,上謙讓委任焉。論定策功,益封大將軍光萬七千戶,車騎將軍光祿勳富平侯安世萬戶。詔曰:「故丞相安平侯敞等居位守職,與大將軍光、車騎將軍安世建議定策,以安宗廟,功賞未加而甍。其益封敞嗣子忠及丞相陽平侯義、度遼將軍平陵侯明友、前將軍龍雒侯增、太僕建平侯延年、太常蒲伺昌、諫大夫宜春侯譚、當塗侯平、杜侯屠耆堂、長信少府關內侯勝邑戶各有差。封御史大夫廣明為昌水侯,後將軍充國為營平侯,大司農延年為陽城侯,少府樂成為爰氏侯,光祿大夫遷為平丘侯。賜右扶風德、典屬國武、廷尉光、宗正德、大鴻臚賢、詹事畸、光祿大夫吉、京輔都尉廣漢爵皆關內侯。德、武食邑。」 夏四月庚午,地震。詔內郡國舉文學高第各一人。 五月,鳳皇集膠東、千乘。赦天下。賜吏二千石、諸侯相、下至中都官、宦吏、六百石爵,各有差,自左更至五大夫。賜天下人爵各一級,孝者二級,女子百戶牛、酒。租稅勿收。 六月,詔曰:「故皇太子在湖,未有號謚、歲時祠。其議謚,置園邑。」語在《太子傳》。 秋七月,詔立燕剌王太子建為廣陽王,立廣陵王胥少子弘為高密王。 二年春,以水衡錢為平陵,徙民起第宅。 大司農陽城侯田延年有罪,自殺。 夏五月,詔曰:「朕以眇身奉承祖宗,夙夜惟念孝武皇帝躬履仁義,選明將,討不服,匈奴遠遁,平氐、羌、昆明、南越,百蠻鄉風,款塞來享;建太學,修郊祀,定正朔,協音律;封泰山,塞宣房,符瑞應,寶鼎出,白麟獲。功德茂盛,不能盡宣,而廟樂未稱,其議奏。」有司奏請宜加尊號。 六月庚午,尊孝武廟為世宗廟,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天子世世獻。武帝巡狩所幸之郡國,皆立廟。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 匈奴數侵邊,又西伐烏孫。烏孫昆彌及公主因國使者上書,言昆彌願發國精兵擊匈奴,唯天子哀憐,出兵以救公主。 秋,大發興調關東輕車銳卒,選郡國吏三百石伉健習騎射者,皆從軍。御史大夫田廣明為祁連將軍,後將軍趙充國為蒲類將軍,雲中太守田順為虎牙將軍,及度遼將軍范明友、前將軍韓增,凡五將軍,兵十五萬騎,校尉常惠持節護烏孫兵,鹹擊匈奴。 三年春正月癸亥,皇后許氏崩。戊辰,五將軍師發長安。 夏五月,軍罷。祁連將軍廣明、虎牙將軍順有罪,下有司,皆自殺。校尉常惠將烏孫兵入匈怒右地,大克獲,封列侯。 大旱,郡國傷旱甚者,民毋出租賦。三輔民就賤者,且毋收事,盡四年。 六月已丑,丞相義薨。 四年春正月,詔曰:「蓋聞農者興德之本也,今歲不登,已遣使者振貸困乏。其令太官損膳省宰,樂府減樂人,使歸就農業。丞相以下至都官令、丞上書入谷,輸長安倉,助貸貧民。民以車船載谷入關者,得毋用傳。」 三月乙卯,立皇后霍氏。賜丞相以下至郎吏從官金、錢、帛各有差。赦天下。 夏四月壬寅,郡國四十九地震,或山崩水出。詔曰:「蓋災異者,天地之戒也。朕承洪業,奉宗廟,托於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乃者地震北海、琅邪,壞祖宗廟,朕甚懼焉。丞相、御史其與列侯、中二千石博問經學之士,有以應變,輔朕之不逮,毋有所諱。令三輔、太常、內郡國舉賢良方正各一人。律令有可蠲除以安百姓,條奏。被地震壞敗甚者,勿收租賦。」大赦天下。上以宗廟墮,素服,避正殿五日。 五月,鳳皇集北海安丘、淳於。 秋,廣川王吉有罪,廢遷上庸,自殺。 地節元年春正月,有星孛於西方。 三月,假郡國貧民田。 夏六月,詔曰:「蓋聞堯親九族,以和萬國。朕蒙遺德,奉承聖業,惟念宗室屬未盡而以罪絕,若有賢材,改行勸善,其復屬,使得自新。」 冬十一月,楚王延壽謀反,自殺。 十二月癸亥晦,日有蝕之。 二年春三月庚午,大司馬大將軍光薨。詔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宿衛孝武皇帝三十餘年,輔孝昭皇帝十有餘年,遭大難,躬秉義,率三公、諸侯、九卿、大夫定萬世策,以安宗廟。天下蒸庶,鹹以康寧,功德茂盛,朕甚嘉之。復其後世,疇其爵邑,世世毋有所與。功如蕭相國。」 夏四月,鳳皇集魯,群鳥從之。大赦天下。 五月,光祿大夫平丘侯王遷有罪,下獄死。 上始親政事,又思報大將軍功德,乃復使樂平侯山領尚書事,而令群臣得奏封事,以知下情。五日一聽事,自丞相以下各奉職奏事,以傅奏其言,考試功能。侍中尚書功勞當遷及有異善,厚加賞賜,至於子孫,終不改易。樞機周密,品式備具,上下相安,莫有苟且之意也。 三年春三月,詔曰:「蓋聞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唐、虞猶不能以化天下。今膠東相成勞來不怠,流民自佔八萬餘口,治有異等,其秩成中二千石,賜爵關內侯。」 又曰:「鰥、寡、孤、獨、高年、貧困之民,朕所憐也。前下詔假公田,貸種、食。其加賜鰥、寡、孤、獨、高年帛。二千石嚴教吏謹視遇,毋令失職。」 令國郡國舉賢良方正可親民者。 夏四月戊申,立皇太子,大赦天下。賜御史大夫爵關內侯,中二千石爵右庶長。天下當為父後者爵一級。賜廣陵王黃金千斤,諸侯王十五人黃金各百斤,列侯在國者八十七人黃金各二十斤。 冬十月,詔曰:「乃者九月壬申地震,朕甚懼焉。有能箴朕過失,及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以匡朕之不逮,毋諱有司。朕既不德,不能附遠,是以邊境屯戍未息。今復飭兵重屯,久勞百姓,非所以綏天下也。其罷車騎將軍、右將軍屯兵。」又詔:「池崇未御幸者,假與貧民。郡國宮、館,勿復修治。流民還歸者,假公田,貸種、食,且勿算事。」 十一月,詔曰:「朕既不逮,導民不明,反側晨興,念慮萬方,不忘元元。唯恐羞先帝聖德,故並舉賢良方正以親萬姓,歷載臻茲,然而俗化闕焉。傳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其令郡國舉孝、弟有行義聞於鄉里者各一人。」 十二月,初置廷尉平四人,秩六百石。 省文山郡,並蜀。 四年春二月,封外祖母為博平君,故酇侯蕭何曾孫建世為侯。 詔曰:「導民以孝,是天下順。今百姓或遭衰絰凶災,而吏徭事使不得葬,傷孝子之心,朕甚憐之。自今,諸有大父母、父母喪者勿徭事,使得收斂送終,盡其子道。」 夏五月,詔曰:「父子之親,夫婦之道,天性也。雖有患禍,猶蒙死而存之。誠愛結於心,仁厚之至也,豈能違之哉!自今,子首匿父母、妻匿夫、孫匿大父母,皆勿坐。其父母匿子、夫匿妻、大父母匿孫,罪殊死,皆上請廷尉以聞。」 立廣川惠王孫文為廣川王。 秋七月,大司馬霍禹謀反。詔曰:「乃者,東織室令史張赦使魏郡豪李竟報冠陽侯霍雲謀為大逆,朕以大將軍故,抑而不揚,冀其自新。今大司馬博陸侯禹與母宣成侯夫人顯及從昆弟冠陽侯雲、樂平侯山、諸姊妹婿度遼將軍范明友、長信少府鄧廣漢、中郎將任勝、騎都尉趙平、長安男子馮殷等謀為大逆。顯前又使女侍醫淳於衍進藥殺共哀後,謀毒太子,欲危宗廟。逆亂不道,鹹伏其辜。諸為霍氏所詿誤未發覺在吏者,皆赦除之。」 八月已酉,皇后霍氏廢。 九月,詔曰:「朕惟百姓失職不贍,遣使者循行郡國問民所疾苦。吏或營私煩擾,不顧厥咎,朕甚閔之。今年郡國頗被水災,已振貸。鹽,民之食,而賈鹹貴,眾庶重困。其減天下鹽賈。」 又曰:「令甲,死者不可生,刑者不可息。此先帝之所重,而吏未稱。今系者或以掠辜若饑寒瘐死獄中,何用心逆人道也!朕甚痛之。其令郡國歲上系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名、縣、爵、裡,丞相、御史課殿最以聞。」 十二月,清河王年有罪,廢遷房陵。 元康元年春,以杜東原上為初陵,更名杜縣為杜陵。徙丞相、將軍、列侯、吏二千石、訾百萬者杜陵。 三月,詔曰:「乃者鳳皇集泰山、陳留,甘露降未央宮。朕未能章先帝休烈,協寧百姓,承天順地,調序四時,獲蒙嘉瑞,賜茲祉福,夙夜兢兢,靡有驕色,內省匪解,永惟罔極。《書》不雲乎?『鳳皇來儀,庶尹允諧。』其赦天下徒,賜勤事吏中二千石以下至六百石爵,自中郎吏至五大夫,佐史以上二級,民一級,女子百戶牛、酒。加賜鰥、寡、孤、獨、三老、孝弟、力田帛。所振貸勿收。」 夏五月,立皇考廟。益奉明園戶為奉明縣。 復高皇帝功臣絳侯周勃等百三十六人家子孫,令奉祭祀,世世勿絕。其毋嗣者,復其次。 秋八月,詔曰:「朕不明六藝,鬱於大道,是以陰陽風雨未時。其博舉吏民,厥身修正,通文學,明於先王之術,宣究其意者,各二人,中二千石各一人。」 冬,置建章衛尉。 二年春正月,詔曰:「《書》云『文王作罰,刑茲無赦』,今吏修身奉法,未有能稱朕意,朕甚愍焉。其赦天下,與士大夫厲精更始。」 二月乙丑,立皇后王氏。賜丞相以下至郎從官錢、帛各有差。 三月,以鳳皇、甘露降集,賜天下吏爵二級,民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帛。 夏五月,詔曰:「獄者,萬民之命,所以禁暴止邪,養育群生也。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則可謂文吏矣。今則不然,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貳端,深淺不平,增辭飾非,以成其罪。奏不如實,上亦亡由知。此朕之不明,吏之不稱,四方黎民將何仰哉!二千石各察官屬,勿用此人。吏務平法。或擅興徭役,飾廚、傳,稱過使客,越職逾法,以取名譽,譬猶踐薄冰以待白日,豈不殆哉!今天下頗被疾疫之災,朕甚愍之。其令郡國被災甚者,毋出今年租賦。」 又曰:「聞古天子之名,難知而易諱也。今百姓多上書觸諱以犯罪者,朕甚憐之。其更諱詢。諸觸諱在令前者,赦之。」 冬,京兆尹趙廣漢有罪,要斬。 三年春,以神爵數集泰山,賜諸侯王、丞相、將軍、列侯二千石金,郎從官帛,各有差。賜天下吏爵二級,民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帛。 三月,詔曰:「蓋聞像有罪,舜封之,骨肉之親粲而不殊。其封故昌邑王賀為海昏侯。」 又曰:「朕微眇時,御史大夫丙吉,中郎將史曾、史玄、長樂衛尉許舜、侍中光祿大夫許延壽皆與朕有舊恩。及故掖庭令張賀輔導朕躬,修文學經術,恩惠卓異,厥功茂焉。《詩》不雲乎?『無德不報。』封賀所子弟子侍中中郎將彭祖為陽都侯,追賜賀謚曰陽都哀侯。吉、曾、玄、舜、延壽皆為列侯。故人下至郡邸獄復作嘗有阿保之功,皆受官祿、田宅、財物,各以恩深淺報之。」 夏六月,詔曰:「前年夏,神爵集雍。今春,五色鳥以萬數飛過屬縣,翱翔而舞,欲集未下。其令三輔毋得以春夏擿巢探卵,彈射飛鳥。具為令。」 立皇子欽為淮陽王。 四年春正月,詔曰:「朕惟耆老之人,發齒墮落,血氣衰微,亦亡暴虐之心,今或罹文法,拘執囹圄,不終天命,朕甚憐之。自今以來,諸年八十以上,非誣告、殺傷人,佗皆勿坐。」 遣太中大夫強等十二人循行天下,存問鰥、寡,覽觀風俗,察吏治得失,舉茂材異倫之士。 二月,河東霍徵史等謀反,誅。 三月,詔曰:「乃者,神爵五采以萬數集長樂、未央、北宮、高寢、甘泉泰畤殿中及上林苑。朕之不逮,寡於德厚,屢獲嘉祥,非朕之任。其賜天下吏爵二級,民一級,女子百戶牛、酒。加賜三老、孝弟、力田帛,人二匹,鰥、寡、孤、獨各一匹。」 秋八月,賜故右扶風尹翁歸子黃金百斤。以奉其祭祀。又賜功臣適後黃金,人二十斤。 丙寅,大司馬衛將軍安世薨。 比年豐,谷石五錢。 神爵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詔曰:「朕承宗廟,戰戰慄栗,惟萬事統,未燭厥理。乃元康四年嘉谷、玄稷降於郡國,神爵仍集,金芝九莖產於函德殿銅池中,九真獻奇獸,南郡獲白虎、威鳳為寶。朕之不明,震於珍物,飭躬齋精,祈為百姓。東濟大河,天氣清靜,神魚舞河。幸萬歲宮,神爵翔集。朕之不德,懼不能任。其以五年為神爵元年。賜天下勤事吏爵二級,民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帛。所振貸物勿收。行所過,毋出田租。」 西羌反,發三輔、中都官徒弛刑,及應募佽飛射士、羽林孤兒,胡、越騎,三河、穎川、沛郡、淮陽、汝南材官,金城、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騎士、羌騎,詣金城。 夏四月,遣後將軍趙充國、強弩將軍許延壽擊西羌。 六月,有星孛於東方。 即拜酒泉太守辛武賢為破羌將軍,與兩將軍並進。詔曰:「軍旅暴露,轉輸煩勞,其令諸侯王、列侯、蠻夷王、侯、君、長當朝二年者,皆毋朝。」 秋,賜故大司農硃邑子黃金百斤,以奉祭祀。後將軍充國言屯田之計,語在《充國傳》。 二年春二月,詔曰:「乃者正月乙丑,鳳皇、甘露降集京師,群鳥從以萬數。朕之不德,屢獲天福,祗事不怠,其赦天下。」 夏五月,羌虜降服,斬其首惡大豪楊玉、酋非首。置金城屬國以處降羌。 秋,匈奴日逐王先賢撣將人眾萬餘來降。使都護西域騎都尉鄭吉迎日逐,破車師,皆封列侯。 九月,司隸校尉蓋寬饒有罪,下有司,自殺。 匈奴單于遣名王奉獻,賀正月,始和親。 三年春,起樂游苑。 三月丙午,丞相相薨。 秋八月,詔曰:「吏不廉平則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奉祿薄,欲其毋侵漁百姓,難矣。其益吏百石以下奉十五。」 四年春二月,詔曰:「乃者鳳皇、甘露降集京師,嘉瑞並見。修興泰一、五帝、後士之祠,祈為百姓蒙祉福。鸞鳳萬舉,蜚覽翱翔,集止於旁。齋戒之暮,神光顯著。薦鬯之夕,神光交錯。或降於天,或登於地,或從四方來集於壇。上帝嘉饗,海內承福。其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帛。」 夏四月,穎川太守黃霸以治行尤異秩中二千石,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及穎川吏、民有行義者爵,人二級,力田一級,貞婦、順女帛。 令內郡國舉賢良可親民者各一人。 五月,匈奴單于遣弟呼留若王勝之來朝。 冬十月,鳳皇十一集杜陵。 十一月,河南太守嚴延年有罪,棄市。 十二月,鳳皇集上林。 五鳳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皇太子冠。皇太后賜丞相、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帛,人百匹,大夫人八十匹,夫人六十匹。又賜列侯嗣子爵五大夫,男子為父後者爵一級。 夏,赦徒作杜陵者。 冬十二月乙酉朔,日有蝕之。 左馮翊韓延壽有罪,棄市。 二年春三月,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已丑,大司馬車騎將軍增薨。 秋八月,詔曰:「夫婚姻之禮,人倫之大者也;酒食之會,所以行禮樂也。今郡國二千石或擅為苛禁,禁民嫁娶不得具酒食相賀召。由是廢鄉黨之禮,令民亡所樂,非所以導民也。《詩》不雲乎?『民之失德,乾餱以愆。』勿行苛政。」 冬十一月,匈奴呼 累單于帥眾來降,封為列侯。 十二月,平通侯楊惲坐前為光祿勳有罪,免為庶人。不悔過,怨望,大逆不道,要斬。 三年春正月癸卯,丞相吉薨。 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詔曰:「往者匈奴數為邊寇,百姓被其害。朕承至尊,未能綏安匈奴。虛閭權渠單于請求和親,病死。右賢王屠耆堂代立。骨肉大臣立虛閭權渠單于子為呼韓邪單于,擊殺屠耆堂。諸王並自立,分為五單于,更相攻擊,死者以萬數,畜產大耗什八九,人民飢餓,相燔燒以求食,因大乖亂。單于閼氏子孫、昆弟及呼 累單于、名王、右伊秩訾、且渠、當戶以下將眾五萬餘人來降歸義。單于稱臣,使弟奉珍朝駕正月,北邊晏然,靡有兵革之事。朕飭躬齋戒,郊上帝,祠后土,神光並見,或興於谷,燭耀齊宮,十有餘刻。甘露降,神爵集。已詔有司告祠上帝、宗廟。三月辛丑,鸞鳳又集長樂宮東闕中樹上,飛下止地,文章五色,留十餘刻,吏民並觀。朕之不敏,懼不能任,婁蒙嘉瑞,獲茲祉福。《書》不雲乎?『雖休勿休,祗事不怠。』公卿大夫其勖焉。減天下口錢。赦殊死以下。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大酺五日。加賜鰥、寡、孤、獨、高年帛。」 置西河、北地屬國以處匈奴降者。 四年春正月,廣陵王胥有罪,自殺。 匈奴單于稱臣,遣弟谷蠡王入侍。以邊塞亡寇,減戍卒什二。 大司農中丞耿壽昌奏設常平倉,以給北邊,省轉漕。賜爵關內侯。 夏四月辛丑晦,日有蝕之。昭曰:「皇天見異,以戒朕躬,是朕之不逮,吏之不稱也。以前使使者問民所疾苦,復遣丞相、御史掾二十四人循行天下,舉冤獄,察擅為苛禁深刻不改者。」 甘露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韓邪單于遣子右賢王銖婁渠堂入侍。 二月丁已,大司馬車騎將軍延壽薨。 夏四月,黃龍見新豐。 丙申,太上皇廟火。甲辰,孝文廟火。上素服五日。 冬,匈奴單于遣弟左賢王來朝賀。 二年春正月,立皇子囂為定陶王。 詔曰:「乃者鳳皇、甘露降集,黃龍登興,醴泉滂流,枯槁榮茂,神光並見,鹹受禎祥。其赦天下。減民算三十。賜諸侯王、丞相、將軍、列侯、中二千石金、錢各有差。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帛。」 夏四月,遣護軍都尉祿將兵擊珠崖。 秋九月,立皇子宇為東平王。 冬十二月,行幸萯陽宮屬玉觀。 匈奴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願奉國珍朝三年正月。詔有司議。鹹曰:「聖王之制,施德行禮,先京師而後諸夏,先諸夏而後夷狄。《詩》云:『率禮不越,遂視既發。相土烈烈,海外有截。』陛下聖德。充塞天地,光被四表。匈奴單于鄉風慕義,舉國同心,奉珍朝賀,自古未之有也。單于非正朔所加,王者所客也,禮儀宜如諸侯王,稱臣昧死再拜,位次諸侯王下。」詔曰:「蓋聞五帝三王,禮所不施,不及以政。今匈奴單于稱北籓臣,朝正月,朕之不逮,德不能弘覆。其以客禮待之,位在諸侯王上。」 三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韓邪單于稽侯掍U來朝,贊謁稱籓臣而不名。賜以璽綬、冠帶、衣裳、安車、駟馬、黃金、錦繡、繒絮。使有司道單于先行就邸長安,宿長平。上自甘泉宿池陽宮。上登長平阪,詔單于毋謁。共左右當戶之群皆列觀,蠻夷君、長、王、侯迎者數萬人,夾道陳。上登渭橋,咸稱萬歲。單于就邸。置酒建章宮,饗賜單于,觀以珍寶。 二月,單于罷歸。遣長樂衛尉高昌侯忠、車騎都尉昌、騎都尉虎將萬六千騎送單于。單于居幕南,保光祿城。詔北邊振谷食。郅支單于遠遁,匈奴遂定。 詔曰:「乃者鳳皇集新蔡,群鳥四面行列,皆鄉鳳皇立,以萬數。其賜汝南太守帛百匹,新蔡長吏、三老、孝弟、力田、鰥、寡、孤、獨各有差。賜民爵二級。毋出今年租。」 三月已丑,丞相霸薨。 詔諸儒講《五經》同異,太子太傅蕭望之等平奏其議,上親稱制臨決焉。乃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穀梁《春秋》博士。 冬,烏孫公主來歸。 四年夏,廣川王海陽有罪,廢遷房陵。 冬十月丁卯,未央宮宣室閣火。 黃龍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禮賜如初。二月,單于歸國。 詔曰:「蓋聞上古之治,君臣同心,舉措曲直,各得其所。是以上下和洽,海內康平,其德弗可及已。朕既不明,數申詔公卿、大夫務行寬大,順民所疾苦,將欲配三王之隆,明先帝之德也。今吏或以不禁奸邪為寬大,縱釋有罪為不苛,或以酷惡為賢,皆失其中。奉詔宣化如此,豈不謬哉!方今天下少事,徭役省減,兵革不動,而民多貧,盜賊不止,其咎安在?上計簿,具文而已,務為欺謾,以避其課。三公不以為意,朕將何任?諸請詔省卒徒自給者皆止。御史察計簿,疑非實者,按之,使真偽毋相亂。」 三月,有星孛於王良、閣道,入紫宮。 夏四月,詔曰:「舉廉吏,誠欲得其真也。吏六百石位大夫,有罪先請,秩祿上通,足以效其賢材,自今以來毋得舉。」 冬十二月甲戌,帝崩於未央宮。癸巳,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 贊曰:孝先之治,信賞必罰,綜核名實,政事、文學、法理之士鹹精其能,至於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間鮮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稱其職,民安其業也。遭值匈奴乖亂,推亡固存,信威北夷,單于慕義,稽首稱籓。功光祖宗,業垂後嗣,可謂中興,侔德殷宗、周宣矣! 卷九 元帝紀第九 孝元皇帝,宣帝太子也。母曰共哀許皇后,宣帝微時生民間。年二歲,宣帝即位。八歲,立為太子。壯大,柔仁好儒。見宣帝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大臣楊惲、蓋寬饒等坐刺譏辭語為罪而誅,嘗侍燕從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歎曰:「亂我家者,太子也!」由是疏太子而愛淮陽王,曰:「淮陽王明察好法,宜為吾子。」而王母張婕妤尤幸。上有意欲用淮陽王代太子,然以少依許氏,俱從微起,故終不背焉。 黃龍元年十二月,宣帝崩。癸巳,太子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初元元年春正月辛丑,孝宣皇帝葬杜陵。賜諸侯王、公主、列侯黃金,吏二千石以下錢、帛,各有差。大赦天下。 三月,封皇太后兄侍中中郎將王舜為安平侯。丙午,立皇后王氏。以三輔、太常、郡國公田及苑可省者振業貧民,訾不滿千錢者賦貸種、食。封外祖父平恩戴侯同產弟子中常侍許嘉為平恩侯,奉戴侯後。 夏四月,詔曰:「朕承先帝之聖緒,獲奉宗宙,戰戰兢兢。間者地數動而未靜,懼於天地之戒,不知所由。方田作時,朕憂蒸庶之失業,臨遣光祿大夫褒等十二人循行天下,存問耆老、鰥、寡、孤、獨、困乏、失職之民,延登賢俊,招顯側陋,因覽風俗之化。相、守二千石誠能正躬勞力,宣明教化,以親萬姓,則六合之內和親,庶幾虖無憂矣。《書》不雲乎?『股肱良哉,庶事康哉!』佈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又曰:「關東今年谷不登,民多困乏。其令郡國被災害甚者毋出租賦。江、海、陂、湖、園、池屬少府者以假貧民,勿租賦。賜宗室有屬籍者馬一匹至二駟,三老、孝者帛五匹,弟者、力田三匹、鰥、寡、孤、獨二匹,吏民五十戶牛、酒。」 六月,以民疾疫,令大官損膳,減樂府員,省苑馬,以振困乏。 秋八月,上郡屬國降胡萬餘人亡入匈奴。 九月,關東郡國十一大水,饑,或人相食,轉旁郡錢、谷以相救。詔曰:「間者,陰陽不調,黎民饑寒,無以保治,惟德淺薄,不足以充入舊貫之居。其令諸宮、館希御幸者勿繕治,太僕減谷食馬,水衡省肉食獸。」 二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賜雲陽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 立弟竟為清河王。 三月,立廣陵厲王太子霸為王。 詔罷黃門乘輿狗馬,水衡禁囿、宜春下苑、少府佽飛外池、嚴 池田假與貧民。詔曰:「蓋聞賢聖在位,陰陽和,風雨時,日月光,星辰靜,黎庶康寧,考終厥命。今朕恭承天地,托於公侯之上,明不能燭,德不能綏,災異並臻,連年不息。乃二月戊午,地震於隴西郡,毀落太上皇廟殿壁木飾,壞敗 道縣城郭官寺及民室屋,壓殺人眾。山崩地裂,水泉湧出。天惟降災,震驚朕師。治有大虧,咎至於斯。夙夜兢兢,不通大變,深惟郁悼,未知其序。間者歲數不登,元元困乏,不勝饑寒,以陷刑辟,朕甚閔之。郡國被地動災甚者,無出租賦。赦天下。有可蠲除、減省以便萬姓者,條秦,毋有所諱。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舉茂材異等、直言極諫之士,朕將親覽焉。」 夏四月丁巳,立皇太子。賜御史大夫爵關內侯,中二千石右庶長,天下當為父後者爵一級,列侯錢各二十萬,五大夫十萬。 六月,關東饑,齊地人相食。 秋七月,詔曰:「歲比災害,民有菜色,慘怛於心。已詔吏虛倉廩,開府庫振救,賜寒者衣。今秋禾麥頗傷。一年中地再動。北海水溢,流殺人民。陰陽不和,其咎安在?公卿將何以憂之?其悉意陳朕過,靡有所諱。」 冬,詔曰:「國之將興,尊師而重傅。故前將軍望之傅朕八年,道以經書,厥功茂焉。其賜爵關內侯,食邑八百戶,朝朔、望。」 十二月,中書令弘恭、石顯等譖望之,令自殺。 三年春,令諸侯相位在郡守下。 珠崖郡山南縣反,博謀群臣。待詔賈捐之以為宜棄珠崖,救民饑饉。乃罷珠崖。 夏四月乙未晦,茂陵白鶴館災。」詔曰:「乃者火災降於孝武園館,朕戰慄恐懼。不燭變異,咎在朕躬。群司又未肯極言朕過,以至於斯,將何以寤焉!百姓仍遭凶厄,無以相振,加以煩擾虖苛吏,拘牽乎微文,不得永終性命,朕甚閔焉。其赦天下。」 夏,旱。立長沙煬王弟宗為王。封故海昏侯賀子代宗為侯。 六月,詔曰:「蓋聞安民之道,本由陰陽。間者陰陽錯謬,風雨不時。朕之不德,庶幾群公有敢言朕之過者,今則不然。偷合苟從,未肯極言,朕甚閔焉。惟蒸庶之饑寒,遠離父母、妻子,勞於非業之作,衛於不居之宮,恐非所以佐陰陽之道也。其罷甘泉、建章宮衛,令就農。百官各省費。條奏毋有所諱。有司勉之,毋犯四時之禁。丞相、御史舉天下明陰陽災異者各三人。」於是言事者眾,或進擢召見,人人自以得上意。 四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赦汾陰徒。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高年帛。行所過無出租賦。 五年春正月,以周子南君為周承休侯,位次諸侯王。 三月,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有星孛於參。詔曰:「朕之不逮,序位不明,眾僚久曠,未得其人。元元失望,上感皇天,陰陽為變,咎流萬民,朕甚懼之。乃者關東連遭災害。饑寒疾疫,夭不終命。《詩》不雲乎,『凡民有喪,匍匐救之。』其令太官毋日殺,所具各減半。乘輿秣馬,無乏正事而已。罷角抵、上林宮、館希御幸者、齊三服官、北假田官、鹽鐵官、常平倉。博士弟子毋置員,以廣學者。賜宗室子有屬籍者馬一匹至二駟,三老、孝者帛,人五匹,弟者、力田三匹,鰥、寡、孤、獨二匹,吏民五十戶牛、酒。」省刑罰七十餘事。除光祿大夫以下至郎中保父母同產之令。令從官給事宮司馬中者,得為大父母、父母、兄弟通籍。 冬十二月丁未,御史大夫貢禹卒。 衛司馬谷吉使匈奴,不還。 永光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效泰畤。赦雲陽徒。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高年帛。行所過毋出租賦。 二月,詔丞相、御史舉質樸敦厚遜讓有行者,光祿歲以此科第郎、從宮。 三月,詔曰:「五帝、三王任賢使能,以登至平,而今不治者,豈斯民異哉?咎在朕之不明,亡以知賢也。是故壬人在位,而吉士雍蔽。重以周、秦之弊,民漸薄俗,去禮義,觸刑法,豈不哀哉!由此觀之,元元何辜?其赦天下,令厲精自新,各務農畝。無田者皆假之,貸種、食如貧民。賜吏六百石以上爵五大夫,勤事吏二級,民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帛。」是月雨雪,隕霜傷麥稼,秋罷。 二年春二月,詔曰:「蓋聞唐、虞象刑而民不犯,殷周法行而奸軌服。今朕獲承高祖之洪業,托位公侯之上,夙夜戰慄,永惟百姓之急,未嘗有忘焉。然而陰陽未調,三光晻昧。元元大困,流散道路,盜賊並興。有司又長殘賊,失牧民之術。是皆朕之不明,政有所虧。咎至於此,朕甚自恥。為民父母,若是之薄,謂百姓何?其大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三老、孝弟、力田帛。」又賜諸侯王、公主、列侯黃金,中二千石以下至中都官長吏各有差,吏六百石以上爵五大夫,勤事吏各二級。 三月壬戌朔,日有蝕之。詔曰:「朕戰戰慄栗,夙夜思過失,不敢荒寧。惟陰陽不調,未燭其咎,婁敕公卿,日望有效。至今有司執政,未得其中,施與禁切,未合民心,暴猛之俗彌長,和睦之道日衰,百姓愁苦,靡所錯躬。是以氛邪歲增,侵犯太陽,正氣湛掩,日久奪光。乃壬戌,日有蝕之,天見大異,以戒朕躬,朕甚悼焉。其令內郡國舉茂材異等、賢良、直言之士各一人。」 夏六月,詔曰:「間者連年不收,四方鹹困。元元之民,勞於耕耘,又亡成功,困於饑饉,亡以相救。朕為民父母,德不能覆,而有其刑,甚自傷焉。其赦天下。」 秋七月,西羌反,遣右將軍馮奉世擊之。 八月,以太常任千秋為奮威將軍,別將五校並進。 三年春,西羌平,軍罷。 三月,立皇子康為濟陽王。 夏四月癸未,大司馬車騎將軍接薨。 冬十一月,詔曰:「乃者已丑地動,中冬雨水、大霧,盜賊並起。吏何不以時禁?各悉意對。」 冬,復鹽鐵官、博士弟子員。以用度不足,民多復除,無以給中外徭役。 四年春二月,詔曰:「朕承至尊之重,不能燭理百姓,婁遭凶咎。加以邊境不安,師旅在外,賦斂、轉輸,元元騷動,窮困亡聊,犯法抵罪。夫上失其道而繩下以深刑,朕甚痛之。其赦天下,所貸貧民勿收責。」 三月,行幸雍,祠五畤。 夏六月甲戌,孝宣園東闕災。 戊寅晦,日有蝕之。詔曰:「蓋聞明王在上,忠賢布職,則群生和樂,方外蒙澤。今朕晻於王道,夙夜憂勞,不通其理,靡瞻不眩,靡聽不惑,是以政令多還,民心未得,邪說空進,事亡成功。此天下所著聞也。公卿大夫好惡不同,或緣奸作邪,侵削細民,元元安所歸命哉!乃六月晦,日有蝕之。《詩》不雲乎?『今此下民,亦孔之哀!』自今以來,公卿大夫其勉思天戒,慎身修永,以輔朕之不逮。直言盡意,無有所諱。」 九月戊子,罷衛思後園及戾園。冬十月乙丑,罷祖宗宙在郡國者。諸陵分屬三輔。以渭城壽陵亭部原上為初陵。詔曰:「安土重遷,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願也。頃者有司緣臣子之義,奏徙郡國民以奉園陵,令百姓遠棄先祖墳墓,破業失產,親戚別離,人懷思慕之心,家有不安之意。是以東垂被虛耗之害,關中有無聊之民,非久長之策也。《詩》不雲乎?『民亦勞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今所為初陵者,勿置縣邑,使天下鹹安土樂業,亡有動搖之心。佈告天下,令明知之。」又罷先後父母奉邑。 五年春正月,行幸甘泉,效泰畤。 三月,上幸河東,祠后土。 秋,穎川水出,流殺人民。吏、從官縣被害者與告,士卒遣歸。 冬,上幸長楊射熊館,布車騎,大獵。 十二月乙酉,毀太上皇、孝惠皇帝寢廟園。 建昭元年春三月,上幸雍,祠五畤。 秋八月,有白蛾群飛蔽日,從東都門至枳道。 冬,河間王元有罪,廢遷房陵。罷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寢園。 二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益三河大郡太守秩。戶十二萬為大郡。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立皇子輿為信都王,閏月丁酉,太皇太后上官氏崩。 冬十一月,齊、楚地震,大雨雪,樹折屋壞。 淮陽王舅張博、魏君太守京房坐窺道諸侯王以邪意,漏洩省中語,博要斬,房棄市。 三年夏,令三輔都尉、大郡都尉秩皆二千石。 六月甲辰,丞相玄成薨。 秋,使護西域騎都尉甘延壽、副校尉陳湯撟發戊已校尉屯田吏、士及西域胡兵攻郅支單于。冬,斬其首,傳詣京師,縣蠻夷邸門。 四年春正月,以誅郅支單于告祠郊廟。赦天下。群臣上壽。置酒,以其圖書示後宮貴人。 夏四月,詔曰:「朕承先帝之休烈,夙夜慄慄,懼不克任。間者陰陽不調,五行失序,百姓饑饉。惟烝庶之失業,臨遣諫大夫博士賞等二十一人循行天下,存問耆老、鰥、寡、孤、獨、乏困、失職之人,舉茂材特立之士。相、將、九卿,其帥意毋怠,使朕獲觀教化之流焉。」 六月甲申,中山王竟薨。 藍田地沙石雍霸水,安陵岸崩雍涇水,水逆流。 五年春三月,詔曰:「蓋聞明王之治國也,明好惡而定去就,崇敬讓而民興行,故法設而民不犯,令施而民從。今朕獲保宗廟,兢兢業業,匪敢解怠,德薄明晻,教化淺微。傳不雲乎?『百姓有過,在予一人。』其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三老、孝弟、力田帛。」又曰:「方春,農桑興,百姓戮力自盡之時也,故是月勞農勸民,無使後時。今不良之吏,覆案小罪,徵召證案,興不急之事,以妨百姓,使失一時之作,亡終歲之功,公卿其明察申敕之。」 夏六月庚申,復戾園。 壬申晦,日有蝕之。 秋七月庚子,復太上皇寢廟園、原廟,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衛思後園。 竟寧元年春正月,匈奴乎韓邪單于來朝。詔曰:「匈奴郅支單于背叛禮義,既伏其辜,乎韓邪單于不忘恩德,鄉慕禮義,復修朝賀之禮,願保塞傳之無窮,邊垂長無兵革之事。其改元為竟寧,賜單于待詔掖庭王檣為閼氏。」 皇太子冠。賜列侯嗣子爵五大夫,天下為父後者爵一級。 二月,御史大夫延壽卒。 三月癸未,復孝惠皇帝寢廟園、教文太后、孝昭太后寢園。 夏,封騎都尉甘延壽為列侯。賜副校尉陳湯爵關內侯、黃金百斤。 五月壬辰,帝崩於未央宮。 毀太上皇、孝惠、孝景皇帝廟。罷孝文、孝昭太后、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寢園。 秋七月丙戌,葬渭陵。 贊曰:臣外祖兄弟為元帝侍中,語臣曰:元帝多材藝,善史書。鼓琴瑟,吹洞簫,自度曲,被歌聲,分B430節度,窮極幼眇。少而好儒,及即位,徵用儒生,委之以政,貢、薛、韋、匡迭為宰相。而上牽制文義,優遊不斷,孝宣之業衰焉。然寬弘盡下,出於恭儉,號令溫雅,有古之風烈。 卷十 成帝紀第十 孝成皇帝,元帝太子也。母曰王皇后。元帝在太子宮生甲觀畫堂,為世嫡皇孫。宣帝愛之,字曰太孫,常置左右。年三歲而宣帝崩,元帝即位,帝為太子。壯好經書,寬博謹慎。初居桂宮,上嘗急召,太子出龍樓門,不敢絕馳道,西至直城門,得絕乃度,還入作室門。上遲之,問其故,以狀對。上大說,乃著令,令太子得絕馳道雲。其後幸酒,樂燕樂,上不以為能。而定陶恭王有材藝,母傅昭儀又愛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恭王為嗣。賴侍中史丹護太子家,輔助有力,上亦以先帝尤愛太子,故得無廢。 竟寧元年五月,元帝崩。六月已未,太子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以元舅侍中衛尉陽平侯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 乙未,有司言:「乘輿車、牛、馬、禽獸皆非禮,不宜以葬。」奏可。 七月,大赦天下。 建始元年春正月乙丑,皇曾祖悼考廟災。 立故河間王弟上郡庫令良為王。 有星勃於營室。 罷上林詔獄。 二月,右將軍長史姚尹等使匈奴還,去塞百餘里,暴風火發,燒殺尹等七人。官吏千石以下至二百石及宗室子有屬籍者、三老、孝弟、力田、鰥、寡、孤、獨錢、帛,各有差,吏民五十戶牛、酒。 詔曰:「乃者火災降於祖廟,有星孛於東方,始正而虧,咎孰大焉!《書》云:『惟先假王正厥事。』群公孜孜,帥先百寮,輔朕不逮。崇寬大,長和睦,凡事怒己,毋行苛刻。其大赦天下,使得自新。」 封舅諸吏光祿大夫關內侯王崇為安成侯。賜舅王譚、商、立、根、逢時爵關內侯。 夏四月,黃霧四塞,博問公卿大夫,無有所諱。 六月,有青蠅無萬數集未央宮殿中朝者坐。 秋,罷上林宮、館希御幸者二十五所。 八月,有兩月相承,晨見東方。 九月戊子,流星光燭地,長四五丈,委曲蛇形,貫紫宮。 十二月,作長安南北郊,罷甘泉、汾陰祠。是日大風,拔甘泉畤中大木十韋以上。郡國被災什四以上,毋收田租。 二年春正月,罷雍五畤。辛已,上始郊祀長安南郊。詔曰:「乃者徙泰畤、後士於南郊、北郊,朕親飭躬,郊祀上帝。皇天報應,神光並見。三輔長無共張徭役之勞,赦奉郊縣長安、長陵及中都官耐罪徒。減天下賦錢,算四十。」 閏月,以渭城延陵亭部為初陵。 二月,詔三輔內郡舉賢良方正各一人。 三月,北宮井水溢出。 辛丑,上始祠后土於北郊。 丙午,立皇后許氏。 罷六廄、技巧官。 夏,大旱。 東平王宇有罪,削樊、亢父縣。 秋,罷太子博望苑,以賜宗室朝請者。減乘輿廄馬。 三年春三月,赦天下徒。賜孝弟、力田爵二級。諸逋租賦所振貸勿收。 秋,關內大水。 七月,虒上小女陳持弓聞大水至,走入橫城門,闌入尚方掖門,至未央宮鉤盾中。吏民驚上城。 九月,詔曰:「乃者郡國被水災,流殺人民,多至千數。京師無故訛言大水至,吏民驚恐,奔走乘城。殆苛暴深刻之吏未息,元元冤失職者眾。遣諫大夫林等循行天下。」 冬十二月戊申朔,日有蝕之。夜,地震未央宮殿中。詔曰:「蓋聞天生眾民,不能相治,為之立君以統理之。君道得,則草木、昆蟲鹹得其所;人君不德,謫見天地,災異婁發,以告不治。朕涉道日寡,舉錯不中,乃戊申日蝕、地震,朕甚懼焉。公卿其各思朕過失,明白陳之。『女無面從,退有後言。』丞相、御史與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及內郡國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之士,詣公車,朕將覽焉。」 越巂山崩。 四年春,罷中書宦官,初置尚書員五人。 夏四月,雨雪。 五月,中謁者丞陳臨殺司隸校尉轅豐於殿中。 秋,桃、李實。大水,河決東郡金堤。冬十月,御史大夫尹忠以河決不憂職,自殺。 河平元年春三月,詔曰:「河決東郡,流漂二州,校尉王延世堤塞輒平,其改元為河平。賜天下吏民爵,各有差。」 夏四月己亥晦,日有蝕之,既。詔曰:「朕獲保宗廟,戰戰慄栗,未能奉稱。傳曰:『男教不修,陽事不得,則日為之蝕。』天著厥異,辜在朕躬。公卿大夫其勉,悉心以輔不逮。百寮各修其職,惇任仁人,退遠殘賊。陳朕過失,無有所諱。」大赦天下。 六月,罷典屬國並大鴻臚。 秋九月,復太上皇寢廟園。 二年春正月,沛郡鐵官治鐵飛,語在《五行志》。 夏六月,封舅譚、商、立、根、逢時皆為列侯。 三年春二月丙戌,犍為地震、山崩、雍江水,水逆流。 秋八月乙卯晦,日有蝕之。 光祿大夫劉向校中秘書。謁者陳農使,使求遺書於天下。 四年春正月,匈奴單于來朝。 赦天下徒,賜孝弟、力田爵二級,諸逋租賦所振貸勿收。 二月,單于罷歸國。 三月癸丑朔,日有蝕之。 遣光祿大夫博士嘉等十一人行舉瀕河之郡水所毀傷困乏不能自存者,財振貸。其為水所流壓死,不能自葬,令郡國給槥櫝葬埋。已葬者與錢,人二千。避水它郡國,在所冗食之,謹遇以文理,無令失職。舉惇厚有行、能直言之士。 壬申,長陵臨涇岸崩,雍涇水。 夏六月庚戌,楚王囂薨。 山陽火生石中,改元為陽朔。 陽朔元年春二月丁未晦,日有蝕之。 三月,赦天下徒。 冬,京兆尹王章有罪,下獄死。 二年春,寒。詔曰:「昔在帝堯,立羲、和之官,命以四時之事,令不失其序。故《書》云『黎民於蕃時雍』,明以陰陽為本也。今公卿大夫或不信陰陽,薄而小之,所奏請多違時政。傳以不知,周行天下,而慾望陰陽和調,豈不謬哉!其務順四時月令。」 三月,大赦天下。 夏五月,除吏八百石、五百石秩。 秋,關東大水,流民欲入函谷、天井、壺口、五阮關者,勿苛留。遣諫大夫博士分行視。 八月甲申,定陶王康薨。 九月,奉使者不稱。詔曰:「古之立太學,將以傳先王之業,流化於天下也。儒林之官,四海淵原,宜皆明於古今,溫故知新,通達國體,故謂之博士。否則學者無述焉,為下所輕,非所以尊道德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丞相、御史其與中二千石、二千石雜舉可充博士位者,使卓然可觀。」 是歲,御史大夫張忠卒。 三年春三月壬戌,隕石東郡,八。 夏六月,穎川鐵官徒申屠聖等百八十人殺長吏,盜庫兵,自稱將軍,經歷九郡。遣丞相長史、御史中丞逐捕,以軍興從事,皆伏辜。主 秋八月丁已,大司馬、大將軍王鳳薨。 四年春正月,詔曰:「夫《洪範》八政,以食為首,斯誠家給刑錯之本也。先帝劭農,薄其租稅,寵其強力,令與孝弟同科。間者,民彌惰怠,鄉本者少,趨末者眾,將何以矯之?方東作時,其令二千石勉勸農桑,出入阡陌,致勞來之。《書》不雲乎?『服田力嗇,乃亦有秋。』其勖之哉!」 二月,赦天下。 秋九月壬申,東平王宇薨。 閏月壬戌,御史大夫於永卒。 鴻嘉元年春二月,詔曰:「朕承天地,獲保宗廟,明有所蔽,德不能綏,刑罰不中,眾冤失職,趨闕告訴者不絕。是以陰陽錯謬,寒暑失序,日月不光,百姓蒙辜,朕甚閔焉。《書》不雲乎?『即我御事,罔克耆壽,咎在厥躬。』方春生長時,臨遣諫大夫理等舉三輔、三河、弘農冤獄。公卿大夫、部刺史明申敕守、相,稱朕意焉。其賜天下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加賜鰥、寡、孤、獨、高年帛。逋貸未入者勿收。」壬午,行幸初陵,赦作徒。以新豐戲鄉為昌陵縣,奉初陵,賜百戶牛、酒。 上始為微行出。 冬,黃龍見真定。 二年春,行幸雲陽。 三月,博士行飲酒禮,有雉蜚集於庭,歷階升堂而雊,後集諸府,又集承明殿。 詔曰:「古之選賢,傅納以言,明試以功。故官無廢事,下無逸民,教化流行,風雨和時,百谷用成,眾庶樂業,鹹以康寧。朕承鴻業十有餘年,數遭水、旱、疾疫之災,黎民婁困於饑寒,而望禮義之興,豈不難哉!朕既無以率道,帝王之道日以陵夷,意乃招賢選士之路郁滯而不通與,將舉者未得其人也?其舉敦厚有行義、能直言者,冀聞切言嘉謀,匡朕之不逮。」 夏,徒郡國豪傑貲五百萬以上五千戶於昌陵。賜丞相、御史、將軍、列侯、公主、中二千石塚地、第宅。 六月,立中山憲王孫雲客為廣德王。 三年夏四月,赦天下。令吏民得買爵,賈級千錢。 大旱。 秋八月乙卯,孝景廟闕災。 冬十一月甲寅,皇后許氏廢。 廣漢男子鄭躬等六十餘人攻官寺,篡囚徒,盜庫兵,自稱山君。 四年春正月,詔曰:「數敕有司,務行寬大,而禁苛暴,訖今不改。一人有辜,舉宗拘繫,農民失業,怨恨者眾,傷害和氣,水旱為災,關東流冗者眾,青、幽、冀部尤劇,朕甚痛焉。未聞在位有惻然者,孰當助朕憂之!已遣使者循行郡國。被災害什四以上,民貲不滿三萬,勿出租賦。逋貸未入,皆勿收。流民欲入關,輒籍內。所之郡國,謹遇以理,務有以全活之。思稱朕意。」 秋,勃海、清河河溢,被災者振貸之。 冬,廣漢鄭躬等黨與浸廣,犯歷四縣,眾且萬人。拜河東都尉趙護為廣漢太守,發郡中及蜀郡合三萬人擊之。或相捕斬,除罪。旬月平,遷護為執金吾,賜黃金百斤。 永始元年春正月癸丑,太官凌室火。戊午,戾後園闕火。 夏四月,封婕妤趙氏父臨為成陽侯。 五月,封舅曼子侍中騎都尉光祿大夫王莽為新都侯。 六月丙寅,立皇后趙氏。大赦天下。 秋七月,詔曰:「朕執德不固,謀不盡下,過聽將作大匠萬年言昌陵三年可成。作治五年,中陵、司馬殿門內尚未加功。天下虛耗,百姓罷勞,客土疏惡,終不可成。朕惟其難,怛然傷心。夫『過而不改,是謂過矣』。其罷昌陵,及故陵勿徒吏民,令天下毋有動搖之心。」立城陽孝王子俚為王。 八月丁丑,太皇太后王氏崩。 二年春正月己丑,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薨。 二月癸未夜,星隕如雨。乙酉晦,日有蝕之。詔曰:「乃者,龍見於東萊,日有蝕之。天著變異,以顯朕郵,朕甚懼焉。公卿申敕百寮,深思天誡,有可省減便安百姓者,條奏。所振貸貧民,勿收。」又曰:「關東比歲不登,吏民以義收食貧民、入穀物助縣官振贍者,已賜直,其百萬以上,加賜爵右更,欲為吏,補三百石,其吏也,遷二等。三十萬以上,賜爵五大夫,吏亦遷二等,民補郎。十萬以上,家無出租賦三歲。萬錢以上,一年。」 冬十一月,行幸雍,祠五畤。 十二月,詔曰:「前將作大匠萬年知昌陵卑下,不可為萬歲居,奏請營作,建置郭邑,妄為巧作,積土增高,多賦斂徭役,興卒暴之作。卒徒蒙辜,死者連屬,百姓罷極,天下匱謁。常侍閎前為大司農中丞,數奏昌陵不可成。侍中衛尉長數白宜早止,徙家反故處。朕以長言下閎章,公卿議者皆合長計。長首建至策,閎典主省大費,民以康寧。閎前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其賜長爵關內侯,食邑千戶,閎五百戶。萬年佞邪不忠,毒流眾庶,海內怨望,至今不息,雖蒙赦令,不宜居京師。其徙萬年敦煌郡。」 是歲,御史大夫王駿卒。 三年春正月乙卯晦,日有蝕之。詔曰:「天災仍重,朕甚懼焉。惟民之失職,臨遣太中大夫嘉等循行天下,存問耆老,民所疾苦。其與剖刺史舉惇樸遜讓有行義者各一人。」 冬十月庚辰,皇太后詔有司復甘泉泰畤、汾陰后土、雍五畤、陳倉陳寶祠。語在《郊祀志》。 十一月,尉氏男子樊並等十三人謀反,殺陳留太守,劫略吏民,自稱將軍。徒李譚等五人共格殺並等,皆封為列侯。 十二月,山陽鐵官徒蘇令等二百二十八人攻殺長吏,盜庫兵,自稱將軍,經歷郡國十九,殺東郡太守、汝南都尉。遣丞相長史、御史中丞持節督趣逐捕。汝南太守嚴+蝷蝞楛晱O等。近訢為大司農,賜黃金百斤。 四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神光降集紫殿。大赦天下。賜雲陽吏民爵,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帛。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士,賜吏民如雲陽,行所過無出田租。 夏四月癸未,長樂臨華殿、未央宮東司馬門皆災。 六月甲午,霸陵園門闕災。出杜陵諸未嘗御者歸家。詔曰:「乃者,地震京師,火災婁降,朕甚懼之。有司其悉心明對厥咎,朕將親覽焉。」 又曰:「聖王明禮制以序尊卑,異車服以章有德,雖有其財,而無其尊,不得逾制,故民興行,上義而下利。方今世俗奢僭罔極,靡有厭足。公卿列侯親屬近臣,四方所則,未聞修身遵禮,同心憂國者也。或乃奢侈逸豫,務廣第宅,治園池,多畜奴婢,被服綺縠,設鐘鼓,備女樂,車服、嫁娶、葬埋過制。吏民慕效,浸以成俗,而慾望百姓儉節,家給人足,豈不難哉!《詩》不雲乎?『赫赫師尹,民具爾瞻。』其申敕有司,以漸禁之。青、綠民所常服,且勿止。列侯近臣,各自省改。司隸校尉察不變者。」 秋七月辛未晦,日有蝕之。 元延元年春正月己亥朔,日有蝕之。 三月,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丁酉,無雲有雷,聲光耀耀,四面下至地,昏止。赦天下。 秋七月,有星孛於東井。詔曰:「乃者,日蝕、星隕,謫見於天,大異重仍。在位默然,罕有忠言。今孛星見於東井,朕甚懼焉。公卿大夫、博士、議郎其各悉心,惟思變意,明以經對,無有所諱。與內郡國舉方正能直言極諫者各一人,北邊二十二郡舉勇猛知兵法者各一人。」 封蕭相國後喜為酇侯。 冬十二月辛亥,大司馬大將軍王商薨。 是歲,昭儀趙氏害後宮皇子。 二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 夏四月,立廣陵孝王子守為王。 冬,行幸長楊宮,從胡客大校獵。宿萯陽宮,賜從官。 三年春正月丙寅,蜀郡岷山崩,雍江三日,江水竭。 二月,封侍中衛尉淳於長為定陵侯。 三月,行幸雍,祠五畤。 四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二月,罷司隸校尉官。 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 甘露降京師,賜長安民牛、酒。 綏和元年春正月,大赦天下。 二月癸丑,詔曰:「朕承太祖鴻業,奉宗廟二十五年,德不能綏理宇內,百姓怨恨者眾。不蒙天晁,至今未有繼嗣,天下無所繫心。觀於往古近事之戒,禍亂之萌,皆由斯焉。定陶王欣於朕為子,慈仁孝順,可以承天序,繼祭祀。其立欣為皇太子。封中山王舅諫大夫馮參為宜鄉侯,益中山國三萬戶,以慰其意。賜諸侯王、列侯金,天下當為父後者爵,三老、孝弟、力田帛,各有差。」 又曰:「蓋聞王者必存二王之後,所以通三統也。昔成湯受命,列為三代,而祭祀廢絕。考求其後,奠正孔吉。其封吉為殷紹嘉侯。」三月,進爵為公,及周承休侯皆為公,地各百里。 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以大司馬票騎將軍為大司馬,罷將軍官。御史大夫為大司空,封為列侯。益大司馬、大司空奉如丞相。 秋八月庚戌,中山王興薨。 冬十一月,立楚孝王孫景為定陶王。 定陵侯淳於長大逆不道,下獄死。廷尉孔光使持節賜貴人許氏藥,飲藥死。 十二月,罷部刺史,更置州牧,秩二千石。 二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二月壬子,丞相翟方進薨。 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 丙戌,帝崩於未央宮。皇太后詔有司復長安南北郊。四月己卯,葬延陵。 贊曰:臣之姑充後宮為婕妤,父子昆弟侍帷幄,數為臣言:成帝善修容儀,升車正立,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臨朝淵嘿,尊嚴若神,可謂穆穆天子之容者矣!博覽古今,容受直辭。公卿稱職,奏議可述。遭世承平,上下和睦。然湛於酒色,趙氏亂內,外家擅朝,言之可為於邑。建始以來,王氏始執國命,哀、平短祚,莽遂篡位,蓋其威福所由來者漸矣! 卷十一□H奐偷謔 孝哀皇帝,元帝庶孫,定陶恭王子也。母曰丁姬。年三歲嗣立為王,長好文辭法律。元延四年入朝,盡從傅、相、中尉。時成帝少弟中山孝王亦來朝,獨從傅。上怪之,以問定陶王,對曰:「令,諸侯王朝,得從其國二千石。傅、相、中尉皆國二千石,故盡從之。」上令誦《詩》,通習,能說。他日問中山王:「獨從傅在何法令?」不能對。令誦《尚書》,又廢。及賜食於前,後飽;起下,襪系解。成帝由此以為不能,而賢定陶王,數稱其材。 時王祖母傅太后隨王來朝,私賂遺上所幸趙昭儀及帝舅票騎將軍曲陽侯王根。昭儀及根見上亡子,亦欲豫自結為長久計,皆更稱定陶王,勸帝以為嗣。成帝亦自美其材,為加元服而遣之,時年十七矣。 明年,使執金吾任宏守大鴻臚,持節征定陶王,立為皇太子。謝曰:「臣幸得繼父守籓為諸侯王,材質不足以假充太子之宮。陛下聖德寬仁,敬承祖宗,奉順神祇,宜蒙福晁子孫千億之報。臣願且得留國邸,旦夕奉問起居,俟有聖嗣,歸國守籓。」書奉,天子報聞。後月餘,立楚孝王孫景為定陶王,奉恭王祀,所以獎厲太子專為後之誼。語在《外戚傳》。 綏和二年三月,成帝崩。四月丙午,太子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大赦天下。賜宗室王子有屬者馬各一駟,吏民爵,百戶牛酒,三老、孝弟、力田、鰥、寡、孤、獨帛。太皇太后詔尊定陶恭王為恭皇。 五月丙戌,立皇后傅氏。詔曰:「《春秋》『母以子貴』,奠定陶太后曰恭皇太后,丁姬曰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食邑如長信宮、中宮。」追尊傅父為崇祖侯、丁父為褒德侯。封舅丁明為陽安侯,舅丁滿為平周侯。追諡滿父忠為平周懷侯,皇后父晏為孔鄉侯,皇太后弟侍中光祿大夫趙欽為新成侯。 六月,詔曰:「鄭聲淫而亂樂,聖王所放,其罷樂府。」 曲陽侯根前以大司馬建社稷策,益封二千戶。太僕安陽侯舜輔導有舊恩,益封五百戶,及丞相孔光、大司空汜鄉侯何武益封各千戶。 詔曰:「河間王良喪太后三年,為宗室儀表,益封萬戶。」 又曰:「制節謹度以防奢淫,為政所先,百王不易之道也。諸侯王、列侯、公主、吏二千石及豪富民多畜奴婢,田宅亡限,與民爭利,百姓失職,重困不足。其議限列。」有司條奏:「諸王、列侯得名田國中,列侯在長安及公主名田縣道,關內侯、吏民名田,皆無得過三十頃。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關內侯、吏民三十人。年六十以上,十歲以下,不在數中。賈人皆不得名田、為吏,犯者以律論。諸名田、畜、奴婢過品,皆沒入縣官。齊三服官、諸官織綺繡,難成,害女紅之物,皆止,無作輸。除任子令及誹謗詆欺法。掖庭宮人年三十以下,出嫁之。官奴婢五十以上,免為庶人。禁郡國無得獻名獸。益吏三百石以下奉。察吏殘賊酷虐者,以時退。有司無得舉赦前往事。博士弟子父母死,予寧三年。」 秋,曲陽侯王根、成都侯王況皆有罪,根就國,況免為庶人,歸故郡。 詔曰:「朕承宗廟之重,戰戰兢兢,懼失天心。間者日月亡光,五星失行,郡國比比地動。乃者河南、穎川郡水出,流殺人民,壞敗廬舍。朕之不德,民反蒙辜,朕甚懼焉。已遣光祿大夫循行舉籍,賜死者棺錢,人三千。其令水所傷縣邑及他郡國災害什四以上,民貲不滿十萬,皆無出今年租賦。」 建平元年春正月,赦天下。侍中騎都尉新成侯趙欽、成陽侯趙訢皆有罪,免為庶人,徙遼西。 太皇太后詔外家王氏田非塚塋,皆以賦貧民。 二月,詔曰:「蓋聞聖王之治,以得賢為首。其與大司馬、列侯、將軍、中二千石、州牧、守、相舉孝弟B129厚能直言通政事,延於側陋可親民者,各一人。」 三月,賜諸侯王、公主、列侯、丞相、將軍、中二千石、中都、郎吏金、錢、帛,各有差。 冬,中山孝王太后媛、弟宜鄉侯馮參有罪,皆自殺。 二年春三月,罷大司空,復御史大夫。 夏四月,詔曰:「漢家之制,推親親以顯尊尊。定陶恭皇之號不宜復稱定陶。尊恭皇太后曰帝太太后,稱永信宮;恭皇后曰帝太后,稱中安宮。立恭皇廟於京師。郝天下徒。」 罷州牧,復刺史。 六月庚申,帝太后丁氏崩。上曰:「朕聞夫婦一體。《詩》云:『谷則異室,死則同穴。』昔季武子成寢,杜氏之殯在西階下,請合葬而許之。附葬之禮,自周興焉。『鬱鬱乎文哉!吾從周。』孝子事亡如事存。帝太后宜起陵恭皇之園。」遂葬定陶。發陳留、濟陰近郡國五萬人穿復土。 待詔夏賀良等言赤精子之讖,漢家歷運中衰,當再受命,宜改元、易號。詔曰:「漢興二百載,歷數開元。皇天降非材之佑,漢國再獲受命之符,朕之不德,曷敢不通!夫基事之元命,必與天下自新,其大赦天下。以建平二年為太初元年。號曰陳聖劉太平皇帝。漏刻以百二十為度。」 七月,以渭城西北原上永陵亭部為初陵。勿徙郡國民,使得自安。 八月,詔曰:「待詔夏賀良等建言改元、易號,增益漏刻,可以永安國家。朕過聽賀良等言,冀為海內獲福,卒亡嘉應。皆違經背古,不合時宜。六月甲子制書,非赦令也皆蠲除之。賀良等反道惑眾,下有司。」皆伏辜。 丞相博、御史大夫玄、孔鄉侯晏有罪。博自殺,玄減死二等論,晏削戶四分之一。語在《博傳》。 三年春正月,立廣德夷王弟廣漢為廣平王。 癸卯,帝太太后所居桂宮正殿火。 三月己酉,丞相當薨。有星孛於河鼓。 夏六月,立魯頃王子郚鄉侯閔為王。 冬十一月壬子,復甘泉泰畤、汾陰后土祠,罷南、北郊。 東平王雲、雲後謁、安成恭侯夫人放皆有罪。雲自殺,謁、放棄市。 四年春,大旱。關東民傳行西王母籌,經歷郡國,西入關至京師。民又會聚祠西王母,或夜持火上屋,擊鼓號呼相驚恐。知+ 二月,封帝太太后從弟侍中傅商為汝昌侯,太后同母弟子侍中鄭業為陽信侯。 三月,侍中駙馬都尉董賢、光祿大夫息夫躬、南陽太守孫寵皆以告東平王封列侯。語在《賢傳》。 夏五月,賜中二千石至六百石及天下男子爵。 六月,尊帝太太后為皇太太后。 秋八月,恭皇園北門災。 冬,詔將軍、中二千石舉明兵法有大慮者。 元壽元年春正月辛丑朔,日有蝕之。詔曰:「朕獲保宗廟,不明不敏,宿夜憂勞,未皇寧息。惟陰陽不調,元元不贍,未賭厥咎。婁敕公卿,庶幾有望。至今有司執法,未得其中,或上暴虐,假勢獲名,溫良寬柔,陷於亡滅。是故殘賊彌長,和睦日衰,百姓愁怨,靡所錯躬。乃正月朔,日有蝕之,厥咎不遠,在余一人。公卿大夫其各悉心勉帥百寮,敦任仁人,黜遠殘賊,期於安民。陳朕之過失,無有所諱。其與將軍、列侯、中二千石舉賢良方正能直言者各一人。大赦天下。」 丁巳,皇太太后傅氏崩。 三月,丞相嘉有罪,下獄死。 秋九月,大司馬票騎將軍丁明免。 孝元廟殿門銅龜蛇鋪首鳴。 二年春正月,匈奴單于、烏孫大昆彌來朝。二月,歸國,單于不說。語在《匈奴傳》。 夏四月壬辰晦,日有蝕之。 五月,正三公官公職。大司馬衛將軍董賢為大司馬,丞相孔光為大司徒,御史大夫彭宣為大司空,封長平侯。正司直、司隸,造司寇職,事未定。 六月戊午,帝崩於未央宮。秋九月壬寅,葬義陵。 贊曰:孝哀自為籓王及充太子之宮,文辭博敏,幼有令聞。賭孝成世祿去王室,權柄外移,是故臨朝婁誅大臣,欲強主威,以則武、宣。雅性不好聲色,時覽卞射武戲。即位痿痺,末年 劇,饗國不永,哀哉! 卷十二犉降奐偷謔 孝平皇帝,元帝庶孫,中山孝王子也。母曰衛姬。年三歲嗣立為王。元壽二年六月,哀帝崩,太皇太后詔曰:「大司馬賢年少,不合眾心。其上印、綬,罷。」賢即日自殺。新都侯王葬為大司馬,領尚書事。秋七月,遣車騎將軍王舜、大鴻臚左鹹使持節迎中山王。辛卯,貶皇太后趙氏為孝成皇后,退居北宮,哀帝皇后傅氏退居桂宮。孔鄉侯傅晏、少府董恭等皆免官爵,徙合浦。九月辛酒,中山王即皇帝位,謁高廟,大赦天下。 帝年九歲,太皇太后臨朝,大司馬莽秉政,百官總己以聽於莽。詔曰:「夫赦令者,將與天下更始,誠欲令百姓改行潔己,全其性命也。往者有司多舉奏赦前事,累增罪過,誅陷亡辜,殆非重信慎刑,灑心自新之意也。及選舉者,其歷職更事有名之士,則以為難保,廢而弗舉,甚謬於赦小過舉賢材之義。諸有臧及內惡未發而薦舉者,勿案驗。令士厲精鄉進,不以小疵妨大材。自今以來,有司無得陳赦前事置奏上。有不如詔書為虧恩,以不道論。定著令,佈告天下,使明知之。」 元始元年春正月,越裳氏重譯獻白雉一,黑雉二,詔使三公以薦宗廟。 群臣奏言大司馬莽功德比周公,賜號安漢公,及太師孔光等皆益封。語在《莽傳》。賜天下民爵一級,吏在位二百石以上,一切滿秩如真。 立故東平王雲太子開明為王,故桃鄉頃侯子成都為中山王。封宣帝耳孫信等三十六人皆為列侯。太僕王惲等二十五人前議定陶傅太后尊號,守經法,不阿指從邪;右將軍孫建爪牙大臣,大鴻臚鹹前正議不阿,後奉節使迎中山王;及宗正劉不惡、執金吾任岑、中郎將孔永、尚書令姚恂、沛郡太守石詡,皆以前與建策,東迎即位,奉事周密勤勞,賜爵關內侯,食邑各有差。賜帝征即位所過縣邑吏二千石以下至佐史爵,各有差。又令諸侯王、公、列侯、關內侯亡子而有孫若子同產子者,皆得以為嗣。公、列侯嗣子有罪,耐以上先請。宗室屬未盡而以罪絕者,復其屬。其為吏舉廉佐史,補四百石。天下吏比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參分故祿,以一與之,終其身。遣諫大夫行三輔,舉籍吏民,以元壽二年倉卒時橫賦斂者,償其直。義陵民塚不妨殿中者勿發。天下吏民亡得置什器儲 。 二月,置羲和官,秩二千石;外史、閭師,秩六百石。班教化,禁淫祀,放鄭聲。 乙未,義陵寢神衣在柙中,丙申旦,衣在外床上,寢令以急變聞。用太牢祠。 夏五月丁巳朔,日有蝕之。大赦天下。公卿、將軍、中二千石舉敦厚能直言者各一人。 六月,使少府左將軍豐賜帝母中山孝王姬璽書,拜為中山孝王后。賜帝舅衛寶、寶弟玄爵關內侯。賜帝女弟四人號皆曰君,食邑各二千戶。 封周公後公孫相如為褒魯侯,孔子後孔均為褒成侯,奉其祀。追諡孔子曰褒成宣尼公。 罷明光宮及三輔馳道。 天下女徒已論,歸家,顧山錢月三百。復貞婦,鄉一人。置少府海丞、果丞各一人;大司農部丞十三人,人部一州,勸農桑。 太皇太后省所食湯沐邑十縣,屬大司農,常別計其租入,以贍貧民。 秋九月,赦天下徒。 以中山苦陘縣為中山孝王后湯沐邑。 二年春,黃支國獻犀牛。 詔曰:「皇帝二名,通於器物,今更名,合於古制。使太師光奉太牢告祠高廟。」 夏四月,立代孝王玄孫之子如意為廣宗王,江都易王孫盱台侯宮為廣川王,廣川惠王曾孫倫為廣德王。封故大司馬博陸侯霍光從父昆弟曾孫陽、宣平侯張敖玄孫慶忌、絳侯周勃玄孫共、舞陽侯樊噲玄孫之子章皆為列侯,復爵。賜故曲周侯酈商等後玄孫酈明友等百一十三人爵關內侯,食邑各有差。 郡國大旱,蝗,青州尤甚,民流亡。安漢公、四輔、三公、卿大夫、吏民為百姓困乏獻其田宅者二百三十人,以口賦貧民。遣使者捕蝗,民捕蝗詣吏,以石、斗受錢。天下民貲不滿二萬及被災之郡不滿十萬,勿租稅。民疾疫者,捨空邸第,為置醫藥。賜死者一家六屍以上葬錢五千,四屍以上三千,二屍以上二千。罷安定呼池苑,以為安民縣,起官寺市裡,募徙貧民,縣次給食。至徙所,賜田宅什器,假與犁、牛、種、食。又起五里於長安城中,宅二百區,以居貧民。 秋,舉勇武有節明兵法,郡一人,詣公車。 九月戊申晦,日有蝕之。赦天下徒。 使謁者大司馬掾四十四人持節行邊兵。 遣執金吾侯陳茂假以鉦鼓,募汝南、南陽勇敢吏士三百人,諭說江湖賊成重等二百餘人皆自出,送家在所收事。重徙雲陽,賜公田宅。 冬,中二千石舉治獄平,歲一人。 三年春,詔有司為皇帝納采安漢公莽女。語在《莽傳》。又詔光祿大夫劉歆等雜定婚禮。四輔、公卿、大夫、博士、郎、吏家屬皆以禮娶,親迎立軺並馬。 夏,安漢公奏車服制度,吏民養生、送終、嫁娶、奴婢、田宅、器械之品。立官稷及學官:郡國曰學,縣、道、邑、侯國曰校,校、學置經師一人;鄉曰庠,聚曰序,序、癢置《孝經》師一人。 陽陵任橫等自稱將軍,盜庫兵,攻官寺,出囚徒。大司徒掾督逐,皆伏辜。 安漢公世子宇與帝外家衛氏有謀。宇下獄死,誅衛氏。 四年春正月,郊祀高祖以配天,宗祀孝文以配上帝。 改殷紹嘉公曰宋公,周承休公曰鄭公。 詔曰:「蓋夫婦正則父子親,人倫定矣。前詔有司復貞婦,歸女徒,誠欲以防邪辟,全貞信。及眊掉之人刑罰所不加,聖王之所以制也。惟苛暴吏多拘繫犯法者親屬,婦女老弱,構怨傷化,百姓苦之。其明敕百僚,婦女非身犯法,及男子年八十以上七歲以下,家非坐不道,詔所名捕,它皆無得系。其當驗者,即驗問。定著令。」 二月丁未,立皇后王氏,大赦天下。 遣太僕王惲等八人置副,假節,分行天下,覽觀風俗。 賜九卿已下至六百石、宗室有屬籍者爵,自五大夫以上各有差。賜天下民爵一級,鰥、寡、孤、獨、高年帛。 夏,皇后見於高廟。加安漢公號曰「宰衡」。賜公太夫人號曰功顯君。封公子安、臨皆為列侯。 安漢公奏立明堂、辟雍。尊孝宣廟為中宗,孝元廟為高宗,天子世世獻祭。 置西海郡,徙天下犯禁者處之。 梁王立有罪,自殺。 分京師置前輝光、後丞烈二郡。更公卿、大夫、八十一元士官名、位次及十二州名。分界郡國所屬,罷、置、改易,天下多事,吏不能紀。 冬,大風吹長安城東門屋瓦且盡。 五年春正月, 祭明堂。諸侯王二十八人、列侯百二十人、宗室子九百餘人征助祭。禮畢,皆益戶,賜爵及金、帛,增秩、補吏,各有差。 詔曰:「蓋聞帝王以德撫民,其次親親以相及也。昔堯睦九族,舜惇敘之。朕以皇帝幼年,且統國政,惟宗室子皆太祖高皇帝子孫及兄弟吳頃、楚元之後,漢元至今,十有餘萬人,雖有王侯這屬,莫能相糾,或陷入刑罪,教訓不至之咎也。傳不雲乎?『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其為宗室,自太上皇以來族親,各以世氏,郡國置宗師以糾之,致教訓焉。二千石選有德義者以為宗師。考察不從教令有冤失職者,宗師得因郵亭書言宗信,請以聞。常以歲正月賜宗師帛各十匹。」 羲和劉歆等四人使治明堂、辟雍,令漢與文王靈台、周公作洛同符。太僕王惲等八人使行風俗,宣明德化,萬國齊同。皆封為列侯。 征天下通知逸經、古記、天文、歷算、鍾律、小學、《史篇》、方術、《本草》及以《五經》、《論語》、《孝經》、《爾雅》教授者,在所為駕一封軺傳,遣詣京師。至者數千人。 閏月,立梁孝王玄孫之耳孫音為王。 冬十二月丙午,帝崩於未央宮。大赦天下。有司議曰:「禮,臣不殤君。皇帝年十有四歲,宜以禮斂,加元服。」奏可。葬康陵。詔曰:「皇帝仁惠,無不顧哀,每疾一發,氣輒上逆,害於言語,故不及有遺詔。其出媵妾,皆歸家得嫁,如孝文明故事。」 贊曰:孝平之世,政自莽出,褒善顯功,以自尊盛。觀其文辭,方外百蠻,亡思不服;休征嘉應,頌聲並作。至乎變異見於上,民怨於下,莽亦不能文也。 卷十三犚煨罩詈鍆醣淼諞 昔《詩》、《書》述虞、夏之際,舜、禹受禪,積德累功,治於百姓,攝位行政,孝之於天,經數十年,然後在位。殷、周之王,乃繇契、稷,修仁行義,歷十餘世,至於湯、武,然後放殺。秦起襄公,章文、繆、獻、孝、昭、嚴,稍蠶食六國,百有餘載,至始皇,乃並天下。以德若彼,用力如此其艱難也。 秦既稱帝,患周之敗,以為起於處士橫議,諸侯力爭,四夷交侵,以弱見奪。於是削去五等,墮城銷刃,箝語燒書,內鋤雄俊,外攘胡、粵,有一威權,為萬世安。然十餘年間,猛敵橫發乎不虞,適戍強於五伯,閭閻逼於戎狄,響應 於謗議,奮臂威於甲兵,鄉秦之禁,適所以資豪傑而速自斃也。是以漢亡尺土之階,繇一劍之任,五載而成帝業。書傳所記,未嘗有焉。何則?古世相革,皆承聖王之烈,今漢獨收孤秦之弊。鐫金石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其勢然也。故據漢受命,譜十八王,月而列之,天下一統,乃以年數。訖於孝文,異姓盡矣。 卷十四犞詈鍆醣淼詼 昔周監於二代,三聖製法,立爵五等,封國八百,同姓五十有餘。周公、康叔建於魯、衛,各數百里;太公於齊,亦五侯九伯之地。《詩》載其制曰:「介入惟籓,大師惟垣。大邦惟屏,大宗惟翰。懷德惟寧,宗子惟城。毋俾城壞,毋獨斯畏。」所以親親賢賢,褒表功德,關諸盛衰,深根固本,為不可撥者也。故盛則周、邵相其治,致刑錯;衰則五伯扶其弱,與共守。自幽、平之後,日以陵夷,至虖厄\區河洛之間,分為二周,有逃責之台,被竊鐵之言。然天下謂之共主,強大弗之敢傾。歷載八百餘年,數極德盡,既於王赧,降為庶人,用天年終。號位已絕於天下,尚猶枝葉相持,莫得居其虛位,海內無主,三十餘年。 秦據勢勝之地,騁狙詐之兵,蠶食山東,壹切取勝。因矜其所習,自任私知,姍笑三代,蕩滅古法,竊自號為皇帝,而子弟為匹夫,內亡骨肉本根之輔,外亡尺土籓翼之衛。陳、吳奮其白挺,劉、項隨而斃之。故曰,周過其歷,秦不及期,國勢然也。 漢興之初,海內新定,同姓寡少,懲戒亡秦孤立之敗,於是剖裂疆土,立二等之爵。功臣侯者百有餘邑,尊王子弟,大啟九國。自雁門以來,盡遼陽,為燕、代。常山以南,太行左轉,度河、濟,漸於海,為齊、趙。穀、泗以往,奄有龜、蒙,為梁、楚。東帶江、湖,薄會稽,為荊、吳。北界淮瀕,略廬、衡,為淮南。波漢之陽,亙九嶷,為長沙。諸侯比境,周匝三垂,外接胡、越。天子自有三河、東郡、穎川、南陽,自江陵以西至巴、蜀,北自雲中至隴西,與京師內史凡十五郡,公主、列侯頗邑其中。而籓國大者誇州兼郡,連城數十,宮室百官同制京師,可謂撟枉過其正矣。雖然,高祖創業,日不暇給,孝惠享國又淺,高後女主攝位,而海內晏加,亡狂狡之憂,卒折諸呂之難,成太宗之業者,亦賴之於諸侯也。 然諸侯原本以大,末流濫以致溢,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橫逆,以害身喪國。故文帝采賈生之議分齊、趙,景帝用晁錯之計削吳、楚。武帝施主父之冊,下推恩之令,使諸侯王得分戶邑以封子弟,不行黜陡。而籓國自析。自此以來,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梁分為五,淮南分為三。皇子始立者,大國不過十餘城。長沙、燕、代雖有舊名,皆亡南北邊矣。景遭七國之難,抑損諸侯,減黜其官。武有衡山、淮南之謀,作左官之律,設附益之法,諸侯惟得衣食稅租,不與政事。 至於哀、平之際,皆繼體苗裔,親屬疏遠,生於帷牆之中,不為士民所尊,勢與富室亡異。而本朝短世,國統三絕,是故王莽知漢中外殫微,本末俱弱,亡所忌憚,生其奸心;因母后之權,假伊、周之稱,顓作威福廟堂之上,不降價序而運天下。詐謀既成,遂據南面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馳傳天下,班行符命。漢諸侯王厥角稽首,奉上璽□,惟恐在後,或乃稱美頌德,以求容媚,豈不哀哉!是以究其終始強弱之變,明監戒焉。 卷十五上犕踝雍畋淼諶 大哉,聖祖之建業也!後嗣承序,以廣親親。至於孝武,以諸侯王疆土過制,或替差失軌,而子弟為匹夫,輕重不相準,於是制詔御史:「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條上,朕且臨定其號名。」自是支庶畢侯矣。《詩》云:「文王孫子,本支百世」,信矣哉! 卷十五下犕踝雍畋淼諶 孝元之世,亡王子侯者,盛衰終始,豈非命哉!元始之際,王莽擅朝,偽褒宗室,侯及王之孫焉;居攝而愈多,非其正,故弗錄。旋踵亦絕,悲夫! 卷十六牳夫莞吆笪墓Τ急淼謁 自古帝王之興,曷嘗不建輔弼之臣所與共成天功者乎!漢興自秦二世元年之秋,楚陳之歲,初以沛公總帥雄俊,三年然後西滅秦,立漢王之號,五年東克項羽,即皇帝位。八載而天下乃平,始論功而定封。訖十二年,侯者百四十有三人。時大城名都民人散亡,戶口可得而數裁什二三,是以大侯不過萬家,小者五六百戶。封爵之誓曰:「使黃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存,爰及苗裔。」於是申以丹書之信,重以白馬之盟,又作十八侯之位次。高後二年,復詔丞相陳平盡差列侯之功,錄弟下竟,臧諸宗廟,副在有司。始未嘗不欲固根本,而枝葉稍落也。 故逮文、景四五世間,流民既歸,戶口亦息,列侯大者至三四萬戶,小國自倍,富厚如之。子孫驕逸,忘其先祖之艱難,多陷法禁,隕命亡國,或亡子孫。訖於孝武後元之年,靡有孑遺,耗矣。罔亦少密焉。故孝宣皇帝愍而錄之,乃開廟臧,覽舊籍,詔令有司求其子孫,鹹出庸保之中,並受復除,或加以金帛,用章中興之德。 降及孝成,復加恤問,稍益衰微,不絕如線。善乎,杜業之納說也!曰:「昔唐以萬國致時雍之政,虞、夏以之多群後饗共己之治。湯法三聖,殷氏太平。周封八百,重譯來賀。是以內恕之君,樂繼絕世;隆名之主,安立亡國。至於不及下車,德念深矣。成王察牧野之克,顧群後之勤,知其恩結於民心,功光於王府也,故追述先父之志,錄遺老之策,高其位,大其+q,愛敬飭盡,命賜備厚。大孝之隆,於是為至。至其沒也,世主歎其功,無民而不思。所息之樹且猶不伐,況其廟乎?是以燕、齊之祀與周並傳,子繼弟及,歷載不墮。豈無刑辟,繇祖之竭力,故支庶賴焉。跡漢功臣,亦皆割符世爵,受山河之誓,存以著其號,亡以顯其魂,賞亦不細矣。百餘年間而襲封者盡,或絕失姓,或乏無主,朽骨孤於墓,苗裔流於道,生為愍隸,死為轉屍。以往況今,甚可悲傷。聖朝憐閔,詔求其後,四方忻忻,靡不歸心。出入數年而不省察,恐議者不思大義,設言虛亡,則厚德掩息,遴柬布章,非所以視化勸後也。三人為眾,雖難盡繼,宜從尤功。」於是成帝復紹蕭何。 哀、平之世,增修曹參、周勃之屬,得其宜矣。以綴續前記,究其本末,並序位次,盡於孝文,以昭元功之侯籍。 卷十七牼拔湔研窌R曬Τ急淼諼 昔《書》稱「蠻夷帥服」,《詩》云「徐方既徠」,《春秋》列潞子之爵,許其慕諸夏也。漢興至於孝文時,乃有弓高、襄城之封,雖自外來,本功臣後。故至孝景始欲侯降者,丞相周亞夫守約而爭。帝黜其議,初開封賞之科,又有吳、楚之事。武興胡、越之伐,將帥受爵,應本約矣。後世承平,頗有勞臣,輯而序之,續元功次雲。 卷十八犕餛荻髟蠛畋淼諏 自古受命及中興之君,必興滅繼絕,修廢舉逸,然後天下歸仁,四方之政行焉。傳稱武王克殷,追存賢聖,至乎不及下車。世代雖殊,其揆一也。高帝撥亂誅暴,庶事草創,日不暇給,然猶修祀六國,求聘四皓,過魏則寵無忌之墓,適趙則封樂毅之後。及其行賞而授位也,爵以功為先後,宮用能為次序。後嗣共己遵業,舊臣繼踵居位。至乎孝武,元功宿將略盡。會上亦興文學,進拔幽隱,公孫弘自海瀕而登宰相,於是寵以列侯之爵。又疇咨前代,詢問耆老,初得周後,復加爵、邑。自是之後,宰相畢侯矣。元、成之間,晚得殷世,以備賓位。 漢興,外戚與定天下,侯者二人。故誓曰:「非劉氏不王,若有亡功非上所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是以高後欲王諸呂,王陵廷爭;孝景將侯王氏,修侯犯色。卒用廢黜。是後薄昭、竇嬰、上官、衛、霍之侯,以功受爵。其餘後父據《春秋》褒紀之義,帝舅緣《大雅》申伯之意,浸廣博矣。是以別而敘之。 卷十九上□俟俟瞍鵒蝵啀K 《易》敘宓羲、神農、黃帝作教化民,而《傳》述其官,以為宓羲龍師名官,神農火師火名,黃帝雲師雲名,少昊鳥師鳥名。自顓頊以來,為民師而命以民事,有重黎、句芒、祝融、后土、蓐收、玄冥之官,然已上矣。《書》載唐、虞之際,命羲、和四子順天文,授民時;盜四岳,以舉賢材,揚側陋;十有二牧,柔遠能邇;禹作司空,平水土;棄作後稷,播百谷;契作司徒,敷五教;咎繇作士,正五刑;垂作共工,利器用;益作朕虞,育草木鳥獸;伯夷作秩宗,典三禮;夔典樂,和神人;龍作納言,出入帝命。夏、殷亡聞焉,周官則備矣。天官塚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是為六卿,各有徒屬職分,用於百事。太師、太傅、太保,是為三公,蓋參天子,坐而議政,無不總統,故不以一職為官名。又立三少為之副,少師、少傅、少保,是為孤卿,與六卿為九焉。記曰三公無官,言有其人然後充之,舜之於堯,伊尹於湯,周公、召公於周,是也。或說司馬主天,司徒主人,司空主土,是為三公。四岳謂四方諸侯。自周衰,官失而百職亂,戰國並爭,各變異。秦兼天下,建皇帝之號,立百官之職。漢因循而不革,明簡易,隨時宜也。其後頗有所改。王莽篡位,慕從古官,而吏民弗安,亦多虐政,遂以亂亡。故略表舉大分,以通古今,備溫故知新之義雲。 相國、丞相,皆秦官,金印紫綬,掌丞天子助理萬機。秦有左右,高帝即位,置一丞相,十一年更名相國,綠綬。孝惠、高後置左右丞相,文帝二年置一丞相。有兩長史,鞦韆石。哀帝元壽二年更名大司徒。武帝元狩五年初置司直,秩比二千石,掌佐丞相舉不法。 太尉,秦官,金印紫綬,掌武事。武帝建元二年省。元狩四年初置大司馬,以冠將軍之號。宣帝地節三年置大司馬,不冠將軍,亦無印綬官屬。成帝綏和元年初賜大司馬金印紫綬,置官屬,祿比丞相,去將軍。哀帝建平二年復去大司馬印綬、官屬,冠將軍如故。元壽二年復賜大司馬印綬,置官屬,去將軍,位在司徒上。有長史,秩千石。 御史大夫,秦官,位上卿,銀印青綬,掌副丞相。有兩丞,秩千石。一曰中丞,在殿中蘭台,掌圖籍秘書,外督部刺史,內領侍御史員十五人,受公卿奏事,舉劾按章。成帝綏和元年更名大司空,金印紫綬,祿比丞相,置長史如中丞,官職如故。哀帝建平二年復為御史大夫,元壽二年復為大司空,御史中丞更名御史長史。侍御史有繡衣直指,出討奸猾,治大獄,武帝所制,不常置。 太傅,古官,高後元年初置,金印紫綬。後省,八年復置。後省,哀帝元壽二年復置。位在三公上。 太師、太保,皆古官,平帝元始元年皆初置,金印紫綬。太師位在太傅上,太保次太傅。 前後左右將軍,皆週末官,秦因之,位上卿,金印紫綬。漢不常置,或有前後,或有左右,皆掌兵及四夷。有長史,秩千石。 奉常,秦官,掌宗廟禮儀,有丞。景帝中六年更名太常。屬官有太樂、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醫六令丞,又均官、都水兩長丞,又諸廟寢園食宮令長丞,有雍太宰、太祝令丞,五畤各一尉。又博士及諸陵縣皆屬焉。景帝中六年更名太祝為祠祀,武帝太初元年更曰廟祀,初置太卜。博士,秦官,掌通古今,秩比六百石,員多至數十人。武帝建元五年初置《五經》博士,宣帝黃龍元年稍增員十二人。元,帝永光元年分諸陵邑屬三輔。王莽改太常曰秩宗。 郎中令,秦官,掌宮殿掖門戶,有丞。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光祿勳。屬官有大夫、郎、謁者,皆秦官。又期門、羽林皆屬焉。大夫掌論議,有太中大夫、中大夫、諫大夫,皆無員,多至數十人。武帝元狩五年初置諫大夫,秩比八百石,太初元年更名中大夫為光祿大夫,秩比二千石,太中大夫秩比千石如故。郎掌守門戶,出充車騎,有議郎、中郎、侍郎、郎中,皆無員,多至千人。議郎、中郎秩比六百石,侍郎比四百石,郎中比三百石。中郎有五官、左、右三將,秩皆比二千石。郎中有車、戶、騎三將,秩皆比千石。謁者掌賓贊受事,員七十人,秩比六百石,有僕射,秩比千石。期門掌執兵送從,武帝建元三年初置,比郎,無員,多至千人,有僕射,秩比千石。平帝元始元年更名虎賁郎,置中郎將,秩比二千石。羽林掌送從,次期門,武帝太初元年初置,名曰建章營騎,後更名羽林騎。又取從軍死事之子孫養羽林,官教以五兵,號曰羽林孤兒。羽林有令丞。宣帝令中郎將、騎都尉監羽林,秩比二千石。僕射,秦官,自侍中、尚書、博士、郎皆有。古者重武官,有主射以督課之,軍屯吏、騶、宰、永巷宮人皆有,取其領事之號。 衛尉,秦官,掌宮門衛屯兵,有丞。景帝初更名中大夫令,後元年復為衛尉。屬官有公車司馬、衛士、旅賁三令丞。衛士三丞。又諸屯衛候、司馬二十二官皆屬焉。長樂、建章、甘泉衛尉皆掌其宮,職略同,不常置。 太僕,秦官,掌輿馬,有兩丞。屬官有大廄、未央、家馬三令,各五丞一尉。又車府、路軨、騎馬、駿馬四令丞;又龍馬、閒駒、橐泉、 駼、承華五監長丞;又邊郡六牧師菀令各三丞;又牧橐、昆+F75A令丞皆屬焉。中太僕掌皇太后輿馬,不常置也。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家馬為馬挏馬,初置路軨。 廷尉,秦官,掌刑辟,有正、左右監,秩皆千石。景帝中六年更名大理,武帝建元四年復為廷尉。宣帝地節三年初置左右平,秩皆六百石。哀帝元壽二年復為大理。王莽改曰作士。 典客,秦官,掌諸歸義蠻夷,有丞。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鴻臚。屬官有行人、譯官、別火三令丞及郡邸長丞。武帝太初元年更名行人為大行令,初置別火。王莽改大鴻臚曰典樂。初,置郡國邸屬少府,中屬中尉,後屬大鴻臚。 宗正,秦官,掌親屬,有丞。平帝元始四年更名宗伯。屬官有都司空令丞,內官長丞。又諸公主家令、門尉皆屬焉。王莽並其官於秩宗。初,內官屬少府,中屬主爵,後屬宗正。 治粟內史,秦官,掌谷貨,有兩丞。景帝后元年更名大農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司農。屬官有太倉、均輸、平准、都內、籍田五令丞,斡官、鐵市兩長丞。又郡國諸倉農監、都水六十五官長丞皆屬焉。騪粟都尉,武帝軍官,不常置。王莽改大司農曰羲和,後更為納言。初,斡官屬少府,中屬主爵,後屬大司農。 少府,秦官,掌山海池澤之稅,以給共養,有六丞。屬官有尚書、符節、太醫、太官、湯官、導官、樂府、若盧、考工室、左弋、居室、甘泉居室、左右司空、東織、西織、東園匠十六官令丞,又胞人、都水、均官三長丞,又上林中十池監,又中書謁者、黃門、鉤盾、尚方、御府、永巷、內者、宦者八官令丞。諸僕射、署長、中黃門皆屬焉。武帝太初元年更名考工室為考工,左弋為佽飛,居室為保宮,甘泉居室為昆台,永巷為掖廷。佽飛掌弋射,有九丞兩尉,太官七丞,昆台五丞,樂府三丞,掖廷八丞,宦者七丞,鉤盾五丞兩尉。成帝建始四年更名中書謁者令為中謁者令,初置尚書,員五人,有四丞。河平元年省東織,更名西織為織室。綏和二年,哀帝省樂府。王莽改少府曰共工。 中尉,秦官,掌徼循京師,有兩丞、候、司馬、千人。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執金吾。屬官有中壘、寺互、武庫、都船四令丞。都船、武庫有三丞,中壘兩尉。又式道左右中候、候丞及左右京輔都尉、尉丞兵卒皆屬焉。初,寺互屬少府,中屬主爵,後屬中尉。自太常至執金吾,秩皆中二千石,丞皆千石。 太子太傅、少傅,古官。屬官有太子門大夫、庶子、先馬、舍人。 將作少府,秦官,掌治宮室,有兩丞、左右中候。景帝中六年更名將作大匠。屬官有石庫、東園主章、左右前後中校七令丞,又主章長丞。武帝太初元年更名東園主章為木工。成帝陽朔三年省中候及左右前後中校五丞。 詹事,秦官,掌皇后、太子家,有丞。屬官有太子率更、家令丞,僕、中盾、衛率、廚廄長丞,又中長秋、私府、永巷、倉、廄、祠祀、食官令長丞。諸宦官皆屬焉。成帝鴻嘉三年省詹事官,並屬大長秋。長信詹事掌皇太后宮,景帝中六年更名長信少府,平帝元始四年更名長樂少府。 將行,秦官,景帝中六年更名大長秋,或用中人,或用士人。 典屬國,秦官,掌蠻夷降者。武帝元狩三年昆邪王降,復增屬國,置都尉、丞、候、千人。屬官,九譯令。成帝河平元年省並大鴻臚。 水衡都尉,武帝元鼎二年初置,掌上林苑,有五丞。屬官有上林、均輸、御羞、禁圃、輯濯、鍾官、技巧、六廄、辯銅九官令丞。又衡官、水司空、都水、農倉,又甘泉上林、都水七官長丞皆屬焉。上林有八丞十二尉,均輸四丞,御羞兩丞,都水三丞。禁圃兩尉,甘泉上林四丞。成帝建始二年省技巧、六廄官。王莽改水衡都尉曰予虞。初,御羞、上林、衡官及鑄錢皆屬少府。 內史,周官,秦因之,掌治京師。景帝二年,分置左、右內史。右內史武帝太初元年更名京兆尹,屬官有長安市、廚兩令丞,又都水、鐵官兩長丞。左內史更名左馮翊,屬官有廩犧令丞尉。又左都水、鐵官、雲壘、長安四市四長丞皆屬焉。 主爵中尉,秦官,掌列侯。景帝中六年更名都尉,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右扶風,治內史右地。屬官有掌畜令丞。又右都水、鐵官、廄、雍廚四長丞皆屬焉。與左馮翊、京兆尹是為三輔,皆有兩丞。列侯更屬大鴻臚。元鼎四年更置三輔都尉、都尉丞各一人。 自太子太傅至右扶風,皆秩二千石,丞六百石。 護軍都尉,秦官,武帝元狩四年屬大司馬,成帝綏和元年居大司馬府比司直,哀帝元壽元年更名司寇,平帝元始元年更名護軍。 司隸校尉,周官,武帝征和四年初置。持節,從中都官徒千二百人,捕巫蠱,督大奸猾。後罷其兵。察三輔、三河、弘農。元帝初元四年去節。成帝元延四年省。綏和二年,哀帝復置,但為司隸,冠進賢冠,屬大司空,比司直。 城門校尉掌京師城門屯兵,有司馬、十二城門候。中壘校尉掌北軍壘門內,外掌西域。屯騎校尉掌騎士。步兵校尉掌上林苑門屯兵。越騎校尉掌越騎。長水校尉掌長水宣曲胡騎。又有胡騎校尉,掌池陽胡騎,不常置。射聲校尉掌待詔射聲士。虎賁校尉掌輕車。凡八校尉,皆武帝初置,有丞、司馬。自司隸至虎賁校尉,秩皆二千石。西域都護加官,宣帝地節二年初置,以騎都尉、諫大夫使護西域三十六國,有副校尉,秩比二千石,丞一人,司馬、候、千人各二人。戊己校尉,元帝初元元年置,有丞、司馬各一人,候五人,秩比六百石。 奉車都尉掌御乘輿車,駙馬都尉掌駙馬,皆武帝初置,秩比二千石。侍中、左右曹、諸吏、散騎、中常侍,皆加官,所加或列侯、將軍、卿大夫、將、都尉、尚書、太醫、太官令至郎中,亡員,多至數十人。侍中、中常侍得入禁中,諸曹受尚書事,諸吏得舉法,散騎騎並乘輿車。給事中亦加官,所加或大夫、博士、議郎,掌顧問應對,位次中常侍。中黃門有給事黃門,位從將大夫。皆秦制。 爵:一級曰公士,二上造,三簪裊,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長,十一右庶長,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十七駟車庶長,十八大庶長,十九關內侯,二十徹侯。皆秦制,以賞功勞。徹侯金印紫綬,避武帝諱,曰通侯,或曰列侯,改所食國令長名相,又有家丞、門大夫,庶子。 諸侯王,高帝初置,金璽盩綬,掌治其國。有太傅輔王,內史治國民,中尉掌武職,丞相統眾官,群卿大夫都官如漢朝。景帝中五年令諸侯王不得復治國,天子為置吏,改丞相曰相,省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官,大夫、謁者、郎諸官長丞皆損其員。武帝改漢內史為京光尹,中尉為執金吾,郎中令為光祿勳,故王國如故。損其郎中令,秩千石;改太僕曰僕,秩亦千石。成帝綏和元年省內史,更令相治民,如郡太守,中尉如郡都尉。 監御史,秦官,掌監郡。漢省,丞相遣史分刺州,不常置。武帝元封五年初置部刺史,掌奉詔條察州,秩六百石,員十三人。成帝綏和元年更名牧,秩二千石。哀帝建平二年復為刺史,元壽二年復為牧。 郡守,秦官,掌治其郡,秩二千石。有丞,邊郡又有長史,掌兵馬,秩皆六百石。景帝中二年更名太守。 郡尉,秦官,掌佐守典武職甲卒,秩比二千石。有丞,秩皆六百石。景帝中二年更名都尉。 關都尉,秦官。農都尉、屬國都尉,皆武帝初置。 縣令、長,皆秦官,掌治其縣。萬戶以上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減萬戶為長,秩五百石至三百石。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為長吏。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史之秩,是為少吏。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長;十亭一鄉,鄉有三老、有秩、嗇夫、游徼。三老掌教化;嗇夫職聽訟,收賦稅;游徼徼循禁賊盜。縣大率方百里,其民稠則減,稀則曠,鄉、亭亦如之。皆秦制也。列侯所食縣曰國,皇太后、皇后、公主所食曰邑,有蠻夷曰道。凡縣、道、國、邑千五百八十七,鄉六千六百二十二,亭二萬九千六百三十五。 凡吏秩比二千石以上,皆銀印青綬,光祿大夫無。秩比六百石以上,皆銅印黑綬,大夫、博士、御史、謁者、郎無。其僕射、御史治書尚符璽者,有印綬。比二百石以上,皆銅印黃綬。成帝陽朔二年除八百石、五百石秩。綏和元年,長、相皆黑綬。哀帝建平二年,復黃綬。吏員自佐史至丞相,十三萬二百八十五人。 卷十九下□俟俟瞍鵒蝵堍 表略,無系文。 卷二十牴漚袢吮淼詘 自書契之作,先民可得而聞者,經傳所稱,唐、虞以上,帝王有號謚。輔佐不可得而稱矣,而諸子頗言之,雖不考虖孔氏,然猶著在篇籍,歸乎顯善昭惡,勸戒後人,故博采焉。孔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又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未知,焉得仁?」「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因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又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唯上智與下愚不移。」傳曰:譬如堯、舜,禹、稷、契與之為善則行,鯀、讙兜欲與為惡則誅。可與為善,不可與為惡,是謂上智。桀、紂,龍逢、比干欲與之為善則誅,於莘、崇侯與之為惡則行。可與為惡,不可與為善,是謂下愚。齊桓公,管仲相之則霸,豎貂輔之則亂。可與為善,可與為惡,是謂中人。因茲以列九等之序,究極經傳,繼世相次,總備古今之略要雲。 卷二十一上犅衫T鏡諞簧 《虞書》曰「乃同律度量衡」,所以齊遠近,立民信也。自伏羲畫八卦,由數起,至黃帝、堯、舜而大備。三代稽古,法度章焉。周衰官失,孔子陳後王之法,曰:「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舉逸民,四方之政行矣。」漢興,北平侯張蒼首律歷事,孝武帝時樂官考正。至元始中,王莽秉政,欲耀名譽,征天下通知鍾律者百餘人,使羲和劉歆等典領條奏,言之最詳。故刪其偽辭,取正義著於篇。 一曰備數,二曰和聲,三曰審度,四曰嘉量,五曰權衡。參五以變,錯綜其數,稽之於古今,效之於氣物,和之於心耳,考之於經傳,鹹得其實,靡不協同。 數者,一、十、百、千、萬也,所以算數事物,順性命之理也。《書》曰:「先其算命。」本起於黃鐘之數,始於一而三之,三三積之,歷十二辰之數,十有七萬七千一百四十七,而五數備矣。其算法用竹,逕一分,長六寸,二百七十一枚而成六觚,為一握。徑象乾律黃鐘之一,而長像坤呂林鍾之長。其數以《易》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九,成陽六爻,得周流六虛之象也。夫推歷生律製器,規圜矩方,權重衡平,準繩嘉量,探賾索隱,鉤深至遠,莫不用焉。度長短者不失毫釐,量多少者不失圭撮,權輕重者不失黍累。紀於一,協於十,長於百,大於千,衍千萬,其法在算術。宣於天下,小學是則。職在太史,羲和掌之。 聲者,宮、商、角、徵、羽也。所以作樂者,諧八音,蕩滌人之邪意,全其正性,移風易俗也。八音:土曰塤,匏曰笙,皮曰鼓,竹曰管,絲曰弦,石曰磬,金曰鐘,木曰祝。五聲和,八音諧,而樂成。商之為言章也,物成孰可章度也。角,觸也,物觸地而出,戴芒角也。宮,中也,居中央,暢四方,唱始施生,為四聲綱也。徵,祉也,物盛大而繁祉也。羽,宇也,物聚臧,宇覆之地。夫聲者,中於宮,觸於角,祉於徵,章於商,宇於羽,故四聲為宮紀也。協之五行,則角為木,五常為仁,五事為貌。商為金,為義,為言;徵為火,為禮,為視;羽為水,為智,為聽;宮為土,為信,為思。以君、臣、民、事、物言之,則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唱和有象,故言君臣位事之體也。 五聲為本,生於黃種之律。九寸為宮,或損或益,以定商、角、徵、羽。九六相生,陰陽之應也。律十有二,陽六為律,陰六為呂。律以統氣類物,一曰黃鐘,二曰太族,三曰姑洗,四曰蕤賓,五曰夷則,六曰亡射。呂以旅陽宣氣,一曰林鐘,二曰南呂,三曰應鐘,四曰大呂,五曰夾鐘,六曰中呂。有三統之義焉。其傳曰,黃帝之所作也。黃帝使泠綸自大夏之西,崑崙之陰,取竹之解谷,生其竅厚均者,斷兩節間而吹之,以為黃鐘之宮。制十二筒以聽鳳之鳴,其雄鳴為六,雌鳴亦六,比黃鐘之宮,而皆可以生之,是為律本。至治之世,天地之氣合以生風;天地之風氣正,十二律定。 黃鐘:黃者,中之色,君之服也;鍾者,種也。天之中數五,五為聲,聲上宮,五聲莫大焉。地之中數六,六為律,律有形有色,色上黃,五色莫盛焉。故陽氣施種於黃泉,孳萌萬物,為六氣元也。以黃色名元氣律者,著宮聲也。宮以九唱六,變動不居,周流六虛。始於子,在十一月。大呂:呂,旅也,言陰大,旅助黃鐘宣氣而牙物也。位於丑,在十二月。太族:族,奏也,言陽氣大,奏地而達物也。位於寅,在正月,夾鍾:言陰夾助太族宣四方之氣而出種物也。位於卯,在二月。姑洗:洗,潔也,言陽氣洗物辜浩之也。位於辰,在三月。中呂:言微陰始起未成,著於其中旅助姑洗宣氣齊物也。位於巳,在四月。蕤賓:蕤,繼也;賓,導也,言陽始導陰氣使繼養物也。位於午,在五月。林鍾:林,君也,言陰氣受任,助蕤賓君主種物使長大茂盛也。位於未,在六月。夷則:則,法也,言陽氣正法度,而使陰氣夷當傷之物也。位於申,在七月。南呂:南,任也,言陰氣旅助夷則任成萬物也。位於酉,在八月。亡射:射,厭也,言陽氣究物,而使陰氣畢剝落之,終而復始,亡厭已也。位於戌,在九月。應鍾:言陰氣應亡謝,該臧萬物而雜陽閡種也。位於亥,在十月。 三統者,天施,地化,人事之紀也。十一月,「乾」之初九,陽氣伏於地下,始著為一,萬物萌動,鍾於太陰,故黃鐘為天統,律長九寸。九者,所以究極中和,為萬物元也。《易》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六月,「坤」之初六,陰氣受任於太陽,繼養化柔,萬物生長,茂之於未,令種剛強大,故林鍾為地統,律長六寸。六者,所以含陽之施,茂之於六合之內,令剛柔有體也「立地之道,曰柔與剛。」「『乾』知太始,『坤』作成物。」正月,「乾」之九三,萬物棣通,族出於寅,人奉而成之,仁以養之,義以行之,令事物各得其理。寅,木也,為仁;其聲,商也,為義。故太族為人統,律長八寸,像八卦,宓戲氏之所以順天地,通神明,類萬物之情也。「立人之道,日仁與義。」「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後以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此三律之謂矣,是為三統。 其於三正也,黃鐘,子,為天正;林鐘,未之沖丑,為地正;太族,寅,為人正。三正正始,是以地正適其始紐於陽東北丑位。《易》曰「東北喪朋,乃終有慶」,答應之道也。及黃鐘為宮,則太族、姑洗、林鍾、南呂皆以正聲應,無有忽微,不復與它律為役者,同心一統之義也。非黃鐘而它律,雖當其月自宮者,則其和應之律有空積忽微,不得其正。此黃鐘至尊,亡與並也。 《易》曰:「參天兩地而倚數。」天之數始於一,終於二十有五。其義紀之以三,故置一得三又二十五分之六,凡二十五置,終天之數,得八十一,以天地五位之合終於十者乘之,為八百一十分,應歷一統千五百三十九歲之章數,黃鐘之實也。繇此之義,起十二律之周徑。地之數始於二,終於三十。其義紀之以兩,故置一得二,凡三十置,終地之數,得六十,以地中數六乘之,為三百六十分,當期之日,林鍾之實。人者,繼天順地,序氣成物,統八卦,調八風,理八政,正八節,諧八音,舞八佾,監八方,被八荒,以終天地之功,故八八六十四。其義極天地之變,以天地五位之合終於十者乘之,為六百四十分,以應六十四卦,大族之實也。《書》曰:「天功人其代之。」天兼地,人則天,故以五位之合乘焉,「唯天為大,唯堯則之」之象也。地以中數乘者,陰道理內,在中饋之象也。三統相通,故黃鐘、林鍾、太族律長皆全寸而亡余分也。 天之中數五,地之中數六,而二者為合。六為虛,五為聲,周流於六虛。虛者,爻律夫陰陽,登降運行,列為十二,而律呂和矣。太極元氣,函三為一。極,中也。元,始也。行於十二辰,始動於子。參之於丑,得三。又參之於寅,得九。又參之於卯,得二十七。又參之於辰,得八十一。又參之於巳,得二百四十三。又參之於午,得七百二十九。又參之於未,得二千一百八十七。又參之於申,得六千五百六十一。又參之於酉,得萬九千六百八十三。又參之於戌,得五萬九千四十九。又參之於亥,得十七萬七千一百四十七。此陰陽合德,氣鍾於子,化生萬物者也。故孳萌於子,紐牙於丑,引達於寅,冒茆於卯,振美於辰,已盛於巳,咢佈於午,昧曖於未,申堅於申,留孰於酉,畢入於戌,該閡於亥。出甲於甲,奮軋於乙,明炳於丙,大盛於丁,豐茂於戊,理紀於己,斂更於庚,悉新於辛,懷任於壬,陳揆於癸。故陰陽之施化,萬物之終始,既類旅於律呂,又經歷於日辰,而變化之情可見矣。 玉衡杓建,天之綱也;日月初躔,星之紀也。綱紀之交,以原始造設,合樂用焉。律呂唱和,以育生成化,歌奏用焉。指顧取象,然後陰陽萬物靡不條鬯該成。故以成之數忖該之積如法為一寸,則黃鐘之長也。參分損一,下生林鐘。參分林鍾益一,上生太族。參分太族損一,下生南呂。參分南呂益一,上生姑洗。參分姑洗損一,下生應鐘。參分應鍾益一,上生蕤賓。參分蕤賓損一,下生大呂。參分大呂益一,上生夷則。參分夷則損一,下生夾鐘。參分夾鍾益一,上生亡射。參分亡射損一,下生中呂。陰陽相生,自黃鐘始而左旋,八八為伍。其法皆用銅。職在大樂,太常掌之。 度者,分、寸、尺、丈、引也,所以度長短也。本起黃鐘之長。以子谷秬黍中者,一黍之廣,度之九十分,黃鐘之長。一為一分,十分為寸,十寸為尺,十尺為丈,十丈為引,而五度審矣。其法用銅,高一寸,廣二寸,長一丈,而分、寸、尺、丈存焉。用竹為引,高一分,廣六分,長十丈,其方法矩,高廣之數,陰陽之象也。分者,自三微而成著,可分別也。寸者,忖也。尺者,擭也。丈者,張也。引者,信也。夫度者,別於分,忖於寸,擭尺,張於丈,信於引。引者,信天下也。職在內官,廷尉掌之。 量者,龠、合、升、斗、斛也,所以量多少也。本起於黃鐘之龠,用度數審其容,以子谷秬黍中者千有二百實其龠,以井水準其概。合龠為合,十合為升,十升為鬥,十斗為斛,而五量嘉矣。其法用銅,方尺而圜其外,旁有 焉。其上為斛,其下為鬥。左耳為升,右耳為合龠。其狀似爵,以縻爵祿。上三下二,參天兩地,圜而函方,左一右二,陰陽之象也。其圜象規,其重二鈞,備氣物之數,合萬有一千五百二十。聲中黃鐘,始於黃鐘而反覆焉,君製器之象也。龠者,黃鐘律之實也,躍微動氣而生物也。合者,合龠之量也。升者,登合之量也。斗者,聚升之量也。斛者,角鬥平多少之量也。夫量者,躍於龠,合於合,登於升,聚於鬥,角於斛也。職在太倉,大司農掌之。 衡權者:衡,平也;權,重也,衡所以任權而均物平輕重也。其道如底,以見准之正,繩之直,左旋見規。右折見矩,其在天也,佐助旋機,斟酌建指,以齊七政,故曰玉衡。《論語》云:「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車則見其倚於衡也。」又曰:「齊之以禮。」此衡在前居南方之義也。 權者,銖、兩、斤、鈞、石也,所以稱物平施,知輕重也。本起於黃鐘之重,一龠容千二百黍,重十二銖,兩之為兩。二十四銖為兩。十六兩為斤。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忖為十八,《易》十有八變之象也。五權之制,以義立之,以物鈞之,其餘小大之差,以輕重為宜。圜而環之,令之肉倍好者,周旋無端,終而復始,無窮已也。銖者,物繇忽微始,至於成著,可殊異也。兩者,兩黃鐘律之重也。二十四銖而成兩者,二十四氣之象也。斤者,明也,三百八十四銖,《易》二篇之爻,陰陽變動之象也。十六兩成斤者,四時乘四方之象也。鈞者,均也,陽施其氣,陰化其物,皆得其成就平均也。權與物均,重萬一千五百二十銖,當萬物之象也。四百八十兩者,六旬行八節之象也。三十斤成鈞者,一月之象也。石者,大也,權之大者也。始於銖,兩於兩,明於斤,均於鈞,終於石,物終石大也。四鈞為石者,四時之象也。重百二十斤者,十二月之象也。終於十二辰而復於子,黃鐘之象也。千九百二十兩者,陰陽之數也。三百八十四爻,五行之象也。四萬六千八十銖者,萬一千五百二十物歷四時之象也。而歲功成就,五權謹矣。 權與物鈞而生衡,衡運生規,規圜生矩,矩方生繩,繩直生准,准正則平衡而鈞權矣。是為五則。規者,所以規圜器械,令得其類也。矩者,矩方器械,令不失其形也。規矩相須,陰陽位序,圜方乃成。准者,所以揆平取正也。繩者,上下端直,經緯四通也。準繩連體,衡權合德,百工繇焉,以定法式,輔弼執玉,以冀天子。《詩》云:「尹氏大師,秉國之鈞,四方是維,天子是毘,俾民不迷。」鹹有五象,其義一也。以陰陽言之,大陰者,北方。北,伏也,陽氣伏於下,於時為冬。冬,終也,物終臧,乃可稱。水潤下。知者謀,謀者重,故為權也。大陽者,南方。南,任也,陽氣任養物,於時為夏。夏,假也,物假大,乃宣平。火炎上。禮者齊,齊者平,故為衡也。少陰者,西方。西,遷也,陰氣遷落物,於時為秋。秋 也,物 斂,乃成孰。金從革,改更也。義者成,成者方,故為矩也。少陽者,東方。東,動也,陽氣動物,於時為春。春,蠢也,物蠢生,乃動運。木曲直。仁者生,生者圜,故為規也。中央者,陰陽之內,四方之中,經緯通達,乃能端直,於時為四季。土稼嗇蕃息。信者誠,誠者直,故為繩也。五則揆物,有輕重、圜方、平直、陰陽之義,四方、四時之體,五常、五行之象。厥法有品,各順其方而應其行。職在大行,鴻臚掌之。 《書》曰:「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七始詠,以出內五言,女聽。」予者,帝舜也。言以律呂和五聲,施之八音,合之成樂。七者,天地四時人之始也。順以歌詠五常之言,聽之則順乎天地,序乎四時,應人倫,本陰陽,原情性,風之以德,感之以樂,莫不同乎一。唯聖人為能同天下之意,故帝舜欲聞之也。今廣延群儒,博謀講道,修明舊典,同律,審度,嘉量,平衡,均權,正准,直繩,立於五則,備數和聲,以利兆民,貞天下於一,同海內之歸。凡律、度、量、衡用銅者,各自名也,所以同天下,齊風俗也。銅為物之至精,不為燥濕、寒暑變其節,不為風雨、暴露改其形,介然有常,有似於士君子之行,是以用銅也。用竹為引者,事之宜也。 歷數之起上矣。傳述顓頊命南正重司天,火正黎司地,其後三苗亂德,二官鹹廢,而閏余乖次,孟陬殄滅,攝提失方。堯復育重、黎之後,使纂其業,故《書》曰:「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歲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歲,允厘百官,眾功皆美。」其後以授舜曰:「咨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至周武王訪箕子,箕子言大法九章,而五紀明曆法。故自殷、周,皆創業改制,鹹正歷紀,服色從之,順其時氣,以應天道。三代既沒,五伯之末,史官喪紀,疇人子弟分散,或在夷狄,故其所記,有《黃帝》、《顓頊》、《夏》、《殷》、《周》及《魯歷》。戰國擾攘,秦兼天下,未皇暇也,亦頗推五勝,而自以獲水德,乃以十月為正,色上黑。 漢興,方綱紀大基,庶事草創,襲秦正朔。以北平侯張蒼言,用《顓頊歷》,比於六歷,疏闊中最為微近。然正朔服色,未睹其真,而朔晦月見,弦望滿虧,多非是。 至武帝元封七年,漢興百二歲矣,大中大夫公孫卿、壺遂、太史令司馬遷等言「歷紀壞廢,宜改正朔」。是時御史大夫佷e明經術,上乃詔寬曰:「與博士共議,今宜何以為正朔?服色何上?」寬與博士賜等議,皆曰:「帝王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明受命於天也。創業變改,制不相復,推傳序文,則今夏時也。臣等聞學褊陋,不能明。陛下躬聖發憤,昭配天地,臣愚以為三統之制,後聖復前聖者,二代在前也。今二代之統絕而不序矣,唯陛下發聖德,宣考天地四時之極,則順陰陽以定大明之制,為萬世則。」於是乃詔御史曰:「乃者有司言歷未定,廣延宣問,以考星度,未能讎也。蓋聞古者黃帝合而不死,名察發斂,定清濁,起五部,建氣物分數。然則上矣。書缺樂弛,朕甚難之。依違以惟,未能修明。其以七年為元年。」遂詔卿、遂、遷與侍郎尊、大典星射姓等議造《漢歷》。乃定東西,立晷儀,下漏刻,以追二十八宿相距於四方,舉終以定朔晦分至,躔離弦望。乃以前歷上元泰初四千六百一十七歲,至於元封七年,復得閼逢攝提格之歲,中冬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日月在建星,太歲在子,已得太初本星度新正。姓等奏不能為算,願募治歷者,更造密度,各自增減,以造《漢太初歷》。乃選治歷鄧平及長樂司馬可、酒泉候宜君、侍郎尊及與民間治歷者,凡二十餘人,方士唐都、巴郡落下閎與焉。都分天部,而閎運算轉歷。其法以律起歷,曰:「律容一龠,積八十一寸,則一日之分也。與長相終。律長九寸,百七十一分而終復。三復而得甲子。夫律陰陽九六,爻象所從出也。故黃鐘紀元氣之謂律。律,法也,莫不取法焉。」與鄧平所治同。於是皆觀新星度、日月行,更以算推,如閎、平法。法,一月之日二十九日八十一分日之四十三。先藉半日,名曰陽曆;不藉,名曰陰曆。所謂陽曆者,先朔月生;陰曆者,朔而後月乃生。平曰:「陽曆朔皆先旦月生,以朝諸侯王群臣便。」乃詔遷用鄧平所造八十一分律歷,罷廢尤疏遠者十七家,復使校歷律昏明。宦者淳於陵渠復覆《太初歷》晦、朔、弦、望,皆最密,日月如合璧,五星如連珠。陵渠奏狀,遂用鄧平歷,以平為太史丞。 後二十七年,元鳳三年,太史令張壽王上書言:「歷者天地之大紀,上帝所為。傳黃帝《調律歷》,漢元年以來用之。今陰陽不調,宜更歷之過也。」詔下主歷使者鮮於妄人詰問,壽王不服。妄人請與治歷大司農中丞麻光等二十餘人雜候日、月、晦、朔、弦、望、八節、二十四氣,鈞校諸歷用狀。奏可。詔與丞相、御史、大將軍、右將軍史各一人雜候上林清台,課諸歷疏密,凡十一家。以元鳳三年十一月朔旦冬至,盡五年十二月,各有第。壽王課疏遠。案漢元年不用黃帝《調歷》,壽王非漢歷,朔天道,非所宜言,大不敬。有詔勿劾。復候,盡六年。《太初歷》第一。即墨徐萬且、長安徐禹治《太初歷》亦第一。壽王及待詔李信治黃帝《調歷》,課皆疏闊,又言黃帝至元鳳三年六千餘歲。丞相屬寶、長安單安國、安陵杯育治《終始》,言黃帝以來三千六百二十九歲,不與壽王合。壽王又移《帝王錄》,舜、禹年歲不合人年。壽王言化益為天子代禹,驪山女亦為天子,在殷、周間,皆不合經術。壽王歷乃太史官《殷歷》也。壽王猥曰安得五家歷,又妄盲《太初歷》虧四分日之三,去小余七百五分,以故陰陽不調,謂之亂世。劾壽王吏八百石,古之大夫,服儒衣,誦不詳之辭,作襖言欲亂制度,不道。奏可。壽王候課,比三年下,終不服。再劾死,更赦勿劾,遂不更言,誹謗益甚,竟以下吏。故歷本之驗在於天,自漢歷初起,盡元鳳六年,三十六歲,而是非堅定。 至孝成世,劉向總六歷,列是非,作《五紀論》。向子歆究其微眇,作《三統歷》及《譜》以說《春秋》,推法密要,故述焉。 夫歷《春秋》者,天時也,列人事而因以天時。傳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故有禮誼動作威儀之則以定命也,能者養以之福,不能者敗以取禍。」故列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之事,以陰陽之中制其禮。故春為陽中,萬物以生;秋為陰中,萬物以成。是以事舉其中,禮取其和,歷數以閏正天地之中,以作事厚生,皆所以定命也。《易》金、火相革之卦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又曰「治歷明時」,所以和人道也。 周道既衰,幽王既喪,天子不能班朔,魯歷不正,以閏余一之歲為 首。故《春秋》刺「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於是辰在申,而司歷以為在建戌,史書建亥。哀十二年,亦以建申流火之月為建亥,而怪蟄蟲之不伏也。自文公閏月不告朔,至此百有餘年,莫能正歷數。故子貢欲去其餼羊,孔子愛其禮,而著其法於《春秋》。《經》曰:「冬十月朔,日有食之。」《傳》曰:「不書日,官失之也。天子有日官,諸侯有日御,日官居卿以底日,禮也。日御不失日以授百官於朝。」言告朔也。元典歷始曰元。《傳》曰:「元,善之長也。」共養三德為善。又曰:「元,體之長也。」合三體而為之原,故曰元。於春三月,每月書王,元之三統也。三統合於一元,故因元一而九三之以為法,十一三之以為實。實如法得一。黃鐘初九,律之首,陽之變也。因而六之,以九為法,得林鍾初六,呂之首,陰之變也。皆參天兩地之法也。上生六而倍之,下生六而損之,皆以九為法。九六,陰陽、夫婦、子母之道也。律娶妻而呂生子,天地之情也。六律六呂,而十二辰立矣。五聲清濁,而十日行矣。《傳》曰「天六地五」,數之常也。天有六氣,降生五味。夫五六者,天地之中合,而民所受以生也。故日有六甲,辰有五子,十一而天地之道畢,言終而復始。太極中央元氣,故為黃鐘,其實一龠,以其長自乘,故八十一為日法,所以生權衡、度量,禮樂之所繇出也。《經》元,一以統始,《易》太極之首也。春秋二以目歲,《易》兩儀之中也。於春每月書王,《易》三極之統也。於四時雖亡事必書時月,《易》四象之節也。時月以建分、至、啟、閉之分,《易》八卦之位也。像事成敗,《易》吉凶之效也。朝聘會盟,《易》大業之本也。故《易》與《春秋》,天人之道也。《傳》曰:「龜,像也。筮,數也,物生而後有象,像而後有滋,滋而後有數。」 是故元始有像一也,春秋二也,三統三也,四時四也,合而為十,成五體。以五乘十,大衍之數也,而道據其一,其餘四十九,所當用也,故蓍以為數。以像兩兩之,又以像三三之,又以象四四之,又歸奇象閏十九,及所據一加之,因以再 兩之,是為月法之實。如日法得一,則一月之日數也,而三辰之會交矣,是以能生吉凶。故《易》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數五,地數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數二十有五,地數三十,凡天地之數五十有五,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並終數為十九,《易》窮則變,故為閏法。參天九,兩地十,是為會數。參天數二十五,兩地數三十,是為朔、望之會。以會數乘之,則周天朔旦冬至,是為會月。九會而復元,黃鐘初九之數也。經於四時,雖亡事必書時月。時所以記啟、閉也,月所以紀分、至也。啟、閉者,節也。分、至者,中也。節不必在其月,故時中必在正數之月。故《傳》曰:「先王之正時也,履端於始,舉正於中,歸余於終。履端於始,序則不愆;舉正於中,民則不惑;歸余於終,事則不誖。」此聖王之重閏也。以五位乘會數,而朔旦冬至,是為章月。四分月法,以其一乘章月,是為中法。參閏法為周至,以乘月法,以減中法而約之,則七 之數,為一月之閏法,其餘七分。此中朔相求之術也。朔不得中,是謂閏月,言陰陽雖交,不得中不生。故日法乘閏法,是為統歲。三統,是為元歲。元歲之閏,陰陽災,三弦閏法。《易》九厄曰:初入元,百六,陽九;次三百七十四,陽九;次四百八十,陽九;次七百二十,陰七;次七百二十,陽七;次六百,陰五;次六百,陽五;次四百八十,陰三;次四百八十,陽三。凡四千六百一十七歲,與一元終。經歲四千五百六十,災歲五十七。是以《春秋》曰:「舉正於中。」又曰:「閏月不告朔,非禮也。閏以正時,時以作事,事以厚生,生民之道於是乎在矣。不告閏朔,棄時正也,何以為民?」故善僖「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公既視朔,遂登觀台以望,而書,禮也。凡分、至、啟、閉,必書雲物,為備故也。」至昭二十年二月己丑,日南至,失閏,至在非其月。梓慎望氛氣而弗正,不履端於始也。故傳不曰冬至,而曰日南至。極於牽牛之初,日中之時景最長,以此知其南至也。斗綱之端連貫營室,織女之紀指牽牛之初,以紀日月,故曰星紀。五星起其初,日月起其中,凡十二次。日至其初為節,至其中斗建下為十二辰。視其建而知其次。故曰:「制禮上物,不過十二,天之大數也」。《經》曰「春,王正月」,《傳》曰:周正月「火出,於夏為三月,商為四月,周為五月。夏數得天」,得四時之正也。三代各據一統,明三統常合,而迭為首,登降三統之首,周還五行之道也。故三五相包而生。天統之正,始施於子半,日萌色赤。地統受之於丑初,日肇化而黃,至丑半,日牙化而白。人統受之於寅初,日孽成而黑,至寅半,日生成而青。天施復於子,地化自丑畢於辰,人生自寅成於申。故歷數三統,天以甲子,地以甲辰,人以甲申。孟、仲、季迭用事為統首。三微之統既著,而五行自青始,其序亦如之。五行與三統相錯。傳曰「天有三辰,地有五行」,然則三統五星可知也。《易》曰:「參五以變,錯綜其數。通其變,遂成天下之文;極其數,遂定天下之象。」太極運三辰五星於上,而元氣轉三統五行於下。其於人,皇極統三德五事。故三辰之合於三統也,日合於天統,月合於地統,斗合於人統。五星之合於五行,水合於辰星,火合於熒惑,金合於太白,木合於歲星,土合於鎮星。三辰五星而相經緯也。天以一生水,地以二生火,天以三生木,地以四生金,天以五生土。五勝相乘,以生小周,以乘「乾」、「坤」之策,而成大周。陰陽比類,交錯相成,故九六之變登隆於六體。三微而成著,三著而成象,二象十有八變而成卦,四營而成易,為七十二,參三統兩四時相乘之數也。參之則得「乾」之策,兩之則得「坤」之策。以陽九九之,為六百四十八;以陰六六之,為四百三十二,凡一千八十,陰陽各一卦之微算策也。八之,為八千六百四十,而八卦小成。引而信之,又八之,為六萬九千一百二十,天地再之,為十三萬八千二百四十,然後大成。五星會終,觸類而長之,以乘章歲,為二百六十二萬六千五百六十,而與日月會。三會為七百八十七萬九千六百八十,而與三統會。三統二千三百六十三萬九千四十,而復於太極上元。九章歲而六之為法,太極上元為實,實如法得一,陰陰各萬一千五百二十,當萬物氣體之數,天下之能事畢矣。 卷二十一下犅衫T鏡諞幌 統母 日法八十一。元始黃鐘初九自乘,一龠之數,得日法。 閏法十九,因為章歲。合天地終數,得閏法。 統法一千五百三十九。以閏法乘日法,得統法。 元法四千六百一十七。參統法,得元法。 會數四十七。參天九,兩地十,得會數。 章月二百三十五。五位乘會數,得章月。 月法二千三百九十二。推大衍象,得月法。 通法五百九十八。四分月法,得通法。 中法十四萬五百三十。以章月乘通法,得中法。 周天五十六萬二千一百二十。以章月乘月法,得周天。 歲中十二。以三統乘四時,得歲中。 月週二百五十四。以章月加閏法,得月周。 朔望之會百三十五。參天數二十五,兩地數三十,得朔望之會。 會月六千三百四十五。以會數乘朔望之會,得會月。 統月一萬九千三十五。參會月,得統月。 元月五萬七千一百五。參統月,得元月。 章中二百二十八。以閏法乘歲中,得章中。 統中一萬八千四百六十八。以日法乘章中,得統中。 元中五萬五千四百四。參統中,得元中。 策余八千八十。什乘元中,以減周天,得策余。 周至五十七。參閏法,得周至。 紀母。 木金相乘為十二,是為歲星小周。小周乘「坤」策,為千七百二十八,是為歲星歲數。 見中分二萬七百三十六。 積中十三,中余百五十七。 見中法一千五百八十三。見數也。 見閏分萬二千九十六。 積月十三,月餘一萬五千七十九。 見月法三萬七十七。 見中日法七百三十萬八千七百一十一。 見月日法二百四十三萬六千二百三十七。 金火相乘為八,又以火乘之為十六而小復。小復乘「乾」策,為三千四百五十六,是為太白歲數。 見中分四萬一千四百七十二。 積中十九,中余四百一十三。 見中法二千一百六十一。複數。 見閏分二萬四千一百九十二。 積月十九,月餘三萬二千三十九。 見月法四萬一千五十九。 晨中分二萬三千三百二十八。 積中七,中余千七百一十八。 夕中分一萬八千一百四十四。 積中八,中余八百五十六。 晨閏分萬三千六百八。 積月十一,月餘五千一百九十一。 夕閏分萬五百八十四。 積月八,月餘二萬六千八百四十八。 見中日法九百九十七萬七千三百三十七。 見月日法三百三十二萬五千七百七十九。 土木相乘而合經緯為三十,是為鎮星小周。小周乘「坤」策,為四千三百二十,是為鎮星歲數。 見中分五萬一千八百四十。 積中十二,中余一千七百四十。 見中法四千一百七十五。見數也。 見閏分三萬二百四十。 積月十二,月餘六萬三千三百。 見月法七萬九千三百二十五。 見中日法一千九百二十七萬五千九百七十五。 見月日法六百四十二萬五千三百二十五。 火經特成,故二歲而過初,三十二過初為六十四歲而小周。 小周乘「乾」策,則太陽大周,為一萬三千八百二十四歲,是為熒惑歲數。 見中分十六萬五千八百八十八。 積中二十五,中余四千一百六十三。 見中法六千四百六十九。見數也。 見閏分九萬六千七百六十八。 積月二十六,月餘五萬二千九百五十四。 見月法一十二萬二千九百一十一。 見中日法二千九百八十六萬七千三百七十三。 見月日法九百九十五萬五千七百九十一。 水經特成,故一歲而及初,六十四及初而小復。小復乘「坤」策,則太陰大周,為九千二百一十六歲,是為辰星歲數。 見中分十一萬五百九十二。 積中三,中余二萬三千四百六十九。 見中法二萬九千四十一。複數也。 見閏分六萬四千五百一十二。 積月三,月餘五十一萬四百二十三。 見月法五十五萬一千七百七十九。 晨中分六萬二千二百八。 積中二,中余四千一百二十六。 夕中分四萬八千三百八十四。 積中一,中余一萬九千三百四十三。 晨閏分三萬六千二百八十八。 積月二,月餘十一萬四千六百八十二。 久閏分二萬八千二百二十四。 積月一,月餘三十九萬五千七百四十一。 見中日法一億三千四百八萬二千二百九十七。 見月日法四千四百六十九萬四千九十九。 合太陰太陽之歲數而中分之,各萬一千五百二十。陽施其氣,陰成其物。以星行率減歲數,余則見數也。 東九西七乘歲數,並九七為法,得一,金、水晨夕歲數。 以歲中乘歲數,是為星見中分。 星見數,是為見中法。 以歲閏乘歲數,是為星見閏分。 以章歲乘見數,是為見月法。 以元法乘見數,是為見中日法。 以統法乘見數,是為見月日法。 五步 木,晨始見,去日半次。順,日行十一分度二,百二十一日。始留,二十五日而旋。逆,日行七分度一,八十四日。復留,二十四日三分而旋。復順,日行十一分度二,百一十一日有百八十二萬八千三百六十二分而伏。凡見三百六十五日有百八十二萬八千三百六十五分,除逆,定行星三十度百六十六萬一千二百八十六分。凡見一歲,行一次而後伏。日行不盈十一分度一。伏三十三日三百三十三萬四千七百三十七分,行星三度百六十七萬三千四百五十一分。一見,三百九十八日五百一十六萬三千一百二分,行星三十三度三百三十三萬四千七百三十七分。其率,故曰日行千七百二十八分度之百四十五。 金,晨始見,去日半次。逆,日行二分度一,六日,始留,八日而旋。始順,日行四十六分度三十三,四十六日。順,疾,日行一度九十二分度十五,百八十四日而伏。凡見二百四十四日,除逆,定行星二百四十四度。伏,日行一度九十二分度三十三有奇。伏八十三日,行星百一十三度四百三十六萬五千二百二十分。凡晨見、伏三百二十七日,行星三百五十七度四百三十六萬五千二百二十分。夕始見,去日半次。順,日行一度九十二分度十五,百八十一日百七分日四十五。順,遲,日行四十六分度四十三,四十六日。始留,七日百七分日六十二分而旋。逆,日行二分度一,六日而伏。凡見二百四十一日,除逆,定行星二百四十一度。伏,逆,日行八分度七有奇。伏十六日百二十九萬五千三百五十二分,行星十四度三百六萬九千八百六十八分。一凡夕見伏,二百五十七日百二十九萬五千三百五十一分,行星二百二十六度六百九十萬七千四百六十九分。一復,五百八十四日百二十九萬五千三百五十二分。行星亦如之,故曰日行一度。 土,晨始見,去日半次。順,日行十五分度一,八十七日。始留,三十四日而旋。逆,日行八十一分度五,百一日。復留,三十三日八十六萬二千四百五十五分而旋。復順,日行十五分度一,八十五日而伏。凡見三百四十日八十六萬二千四百五十五分,除逆,定余行星五度四百四十七萬三千九百三十分。伏,日行不盈十五分度三。三十七日千七百一十七萬一百七十分,行星七度八百七十三萬六千五百七十分。一見,三百七十七日千八百三萬二千六百二十五分,行星十二度千三百二十一萬五百分。通其率,故曰日行四千三百二十分度之百四十五。 火,晨始見,去日半次,順,日行九十二分度五十三,二百七十六日,始留,十日而旋。逆,日行六十二分度十七,六十二日。復留,十日而旋。復順,日行九十二分度五十三,二百七十六日而伏。凡見六百三十四日,除逆,定行星三百一度。伏,日行不盈九十二分度七十三,伏百四十六日千五百六十八萬九千七百分,行星百一十四度八百二十一萬八千五分。一見,七百八十日千五百六十八萬九千七百分,凡行星四百一十五度八百二十一萬八千五分。通其率,故曰日行萬三千八百二十四分度之七千三百五十五。 水,晨始見,去日半次。逆,日行二度,一日。始留,二日而旋。順,日行七分度六,七日。順,疾,日行一度三分度一,十八日而伏。凡見二十八日,除逆,定行星二十八度。伏,日行一度九分度七有奇,三十七日一億二千二百二萬九千六百五分,行星六十八度四千六百六十一萬一百二十八分。凡晨見、伏,六十五日一億二千二百二萬九千六百五分,行星九十六度四千六百六十一萬一百二十八分。夕始見,去日半次。順,〔疾〕,日行一度三分度一,十六日二分日一。順,遲,日行七分度六,七日。留,一日二分日一而旋。逆,日行二度,一日而伏。凡見二十六日,除逆,定行星二十六度。伏,逆,日行十五分度四有奇,二十四日,行星六百五千八百六十六萬二千八百二十分。凡夕見伏,五十日,行星十九度七千五百四十一萬九千四百七十七分。一復,百一十五日一億二千二百二萬九千六百五分。行星亦如之,故曰日行一度。 統術 推日月元統,置太極上元以來,外所求年,盈元法除之,余不盈統者,則天統甲子以來年數也。盈統,除之,余則地統甲辰以來年數也。又盈統,除之,余則人統甲申以來年數也。各以其統首日為紀。 推天正,以章月乘入統歲數,盈章歲得一,名曰積月,不盈者名曰閏余。閏余十二以上,歲有閏。求地正,加積月一;求入正,加二。 推正月朔,以月法乘積月,盈日法得一,名曰積日,不盈者名曰小余。小余三十八以上,其月大。積日盈六十,除之,不盈者名曰大余。數從統首日起,算外,則朔日也。求其次月,加大余二十九,小余四十三。小余盈日法得一,從大余,數除如法。求弦,加大余七,小余三十一。求望,倍弦。 推閏余所在,以十二乘閏余,加七得一。盈章中,數所得,起冬至,算外,則中至終閏盈。中氣在朔若二日,則前月閏也。 推冬至,以策余乘入統歲數,盈弦法得一,名曰大余,不盈者名曰小余。除數如法,則所求冬至日也。 求八節,加大余四十五,小余千一十。求二十四氣,三其小余,加大余十五,小余千一十。 推中部二十四氣,皆以元為法。 推五行,其四行各七十三日,統法分之七十七。中央各十八日,統法分之四百四。冬至後,中央二十七日六百六分。 推合晨所在星,置積日,以統法乘之,以十九乘小余而並之。盈周天,除去之;不盈者,令盈統法得一度。數起牽牛,算外,則合晨所入星度也。 推其日夜半所在星,以章歲乘月小余,以減合晨度。小余不足者,破全度。 推其月夜半所在星,以月周乘月小余,盈統法得一度,以減合晨度。 推諸加時,以十二乘小余為實,各盈分母為法,數起於子,算外,則所加辰也。 推月食,置會餘歲積月,以二十三乘之,盈百三十五,除之。不盈者,加二十三得一月,盈百三十五,數所得,起其正,算外,則食月也。加時,在望日沖辰。 紀術 推五星見復,置太極上元以來,盡所求年,乘大終見複數,盈歲數得一,則定見複數也。不盈者名曰見復余。見復余盈其見複數,一以上見在往年,倍一以上,又在前往年,不盈者在今年也。 推星所見中次,以見中分乘定見複數,盈見中法得一則積中也。不盈者名曰中余。以元中除積中,余則中元余也。以章中除之,余則入章中數也。以十二除之,余則星見中次也。中數從冬至起,次數從星紀起,算外,則星所見中次也。 推星見月,以閏分乘定見複數,以章歲乘中余從之,盈見月法得一,並積中,則積月也。不盈者名曰月餘。以元月除積月餘,名曰月元余。以章月除月元余,則入章月數也。以十二除之,至有閏之歲,除十三入章。三歲一閏,六歲二閏,九歲三閏,十一歲四閏,十四歲五閏,十七歲六閏,十九歲七閏。不盈者數起於天正,算外,則星所見月也。 推至日,以中法乘中元余,盈元法得一,名曰積日,不盈者名曰小余。小余盈二千五百九十七以上,中大。數除積日如法,算外,則冬至也。 推朔日,以月法乘月元余,盈日法得一,名曰積日,餘名曰小余。小余三十八以上,月大。數除積日如法,算外,則星見月朔日也。 推入中次日度數,以中法乘中余,以見中法乘其小余並之。盈見中日法得一,則入中日入次度數也。中以至日數,次以次初數,算外,則星所見及日所在度數也。求夕,在日後十五度。 推入月日數,以月法乘月餘,以見月法乘其小余並之,盈見月日法得一,則入月日數也。並之大余,數除如法,則見日也。 推後見中,加積中於中元余,加後中余於中余,盈其法得一,從中元余,除數如法,則後見中也。 推後見月,加積月於月元余,加後月餘於月餘,盈其法得一,從月元余,除數如法,則後見月也。 推至日及人中次度數,如上法。 推朔日及入月數,如上法。 推晨見加夕,夕見加晨,皆如上法。 推五步,置始見以來日數,至所求日,各以其行度數乘之。其星若日有分者,分子乘全為實,分母為法。其兩有分者,分母分度數乘全,分子從之,令相乘為實,分母相乘為法,實如法得一,名曰積度。數起星初見所在宿度,算外,則星所在宿度也。 歲術 推歲所在,置上元以來,外所求年,盈歲數,除去之,不盈者以百四十五乘之,以百四十四為法,如法得一,名曰積次,不盈者名曰次余。積次盈十二,除去之,不盈者名曰定次。數從星紀起,算盡之外,則所在次也。欲知太歲,以六十除積次,余不盈者,數從丙子起,算盡之外,則太歲日也。 贏縮。傳曰:「歲棄其次而旅於明年之次,以害鳥帑,周、楚惡之。」五星之贏縮不是過也。過次者殃大,過捨者災小,不過者亡咎。次度。六物者,歲時日月星辰也。辰者,日月之會而建所指也。 星紀,初鬥十二度,大雪。中牽牛初,冬至。於夏為十一月,商為十二月,周為正月。終於婺女七度。 玄枵,初婺女八度,小寒。中危初,大寒。於夏為十二月,商為正月,周為二月。終於危十五度。 諏訾,初危十六度,立春。中營室十四度,驚蟄。今日雨水,於夏為正月,商為二月,周為三月。終於奎四度。 降婁,初奎五度,雨水。今日驚蟄。中婁四度,春分。於夏為二月,商為三月,周為四月。終於胃六度。 大梁,初胃七度,谷雨。今日清明。中昴八度,清明。今日谷雨,於夏為三月,商為四月,周為五月。終於畢十一度。 實沈、初畢十二度,立夏。中井初,小滿。於夏為四月,商為五月,周為六月。終於井十五度。 鶉首,初井十六度,芒種。中井三十一度,夏至。於夏為五月。商為六月,周為七月。終於柳八度。 鶉火,初柳九度,小暑。中張三度,大暑。於夏為六月,商為七月,周為八月。終於張十七度。 鶉尾,初張十八度,立秋。中冀十五度,處暑。於夏為七月,商為八月,周為九月。終於軫十一度。 壽星,初軫十二度,白露。中角十度,秋分。於夏為八月,商為九月,周為十月。終於氐四度。 大火,初氐五度,寒露。中房五度,霜降。於夏為九月,商為十月,周為十一月。終於尾九度。 析木,初尾十度,立冬。中箕七度,小雪。於夏為十月,商為十一月,周為十二月。終於斗十一度。 角十二。 亢九。 氐十五。 房五。 心五。 尾十八。 箕十一。 東七十五度。 斗二十六。 牛八。 女十二。 虛十。 危十七。 營室十六。 壁九。 北九十八度。 奎十六。 婁十二。 胃十四。 昴十一。 畢十六。 觜二。 參九。 西八十度。 井三十三。 鬼四。 柳十五。 星七。 張十八。 翼十八。 軫十七。 南百一十二度。 九章歲為百七十一歲,而九道小終。九終千五百三十九歲而大終。三終而與元終。進退於牽牛之前四度五分。九會。陽以九終,故曰有九道。陰兼而成之,故月有十九道。陽名成功,故九會而終。四營而成易,故四歲中余一,四章而朔余一,為篇首,八十一章而終一統。 一,甲子元首。漢太初元年。十,辛酉。 十九,己未。 二十八,丁巳。三十七,乙卯。 四十六,壬子。五十五,庚戌。 六十四,戊申。 七十三,丙午,中。 甲辰二統。 辛丑。 己亥。 丁酉。 乙未。壬辰。 庚寅。 戊子。丙戌,季。 甲申三統。辛巳。 乙卯。丁丑。文王〔四〕十二年。乙亥。〔微二十六年〕。壬申。 庚午。 戊辰。 丙寅,孟。愍二十二年。 二,癸卯。 十一,辛丑。 二十,己亥。 二十九,丁酉。 三十八,甲午。 四十七,壬辰。 五十六,庚寅。 六十五,戊子。 七十四,乙酉,中。 癸未。 辛巳。 己卯。 丁丑。 甲戌。 壬申。 庚午。 戊辰。 乙丑,季。 癸亥。 辛酉。 己未。丁巳。周公五年。 甲寅。 壬子。 庚戌。 戊申。元四年。 乙巳,孟。 三,癸未。 十二,辛巳。 二十一,己卯。 三十,丙子。 三十九,甲戌。 四十八,壬申。 五十七,庚午。 六十六,丁卯。 七十五,乙丑,中。 亥。 辛酉。 己未。 丙辰。 甲寅。 壬子。 庚戌。 丁未。 乙巳,季。 癸卯。 辛丑。 己亥。 丙申。 甲午。 壬辰。庚寅。成十二年。 丁亥。 乙酉,孟。 四,癸亥。〔初元二年〕。 十三,辛酉。 二十二,戊午。 三十一,丙辰。 四十,甲寅。 四十九,壬子。 五十八,己酉。 六十七,丁未。 七十六,乙巳,中。 癸卯。 辛丑。 戊戌。 丙申。 甲午。 壬辰。 己丑。 丁亥。 乙酉,季。 癸未。 辛巳。 戊寅。 丙子。 甲戌。 壬申。〔惠三十八年〕。 己巳。 丁卯。 乙丑,孟。 五,癸卯。河平元年。 十四,庚子。 二十三,戊戌。三十二,丙申。 四十一,甲午。 五十,辛卯。 五十九,己丑。 六十八,丁亥。 七十七,乙酉,中。 癸未。 庚辰。 戊寅。 丙子。 甲戌。辛未。 己巳。 丁卯。 乙丑,季。 癸亥。 庚申。 戊午。 丙辰。 甲寅。獻十五年。 辛亥。 己酉。丁未。 乙巳,孟。商太甲元年。楚元三年。 六,壬午。 十五,庚辰。 二十四,戊寅。 三十三,丙子。 四十二,癸酉。 五十一,辛未。 六十,己巳。 六十九,丁卯。 七十八,甲子,中。 壬戌。 庚申。 戊午。 丙辰。 癸丑。 辛亥。 巳酉。 丁未。 甲辰,季。 壬寅。 庚子。 戊戌。 丙申。煬二十四年。 癸巳。 辛卯。 己丑。丁亥。康四年。甲申,孟。 七,壬戌。始建國三年。 十六,庚申。 二十五,戊午。 三十四,乙卯。四十三,癸丑。 五十二,辛亥。 六十一,己酉。 七十,丙午。 七十九,甲辰,中。 壬寅。 庚子。 戊戌。 乙未。 癸己。 辛卯。 己丑。 丙戌。 甲申,季。 壬午。 庚辰。 戌寅。 乙亥。 癸酉。 辛未。 己巳。定七年。 丙寅。 甲子,孟。 八,壬寅。 十七,庚子。 二十六,丁酉。 三十五,乙未。 四十四,癸巳。 五十三,辛卯。 六十二,戊子。 七十一,丙戌。 八十,甲申,中。 壬午。 庚辰。 丁丑。 乙亥。癸酉。 辛未。 戊辰。 丙寅。 甲子,季。 壬戌。 庚申。 丁巳。 乙卯。 癸丑。 辛亥。僖五年。戊申。 丙午。甲辰,孟。 九,壬午。 十八,己卯。 二十七,丁丑。 三十六,乙亥。 四十五,癸酉。 五十四,庚午。 六十三,戊辰。 七十二,丙寅。 八十一,甲子,中。 壬戌。 己未。 丁巳。 乙卯。 癸丑。 庚戌。 戊申。 丙午。 甲辰,季。 壬寅。 己亥。 丁酉。 乙未。 癸巳。懿九年。 庚寅。 戊子。 丙戌。 甲申,孟。元朔六年。 推章首朔旦冬至日,置大余三十九,小余六十一,數除如法,各從其統首起。求其後章,當加大余三十九,小余六十一,各盡其八十一章。 推篇,大余亦如之,小余加一。求周至,加大余五十九,小余二十一。 世經 《春秋》昭公十七年「郯子來朝」,《傳》曰:昭子問少昊氏鳥名何故,對曰:「吾祖也,我知之矣。昔者,黃帝氏以雲紀,故為雲師而雲名;炎帝氏以為紀,故為火師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太昊氏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我高祖少昊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於鳥,為鳥師而鳥名。」言郯子據少昊受黃帝,黃帝受炎帝,炎帝受共工,共工受太昊,故先言黃帝,上及太昊。稽之於《易》,砲犧、神農、黃帝相繼之世可知。 太昊帝 《易》曰:「砲犧氏之王天下也。」言砲犧繼天而王,為百王先,首德始於木,故為帝太昊。作罔罟以田漁,取犧牲,故天下號曰砲犧氏。《祭典》曰:「共工氏伯九域。」言雖有水德,在火、木之間,其非序也。任知刑以強,故伯而不王。秦以水德,在周、漢木火之間。周人遷其行序,故《易》不載。 炎帝 《易》曰:「砲犧氏沒,神農氏作。」言共工伯而不王,雖有水德,非其序也。以火承木,故為炎帝。教民耕農,故天下號曰神農氏。 黃帝 《易》曰:「神農氏沒,黃帝氏作。」火生土,故為土德。與炎帝之後戰於阪泉,遂王天下。始垂衣裳,有軒、冕之服,故天下號曰軒轅氏。 少昊帝 《孝德》曰少昊曰清。清者,黃帝之子清陽也,是其子孫名摯立。土生金,故為金德,天下號曰金天氏。周遷其樂,故《易》不載,序於行。 顓頊帝 《春秋外傳》曰:少昊之衰,九黎亂德,顓頊受之,乃命重黎。蒼林昌意之子也。金生水,故為水德。天下號曰高陽氏。周遷其樂,故《易》不載,序於行。 帝嚳 《春秋外傳》曰:顓頊之所建,帝嚳受之。清陽玄囂之孫也。水生木,故為木德。天下號曰高辛氏。帝摯繼之,不知世數。周遷其樂,故《易》不載。周人禘之。 唐帝 《帝系》曰:帝嚳四妃,陳豐生帝堯,封於唐。蓋高辛氏衰,天下歸之。木生火,故為火德,天下號曰陶唐氏。讓天下於虞,使子硃處於丹淵為諸侯。即位七十載。 虞帝 《帝系》曰:顓頊生窮蟬,五世而生瞽叟,瞽叟生帝舜,處虞之媯汭,堯嬗以天下。火生土,故為土德。天下號曰有虞氏。讓天下於禹,使子商均為諸侯。即位五十載。 伯禹 《帝系》曰:顓頊五世而生鯀,鯀生禹,虞舜嬗以天下。土生金,故為金德。天下號曰夏後氏。繼世十七王,四百三十二歲。 成湯 《書經·湯誓》:湯伐夏桀。金生水,故為水德。天下號曰商,後曰殷。 《三統》,上元至伐桀之歲,十四萬一千四百八十歲,歲在大火房五度,故《傳》曰:「大火,閼伯之星也,實紀商人。」後為成湯,方即世崩沒之時,為天子用事十三年矣。商十二月乙丑朔旦冬至,故《書序》曰:「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使伊尹作《伊訓》。」《伊訓》篇曰:「惟太甲元年十有二月乙丑朔,伊尹祀於先王,誕資有牧方明。」言雖有成湯、太丁、外丙之服,以冬至越茀祀先王於方明以配上帝,是朔旦冬至之歲也。後九十五歲,商十二月甲申朔旦冬至,亡余分,是為孟統。自伐桀至武王伐紂,六百二十九歲,故《傳》曰殷「載祀六百」。 《殷歷》曰:當成湯方即世用事十三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終六府首。當周公五年,則為距伐桀四百五十八歲,少百七十一歲,不盈六百二十九。又以夏時乙丑為甲子,計其年乃孟統後五章,癸亥朔旦冬至也。以為甲子府首,皆非是。凡殷世繼嗣三十一王,六百二十九歲。 《四分》,上元至伐桀十三萬二千一百一十三歲,其八十八紀,甲子府首,入伐桀後百二十七歲。 《春秋歷》,周文王四十二年十二月丁丑朔旦冬至,孟統之二會首也。後八歲而武王伐紂。 武王 《書經·牧誓》:武王伐商紂。水生木,故為木德。天下號曰周室。 《三統》,上元至伐紂之歲,十四萬二千一百九歲,歲在鶉火張十三度。文王受命九年而崩,再期,在大祥而伐紂,故《書序》曰:「惟十有一年,武王伐紂,作《太誓》。」八百諸侯會。還歸二年,乃遂伐紂克殷,以箕子歸,十三年也。故《書序》曰:「武王克殷,以箕子歸,作《洪範》。《洪範》篇曰:「惟十有三祀,王訪於箕子。」自文王受命而至此十三年,歲亦在鶉火,故《傳》曰:「歲在鶉火,則我有周之分野也。」師初發,以殷十一月戊子,日在析木箕七度,故《傳》曰:「日在析木。」是夕也,月在房五度。房為天駟,故《傳》曰:「月在天駟。」後三日得周正月辛卯朔,合辰在斗前一度,斗柄也,故《傳》曰:「辰在斗柄。」明日壬辰,晨星始見。癸巳武王始發,丙午還師,戊午度於孟津。孟津去周九百里,師行三十里,故三十一日而度。明日己未冬至,晨星與婺女伏,歷建星及牽牛,至於婺女天黿之首,故《傳》曰:「星在天黿。」《周書·武成》篇:「惟一月壬辰,旁死霸,若翌日癸巳,武王乃朝步自周,於征伐紂。」《序》曰:「一月戊午,師度於孟津。」至庚申,二月朔日也。四日癸亥,至牧野,夜陳,甲子昧爽而合矣。故《外傳》曰:「王以二月癸亥夜陳。」《武成》篇曰:「粵若來三月,既死霸,粵五日甲子,鹹劉商王紂。」是歲也,閏數余十八,正大寒中,在週二月己丑晦。明日閏月庚寅朔。三月二日庚申驚蟄。四月己丑朔死霸。死霸,朔也。生霸,望也。是月甲辰望,乙巳,旁之。故《武成》篇曰:「惟四月既旁生霸,粵六日庚戌,武王燎於周廟。翌日辛亥,祀於天位。粵五日乙卯,乃以庶國祀馘於周廟。」文王十五而生武王,受命九年而崩,崩後四年而武王克殷。克殷之歲八十六矣,後七歲而崩。故《禮記·文王世子》曰:「文王九十七而終,武王九十三而終。」凡武王即位十一年,周公攝政五年,正月丁巳朔旦冬至,《殷歷》以為六年戊午,距煬公七十六歲,入孟統二十九章首也。後二歲,得周公七年「復子明辟」之歲。是歲二月乙亥朔,庚寅望,後六日得乙未。故《召誥》曰:「惟二月既望,粵六日乙未。」又其三月甲辰晦朔,三月丙午。《召誥》曰:「惟三月丙午朏」古文《月采》篇曰「三日曰朏」。是歲十二月戊辰晦,周公以反政。故《洛誥》篇曰:「戊辰,王在新邑,蒸祭歲。命作策,惟周公誕保文、武受命,惟七年。」 成王元年正月己巳朔,此命伯禽俾侯於魯之歲也。後三十年四月庚戌朔,十五日甲子哉生霸。故《顧命》曰「惟四月哉生霸,王有疾不豫,甲子,王乃洮沫水」,作《顧命》。翌日乙丑,成王崩。康王十二年六月戊辰朔,三日庚午,故《畢命豐刑》曰:「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王命作策《豐刑》。」 《春秋》、《殷歷》皆以殷,魯自周昭王以下亡年數,故據周公、伯禽以下為紀。魯公伯禽,推即位四十六年,至康王十六年而薨。故《傳》曰「燮父、禽父並事康王」,言晉侯燮、魯公伯禽俱事康王也。子考公就立,酋。考公,《世家》:即位四年,及煬公熙立。煬公二十四年正月丙申朔旦冬至,《殷歷》以為丁酉,距微公七十六歲。 《世家》:煬公即位六十年,子幽公宰立。幽公,《世家》:即位十四年,及微公茀立,捸C微公二十六年正月乙亥朔旦冬至,《殷歷》以為丙子,距獻公七十六歲。 《世家》:微公即位五十年,子厲公翟立,擢。厲公,《世家》:即位三十七年,及獻公具立。獻公十五年正月甲寅朔旦冬至,《殷歷》以為乙卯,距懿公七十六歲。 《世家》:獻公即位五十年,子慎公執立,嗅。慎公,《世家》:即位三十年,及武公敖立。武公,《世家》:即位二年,子懿公被立,戲。懿公九年正月癸巳朔旦冬至,《殷歷》以為甲午,距惠公七十六歲。 《世家》:懿公即位九年,兄子柏御立。柏御,《世家》:即位十一年,叔父孝公稱立。孝公,《世家》:即位二十七年,子惠公皇立。惠公三十八年正月壬申朔旦冬至,《殷歷》以為癸酉,距釐公七十六歲。 《世家》:惠公即位四十六年,子隱公息立。 凡伯禽至春秋,三百八十六年。 春秋 隱公,《春秋》:即位十一年,及桓公軌立。此元年上距伐紂四百歲。 桓公,《春秋》:即位十八年,子莊公同立。 莊公,《春秋》:即位三十二年,子愍公啟方立。 愍公,《春秋》:即位二年,及釐公申立。釐公五年正月辛亥朔旦冬至,《殷歷》以為壬子,距成公七十六歲。 是歲距上元十四萬二千五百七十七歲,得孟統五十三章首。故《傳》曰:「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八月甲午,晉侯圍上陽。」童謠云:「丙子之辰,龍尾伏辰, 服振振,取虢之旂。鶉之賁賁,天策 ,火中成軍,虢公其奔。」卜偃曰:「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鶉火中,必是時也。」冬十二月丙子滅虢。言歷者以夏時,故周十二月,夏十月也。是歲,歲在大火。故《傳》曰晉侯使寺人披伐蒲,重耳奔狄。董因曰:「君之行,歲在大火。」後十二年,釐之十六歲,歲在壽星。故《傳》曰:重耳處狄十二年而行,過衛五鹿,乞食於野人,野人舉塊而與之。子犯曰:「天賜也,後十二年,必獲此土。歲復於壽星,必獲諸侯。」後八歲,厘之二十四年也,歲在實沈,秦伯納之。故《傳》曰董因云:「君以辰出,而以參人,必獲諸侯。」 《春秋》:釐公即位三十三年,子文公興立。文公元年,距辛亥旦冬至二十九歲。是歲閏余十三,正小雪,閏當在十一月後,而在三月,故《傳》曰「非禮也」。後五年,閏余十,是歲亡閏,而置閏。閏,所以正中朔也。亡閏而置閏,又不告朔,故《經》曰「閏月不告朔」,言亡此月也。《傳》曰:「不告朔,非禮也。」 《春秋》:文公即位十八年,子宣公倭立。 宣公,《春秋》:即位十八年,子成公黑肱立。成公十二年正月庚寅朔旦冬至,《殷歷》以為辛卯,距定公七年七十六歲。 《春秋》:成公即位十八年,子襄公午立。襄公二十七年,距辛亥百九歲。九月乙亥朔,是建申之月也。魯史書:「十二月乙亥朔,日有食之。」《傳》曰:「冬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於是辰在申,司歷過也,再失閏矣。」言時實行以為十一月也,不察其建,不考之於天也。二十八年距辛亥百一十歲,歲在星紀,故《經》曰:「春無冰。」《傳》曰:「歲在星紀,而淫於玄枵。」三十年歲在 訾。三十一年歲在降婁。是歲距辛亥百一十三年,二月有癸未,上距文公十一年會於承匡之歲夏正月甲子朔凡四百四十有五甲子,奇二十日,為日二萬六千六百有六旬。故《傳》曰:絳縣老人曰:「臣生之歲,正月甲子朔,四百四十有五甲子矣。其季於今,三之一也。」師曠曰:「郤成子會於承匡之歲也,七十三年矣。」史趙曰:「亥有二首六身,下二如身,則其日數也。」士文伯曰:「然則二萬六千六百有六旬也。」 《春秋》:襄公即位三十一年,子昭公稠立。昭公八年,歲在析木,十年,歲在顓頊之虛,玄枵也。十八年距辛亥百三十一歲,五月有丙子、戊寅、壬午,火始昏見,宋、衛、陳、鄭火。二十年春王正月,距辛亥百三十三歲,是辛亥後八章首也。正月己丑朔旦冬至,失閏。故《傳》曰:「二月己丑,日南至。」三十二年,歲在星紀,距辛亥百四十五歲,盈一次矣。故《傳》曰:「越得歲,吳伐之,必受其咎。」 《春秋》:昭公即位三十二年,及定公宋立。定公七年,正月己巳朔旦冬至,《殷歷》以為庚午,距元公七十六年。 《春秋》:定公即位十五年,子哀公蔣立。哀公十二年冬十二月流火,非建戌之月也。是月也螽,故《傳》曰:「火伏而後蟄者畢,今火猶西流,司歷過也。」《詩》曰:「七月流火。」《春秋》:哀公即位二十七年。自《春秋》盡哀十四年,凡二百四十二年。 六國《春秋》:哀公後十三年遜於邾,子悼公曼立,寧。悼公,《世家》:即位三十七年,子元公嘉立。元公四年正月戊申朔旦冬至,《殷歷》以為己酉,距康公七十六歲。元公,《世家》:即位二十一年,子穆公衍立,顯。穆公,《世家》:即位三十三年,子恭公奮立。恭公,《世家》:即位二十二年,子康公毛立。康公四年正月丁亥朔旦冬至,《殷歷》以為戊子,距緡公七十六歲。康公,《世家》:即位九年,子景公偃公。景公,《世家》:即位二十九年,子平公旅立。平公,《世家》:即位二十年,子緡公賈立。緡公二十二年正月丙寅朔旦冬至,《殷歷》以為丁卯,距楚元七十六歲。緡公,《世家》:即位二十三年,子頃公仇立。頃公,《表》:十八年,秦昭王之五十一年也,秦始滅周。周凡三十六王,八百六十七歲。 秦伯昭王,《本紀》:無天子五年。孝文王,《本紀》:即位一年。元年,楚考烈王滅魯,頃公為家人,周滅後六國也。莊襄王,《本紀》:即位三年。始皇,《本紀》:即位三十七年。二世,《本紀》:即位三年。凡秦伯五世,四十九歲。 漢高祖皇帝,著《紀》,伐秦繼周。木生火,故為火德。天下號曰「漢」。距上元年十四萬三千二十五歲,歲在大棣之東井二十二度,鶉首之六度也。故《漢志》曰:歲在大棣,名曰敦牂,太歲在午。八年十一月乙巳朔旦冬至,楚元三年也。故《殷歷》以為丙午,距元朔七十六歲。著《紀》,高帝即位十二年。 惠帝,著《紀》,即位七年。 高後,著《紀》,即位八年。 文帝,前十六年,後七年,著《紀》,即位二十三年。 景帝,前七年,中六年,後三年,著《紀》,即位十六年。 武帝建元、元光、元朔各六年。元朔六年十一月甲申朔旦冬至,《殷歷》以為乙酉,距初元七十六歲。元狩、元鼎、元封各六年。漢歷太初元年,距上元十四萬三千一百二十七歲。前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歲在星紀婺女六度,故《漢志》曰:歲名困敦,正月歲星出婺女。太初、天漢、太始、征和各四年,後二年,著《紀》,即位五十四年。 昭帝始元、元鳳各六年,元平一年,著《紀》,即位十三年。 宣帝本始、地節、元康、神爵、五鳳、甘露各四年,黃龍一年,著《紀》,即位二十五年。 元帝初元二年十一月癸亥朔旦冬至,《殷歷》以為甲子,以為紀首。是歲也,十月日食,非合辰之會,不得為紀首。距建武七十六歲。初元、永光、建昭各五年,竟寧一年,著《紀》,即位十六年。 成帝建始、河平、陽朔、鴻嘉、永始、元延各四年,綏和二年,著《紀》,即位二十六年。 哀帝建平四年,元壽二年,著《紀》,即位六年。 平帝,著《紀》,即位元始五年,以宣帝玄孫嬰為嗣,謂之孺子。孺子,著《紀》,新都侯王莽居攝三年,王莽居攝,盜襲帝位,竊號曰「新室」。始建國五年,天鳳六年,地皇三年,著《紀》,盜位十四年。更始帝,著《紀》,以漢宗室滅王莽,即位二年。赤眉賊立宗室劉盆子,滅更始帝。自漢元年訖更始二年,凡二百三十歲。 光武皇帝,著《紀》,以景帝后高祖九世孫受命中興復漢,改元曰建武,歲在鶉尾之張度。建武三十一年,中元二年,即位三十三年。 卷二十二犁窶種鏡詼 《六經》之道同歸,而《禮》、《樂》之用為急。治身者斯須忘禮,則暴嫚入之矣;為國者一朝失禮,則荒亂及之矣。人函天、地、陰、陽之氣,有喜、怒、哀、樂之情。天稟其性而不能節也,聖人能為之節而不能絕也,故象天、地而制禮、樂,所以通神明,立人倫,正情性,節萬事者也。 人性有男女之情,妒忌之別,為制婚姻之禮;有交接長幼之序,為制鄉飲之禮;有哀死思遠之情,為制喪祭之禮;有尊尊敬上之心,為制朝覲之禮。哀有哭踴之節,樂有歌舞之容,正人足以副其誠,邪人足以防其失。故婚姻之禮廢,則夫婦之道苦,而淫辟之罪多;鄉飲之禮廢,則長幼之序亂,而爭鬥之獄蕃;喪祭之禮廢,則骨肉之恩薄,而背死忘先者眾;朝聘之禮廢,則君臣之位失,而侵陵之漸起。故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禮節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政、刑四達而不誖,則王道備矣。 樂以治內而為同,禮以修外而為異;同則和親,異則畏敬;和親則無怨,畏敬則不爭。揖讓而天下治者,禮、樂之謂也。二者並行,合為一體。畏敬之意難見,則著之於享獻、辭受,登降、跪拜;和親之說難形,則發之於詩歌詠言,鐘石、管弦。蓋嘉其敬意而不及其財賄,美其歡心而不流其聲音。故孔子曰:「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樂雲樂雲,鐘鼓雲乎哉?」此禮樂之本也。故曰:「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明聖者,述作之謂也。」 王者必因前王之禮,順時施宜,有所損益,即民之心,稍稍製作,至太平而大備。周監於二代,禮文尤具,事為之制,曲為之防,故稱禮經三百,威儀三千。於是教化浹洽,民用和睦,災害不生,禍亂不作,囹圄空虛,四十餘年。孔子美之曰:「鬱鬱乎文哉!吾從周。」及其衰也,諸侯逾越法度,惡禮制之害己,去其篇籍。遭秦滅學,遂以亂亡。 漢興,撥亂反正,日不暇給,猶命叔孫通制禮儀,以正君臣之位。高祖說而歎曰:「吾乃今日知為天子之貴也!」以通為奉常,遂定儀法,未盡備而通終。 至文帝時,賈誼以為:「漢承秦之敗俗,廢禮義,捐廉恥,今其甚者殺父兄,盜者取廟器,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為故,至於風俗流溢,恬而不怪,以為是適然耳。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鄉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綱紀有序,六親和睦,此非天之所為,人之所設也。人之所設,不為不立,不修則壞。漢興至今二十餘年,宜定制度,興禮樂,然後諸侯軌道,百姓素樸,獄訟衰息。」乃草具其儀,天子說焉。而大臣絳、灌之屬害之,故其議遂寢。 至武帝即位,進用英雋,議立明堂,制禮服,以興太平。會竇太后好黃老言,不說儒術,其事又廢。後董仲舒對策言:「王者欲有所為,宜求其端於天。天道大者,在於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天使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長養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陽出佈施於上而主歲功,陰入伏藏於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歲功。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務德教而省刑罰。刑罰不可任以治世,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今廢先王之德教,獨用執法之吏治民,而欲德化被四海,故難成也。是故古之王者,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大學以教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教化以明,習俗以成,天下嘗無一人之獄矣。至週末世,大為無道,以失天下。秦繼其後,又益甚之。自古以來,未嘗以亂濟亂,大敗天下如秦者也。習俗薄惡,民人抵冒。今漢繼秦之後,雖欲治之,無可奈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詐起,一歲之獄以萬千數,如以湯止沸,沸俞甚而無益。辟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善治,而至今不能勝殘去殺者,失之當更化而不能更化也。古人有言:『臨淵羨魚,不如歸而結網。』今臨政而願治七十餘歲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則可善治,而災害日去,福祿日來矣。」是時,上方征討四夷,銳志武功,不暇留意禮文之事。 至宣帝時,琅邪王吉為諫大夫,又上疏言:「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時,未有建萬世之長策,舉明主於三代之隆者也。其務在於簿書、斷獄、聽訟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禮義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以意穿鑿,各取一切。是以詐偽萌生,刑罰無極,質樸日消,恩愛浸薄。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非空言也。願與大臣延及儒生,述舊禮,明王制,驅一世之民,濟之仁壽之域,則俗何以不若成、康?壽何以不若高宗?」上不納其言,吉以病去。 至成帝時,犍為郡於水濱得古磐十六枚,議者以為善祥。劉向因是說上:「宜興辟雍,設庠序,陳禮樂,隆雅頌之聲,盛揖攘之容,以風化天下。如此而不治者,未之有也。或曰,不能具禮。禮以養人為本,如有過差,是過而養人也。刑罰之過,或至死傷。今之刑,非皋陶之法也,而有司請定法,削則削,筆則筆,救時務也。至於禮樂,則曰不敢,是敢於殺人不敢於養人也。為其俎豆、管弦之間小不備,因是絕而不為,是去小不備而就大不備,或莫甚焉。夫教化之比於刑法,刑法輕,是捨所重而急所輕也。且教化,所恃以為治也,刑法所以助治也。今廢所恃而獨立其所助,非所以致太平也。自京師有誖逆不順之子孫,至於陷大辟受刑戮者不絕,繇不習五常之道也。夫承千歲之衰周,繼暴秦之餘敝,民漸漬惡俗,貪饕險詖,不閒義理,不示以大化,而獨驅以刑罰,終已不改。故曰:『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初,叔孫通將制定禮儀,見非於齊、魯之士,然卒為漢儒宗,業垂後嗣,斯成法也。」成帝以向言下公卿議,會向病卒,丞相大司空奏請立辟雍。案行長安城南,營表未作,遭成帝崩,群臣引以定謚。 及王莽為宰衡,欲耀眾庶,遂興辟雍,因以篡位,海內畔之。世祖受命中興,撥亂反正,改定京師於土中。即位三十年,四夷賓服,百姓家給,政教清明,乃營立明堂、辟雍。顯宗即位,躬行其禮,宗祀光武皇帝於明堂,養三老、五更於辟雍,威儀既盛美矣。然德化未流洽者,禮樂未具,群下無所誦說,而庠序尚未設之故也。孔子曰:「辟如為山,未成一匱,止,吾止也。」今叔孫通所撰禮儀,與律令同錄,臧於理官,法家又復不傳。漢典寢而不著,民臣莫有言者。又通沒之後,河間獻王采禮樂古事,稍稍增輯,至五百餘篇。今學者不能昭見,但推士禮以及天子,說義又頗謬異,故君臣長幼交接之道浸以不章。 樂者,聖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移風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 夫民有血、氣、心、知之性,而無哀、樂、喜、怒之常,應感而動,然後心術形焉。是以纖微憔悴之音作,而民思憂;闡諧嫚易之音作,而民康樂;粗厲猛奮之音作,而民剛毅;廉直正誠之音作,而民肅敬;寬裕和順之音作,而民慈愛;流辟邪散之音作,而民淫亂。先王恥其亂也,故制雅頌之聲,本之情性,稽之度數,制之禮儀,合生氣之和,異五常之行,使之陽而不散,陰而不集,剛氣不怒,柔氣不懾,四暢交於中,而發作於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奪,足以感動人之善心也,不使邪氣得接焉,是先王立樂之方也。 王者未作樂之時,因先王之樂以教化百姓,說樂其俗,然後改作,以章功德。《易》曰:「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昔黃帝作《咸池》,顓頊作《六莖》,帝嚳作《五英》,堯作《大章》,舜作《招》,禹作《夏》,湯作《 》,武王作《武》,周公作《勺》。《勺》,言能勺先祖之道也。《武》,言以功定天下也。《 》言救民也。《夏》,大承二帝也。《招》,繼堯也。《大章》,章之也。《五英》,英茂也。《六莖》,及根莖也。《咸池》,備矣。自夏以往,其流不可聞已,殷《頌》猶有存者。周《詩》既備,而其器用張陳,《周官》具焉。典者自卿大夫、師瞽以下,皆選有道德之人,朝夕習業,以教國子。國子者,卿大夫之子弟也,皆學歌九德,誦六詩,習六舞,五聲、八音之和。故帝舜命夔曰:「女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敖。詩言志,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八音克諧。」此之謂也。又以外賞諸侯德盛而教尊者。其威儀足以充目,音聲足以動耳,詩語足以感心,故聞其音而德和,省其詩而志正,論其數而法立。是以薦之郊廟則鬼神饗,作之朝廷則群臣和,立之學官則萬民協。聽者無不虛己竦神,說而承流,是以海內遍知上德,被服其風,光輝日新,化上遷善,而不知所以然,至於萬物不夭,天地順而嘉應降。故《詩》曰:「鐘鼓鍠鍠,磐管鏘鏘,降福穰穰。」《書》云:「擊石拊石,百獸率舞。」鳥獸且猶感應,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故樂者,聖人之所以感天地,通神明,安萬民,成性類者也。然自《雅》、《頌》之興,而所承衰亂之音猶在,是謂淫過凶嫚之聲,為設禁焉。世衰民散,小人乘君子,心耳淺薄,則邪勝正。故《書》序:「殷紂斷棄先祖之樂,乃作淫聲,用變亂正聲,以說婦人。」樂官師瞽抱其器而奔散,或適諸侯,或入河海。夫樂本情性,浹肌膚而臧骨髓,雖經乎千載,其遺風餘烈尚猶不絕。至春秋時,陳公子完奔齊。陳,舜之後,《招》樂存焉。故孔子適齊聞《招》,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美之甚也。 周道始缺,怨刺之詩起。王澤既竭,而詩不能作。王官失業,《雅》、《頌》相錯,孔子論而定之,故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是時,周室大壞,諸侯恣行,設兩觀,乘大路。陪臣管仲、季氏之屬,三歸《雍》徹,八佾舞廷。制度遂壞,陵夷而不反,桑間、濮上,鄭、衛、宋、趙之聲並出。內則致疾損壽,外則亂政傷民。巧偽因而飾之,以營亂富貴之耳目。庶人以求利,列國以相間。故秦穆遺戎而由余去,齊人饋魯而孔子行。至於六國,魏文侯最為好古,而謂子夏曰:「寡人聽古樂則欲寐,及聞鄭、衛,余不知倦焉。」子夏辭而辨之,終不見納,自此禮樂喪矣。 漢興,樂家有制氏,以雅樂聲律世世在大樂官,但能紀其鏗鎗鼓舞,而不能言其義。高祖時,叔孫通因秦樂人制宗廟樂。大祝迎神於廟門,奏《嘉至》,猶古降神之樂也。皇帝入廟門,奏《永至》,以為行步之節,猶古《采薺》、《肆夏》也。乾豆上,奏《登歌》,獨上歌,不以管弦亂人聲,欲在位者遍聞之,猶古《清廟》之歌也。《登歌》再終,下奏《休成》之樂,美神明既饗也。皇帝就酒東廂,坐定,奏《永安》之樂,美禮已成也。又有《房中祠樂》,高祖唐山夫人所作也。周有《房中樂》,至秦名曰《壽人》。凡樂,樂其所生,禮不忘本。高祖樂楚聲,故《房中樂》楚聲也。孝惠二年,使樂府令夏侯寬備其簫管,更名曰《安世樂》。 高廟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文廟奏《昭德》、《文始》、《四時》、《五行》之舞;孝武廟奏《盛德》、《文始》、《四時》、《五行》之舞。《武德舞》者,高祖四年作,以象天下樂己行武以除亂也。《文始舞》者,曰本舜《招舞》也,高祖六年更名曰《文始》,以示不相襲也。《五行舞》者,本周舞也,秦始皇二十六年更名曰《五行》也。《四時舞》者,孝文所作,以示天下之安和也。蓋樂己所自作,明有制也;樂先王之樂,明有法也。孝景采《武德舞》以為《昭德》,以尊大宗廟。至孝宣,采《昭德舞》為《盛德》,以尊世宗廟。諸帝廟皆常奏《文始》、《四時》、《五行舞》雲。高祖六年又作《昭容樂》、《禮容樂》。《昭容》者,猶古之《昭夏》也,主出《武德舞》。《禮容》者,主出《文始》、《五行舞》。舞人無樂者,將至至尊之前不敢以樂也;出用樂者,言舞不失節,能以樂終也。大氐皆因秦舊事焉。 初,高祖既定天下,過沛,與故人父老相樂,醉酒歡哀,作「風起」之詩,令沛中僮兒百二十人習而歌之。至孝惠時,以沛宮為原廟,皆令歌兒習吹以相和,常以百二十人為員。文、景之間,禮官肄業而已。至武帝定郊祀之禮,祠太一於甘泉,就乾位也;祭后土於汾陰,澤中方丘也。乃立樂府,采詩夜誦,有趙、代、秦、楚之謳。以李延年為協律都尉,多舉司馬相如等數十人造為詩賦,略論律呂,以合八音之調,作十九章之歌。以正月上辛用事甘泉圜丘,使童男女七十人俱歌,昏祠至明。夜常有神光如流星止集於祠壇,天子自竹宮而望拜,百官侍祠者數百人皆肅然動心焉。 《安世房中歌》十七章,其詩曰: 大孝備矣,休德昭清。高張四縣,樂充官庭。芬樹羽林,雲景杳冥,金支秀華,庶旄翠旌。 《七始》、《華始》,肅倡和聲。神來宴娭,庶幾是聽。鬻鬻音送,細齊人情。忽乘青玄,熙事備成。清思眑ぼ,經緯冥冥。 我定歷數,人告其心。敕身齊戒,施教申申。乃立祖廟,敬明尊親。大矣孝熙,四極爰轃。 王侯秉德,其鄰翼翼,顯明昭式。清明 矣,皇帝孝德。竟全大功,撫安四極。 海內有奸,紛亂東北。詔撫成師,武臣承德。行樂交逆,《簫》、《勺》群慝。肅為濟哉,蓋定燕國。 大海蕩蕩水所歸,高賢愉愉民所懷。大山崔,百卉殖。民何貴?貴有德。 安其所,樂終產。樂終產,世繼緒。飛龍秋,游上天。高賢愉,樂民人。 豐草葽,女羅施。善何如,誰能回!大莫大,成教德;長莫長,被無極。 雷震震,電耀耀。明德鄉,治本約。治本約,澤弘大。加被寵,鹹相保。德施大,世曼壽。 都荔遂芳,窅窊桂華。孝奏天儀,若日月光。乘玄四龍,回馳北行。羽旄殷盛,芬哉芒芒。孝道隨世,我署文章。《桂華》。 馮馮翼翼,承天之則。吾易久遠,燭明四極。慈惠所愛,美若休德。杳杳冥冥,克綽永福。《美若》。 陸Zぼ即即,師象山則。烏呼孝哉,案撫戎國。蠻夷竭歡,像來致福。兼臨是愛,終無兵革。 嘉薦芳矣,告靈饗矣。告靈既饗,德音孔臧。惟德之臧,建侯之常。承保天休,令問不忘。 皇皇鴻明,蕩侯休德。嘉承天和,伊樂厥福。在樂不荒,惟民之則。 浚則師德,下民鹹殖。令問在舊,孔容翼翼。 孔容之常,承帝之明。下民之樂,子孫保光。承順溫良,受帝之光。嘉薦令芳,壽考不忘。 承帝明德,師象山則。雲施稱民,永受厥福。承容之常,承帝之明。下民安樂,受福無疆。 《郊祀歌》十九章,其詩曰: 練時日,侯有望,爇 蕭,延四方。九重開,靈之斿,垂惠恩,鴻祜休。靈之車,結玄雲,駕飛龍,羽旄紛。靈之下,若風馬,左倉龍,右白虎。靈之來,神哉沛,先以雨,般裔裔。靈之至,慶陰陰,相放 ,震澹心。靈已坐,五音飭,虞至旦,承靈億。牲繭栗,粢盛香,尊桂酒,賓八鄉。靈安留,吟青黃,遍觀此,眺瑤堂。眾 並,綽奇麗,顏如荼,兆逐靡。被華文,廁霧縠,曳阿錫,佩珠玉。俠嘉夜, 蘭芳,淡容與,獻嘉觴。 《練時日》一 帝臨中壇,四方承宇,繩繩意變,備得其所。清和六合,制數以五。海內安寧,興文匽武。后土富媼,昭明三光。穆穆優遊,嘉服上黃。 《帝臨》二 青陽開動,根荄以遂,膏潤並愛,跂行畢逮。霆聲發榮,壧處頃聽,枯槁復產,乃成厥命。眾庶熙熙,施及夭胎,群生啿ぼ,惟春之祺。 《青陽》三 鄒子樂 硃明盛長,敷與萬物,桐生茂豫,靡有所詘。敷華就實,既阜既昌,登成甫田,百鬼迪嘗。廣大建祀,肅雍不忘,神若宥之,傳世無疆。 《硃明》四 鄒子樂 西顥沆碭,秋氣肅殺,含秀垂穎,續舊不廢。奸偽不萌,襖孽伏息,隅辟越遠,四貉鹹服。既畏茲威,惟慕純德,附而不驕,正心翊翊。 《西顥》五 鄒子樂 玄冥陵陰,蟄蟲蓋臧,草木零落,抵冬降霍。易亂除邪,革正異俗,兆民反本,抱素懷樸。條理信義,望禮五嶽。籍斂之時,掩收嘉谷。 《玄冥》六 鄒子樂 惟泰元尊,媼神蕃釐,經緯天地,作成四時。精建日月,星辰度理,陰陽五行,週而復始。雲風雷電,降甘露雨,百姓蕃滋,鹹循厥緒。繼統共勤,順皇之德,鸞路龍鱗,罔不肸飾。嘉籩列陳,庶幾宴享,滅除凶災,烈騰八荒。鐘鼓竽笙,雲舞翔翔,招搖靈旗,九夷賓將。 《惟泰元》 《惟泰元》七 建始元年,丞相匡衡奏罷「鸞路龍鱗」,更定詩曰「涓選休成」。 天地並況,惟予有慕,爰熙紫壇,思求厥路。恭承禋祀,縕豫為紛,黼繡周張,承神至尊。千童羅舞成八溢,合好效歡虞泰一。九歌畢奏斐然殊,鳴琴竽瑟會軒硃。璆磬金鼓,靈其有喜,百官濟濟,各敬厥事。盛勝實俎進聞膏,神奄留,臨須搖。長麗前掞光耀明,寒暑不忒況皇章。展詩應律 玉鳴,函宮吐角激徵清。發梁揚羽申以商,造茲新音永久長。聲氣遠條鳳鳥□,神夕奄虞蓋孔享。 《天地》八 丞相匡衡奏罷「黼繡周張」,更定詩曰「肅若舊典」。 日出入安窮?時世不與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泊如四海之池,遍觀是邪謂何?吾知所樂,獨樂六龍,六龍之調,使我心若。訾黃其何不徠下? 《日出入》九 太一況,天馬下,沾赤汗,沫流赭。志 儻,精權奇,□浮雲,晻上馳。體容與, 萬里,今安匹,龍為友。 元狩三年馬生渥窪水中作。 天馬徠,從西極,涉流沙,九夷服。天馬徠,出泉水,虎脊兩,化若鬼。天馬徠,歷無草,逕千里,循東道。天馬徠,執徐時,將搖舉,誰與期?天馬徠,開遠門,竦予身,逝崑崙。天馬徠,龍之媒,游閶闔,觀玉台。 太初四年誅宛王獲宛馬作。《天馬》十 天門開,詄蕩蕩,穆並聘,以臨饗。光夜燭,德信著,靈浸鴻,長生豫。大硃塗廣,夷石為堂,飾玉梢以舞歌,體招搖若永望。星留俞,塞隕光,照紫幄,珠熉黃。幡比翅回集,貳雙飛常羊。月穆穆以金波,日華耀以宣明。假清風軋忽,激長至重觴。神裴回若留放,殣冀親以肆章。函蒙祉福常若期,寂漻上天知厥時。泛泛滇滇從高斿,慇勤此路臚所求。佻正嘉吉弘以昌,休嘉砰隱溢四方。專精厲意逝九閡,紛雲六幕浮大海。 《天門》十一 景星顯見,信星彪列,像載昭庭,日親以察。參侔開闔,爰推本紀,汾脽出鼎,皇祜元始。五音六律,依韋饗昭,雜變並會,雅聲遠姚。空桑琴瑟結信成,四興遞代八風生。殷殷鐘石羽 鳴。河龍供鯉醇犧牲。百末旨酒布蘭生。泰尊柘漿析朝酲。微感心攸通修名,周流常羊思所並。穰穰復正直往寧,馮蠵切和疏寫平。上天佈施后土成,穰穰豐年四時榮。 《景星》十二 元鼎五年得鼎汾陰作。 齊房產草,九莖連葉,宮童效異,披圖案諜。玄氣之精,回復此都,蔓蔓日茂,芝成靈華。 《齊房》十三 元封二年芝生甘泉齊房作。 後皇嘉壇,立玄黃服,物發冀州,兆蒙祉福。 四塞,假狄合處,經營萬億,鹹遂厥宇。 《後皇》十四 華燁燁,固靈根。神之斿,過天門,車千乘,敦崑崙。神之出,排玉房,周流雜,拔蘭堂。神之行,旌容容,騎沓沓,般縱縱。神之徠,泛翊翊,甘露降,慶雲集。神之揄,臨壇宇,九疑賓,夔龍舞。神安坐,□吉時,共翊翊,合所思。神嘉虞,申貳觴,福滂洋,邁延長。沛施晁,汾之阿,揚金光,橫泰河,莽若雲,增陽波。遍臚歡,騰天歌。 《華燁燁》十五 五神相,包四鄰,土地廣,揚浮雲。 嘉壇,椒蘭芳,璧玉精,垂華光。益億年,美始興,交於神,若有承。廣宣延,鹹畢觴,靈輿位,偃蹇驤。卉汩臚,析奚遺?淫淥澤,汪然歸。 《五神》十六 朝隴首,覽西垠,雷電 ,獲白麟。爰五止,顯黃德,圖匈虐,熏鬻殛。辟流離,抑不詳,賓百僚,山河饗。掩回轅, 長馳,騰雨師,灑路陂。流星隕,感惟風, 歸雲,撫懷心。 《朝隴首》十七 元狩元年行幸雍獲白麟作。 象載瑜,白集西,食甘露,飲榮泉。赤雁集,六紛員,殊翁雜,五采文。神所見,施祉福,登蓬萊,結無極。 《象載瑜》十八 太始三年行幸東海獲赤雁作。 赤蛟綏,黃華蓋,露夜零,晝掩 。百君禮,六龍位,勺椒漿,靈已醉。靈既享,錫吉祥,芒芒極,降嘉觴。靈殷殷,爛揚光,延壽命,永未央。杳冥冥,塞六合,澤汪濊,輯萬國。靈禗禗,像輿轙,票然逝,旗逶蛇。禮樂成,靈將歸,托玄德,長無衰。 《赤蛟》十九 其餘巡狩福應之事,不序郊廟,故弗論。 是時,河間獻王有雅材,亦以為治道非禮樂不成,因獻所集雅樂。天子下大樂官,常存肄之,歲時以備數,然不常御,常御及郊廟皆非雅聲。然詩樂施於後嗣,猶得有所祖述。昔殷、周之《雅》、《頌》,乃上本有娀、姜原, 、稷始生,玄王、公劉、古公、大伯、王季、姜女、大任、太姒之德,乃及成湯、文、武受命,武丁、成、康、宣王中興,下及輔佐阿衡、周、召、太公、申伯、召虎、仲山甫之屬,君臣男女有功德者,靡不褒揚。功德既信美矣,褒揚之聲盈乎天地之間,是以光名著於當世,遺譽垂於無窮也。今漢郊廟詩歌,未有祖宗之事,八音調均,又不協於鍾律,而內有掖庭材人,外有上林樂府,皆以鄭聲施於朝廷。 至成帝時,謁者常山王禹世受河間樂,能說其義,其弟子宋曄等上書言之,下大夫博士平當等考試。當以為:「漢承秦滅道之後,賴先帝聖德,博受兼聽,修廢官,立大學,河間獻王聘求幽隱,修興雅樂以助化。時,大儒公孫弘、董仲舒等皆以為音中正雅,立之大樂。春秋鄉射,作於學官,希闊不講。故自公卿大夫觀聽者,但聞鏗鎗,不曉其意,而欲以風諭眾庶,其道無由。是以行之百有餘年,德化至今未成。今曄等守習孤學,大指歸於興助教化。衰微之學,興廢在人。宜領屬雅樂,以繼絕表微。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河間區區,小國籓臣,以好學修古,能有所存,民到於今稱之,況於聖主廣被之資,修起舊文,放鄭近雅,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於以風示海內,揚名後世,誠非小功小美也。」事下公卿,以為久遠難分明,當議復寢。 是時,鄭聲尤甚。黃門名倡丙強、景武之屬富顯於世,貴戚五侯定陵、富平外戚之家淫侈過度,至與人主爭女樂。哀帝自為定陶王時疾之,又性不好音,及即位,下詔曰:「惟世俗奢泰文巧,而鄭、衛之聲興。夫奢泰則下不孫而國貧,文巧則趨末背本者眾,鄭、衛之聲興則淫辟之化流,而欲黎庶敦樸家給,猶濁其源而求其清流,豈不難哉!孔子不雲乎?『放鄭聲,鄭聲淫。』其罷樂府官。郊祭樂及古兵法武樂,在經非鄭、衛之樂者,條奏,別屬他官。」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郊祭樂人員六十二人,給祠南北郊。大樂鼓員六人,《嘉至》鼓員十人,邯鄲鼓員二人,騎吹鼓員三人,江南鼓員二人,淮南鼓員四人,巴俞鼓員三十六人,歌鼓員二十四人,楚嚴鼓員一人,梁皇鼓員四人,臨淮鼓員二十五人,茲邡鼓員三人,凡鼓十二,員百二十八人,朝賀置酒陳殿下,應古兵法。外郊祭員十三人,諸族樂人兼《雲招》給祠南郊用六十七人,兼給事雅樂用四人,夜誦員五人,剛、別柎員二人,給《盛德》主調篪員二人,聽工以律知日冬、夏至一人,鍾工、磬工、簫工員各一人,僕射二人主領諸樂人,皆不可罷。竽工員三人,一人可罷。琴工員五人,三人可罷。柱工員二人,一人可罷。繩弦工員六人,四人可罷。鄭四會員六十二人,一人給事雅樂,六十一人可罷。張瑟員八人,七人可罷。《安世樂》鼓員二十人,十九人可罷。沛吹鼓員十二人,族歌鼓員二十七人,陳吹鼓員十三人,商樂鼓員十四人,東海鼓員十六人,長樂鼓員十三人,縵樂鼓員十三人,凡鼓八,員百二十八人,朝賀置酒,陳前殿房中,不應經法,治竽員五人,楚鼓員六人,常從倡三十人,常從像人四人,詔隨常從倡十六人,秦倡員二十九人,秦倡像人員三人,詔隨秦倡一人,雅大人員九人,朝賀置酒為樂。楚四會員十七人,巴四會員十二人,銚四會員十二人,齊四會員十九人,蔡謳員三人,齊謳員六人,竽、瑟、鍾、磬員五人,皆鄭聲,可罷。師學百四十二人,其七十二人給大官挏馬酒,其七十人可罷。大凡八百二十九人,其三百八十八人不可罷,可領屬大樂,其四百四十一人不應經法,或鄭、衛之聲,皆可罷。」奏可。然百姓漸漬日久,又不制雅樂有以相變,豪富吏民湛沔自若,陵夷壞於王莽。 今海內更始,民人歸本,戶口歲息,平其刑辟,牧以賢良,至於家給,既庶且富,則須庠序、禮樂之教化矣。今幸有前聖遺制之威儀,誠可法象而補備之,經紀可因緣而存著也。孔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今大漢繼周,久曠大儀,未有立禮成樂,此賈誼、仲舒、王吉、劉向之徒所為發憤而增歎也。 卷二十三犘譚ㄖ鏡諶 夫人宵天地之貌,懷五常之性,聰明精粹,有生之最靈者也。爪牙不足以供耆欲,趨走不足以避利害,無毛羽以御寒暑,必將役物以為養,用仁智而不恃力,此其所以為貴也。故不仁愛則不能群,不能群則不勝物,不勝物則養不足。群而不足,爭心將作,上聖卓然先行敬讓博愛之德者,眾心說而從之。從之成群,是為君矣;歸而往之,是為王矣。《洪範》曰:「天子作民父母,為天下王。」聖人取類以正名,而謂群為父母,明仁、愛、德、讓,王道之本也。愛待敬而不敗,德須威而久立,故制禮以崇敬,作刑以明威也。聖人既躬明哲之性,必通天地之心,制禮作教,立法設刑,動緣民情,而則天象地。故曰:先王立禮,「則天之明,因地之性」也。刑罰威獄,以類天之震曜殺戮也;溫慈惠和,以效天之生殖長育也。《書》云「天秩有禮」,「天討有罪」。故聖人因天秩而制五禮,因天討而作五刑。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鉞;中刑用刀鋸,其次用鑽鑿;薄刑用鞭撲。大者陳諸原野,小者致之市朝,其所繇來者上矣。 自黃帝有涿鹿之戰以定火災,顓頊有共工之陳以定水害。唐、虞之際,至治之極,猶流共工,放灌兜,竄三苗,殛鯀,然後天下服。夏有甘扈之誓,殷、周以兵定天下矣。天下既定,戢臧干戈,教以文德,而猶立司馬之官,設六軍之眾,因井田而制軍賦。地方一里為井,井十為通,通十為成,成方十里;成十為終,終十為同,同方百里;同十為封,封十為畿,畿方千里。有稅有賦。稅以足食,賦以足兵。故四井為邑,四邑為丘。丘,十六井也,有戎馬一匹,牛三頭。四丘為甸。甸,六十四井也,有戎馬四匹,兵車一乘,牛十二頭,甲士三人,卒七十二人,干戈備具,是謂乘馬之法。一同百里,提封萬井,除山川沈斥,城池邑居,園囿術路,三千六百井,定出賦六千四百井,戎馬四百匹,兵車百乘,此卿大夫采地之大者也,是謂百乘之家。一封三百一十六里,提封十萬井,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乘,此諸侯之大者也,是謂千乘之國。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萬井,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故稱萬乘之主。戎馬、車徒、干戈素具,春振旅以搜,夏拔捨以苗,秋治兵以獮,冬大閱以狩,皆於農隙以講事焉。五國為屬,屬有長;十國為連,連有帥;三十國為卒,卒有正;二百一十四為州,州有牧。連師比年簡車,卒正三年簡徒,群牧五載大簡車、徒,此先王為國立武足兵之大略也。 周道衰,法度墮,至齊桓公任用管仲,而國富民安。公問行伯用師之道,管仲曰:「公欲定卒伍,修甲兵,大國亦將修之,而小國設備,則難以速得志矣。」於是乃作內政而寓軍令焉,故卒伍定虖裡,而軍政成虖郊。連其什伍,居處同樂,死生同憂,禍福共之,故夜戰則其聲相聞,晝戰則其日相見,緩急足以相死。其教已成,外攘夷狄,內尊天子,以安諸夏。齊桓既沒,晉文接之,亦先定其民,作被廬之法,總帥諸侯,迭為盟主。然其禮已頗僭差,又隨時苟合以求欲速之功,故不能充王制。二伯之後,浸以陵夷,至魯成公作丘甲,哀公用田賦,搜、狩、治兵、大閱之事皆失其正。《春秋》書而譏之,以存王道。於是師旅亟動,百姓罷敝,無伏節死難之誼。孔子傷焉,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故稱子路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而子路亦曰:「千乘之國,攝虖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治其賦兵教以禮誼之謂也。 春秋之後,滅弱吞小,並為戰國,稍增講武之禮,以為戲樂,用相誇視。而秦更名角抵,先王之禮沒於淫樂中矣。雄桀之士因勢輔時,作為權詐以相傾覆,吳有孫武,齊有孫臏,魏有吳起,秦有商鞅,皆擒敵立勝,垂著篇籍。當此之時,合縱連衡,轉相攻伐,代為雌雄。齊愍以技擊強,魏惠以武卒奮,秦昭以銳士勝。世方爭於功利,而馳說者以孫、吳為宗。時唯孫卿明於王道,而非之曰:「彼孫、吳者,上勢利而貴變詐;施於暴亂昏嫚之國,君臣有間,上下離心,政謀不良,故可變而詐也。夫仁人在上,為下所卬,猶子弟之衛父兄,若手足之扞頭目,何可當也?鄰國望我,歡若親戚,芬若椒蘭,顧視其上,猶焚灼仇讎。人情豈肯為其所惡而攻其所好哉?故以桀攻桀,猶有巧拙;以桀詐堯,若卵投石,夫何幸之有!《詩》曰:『武王載旆,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遏。』言以仁誼綏民者,無敵於天下也。若齊之技擊,得一首則受賜金。事小敵脆,則偷可用也;事巨敵堅,則煥然離矣。是亡國之兵也。魏氏武卒,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負矢五十個,置戈其上,冠胄帶劍,嬴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里,中試則復其戶,利其田宅。如此,則其地雖廣,其稅必寡,其氣力數年而衰。是危國之兵也。秦人,其生民也狹厄,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勢,隱之以厄,狃之以賞慶,道之以刑罰,使其民所以要利於上者,非戰無由也。功賞相長,五甲首而隸五家,是最為有數,故能四世有勝於天下。然皆干賞蹈利之兵,庸徒鬻賣之道耳,未有安制矜節之理也。故雖地廣兵強,鰓鰓常恐天下之一合而共軋己也。至乎齊桓、晉文之兵,可謂入其域而有節制矣。然猶未本仁義之統也。故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直秦之銳士,秦之銳士不可以當桓、文之節制,桓、文之節制不可以敵湯、武之仁義。」 故曰:「善師者不陳,善陳者不戰,善戰者不敗,善敗者不亡。」若夫舜修百僚,咎繇作士,命以「蠻夷猾夏,寇賊奸軌」,而刑無所用,所謂善師不陳者也。湯、武征伐,陳師誓眾,而放擒桀、紂,所謂善陳不戰者也。齊桓南服強楚,使貢周室,北伐山戎,為燕開路,存亡繼絕,功為伯首,所謂善戰不敗者也。楚昭王遭闔廬之禍,國滅出亡,父老送之。王曰:「父老反矣!何患無君?」父老曰:「有君如是其賢也!」相與從之。或奔走赴秦,號哭請救,秦人為之出兵。二國併力,遂走吳師,昭王返國,所謂善敗不亡者也。若秦因四世之勝,據河山之阻,任用白起、王翦豺狼之徒,奮其爪牙,禽獵六國,以並天下。窮武極詐,士民不附,卒隸之徒,還為敵仇,猋起雲合,果共軋之。斯為下矣。凡兵,所以存亡繼絕,救亂除害也。故伊、呂之將,子孫有國,與商、周並。至於末世,苟任詐力,以快貪殘,急城殺人盈城,爭地殺人滿野。孫、吳、商、白之徒,皆身誅戮於前,而國滅亡於後。報應之勢,各以類至,其道然矣。 漢興,高祖躬神武之材,行寬仁之厚,總攬英雄,以誅秦、項。任蕭、曹之文,用良、平之謀,騁陸、酈之辯,明叔孫通之儀,文武相配,大略舉焉。天下既定,踵秦而置材官於郡國,京師有南、北軍之屯。至武帝平百粵,內增七校,外有樓船,皆歲時講肄,修武備雲。至元帝時,以貢禹議,始罷角抵,而未正治兵振旅之事也。 古人有言:「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鞭撲不可弛於家,刑罰不可廢於國,征伐不可偃於天下。用之有本末,行之有逆順耳。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文德者,帝王之利器;威武者,文德之輔助也。夫文之所加者深,則武之所服者大;德之所施者博,則威之所制者廣。三代之盛,至於刑錯兵寢者,其本末有序,帝王之極功也。 昔周之法,建三典以刑邦國,詰四方:一曰,刑新邦用輕典;二曰,刑平邦用中典;三曰,刑亂邦用重典。五刑:墨罪五百,劓罪五百,宮罪五百,刖罪五百,殺罪五百,所謂刑平邦用中典者也。凡殺人者踣諸市,墨者使守門,劓者使守關,宮者使守內,刖者使守囿,完者使守積。其奴,男子入於罪隸,女子入舂槁。凡有爵者,與七十者,與未 者,皆不為奴。 周道既衰,穆王眊荒,命甫侯度時作刑,以詰四方。黑罰之屬千,劓罰之屬千,髕罰之屬五百,宮罰之屬三百,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蓋多於平邦中典五百章,所謂刑亂邦用重典者也。 春秋之時,王道浸壞,教化不行,子產相鄭而鑄刑書。晉叔向非之曰:「昔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辟。懼民之有爭心也,猶不可禁御,是故閒之以誼,糾之以政,行之以禮,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為祿位以勸其從,嚴斷刑罰以威其淫。懼其未也,故誨之以忠,竦之以行,教之以務,使之以和,臨之以敬,蒞之以強,斷之以剛。猶求聖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長,慈惠之師。民於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禍亂。民知有辟,則不忌於上,並有爭心,以征於書,而僥倖以成之,弗可為矣。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三辟之興,皆叔世也。今吾子相鄭國,制參辟,鑄刑書,將以靖民,不亦難乎!《詩》曰:『儀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又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如是,何辟之有?民知爭端矣,將棄禮而征於書。錐刀之末,將盡爭之,亂獄滋豐,貨賂並行。終子之世,鄭其敗虖!」子產報曰:「若吾子之言,僑不材,不能及子孫,吾以救世也。」偷薄之政,自是滋矣。孔子傷之,曰:「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錯手足。」孟氏使陽膚為士師,問於曾子,亦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 陵夷至於戰國,韓任申子,秦用商鞅,連相坐之法,造參夷之誅;增加肉刑、大辟,有鑿顛、抽脅、鑊亨之刑。 至於秦始皇,兼吞戰國,遂毀先王之法,滅禮誼之官,專任刑罰,躬操文墨,晝斷獄,夜理書,自程決事日縣石之一。而奸邪並生,赭衣塞路,囹圄成市,天下愁怨,潰而叛之。 漢興,高祖初入關,約法三章曰:「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蠲削煩苛,兆民大說。其後四夷未附,兵革未息,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於是相國蕭何捃摭秦法,取其宜於時者,作律九章。 當孝惠、高後時,百姓新免毒蜇,人欲長幼養老。蕭、曹為相,填以無為,從民之欲而不擾亂,是以衣食滋殖,刑罰用稀。 及孝文即位,躬修玄默,勸趣農桑,減省租賦。而將相皆舊功臣,少文多質,懲惡亡秦之政,論議務在寬厚,恥言人之過失。化行天下,告訐之俗易。吏安其官,民樂其業,畜積歲增,戶口浸息。風流篤厚,禁罔疏闊。選張釋之為廷尉,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罰大省,至於斷獄四百,有刑錯之風。 即位十三年齊太倉令淳於公有罪當刑,詔獄逮系長安。淳於公無男,有五女,當行會逮,罵其女曰:「生子不生男,緩急非有益!」其少女緹縈,自傷悲泣,乃隨其父至長安,上書曰:「妾父為吏,齊中皆稱其廉平,今坐法當刑。妾傷夫死者不可復生,刑者不可復屬,雖後欲改過自新,其道亡繇也。妾願沒入為官婢,以贖父刑罪,使得自新。」書奏天子,天子憐悲其意,遂下令曰:「制詔御史:蓋聞有虞氏之時,畫衣冠、異章服以為戮,而民弗犯,何治之至也!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其咎安在?非乃朕德之薄而教不明與?吾甚自愧。故夫訓道不純而愚民陷焉,《詩》曰:『愷弟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過,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為善,而道亡繇至,朕甚憐之。夫刑至斷支休,刻肌膚,終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豈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及令罪人各以輕重,不亡逃,有年而免。具為令。」 丞相張倉、御史大夫馮敬奏言:「肉刑所以禁奸,所由來者久矣。陛下下明詔,憐萬民之一有過被刑者終身不息,及罪人欲改行為善而道亡繇至,於盛德,臣等所不及也。臣謹議請定律曰:諸當完者,完為城旦舂;當黥者,髡鉗為城旦舂;當劓者,笞三百;當斬左止者,笞五百;當斬右止,及殺人先自告,及吏坐受賕枉法,守縣官財物而即盜之,已論命復有笞罪者,皆棄市。罪人獄已決,完為城旦舂,滿三歲為鬼薪、白粲。鬼薪、白粲一歲,為隸臣妾。隸臣妾一歲,免為庶人。隸臣妾滿二歲,為司寇。司寇一歲,及作如司寇二歲,皆免為庶人。其亡逃及有罪耐以上,不用此令。前令之刑城旦舂歲而非禁錮者,完為城旦舂歲數以免。臣昧死請。」制曰:「可。」是後,外有輕刑之名,內實殺人。斬右止者又當死。斬左止者笞五百,當劓者笞三百,率多死。 景帝元年,下詔曰:「加笞與重罪無異,幸而不死,不可為人。其定律:笞五百曰三百,笞三百曰二百。」獄尚不全。至中六年,又下詔曰:「加笞者,或至死而笞未畢,朕甚憐之。其減笞三百曰二百,笞二百曰一百。」又曰:「笞者,所以教之也,其定箠令。」丞相劉捨、御史大夫衛綰請:「笞者,箠長五尺,其本大一寸,其竹也,末薄半寸,皆平其節。當笞者,笞臀。毋得更人,畢一罪乃更人。」自是笞者得全,然酷吏猶以為威。死刑既重,而生刑又輕,民易犯之。 及至孝武即位,外事四夷之功,內盛耳目之好,征發煩數,百姓貧耗,窮民犯法,酷吏擊斷,奸軌不勝。於是招進張湯、趙禹之屬,條定法令,作見知故縱、監臨部主之法,緩深故之罪,急縱出之誅。其後奸猾巧法,轉相比況,禁罔浸密。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條,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決事比萬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文書盈於幾閣,典者不能遍睹。是以郡國承用者駁,或罪同而論異。奸吏因緣為市,所欲活則傅生議,所欲陷則予死比,議者鹹冤傷之。 宣帝自在閭閻而知其若此。及即尊位,廷史路溫舒上疏,言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語在《溫舒傳》。上深愍焉,乃下詔曰:「間者吏用法,巧文浸深,是朕之不德也。夫決獄不當,使有罪興邪,不辜蒙戮,父子悲恨,朕甚傷之。今遣廷史與郡鞠獄,任輕祿薄,其為置廷平,秩六百石,員四人。其務平之,以稱朕意。」於是選於定國為廷尉,求明察寬恕黃霸等以為廷平,季秋後請讞。時上常幸宣室,齋居而決事,獄刑號為平矣。時涿郡太守鄭昌上疏言:「聖王置諫爭之臣者,非以崇德,防逸豫之生也;立法明刑者,非以為治,救衰亂之起也。今明主躬垂明聽,雖不置廷平,獄將自正;若開後嗣,不若刪定律令。律令一定,愚民知所避,奸吏無所弄矣。今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理其末也,政衰聽怠,則廷平將招權而為亂首矣。」宣帝未及修正。 至元席初立,乃下詔曰:「夫法令者,所以抑暴扶弱,欲其難犯而易避也。今律、令煩多而不約,自典文者不能分明,而欲羅元元之不逮,斯豈刑中之意哉!其議律、令可蠲除輕減者,條奏,唯在便安萬姓而已。」 至成帝河平中,復下詔曰:「《甫刑》云『五刑之屬三千,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今大辟之刑千有餘條,律、令煩多,百有餘萬言,奇請它比,日以益滋,自明習者不知所由,欲以曉喻眾庶,不亦難乎!於以羅元元之民,夭絕亡辜,豈不哀哉!其與中二千石、二千石、博士及明習律、令者議減死刑及可蠲除約省者,令較然易知,條奏。《書》不雲乎?『惟刑之恤哉!』其審核之,務准古法,朕將盡心覽焉。」有司無仲山父將明之材,不能因時廣宣主恩,建立明制。為一代之法,而徒鉤摭微細,毛舉數事,以塞詔而已。是以大議不立,遂以至今。議者或曰,法難數變,此庸人不達,疑塞治道,聖智之所常患者也。故略舉漢興以來,法令稍定而合古便今者。 漢興之初,雖有約法三章,網漏吞舟之魚。然其大辟,尚有夷三族之令。令曰:「當三族者,皆先黥,劓,斬左右止,笞殺之,梟其首,菹其骨肉於市。其誹謗詈詛者,又先斷舌。」故謂之具五刑。彭越、韓信之屬皆受此誅。 至高後元年,乃除三族罪、襖言令。 孝文二年,又詔丞相、太尉、御史:「法者,治之正,所以禁暴而衛善人也。今犯法者已論,而使無罪之父、母、妻、子、同產坐之及收,朕甚弗取。其議。」左、右丞相周勃、陳平奏言:「父、母、妻、子、同產相坐及收,所以累其心,使重犯法也。收之之道,所由來久矣。臣之愚計,以為如其故便。」文帝復曰:「朕聞之,法正則民愨,罪當則民從。且夫牧民而道之以善者,吏也;既不能道,又以不正之法罪之,是法反害於民,為暴者也。朕夫見其便,宜熟計之。」平、勃乃曰:「陛下幸加大惠於天下,使有罪不收,無罪不相坐,甚盛德,臣等所不及也。臣等謹奉詔,盡除收律、相坐法。」其後,新垣平謀為逆,復行三族之誅。由是言之,風俗移易,人性相近而習相遠,信矣。夫以孝文之仁,平、勃之知,猶有過刑謬論如此甚也,而況庸材溺於末流者乎? 《周官》有五聽、八議、三刺、三宥、三赦之法。五聽:一曰辭聽,二曰色聽,三曰氣聽,四曰耳聽,五曰目聽。八議:一曰議親,二曰議故,三曰議賢,四曰議能,五曰議功,六曰議貴,七曰議勤,八曰議賓。三刺:一曰訊群臣,二曰訊群吏,三曰訊萬民。三宥:一曰弗識,二曰過失,三曰遺忘。三赦:一曰幼弱,二曰老眊,三曰蠢愚。凡囚,「上罪梏 而桎,中罪梏桎,下罪梏;王之同族 ,有爵者桎,以待弊。」高皇帝七年,制詔御史:「獄之疑者,吏或不敢決,有罪者久而不論,無罪者久系不決。自今以來,縣道官獄疑者,各讞所屬二千石官,二千石官以其罪名當報。所不能決者,皆移廷尉,廷尉亦當報之。廷尉所不能決,謹具為奏,傅所當比律、令以聞。」上恩如此,吏猶不能奉宣。故孝景中五年復下詔曰:「諸獄疑,雖文致於法而於人心不厭者,輒讞之。」其後獄吏復避微文,遂其愚心。至後元年,又下詔曰:「獄,重事也。人有愚智,官有上下。獄疑者讞,有令讞者已報讞而後不當,讞者不為失。」自此之後,獄刑益詳,近於五聽三宥之意。三年復下詔曰:「高年老長,人所尊敬也;鰥、寡不屬逮者,人所哀憐也。其著令:年八十以上,八歲以下,及孕者未乳,師、硃儒當鞠系者,頌系之。」至孝宣元康四年,又下詔曰:「朕念夫耆老之人,發齒墮落,血氣既衰,亦無逆亂之心,今或羅於文法,執於囹圄,不得終其年命,朕甚憐之。自今以來,諸年八十非誣告、殺傷人,它皆勿坐。」至成帝鴻嘉元年,定令:「年未滿七歲,賊鬥殺人及犯殊死者,上請廷尉以聞,得減死。」合於三赦幼弱、老眊之人。此皆法令稍近古而便民者也。 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善人為國百年,可以勝殘去殺矣。」言聖王承衰撥亂而起,被民以德教,變而化之,必世然後仁道成焉;至於善人,不入於室,然猶百年勝殘去殺矣。此為國者之程式也。今漢道至盛,歷世二百餘載,考自昭、宣、元、成、哀、平六世之間,斷獄殊死,率歲千餘口而一人,耐罪上至右止,三倍有餘。古人有言:「滿堂而飲酒,有一人鄉隅而悲泣,則一堂皆為之不樂。」王者之於天下,譬猶一堂之上也,故一人不得其平,為之淒愴於心。今郡、國被刑而死者歲以萬數,天下獄二千餘所,其冤死者多少相覆,獄不減一人,此和氣所以未洽者也。 原獄刑所以蕃若此者,禮教不立,刑法不明,民多貧窮,豪傑務私,奸不輒得,獄 不平之所致也。《書》云「伯夷降典,哲民惟刑」,言制禮以止刑,猶堤之防溢水也。今堤防凌遲,禮制未立;死刑過制,生刑易犯;饑寒並至,窮斯濫溢;豪傑擅私,為之囊橐,奸有所隱,則狃而浸廣:此刑之所以蕃也。孔子曰:「古之知法者能省刑,本也;今之知法者不失有罪,末矣。」又曰:「今之聽獄者,求所以殺之;古之聽獄者,求所以生之。」與其殺不辜,寧失有罪。今之獄吏,上下相驅,以刻為明,深者獲功名,平者多患害。諺曰:「鬻棺者欲歲之疫。」非憎人欲殺之,利在於人死也。今治獄吏欲陷害人,亦猶此矣。凡此五疾,獄刑所以尤多者也。 自建武、永平,民亦新免兵革之禍,人有樂生之慮,與高、惠之間同,而政在抑強扶弱,朝無威福之臣,邑無豪傑之俠。以口率計,斷獄少於成、哀之間什八,可謂清矣。然而未能稱意比隆於古者,以其疾未盡除,而刑本不正。 善乎!孫卿之論刑也,曰:「世俗之為說者,以為治古者無肉刑,有象刑、墨鯨之屬,菲履赭衣而不純,是不然矣。以為治古,則人莫觸罪邪,豈獨無肉刑哉,亦不待象刑矣。以為人或觸罪矣,而直輕其刑,是殺人者不死,而傷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刑至輕,民無所畏,亂莫大焉,凡制刑之本,將以禁暴惡,且懲其未也。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是惠暴而寬惡也。故象刑非生於治古,方起於亂今也。凡爵列官職,賞慶刑罰,皆以類相從者也。一物失稱,亂之端也。德不稱位,能不稱官,賞不當功,刑不當罪,不祥莫大焉。夫征暴誅悖,治之威也。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也,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故治則刑重,亂則刑輕,犯治之罪故重,犯亂之罪故輕也。《書》云『刑罰世重世輕』,此之謂也。」所謂「像刑惟明」者,言象天道而作刑,安有菲屨赭衣者哉? 孫卿之言既然,又因俗說而論之曰:「禹承堯、舜之後,自以德衰而制肉刑,湯、武順而行之者,以俗薄於唐、虞故也。今漢承衰周暴秦極敝之流,俗已薄於三代,而行堯、舜之刑,是猶以鞿而御駻突,違救時之宜矣。且除肉刑者,本欲以全民也,今去髡鉗一等,轉而入於大辟,以死罔民,失本惠矣。故死者歲以萬數,刑重之所致也。至乎穿 之盜,忿怒傷人,男女淫佚,吏為奸臧,若此之惡,髡鉗之罰又不足以懲也。故刑者歲十萬數,民既不畏,又曾不恥,刑輕之所生也。故俗之能吏,公以殺盜為威,專殺者勝任,奉法者不治,亂名傷制,不可勝條。是以罔密而奸不塞,刑蕃而民愈嫚。必世而未仁,百年而不勝殘,誠以禮樂闕而刑不正也。豈宜惟思所以清原正本之論,刪定律、令, 二百章,以應大辟。其餘罪次,於古當生,今觸死者,皆可募行肉刑。及傷人與盜,吏受賕枉法,男女淫亂,皆復古刑,為三千章。詆欺文致微細之法,悉蠲除。如此,則刑可畏而禁易避,吏不專殺,法無二門,輕重當罪,民命得全,合刑罰之中,殷天人之和,順稽古之制,成時雍之化。成、康刑錯,雖未可致,孝文斷獄,庶幾可及。《詩》云「宜民宜人,受祿於天」。《書》曰「立功立事,可以永年」。言為政而宜於民者,功成事立,則受天祿而永年命,所謂「一人有慶,萬民賴之」者也。 卷二十四上犑郴踔鏡謁納 《洪範》八政,一曰食,二曰貨。食謂農殖嘉谷可食之物,貨謂布帛可衣,及金、刀、魚、貝,所以分財布利通有無者也。二者,生民之本,興自神農之世。「斫木為耜煣木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而食足;「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而貨通。食足貨通,然後國實民富,而教化成。黃帝以下「通其變,使民不倦」。堯命四子以「敬授民時」,舜命後稷以「黎民祖饑」,是為政首。禹平洪水,定九州,制土田,各因所生遠近,賦入貢棐,茂遷有無,萬國作乂。殷周之盛,《詩》、《書》所述,要在安民,富而教之。故《易》稱:「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財者,帝王所以聚人守位,養成群生,奉順天德,治國安民之本也。故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亡貧,和亡寡,安亡傾。」是以聖王域民,築城郭以居之;制廬井以均之;開市肆以通之;設庠序以教之;士、農、工、商,四人有業。學以居位曰士,闢土殖谷曰農,作巧成器曰工,通財鬻貨曰商。聖王量能授事,四民陳力受職,故朝亡廢官,邑亡敖民,地亡曠土。 理民之道,地著為本。故必建步立畝,正其經界。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方一里,是為九夫。八家共之,各受私田百畝,公田十畝,是為八百八十畝,余二十畝以為廬舍。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救,民是以和睦,而教化齊同,力役生產可得而平也。 民受田:上田夫百畝,中田夫二百畝,下田夫三百畝。歲耕種者為不易上田;休一歲者為一易中田;休二歲者為再易下田,三歲更耕之,自爰其處。農民戶人己受田,其家眾男為余夫,亦以口受田如比。士、工、商家受田,五口乃當農夫一人。此謂平土可以為法者也。若山林、藪澤、原陵、淳鹵之地,各以肥磽多少為差。有賦有稅。稅謂公田什一及工、商、衡虞之人也。賦共車馬、兵甲、士徒之役,充實府庫、賜予之用。稅給郊、社、宗廟、百神之祀,天子奉養、百官祿食庶事之費。民年二十受田,六十歸田。七十以上,上所養也;十歲以下,上所長也;十一以上,上所強也。種穀必雜五種,以備災害。田中不得有樹,用妨五穀。力耕數耘,收穫如寇盜之至。還廬樹桑,菜茹有畦,瓜瓠、果 殖於疆易。雞、豚、狗、彘毋失其時,女修蠶織,則五十可以衣帛,七十可以食肉。 在野曰廬,在邑曰裡。五家為鄰,五鄰為裡,四里為族,五族為常,五常為州,五州為鄉。鄉,萬二千五百戶也。鄰長位下士,自此以上,稍登一級,至鄉而為卿也。於是裡有序而鄉有庠。序以明教,庠則行禮而視化焉。春令民畢出在野,冬則畢入於邑。其《詩》曰:「四之日舉止,同我婦子,饁彼南畝。」又曰:「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嗟我婦子,聿為改歲,入此室處。」所以順陰陽,備寇賊,習禮文也。春將出民,里胥平旦坐於右塾,鄰長坐於左塾,畢出然後歸,夕亦如之。入者必持薪樵,輕重相分,班白不提挈。冬,民既入,婦人同巷,相從夜績,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必相從者,所以省費燎火,同巧拙而合習俗也。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與歌詠,各言其傷。 是月,余子亦在於序室。八歲入小學,學六甲、五方、書計之事,始知室家長幼之節。十五入大學,學先聖禮樂,而知朝廷君臣之禮。其有秀異者,移鄉學於庠序。庠序之異者,移國學於少學。諸侯歲貢小學之異者於天子,學於大學,命曰造士。行同能偶,則別之以射,然後爵命焉。 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木鐸徇於路以采詩,獻之大師,比其音律,以聞於天子。故曰王者不窺牖戶而知天下。此先王制土處民,富而教之之大略也。故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故民皆勸功樂業,先公而後私。其《詩》曰:「有瀹淒淒,興雲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民三年耕,則余一年之畜。衣食足而知榮辱,廉讓生而爭訟息,故三載考績。孔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成此功也。三考黜陟,余三年食,進業曰登;再故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繇此道也。 周室既衰,暴君污吏慢其經界,徭役橫作,政令不信,上下相詐,公田不治。故魯宣公「初稅畝」,《春秋》譏焉。於是上貪民怨,災害生而禍亂作。 陵夷至於戰國,貴詐力而賤仁誼,先富有而後禮讓。是時,李悝為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以為地方百里,提封九百頃,除山澤、邑居參分去一,為田六百萬畝,治田勤謹則畝益三升,不勤則損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增減,輒為粟百八十萬石矣。又曰:糴甚貴傷民,甚賤傷農。民傷則離散,農傷則國貧,故甚貴與甚賤,其傷一也。善為國者,使民毋傷而農益勸。今一夫挾五口,治田百畝,歲收畝一石半,為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稅十五石,余百三十五石。食,人月一石半,五人終歲為粟九十石,余有四十五石。石三十,為錢千三百五十,除社閭嘗新、春秋之祠,用錢三百,余千五十。衣,人率用錢三百,五人終歲用千五百,不足四百五十。不幸疾病死喪之費,及上賦斂,又未與此。此農夫所以常困,有不勸耕之心,而令糴至於甚貴者也。是故善平糴者,必謹觀歲有上、中、下孰。上孰其收自四,余四百石;中孰自三,余三百石;下孰自倍,余百石。小饑則收百石,中饑七十石,大饑三十石,故大孰則上糴三而捨一,中孰則糴二,下孰則糴一,使民適足,賈平則止。小饑則發小孰之所斂、中饑則發中孰之所斂、大饑則發大孰之所斂而糶之。故雖遇饑饉、水旱,糴不貴而民不散,取有餘以補不足也。行之魏國,國以富強。 及秦孝公用商君,壞井田,開阡陌,急耕戰之賞,雖非古道,猶以務本之故,傾鄰國而雄諸侯。然王制遂滅,僭差亡度。庶人之富者累巨萬,而貧者食糟糠;有國強者兼州域,而弱者喪社稷。至於始皇,遂並天下,內興功作,外攘夷狄,收泰半之賦,發閭左之戍。男子力耕不足糧餉,女子紡績不足衣服。竭天下之資財以奉其政,猶未足以澹其欲也。海內愁怨,遂用潰畔。 漢興,接秦之敝,諸侯並起,民失作業而大饑饉。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過半。高祖乃令民得賣子,就食蜀、漢。天下既定,民亡蓋臧,自天子不能具醇駟,而將相或乘牛車。上於是約法省禁,輕田租,十五而稅一,量吏祿,度官用,以賦於民。而山川、園池、市肆租稅之人,自天子以至封君湯沐邑,皆各為私奉養,不領於天子之經費。漕轉關東粟以給中都官,歲不過數十萬石。孝惠、高後之間,衣食滋殖。文帝即位,躬修儉節,思安百姓。時民近戰國,皆背本趨末,賈誼說上曰: 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嘗聞。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生之有時,而用之亡度,則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 至悉也,故其畜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食者甚眾,是天下之大殘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賦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將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財產何得不蹶!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公私之積猶可哀痛。失時不雨,民且狼顧;歲惡不入,請賣爵、子。既聞耳矣,安有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驚者! 世之有饑穰,天之行也,禹、湯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十百萬之眾,國胡以饋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擊,罷夫贏老易子而咬其骨。政治未畢通也,遠方之能疑者並舉而爭起矣,乃駭而圖之,豈將有及乎? 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財有餘,何為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則勝。懷敵附遠,何招而不至?今毆民而歸之農,皆著於本,使天下各食基力,末技游食之民轉而緣南畝,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可以為富安天下,而直為此廩廩也,竊為陛下惜之! 於是上感誼言,始開籍田,躬耕以勸百姓。晁錯復說上曰: 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饑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為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亡捐瘠者,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今海內為一,土地人民之眾不避湯、禹,加以亡天災數年之水旱,而畜積未及者,何也?地有遺利,民有餘力,生谷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也,游食之民未盡歸農也。民貧,則奸邪生。貧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農,不農則不地著,不地著則離鄉輕家,民如鳥獸,雖有高城深池,嚴法重刑,猶不能禁也。 夫寒之於衣,不待輕暖;饑之於食,不待甘旨;饑寒至身,不顧廉恥。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饑,終歲不製衣則寒。夫腹饑不得食,膚寒不得衣,雖慈父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務民於農桑,薄賦斂,廣畜積,以實倉廩,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趨利如水走下,四方忘擇也。夫珠玉金銀,饑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眾貴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為物輕微易臧,在於把握,可以周海內而亡饑寒之患。此令臣輕背其主,而民易去其鄉,盜賊有所勸,亡逃者得輕資也。粟米布帛生於地,長於時,聚於力,非可一日成也;數石之重,中人弗勝,不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饑寒至。是故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 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春耕、夏耘,秋獲、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給徭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來,弔死問疾,養孤長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復被水旱之災,急政暴賦,賦斂不時,朝令而暮當具。有者半賈而賣,亡者取倍稱之息,於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責者矣。而商賈大者積貯倍息,小者坐列賣,操其奇贏,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賣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采,食必梁肉;亡農夫之苦,有仟佰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為過吏勢,以利相傾;千里游遨,冠蓋相望,乘堅策肥,履絲曳縞。此商人所以兼併農人,農人所以流亡者也。 今法律賤商人,商人已富貴矣;尊農夫,農夫已貧賤矣。故俗之所貴,主之所賤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惡乖迕,而欲國富法立,不可得也。方今之務,莫若使民務農而已矣。欲民務農,在於貴粟;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為賞罰。今募天下入粟縣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農民有錢,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餘者也;取於有餘,以供上用,則貧民之賦可損,所謂損有餘補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順於民心,所補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賦少,三曰勸農功。今令民有車騎馬一匹者,復卒三人。車騎者,天下武備也,故為復卒。神農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湯池百步,帶甲百萬,而亡粟,弗能守也。」以是觀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務。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復一人耳,此其與騎馬之功相去遠矣。爵者,上之所擅,出於口而亡窮;粟者,民之所種,生於地而不乏。夫得高爵與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於邊,以受爵免罪,不過三歲,塞下之粟必多矣。 於是文帝從錯之言,令民入粟邊,六百石爵上造,稍增至四千石為五大夫,萬二千石為大庶長,各以多少級數為差。錯復奏言:「陛下幸使天下入粟塞下以拜爵,甚大惠也。竊恐塞卒之食不足用大渫天下粟。邊食足以支五歲,可令入粟郡、縣矣;足支一歲以上,可時赦,勿收農民租。如此,德澤加於萬民,民俞勤農。時有軍役,若遭水旱,民不困乏,天下安寧」歲孰且美,則民大富樂矣。」上復從其言,乃下詔賜民十二年租稅之半。明年,遂除民田之租稅。 後十三歲,孝景二年,令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稅一也。其後,上郡以西旱,復修賣爵令,而裁其賈以招民,及徒復作,得輸粟於縣官以除罪。始造苑馬以廣用,宮室、列館、車馬益增修矣。然婁敕有司以農為務,民遂樂業。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間,國家亡事,非遇水旱,則民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盡滿,而府庫余財。京師之錢累百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乘牸牝者擯而不得會聚。守閭閻者食粱肉;為吏者長子孫;居官者以為姓號。人人自愛而重犯法,先行誼而黜愧辱焉。於是罔疏而民富,役財驕溢,或至並兼;豪黨之徒以武斷於鄉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爭於奢侈,室廬車服僭上亡限。物盛而衰,固其變也。 是後,外事四夷,內興功利,役費並興,而民去本。董仲舒說上曰:「《春秋》它谷不書,至於麥禾不成則書之,以此見聖人於五穀最重麥與禾也。今關中俗不好種麥,是歲失《春秋》之所重,而損生民之具也。願陛下幸詔大司農,使關中民益種宿麥,令毋後時。」又言:「古者稅民不過什一,其求易共;使民不過三日,其力易足。民財內足以養老盡孝,外足以事上共稅,下足以蓄妻子極愛,故民說從上。至秦則不然,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賣買,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又顓川澤之利,管山林之饒,荒淫越制,逾侈以相高;邑有人君之尊,裡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又加月為更卒,已,復為正,一歲屯戍,一歲力役,三十倍於古;田租口賦,鹽鐵之利,二十倍於古。或耕豪民之田,見稅什五。故貧民常衣牛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重以貪暴之吏,刑戮妄加,民愁亡聊,亡逃山林,轉為盜賊,赭衣半道,斷獄歲以千萬數。漢興,循而未改。古井田法雖難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澹不足,塞並兼之路。鹽鐵皆歸於民。去奴婢,除專殺之威。薄賦斂,省徭役,以寬民力。然後可善治也。」仲舒死後,功費愈甚,天下虛耗,人復相食。 武帝末年,悔征伐之事,乃封丞相為富民侯。下詔曰:「方今之務,在於力農。」以趙過為搜粟都尉。過能為代田,一畝三 。歲代處,故曰代田,古法也。後稷始 田,以二耜為耦,廣尺、深尺曰 ,長終畝。一畝三 ,一夫三百 ,而播種於 中。苗生葉以上,稍耨隴草,因隤其土以附苗根。故其《詩》曰:「或芸或 ,黍稷儗儗。」芸,除草也。附根也。言苗稍壯,每耨輒附根。比盛暑,隴盡而根深,能風與旱,故儗儗而盛也。其耕耘下種田器,皆有便巧。率十二夫為田一井一屋,故畝五頃,用耦犁,二牛三人,一歲之收常過縵田畝一斛以上,善者倍之。過使教田太常、三輔,大農置工巧奴與從事,為作田器。二千石遣令長、三老、力田及裡父老善田者受田器,學耕種養苗狀。民或苦少牛,亡以趨澤,故平都令光教過以人挽犁。過奏光以為丞,教民相與庸挽犁。率多人者田日三十畝,少者十三畝,以故田多墾闢。過試以離宮卒田其宮壖地,課得谷皆多旁田,畝一斛以上。令命家田三輔公田,又教邊郡及居延城。是後邊城、河東、弘農、三輔、太常民皆便代田,用力少而得谷多。 至昭帝時,流民稍還,田野益辟,頗有蓄積。宣帝即位,用吏多選賢良,百姓安土,歲數豐穰,谷至石五錢,農人少利。時大司農中丞耿壽昌以善為算能商功利,得幸於上,五鳳中奏言:「故事,歲漕關東谷四百萬斛以給京師,用卒六萬人。宜糴三輔、弘農、河東、上黨、太原郡谷,足供京師,可以省關東漕卒過半。」又白增海租三倍,天子皆從其計。御史大夫蕭望之奏言:「故御史屬徐宮家在東萊,言往年加海租,魚不出。長老皆言武帝時縣官嘗自漁,海魚不出,後復予民,魚乃出。夫陰陽之感,物類相應,萬事盡然。今壽昌欲近糴漕關內之谷,築倉治船,費值二萬萬餘,有動眾之功,恐生旱氣,民被其災。壽昌習於商功分銖之事,其深計遠慮,誠未足任,宜且如故。」上不聽。漕事果便,壽昌遂白令邊郡皆築倉,以谷賤時增其賈而糴,以利農,谷貴時減賈而糶,名曰常平倉。民便之。上乃下詔,賜壽昌爵關內侯。而蔡癸以好農使勸郡國,至大官。 元帝即位,天下大水,關東郡十一尤甚。二年,齊地饑,谷石三百餘,民多餓死,琅邪郡人相食。在位諸儒多言鹽、鐵官及北假田官、常平倉可罷,毋與民爭利。上從其議,皆罷之。又罷建章、甘泉宮衛、角抵、齊三服官,省禁苑以予貧民,減諸侯王廟衛卒半。又減關中卒五百人,轉谷賑貸窮乏。其後用度不足,獨復鹽鐵官。 成帝時,天下亡兵革之事,號為安樂,然俗奢侈,不以蓄聚為意。永始二年,梁國、平原郡比年傷水災,人相食,刺史、守、相坐免。 哀帝即位,師丹輔政,建言:「古之聖王莫不設井田,然後治乃可平。孝文皇帝承亡周亂秦兵革之後,天下空虛,故務勸農桑,帥以節儉。民始充實,未有並兼之害,故不為民田及奴婢為限。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訾數巨萬,而貧弱俞困。蓋君子為政,貴因循而重改作,然所以有改者,將以救急也。亦未可詳,宜略為限。」天子下其議。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請:「諸侯王、列侯皆得名田國中。列侯在長安,公主名田縣道,及關內侯、吏、民名田,皆毋過三十頃。請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關內侯、吏、民三十人。期盡三年,犯者沒入官。」時田宅奴婢賈為減賤,丁、傅用事,董賢隆貴,皆不便也。詔書:「且須後」,遂寢不行。宮室、苑囿、府庫之臧已侈,百姓訾富雖不及文、景,然天下戶口最盛矣。 平帝崩,王莽居攝,遂篡位。王莽因漢承平之業,匈奴稱籓,百蠻賓服,舟車所通,盡為臣妾,府庫百官之富,天下晏然。莽一朝有之,其心意未滿,狹小漢家制度,以為疏闊。宣帝始賜單于印璽,與天子同,而西南夷 町稱王。莽乃遣使易單于印,貶 町王為侯。二方始怨,侵犯邊境。莽遣興師,發三十萬眾,欲同時十道並出,一舉滅匈奴;募發天下囚徒、丁男、甲卒轉委輸兵器,自負海江、淮而至北邊,使者馳傳督趣,海內擾矣。又動欲慕古,不度時宜,分裂州郡,改職作官,下令曰:「漢氏減輕田租,三十而稅一,常有更賦,罷癃鹹出,而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厥名三十,實十稅五也。富者驕而為邪,貧者窮而為奸,俱陷於辜,刑用不錯。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屬,皆不得賣買。其男口不滿八,而田過一井者,分余田與九族鄉黨。」犯令,法至死,制度又不定,吏緣為奸,天下謷謷然,陷刑者眾。 後三年,莽知民愁,下詔諸食王田及私屬皆得賣買,勿拘以法。然刑罰深刻,它政誖亂。邊兵二十餘萬人仰縣官衣食,用度不足,數橫賦斂,民俞貧困。常苦枯旱,亡有平歲,谷賈翔貴。 末年,盜賊群起,發軍擊之,將吏放縱於外。北邊及青、徐地人相食,雒陽以東米石二千。莽遣三公將軍開東方諸倉賑貸窮乏,又分遣大夫謁者教民煮木為酪;酪不可食,重為煩擾。流民入關者數十萬人,置養澹官以廩之,吏盜其廩,饑死者什七八。莽恥為政所至,乃下詔曰:「予遭陽九之厄,百六之會,枯、旱、霜、蝗,饑饉荐臻,蠻夷猾夏,寇賊奸軌,百姓流離。予甚悼之,害氣將究矣。」歲為此言,以至於亡。 卷二十四下犑郴踔鏡謁南 凡貨,金、錢、布、帛之用,夏、殷以前其詳靡記雲。太公為周立九府圜法:黃金方寸而重一斤;錢圜函方,輕重以銖;布、帛廣二尺二寸為幅,長四丈為匹。故貨寶於金,利於刀,流於泉,佈於布,束於帛。 太公退,又行之於齊。至管仲相桓公,通輕重之權,曰:「歲有凶穰,故谷有貴賤;令有緩急,故物有輕重。人君不理,則畜賈游於市,乘民之不給,百倍其本矣。故萬乘之國必有萬金之賈,千乘之國必有千金之賈者,利有所並也。計本量委則足矣,然而民有飢餓者,谷有所臧也。民有餘則輕之,故人君斂之以輕;民不足則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凡輕重斂散之以時,即准平。守准平,使萬室之邑必有萬鍾之臧,臧繈千萬;千室之邑必有千鍾之臧,臧繈百萬。春以奉耕,夏以奉耘,耒耜器械,種餉糧食,必取澹焉。故大賈畜家不得豪奪吾民矣。」桓公遂用區區之齊合諸侯,顯伯名。 其後百餘年,周景王時患錢輕,將更鑄大錢,單穆公曰:「不可。古者天降災戾,於是乎量資幣,權輕重,以救民。民患輕,則為之作重幣以行之,於是有母權子而行,民皆得焉。若不堪重,則多作輕而行之,亦不廢重,於是乎有子權母而行,小大利之。今王廢輕而作重,民失其資,能無匱乎?民若匱,王用將有所乏,乏將厚取於民,民不給,將有遠志,是離民也。且絕民用以實王府,猶塞川原為潢洿也,竭亡日矣。王其圖之。」弗聽,卒鑄大錢,文曰「寶貨」,肉好皆有周郭,以勸農澹不足,百姓蒙利焉。 秦兼天下,幣為二等:黃金以溢為名,上幣;銅錢質如周錢,文曰「半兩」,重如其文。而珠、玉、龜、貝、銀、錫之屬為器飾寶臧,不為幣,然各隨時而輕重無常。 漢興,以為秦錢重難用,更令民鑄莢錢。黃金一斤。而不軌逐利之民蓄積余贏以稽市,物痛騰躍,米至石萬錢,馬至匹百金。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稅租以困辱之。孝惠、高後時,為天下初定,復弛商賈之律,然市井子孫亦不得為官吏。孝文五年,為錢益多而輕,乃更鑄四銖錢,其文為「半兩」。除盜鑄錢令,使民放鑄。賈誼諫曰: 法使天下公得顧租鑄銅錫為錢,敢雜以鉛鐵為它巧者,其罪黥。然鑄錢之情,非殽雜為巧,則不可得贏;而殽之甚微,為利甚厚。夫事有召禍而法有起奸,今令細民人操造幣之勢,各隱屏而鑄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雖黥罪日報,其勢不止。乃者,民人抵罪,多者一縣百數,及吏之所疑,榜笞奔走者甚眾。夫縣法以誘民,使入陷阱,孰積如此!曩禁鑄錢,死罪積下;今公鑄錢,黥罪積下。為法若此,上何賴焉? 又,民用錢,郡縣不同:或用輕錢,百加若干;或用重錢,平稱不受。法錢不立,吏急而壹之虖,則大為煩苛,而力不能勝;縱而弗呵虖,則市肆異用,錢文大亂。苟非其術,何鄉而可哉! 今農事棄捐而採銅者日蕃,釋其耒耨,冶熔炊炭;奸錢日多,五穀不為多;善人怵而為奸邪,願民陷而之刑戮:將甚不詳,奈何而忽!國知患此,吏議必曰禁之。禁之不得其術,其傷必大。令禁鑄錢,則錢必重。重則其利深,盜鑄如雲而起,棄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奸數不勝而法禁數潰,銅使之然也。故銅佈於天下,其為禍博矣。 今博禍可除,而七福可致也。何謂七福?上收銅勿令布,則民不鑄錢,黥罪不積,一矣。偽錢不蕃,民不相疑,二矣。採銅鑄作者反於耕田,三矣。銅畢歸於上,上挾銅積以御輕重,錢輕則以術斂之,重則以術散之,貨物必平,四矣。以作兵器,以假貴臣,多少有制,用別貴賤,五矣。以臨萬貨,以調盈虛,以收奇羨,則官富實而末民困,六矣。制吾棄財,以與匈奴逐爭其民,則敵必懷,七矣。故善為天下者,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今久退七福而行博禍,臣誠傷之。 上不聽。是時,吳以諸侯即山鑄錢,富埒天子,後卒叛逆。鄧通,大夫也,以鑄錢,財過王者。故吳、鄧錢布天下。 武帝因文、景之蓄,忿胡、粵之害,即位數年,嚴助、硃買臣等招徠東甌,事兩粵,江、淮之間蕭然煩費矣。唐蒙、司馬相如始開西南夷,鑿山通道千餘里,以廣巴、蜀,巴、蜀之民罷焉。彭吳穿穢貊、朝鮮,置滄海郡,則燕、齊之間靡然發動。及王恢謀馬邑,匈奴絕和親,侵擾北邊,兵連而不解,天下共其勞。干戈日滋,行者繼,居者送,中外騷擾相奉,百姓抏敝以巧法,財賂衰耗而不澹。人物者補官,出貨者除罪,選舉陵夷,廉恥相冒,武力進用,法嚴令具。興利之臣自此而始。 其後,衛青歲以數萬騎出擊匈奴,遂取河南地,築朔方。時又通西南夷道,作者數萬人,千里負擔饋餉,率十餘鍾致一石,散幣於邛、僰以輯之。數歲而道不通,蠻夷因以數攻,吏發兵誅之。悉巴、蜀租賦不足以更之,乃募豪民田南夷,入粟縣官,而內受錢於都內。東置滄海郡,人徒之費疑於南夷。又興十餘萬人築衛朔方,轉漕甚遠,自山東鹹被其勞,費數十百巨萬,府庫並虛。乃募民能人奴婢得以終身復,為郎增秩,及入羊為郎,始於此。 此後四年,衛青比歲十餘萬眾擊胡,斬捕首虜之士受賜黃金二十餘萬斤,而漢軍士馬死者十餘萬,兵甲轉漕之費不與焉。於是大司農陳臧錢經用賦稅既竭,不足以奉戰士。有司請令民得買爵及贖禁錮免減罪;請置賞官,名曰武功爵,級十七萬,凡值三十餘萬金。諸買武功爵「官首」者試補吏,先除;「千夫」如王大夫;其有罪又減二等;爵得至「樂卿」。以顯軍功。軍功多用超等,大者封侯、卿大夫,小者郎。吏道雜而多端,則官職秏廢。 自公孫弘以《春秋》之義繩臣下取漢相,張湯以峻文決理為廷尉,於是見知之法生,而廢格、沮誹窮治之獄用矣。其明年,淮南、衡山、江都王謀反跡見,而公卿尋端治之,竟其黨與,坐而死者數萬人,吏益慘急而法令察。當是時,招尊方正賢良文學之士,或至公卿大夫。公孫弘以實相,布被,食不重味,為下先,然而無益於俗,稍務於功利矣。 其明年,票騎仍再出擊胡,大克獲。渾邪王率數萬眾來降,於是漢發車三萬兩迎之。既至,受賞,賜及有功之士。是歲費凡百餘巨萬。 先是十餘歲,河決,灌梁、楚地,固已數困,而緣河之郡堤塞河,輒壞決,費不可勝計。其後番系欲省底柱之漕,穿汾、河渠以為溉田;鄭當時為渭漕回遠,鑿漕直渠自長安至華陰;而朔方亦穿溉渠。作者各數萬人,歷二三期而功未就,費亦各以巨萬十數。 天子為伐胡故,盛養馬,馬之往來食長安者數萬匹,卒掌者關中不足,乃調旁近郡。而胡降者數萬人皆得厚賞,衣食仰給縣官,縣官不給,天子乃損膳,解乘輿駟,出御府禁臧以澹之。 其明年,山東被水災,民多饑乏,於是天子遣使虛郡國倉廩以振貧。猶不足,又募豪富人相假貸。尚不能相救,乃徙貧民於關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餘萬口,衣食皆仰給於縣官。數歲貸與產業,使者分部護,冠蓋相望,費以億計,縣官大空。而富商賈或滯財役貧,轉轂百數,廢居居邑,封君皆氐首仰給焉。冶鑄煮鹽,財或累萬金,而不佐公家之急,黎民重困。 於是天子與公卿議,更造錢幣以澹用,而摧浮淫並兼之徒。是時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銀、錫。自孝文更造四銖錢,至是歲四十餘年,從建元以來,用少,縣官往往即多銅山而鑄錢,民亦盜鑄,不可勝數。錢益多而輕,物益少而貴。有司言曰:「古者皮幣,諸侯以聘享。金有三等,黃金為上,白金為中,赤金為下。今半兩錢法重四銖,而奸或盜摩錢質而取鋊,錢益輕薄而物貴,則遠方用幣煩費不省。」乃以白鹿皮方尺,緣以繢,為皮幣,值四十萬。王侯、宗室朝覲、聘享,必以皮幣薦璧,然後得行。 又造銀錫白金。以為天用莫如龍,地用莫如馬,人用莫如龜,故白金三品:其一曰重八兩,圜之,其文龍,名「白撰」,值三千;二曰以重養小,方之,其文馬,值五百;三曰復小,橢之,其文龜,值三百。令縣官銷半兩錢,更鑄三銖錢,重如其文。盜鑄諸金錢罪皆死,而吏民之犯者不可勝數。 於是以東郭咸陽、孔僅為大農丞,領鹽鐵事,而桑弘羊貴幸。咸陽,齊之大煮鹽;孔僅,南陽大冶,皆至產累千金,故鄭當時進言之。弘羊,洛陽賈人之子。以心計,年十三侍中。故三人言利事析秋豪矣。 法既益嚴,吏多廢免。兵革數動,民多買復及五大夫、千夫,征發之士益鮮。於是除千夫、五大夫為吏,不欲者出馬;故吏皆適令伐棘上林,作昆明池。 其明年,大將軍、票騎大出擊胡,賞賜五十萬金,軍馬死者十餘萬匹,轉漕、車甲之費不與焉。是時財匱,戰士頗不得祿矣。 有司言三銖錢輕,輕錢易作奸詐,乃更請郡國鑄五銖錢,周郭其質,令不可得摩取鋊。 大農上鹽鐵丞孔僅、咸陽言:「山海,天地之臧,宜屬少府,陛下弗私,以屬大農佐賦。願募民自給費,因官器作煮鹽,官與牢盆。浮食奇民欲擅斡山海之貨,以致富羨,役利細民。其沮事之議,不可勝聽。敢私鑄鐵器、煮鹽者,釱左趾,沒入其器物。郡不出鐵者,置小鐵官,使屬在所縣。」使僅、咸陽乘傳舉行天下鹽、鐵,作官府,除故鹽、鐵家富者為吏。吏益多賈人矣。 商賈以幣之變,多積貨逐利。於是公卿言:「郡國頗被災害,貧民無產業者,募徙廣饒之地。陛下損膳省用,出禁錢以振元元,寬貸,而民不齊出南畝,商賈滋眾。貧者畜積無有,皆仰縣官。異時算軺車、賈人之緡錢皆有差小,請算如故。諸賈人末作貰貸賣買,居邑貯積諸物,及商以取利者,雖無市籍,各以其物自佔,率緡錢二千而算一。諸作有租及鑄,率緡錢四千算一。非吏比者、三老、北邊騎士,軺車一算;商賈人軺車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匿不自佔,占不悉,戍邊一歲,沒入緡錢。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賈人有市籍,及家屬,皆無得名田,以便農。敢犯令,沒入田貨。」 是時,豪富皆爭匿財,唯卜式數求入財以助縣官。天子乃超拜式為中郎,賜爵左庶長,田十頃,佈告天下,以風百姓。初,式不願為官,上強拜之,稍遷至齊相。語自在其《傳》。 孔僅使天下鑄作器,三年中至大司農,列於九卿。而桑弘羊為大司農中丞,管諸會計事,稍稍置均輸以通貨物。始令吏得入谷補官,郎至六百石。 自造白金、五銖錢後五歲,而赦吏民之坐盜鑄金錢死者數十萬人。其不發覺相殺者,不可勝計。赦自出者百餘萬人。然不能半自出,天下大氐無慮皆鑄金錢矣。犯法者眾,吏不能盡誅,於是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分行郡國,舉並兼之徒守、相為利者。而御史大夫張湯方貴用事,減宣、杜周等為中丞,義縱、尹齊、王溫舒等用慘急苛刻為九卿,直指夏蘭之屬始出。而大農顏異誅矣。 初,異為濟南亭長,以廉直稍遷至九卿。上與湯既造白鹿皮幣,問異。異曰:「今王侯朝賀以倉璧,直數千,而其皮薦反四十萬,本末不相稱。」天子不說。湯又與異有隙,及人有告異以它議,事下湯治。異與客語,客語初令下有不便者,異不應,微反脣。湯奏當異九卿見令不便,不入言而腹非,論死。自是後有腹非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 天子既下緡錢令而尊卜式,百姓終莫分財佐縣官,於是告緡錢縱矣。 郡國鑄錢,民多奸鑄,錢多輕,而公卿請令京師鑄官赤仄,一當五,賦官用非赤仄不得行。白金稍賤,民弗寶用,縣官以令禁之,無益,歲余終廢不行。 是歲,湯死而民不思。 其後二歲,赤仄錢賤,民巧法用之,不便,又廢。於是悉禁郡國毋鑄錢,專令上林三官鑄。錢既多,而令天下非三官錢不得行,諸郡國前所鑄錢皆廢銷之,輸入其銅三官。而民之鑄錢益少,計其費不能相當,唯直工大奸乃盜為之。 楊可告緡遍天下,中家以上大氐皆遇告。杜周治之,獄少反者。乃分遣御史、廷尉正監分曹往,即治郡國緡錢,得民財物以億計;奴婢以千萬數;田,大縣數百頃,小縣百餘頃;宅亦如之。於是商賈中家以上大氐破,民媮甘食好衣,不事畜臧之業,而縣官以鹽、鐵、緡錢之故,用少饒矣。益廣關,置左右輔。 初,大農斡鹽鐵官布多,置水衡,欲以主鹽鐵。及楊可告緡,上林財物眾,乃令水衡主上林。上林既充滿,益廣。是時粵欲與漢用船戰逐,乃大修昆明池,列館環之。治樓船,高十餘丈,旗織加其上,甚壯。於是天子感之,乃作柏梁台,高數十丈。宮室之修,繇此日麗。 乃分緡錢諸官,而水衡、少府、太僕、大農各置農官,往往即郡縣比沒入田田之。其沒入奴婢,分諸苑養狗、馬、禽獸,及與諸官。官益雜置多,徒奴婢眾,而下河漕度四百萬石,及官自糴乃足。 所忠言:「世家子弟富人或鬥雞走狗馬,弋獵博戲,亂齊民。」乃征諸犯令,相引數千人,名曰「株送徒」。入財者得補郎,郎選衰矣。 是時山東被河災,乃歲不登數年,人或相食,方二三千里。天子憐之,令饑民得流就食江、淮間,欲留,留處。使者冠蓋相屬於道護之,下巴、蜀粟以賑焉。 明年,天子始出巡郡國。東度河,河東守不意行至,不辯,自殺。行西逾隴,卒,從官不得食,隴西守自殺。於是上北出蕭關,從數萬騎行獵新秦中,以勒邊兵而歸。新秦中或千里無亭徼,於是誅北地太守以下,而令民得畜邊縣,官假馬母,三歲而歸,及息什一,以除告緡,用充入新秦中。 既得寶鼎,立后土、泰一祠,公卿白議封禪事,而郡國皆豫治道,修繕故宮,及當馳道縣,縣治宮儲,設共具,而望幸。 明年,南粵反,西羌侵邊。天子為山東不澹,赦天下囚,因南方樓船士二十餘萬人擊粵,發三河以西騎擊羌,又數萬人度河築令居。初置張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開田官,斥塞卒六十萬人戊田之。中國繕道饋糧,遠者三千,近者千餘里,皆仰給大農。邊兵不足,乃發武庫、工官兵器以澹之。車騎馬乏,縣官錢少,買馬難得,乃著令,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吏以上差出牝馬天下亭,亭有畜字馬,歲課息。 齊相卜式上書,願父子死南粵。天子下詔褒揚,賜爵關內侯,黃金四十斤,田十頃。佈告天下,天下莫應。列侯以百數,皆莫求從軍。至飲酎,少府省金,而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餘人。乃拜卜式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見郡國多不便縣官作鹽鐵,器苦惡,賈貴,或強令民買之。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貴,乃因孔僅言船算事。上不說。 漢連出兵三歲,誅羌,滅兩粵,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無賦稅。南陽、漢中以往,各以地比給初郡吏卒奉食幣物,傳車馬被具。而初郡又時時小反,殺吏,漢發南方吏卒往誅之,間歲萬餘人,費皆仰大農。大農以均輸調鹽鐵助賦,故能澹之。然兵所過縣,縣以為訾給毋乏而已,不敢言輕賦法矣。 其明年,元封元年,卜式貶為太子太傅。而桑弘羊為治粟都尉,領大農,盡代僅斡天下鹽鐵。弘羊以諸官各自市相爭,物以故騰躍,而天下賦輸或不償其僦費,乃請置大農部丞數十人,分部主郡國,各往往置均輸、鹽、鐵官,令遠方各以其物如異時商賈所轉者為賦,而相灌輸。置平准於京師,都受天下委輸。召工官治車諸器,皆仰給大農。大農諸官盡籠天下之貨物,貴則賣之,賤則買之。如此,富商大賈亡所牟大利則反本,而萬物不得騰躍。故抑天下之物,名曰「平准」。天子以為然而許之。於是天子北至朔方,東封泰山,巡海上,旁北邊以歸。所過賞賜,用帛百餘萬匹,錢、金以巨萬計,皆取足大農。 弘羊又請令民得入粟補吏,及罪以贖。令民入粟甘泉各有差,以復終身,不復告緡。它郡各輸急處。而諸農各致粟,山東漕益歲六百萬石。一歲之中,太倉、甘泉倉滿。邊余谷,諸均輸帛五百萬匹。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於是弘羊賜爵左庶長,黃金者再百焉。 是歲小旱,上令百官求雨。卜式言曰:「縣官當食租衣稅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物求利。亨弘羊,天乃雨。」久之,武帝疾病,拜弘羊為御史大夫。 昭帝即位六年,詔郡國舉賢良文學之士,問以民所疾苦,教化之要。皆對願罷鹽、鐵、酒榷均輸官,毋與天下爭利,視以儉節,然後教化可興。弘羊難,以為此國家大業,所以制四夷,安邊足用之本,不可廢也。乃與丞相千秋共奏罷酒酤。弘羊自以為國興大利,伐其功,欲為子弟得官,怨望大將軍霍光,遂與上官桀等謀反,誅滅。 宣、元、成、哀、平五世,無所變改。元帝時嘗罷鹽、鐵官,三年而復之。貢禹言:「鑄錢採銅,一歲十萬人不耕,民坐盜鑄陷刑者多。富人臧錢滿室,猶無厭足。民心動搖,棄本逐末,耕者不能半,奸邪不可禁,原起於錢。疾其末者絕其本,宜罷採珠、玉、金、銀鑄錢之官,毋復以為幣,除其賣租銖之律,租稅、祿、賜皆以布、帛及谷,使百姓壹意農桑。」議者以為交易待錢,布、帛不可尺寸分裂。禹議亦寢。 自孝武元狩五年三官初鑄五銖錢,至平帝元始中,成錢二百八十億萬餘雲。 王莽居攝,變漢制,以周錢有子母相權,於是更造大錢,逕寸二分,重十二銖,文曰「大錢五十」。又造契刀、錯刀。契刀,其環如大錢,身形如刀,長二寸,文曰「契刀五百」。錯刀,以黃金錯其文,曰「一刀直五千」。與五銖錢凡四品,並行。 莽即真,以為書「劉」字有「金」、「刀」,乃罷錯刀、契刀及五銖錢,而更作金、銀、龜、貝、錢、布之品,名曰「寶貨」。 小錢徑六分,重一銖,文曰「小錢直一」。次七分,三銖,曰「ど錢一十」。次八分,五銖,曰「幼錢二十」。次九分,七銖曰「中錢三十」。次一寸,九銖,曰「壯錢四十」。因前「大錢五十」,是為錢貨六品,直各如其文。 黃金重一斤,直錢萬。硃提銀重八兩為一流,直一千五百八十。它銀一流直千。是為銀貨二品。 元龜岠冉長尺二寸,直二千一百六十,為大貝十朋。公龜九寸,直五百,為壯貝十朋。侯龜七寸以上,直三百,為ど貝十朋。子龜五寸以上,直百,為小貝十朋。是為龜寶四品。 大貝四寸八分以上,二枚為一朋,直二百一十六。壯貝三寸六分以上,二枚為一朋,直五十。ど貝二寸四分以上,二枚為一朋,直三十。小貝寸二分以上,二枚為一朋,直十。不盈寸二分,漏度不得為朋,率枚直錢三。是為貝貨五品。 大布、次布、弟布、壯布、中布、差布、厚布、幼布、ど布、小布。小布長寸五分,重十五銖,文曰「小布一百」。自小布以上,各相長一分,相重一銖,文各為其布名,直各加一百。上至大布,長二寸四分,重一兩,而直千錢矣。是為布貨十品。 凡寶貨三物,六名,二十八品。 鑄作錢布皆用銅,淆以連錫,文質周郭放漢五銖錢雲。其金、銀與它物雜,色不純好,龜不盈五寸,貝不盈六分,皆不得為寶貨。元龜為蔡,非四民所得居,有者,入大卜受直。 百姓憒亂,其貨不行。民私以五銖錢市買。莽患之,下詔:「敢非井田、挾五銖錢者為惑眾,投諸四裔以御魑魅。」於是農、商失業,食、貨俱廢,民涕泣於市道。坐賣買田、宅、奴婢、鑄錢抵罪者,自公卿大夫至庶人,不可稱數。莽知民愁,乃但行小錢直一,與大錢五十,二品並行,龜、貝、布屬且寢。 莽性躁擾,不能無為,每有所興造,必欲依古得經文。國師公劉歆言周有泉府之官,收不讎,與欲得,即《易》所謂「理財正辭,禁民為非」者也。莽乃下詔曰:「夫《周禮》有賒、貸,《樂語》有五均,傳記各有斡焉。今開賒貸,張五均,設諸斡者,所以齊眾庶,抑並兼也。」遂於長安及五都立五均官,更名長安東、西市令及洛陽、邯鄲、臨菑、宛、成都市長皆為五均同市師、東市稱京,西市稱畿,洛陽稱中,余四都各用東、西、南、北為稱,皆置交易丞五人,錢府丞一人,工商能采金、銀、銅、連錫,登龜、取貝者,皆自佔司市錢府,順時氣而取之。 又以《周官》稅民:凡田不耕為不殖,出三夫之稅;城郭中宅不樹藝者為不毛,出三夫之布;民浮游無事,出夫布一匹。其不能出布者,冗作,縣官衣食之。諸取眾物、鳥、獸、魚、鱉、百蟲於山林、水澤及畜牧者,嬪婦桑蠶、織紝、紡績、補縫,工匠、醫、巫、卜、祝及它方技、商、賈人坐肆、列裡區、謁捨,皆各自佔所為於其所之縣官,除其本,計其利,十一分之,而以其一為貢。敢不自佔、自佔不以實者,盡沒入所採取,而作縣官一歲。 諸司市常以四時中月實定所掌,為物上、中、下之賈,各自用為其市平,毋拘它所。眾民賣買五穀、布帛、絲綿之物,周於民用而不讎者,均官有以考檢厥實,用其本賈取之,毋令折錢。萬物卬貴,過平一錢,則以平賈賣與民。其賈氐賤,減平者,聽民自相與市,以防貴庾者。民欲祭祀、喪紀而無用者,錢府以所入工、商之貢但賒之,祭祀無過旬日,喪紀毋過三月。民或乏絕,欲貸以治產業者,均授之,除其費,計所得受息。毋過歲什一。 羲和魯匡言:「名山、大澤,鹽、鐵、錢、布、帛,五均賒貸,斡在縣官,唯酒酤獨未斡。酒者,天之美祿,帝王所以頤養天下,享祀祈福,扶衰養疾。百禮之會,非酒不行。故《詩》曰『無酒酤我』,而《論語》曰『酤酒不食』,二者非相反也。夫《詩》據承平之世,酒酤在官,和旨便人,可以相御也。《論語》孔子當周衰亂,酒酤在民,薄惡不誠,是以疑而弗食。今絕天下之酒,則無以行禮相養;放而亡限,則費財傷民。請法古,令官作酒,以二千五百石為一均,率開一盧以賣,讎五十釀為準。一釀用粗米二斛,曲一斛,得成酒六斛六斗。各以其市月朔米曲三斛,並計其賈而參分之,以其一為酒一斛之平。除米曲本賈,計其利而什分之,以其七入官,其三及糟 、灰炭給工器、薪樵之費。」 羲和置命士督五均、六斡,郡有數人,皆用富賈。落陽薛子仲、張長叔、臨菑姓偉等,乘傳求利,交錯天下,因與郡縣通姦,多張空簿,府臧不實,百姓俞病。莽知民苦之,復下詔曰:「夫鹽,食餚之將;酒,百藥之長,嘉會之好;鐵,田農之本;名山、大澤,饒衍之臧;五均、賒貸,百姓所取平,卬以給澹;鐵布、銅冶,通行有無,備民用也。此六者,非編戶齊民所能家作,必卬於市,雖貴數倍,不得不買。豪民富賈,即要貧弱,先聖知其然也,故斡之。每一斡為設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奸吏猾民並侵,眾庶各不安生。 後五歲,天鳳元年,復申下金、銀、龜、貝之貨,頗增減其賈直。而罷大、小錢,改作貨布,長二寸五分,廣一寸,首長八分有奇,廣八分,其圜好徑二分半,足枝長八分,間廣二分,其文右曰「貨」,左曰「布」,重二十五銖,直貨泉二十五。貨泉徑一寸,重五銖,文右曰「貨」,左曰「泉」,枚直一,與貨布二品並行。又以大錢行久,罷之,恐民挾不止,乃令民且獨行大錢,與新貨泉俱枚直一,並行盡六年,毋得復挾大錢矣。每壹易錢,民用破業,而大陷刑。莽以私鑄錢死,及非沮寶貨投四裔,犯法者多,不可勝行,乃更輕其法;私鑄作泉布者,與妻子沒入為官奴婢;吏及比伍,知而不舉告,與同罪;非沮寶貨,民罰作一歲,吏免官。犯者俞眾,及五人相坐皆沒入,郡國檻車鐵鎖,傳送長安鍾官,愁苦死者什六七。 作貨布後六年,匈奴侵寇甚,莽大募天下囚徒、人奴,名曰豬突豨勇,壹切稅吏民,訾三十而取一。又令公卿以下至郡縣黃綬吏,皆保養軍馬,吏盡復以與民。民搖手觸禁,不得耕桑,徭役煩劇,而枯、旱、蝗蟲相因。又用製作未定,上自公侯,下至小吏,皆不得奉祿,而私賦斂,貨賂上流,獄訟不決。吏用苛暴立威,旁緣莽禁,侵刻小民。富者不得自保,貧者無以自存,起為盜賊,依阻山澤,吏不能禽而覆蔽之,浸淫日廣,於是青、徐、荊楚之地往往萬數。戰鬥死亡,緣邊四夷所繫虜,陷罪,饑疫,人相食,及莽未誅,而天下戶口減半矣。 自發豬突豨勇後四年,而漢兵誅莽。後二年,世祖受命,蕩滌煩苛,復五銖錢,與天下更始。 贊曰:《易》稱「裒多益寡,稱物平施」,《書》云「茂遷有無」,周有泉府之官,而《孟子》亦非「狗彘食人之食不知斂,野有餓殍而弗知發」。故管氏之輕重,李悝之平糴,弘羊均輸,壽昌常平,亦有從徠。顧古為之有數,吏良而令行,故民賴其利,萬國作乂。及孝武時,國用饒給,而民不益賦,其次也。至於王莽,制度失中,奸軌弄權,官民俱竭,亡次矣。 卷二十五上牻檢脛鏡諼逕 《洪範》八政,三曰祀。祀者,所以昭孝事祖,通神明也。旁及四夷,莫不修之;下至禽獸,豺獺有祭。是以聖王為之典禮。民之精爽不貳,齊肅聰明者,神或降之,在男曰覡,在女曰巫,使制神之處位,為之牲器。使先聖之後,能知山川,敬於禮儀,明神之事者,以為祝;能知四時犧牲,壇場上下,氏姓所出者,以為宗。故有神民之官,各司其序,不相亂也。民神異業,敬而不黷,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序,災禍不至,所求不匱。 及少昊之衰,九黎亂德,民神雜擾,不可放物。家為巫史,享祀無度,黷齊明而神弗蠲。嘉生不降,禍災荐臻,莫盡其氣。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亡相侵黷。 自共工氏霸九州,其子曰句龍,能平水土,死為社祠。有烈山氏王天下,其子曰柱,能殖百谷,死為稷祠。故郊祀社稷,所從來尚矣。 《虞書》曰:舜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遂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望秩於山川,遍於群神。揖五瑞,擇吉月日,見四岳諸牧,班瑞。歲二月,東巡狩,至於岱宗。岱宗,泰山也。柴,望秩於山川。遂見東後。東後者,諸侯也。合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樂,三帛二生一死為贄。五月,巡狩至南嶽。南嶽者,衡山也。八月,巡狩至西嶽。西嶽者,華山也。十一月,巡狩至北嶽。北嶽者,恆山也。皆如岱宗之禮。中岳,嵩高也。五載一巡狩。 禹遵之。後十三世,至帝孔甲,淫德好神,神黷,二龍去之。其後十三世,湯伐桀,欲遷夏社,不可,作《夏社》。乃遷烈山子柱,而以周棄代為稷祠。後八世,帝太戊有桑穀生於廷,一暮大拱,懼。伊陟曰:「祆不勝德。」太戊修德,桑穀死。伊陟贊巫咸。後十三世,帝武丁得傅說為相,殷復興焉,稱高宗。有雉登鼎耳而雊,武丁懼。祖己曰:「修德。」武丁從之,位以永寧。後五世,帝乙嫚神而震死。後三世,帝紂淫亂,武王伐之。由是觀之,始未嘗不肅祇,後稍怠嫚也。 周公相成王,王道大洽,制禮作樂,天子曰明堂、辟雍,諸侯曰泮宮。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四海之內各以其職來助祭。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懷柔百神,鹹秩無文。五嶽視三公,四瀆視諸侯。而諸侯祭其疆內名山、大川,大夫祭門、戶、井、灶、中霤五祀,士、庶人祖考而已。各有典禮,而淫祀有禁。 後十三世,世益衰,禮樂廢。幽王無道,為犬戎所敗,平王東徙雒邑。秦襄公攻若救周,列為諸侯,而居西,自以為主少昊之神,作西畤,祠白帝,其牲用騮駒、黃牛、羝羊各一雲。 其後十四年,秦文公東獵汧、渭之間,卜居之而吉。文公夢黃蛇自天下屬地,其口止於鄜衍。文公問史敦,敦曰:「此上帝之征,君其祠之」。於是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 自未作鄜,而雍旁故有吳陽武畤,雍東有好畤,皆廢無祀。或曰:「自古以雍州積高,神明之隩,故立畤郊上帝,諸神祠皆聚雲。蓋黃帝時嘗用事,雖晚周亦郊焉。」其語不經見,縉紳者弗道。 作鄜後九年,文公獲若石雲,於陳倉北阪城祠之。其神或歲不至,或歲數。來也常以夜,光輝若流星,從東方來,集於祠城,若雄雉,其聲殷殷雲,野雞夜鳴。以一牢祠之,名曰陳寶。 作陳寶祠後七十一年,秦德公立,卜居雍。子孫飲馬於河,遂都雍。雍之諸祠自此興。用三百牢於鄜。作伏祠。磔狗邑四門,以御蠱災。 後四年,秦宣公作密畤於渭南,祭青帝。 後十三年,秦穆公立,病臥五日不寤,寤,乃言夢見上帝,上帝命穆公平晉亂。史書而藏之府。而後世皆曰上天。 穆公立九年,齊桓公既霸,會諸侯於蔡丘,而欲封禪。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記者十有二焉。昔無懷氏封泰山,禪云云;虙羲封泰山,禪云云;神農氏封泰山,禪云云;炎帝封泰山,禪云云;黃帝封泰山,禪亭亭;顓頊封泰山,禪云云;帝嚳封泰山,禪云云;堯封泰山,禪云云;舜封泰山,禪云云;禹封泰山,禪會稽;湯封泰山,禪云云;周成王封泰山,禪於社首;皆受命然後得封禪。」桓公曰:「寡人北伐山戎,過孤竹;西伐,束馬縣車,上卑耳之山;南伐至召陵,登熊耳山,以望江、漢。兵車之會三,乘車之會六,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諸侯莫違我。昔三代受命,亦何以異乎?」於是管仲睹桓公不可窮以辭,因設之以事,曰:「古之封禪,鄗上黍,北裡禾,所以為盛;江、淮間一茅三脊,所以為藉也。東海致比目之魚,西海致北翼之鳥。然後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今鳳凰、麒麟不至,嘉禾不生,而蓬蒿、藜莠茂,鴟梟群翔,而欲封禪,無乃不可乎?」於是桓公乃止。 是歲,秦穆公納晉君夷吾。其後三置晉國之君,平其亂。穆公立三十九年而卒。 後五十年,周靈王即位。時諸侯莫朝周,萇弘乃明鬼神事,設射不來,不來者,諸侯之不來朝者也。依物怪,欲以致諸侯。諸侯弗從,而周室愈微。後二世,至敬王時,晉人殺萇弘。 是時,季氏專魯,旅於泰山,仲尼譏之。 自秦宣公作密畤後二百五十年,而秦靈公於吳陽作上畤,祭黃帝;作下畤,祭炎帝。 後四十八年,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曰:「周始與秦國合而別,別五百載當復合,合七十年而伯王出焉。」儋見後七年,櫟陽雨金,獻公自以為得金瑞,故作畦畤櫟陽,而祀白帝。 後百一十歲,周赧王卒,九鼎入於秦。或曰,周顯王之四十二年,宋太丘社亡,而鼎淪沒於泗水彭城下。 自赧王卒後七年,秦莊襄王滅東周,周祀絕。後二十八年,秦並天下,稱皇帝。 秦始皇帝既即位,或曰:「黃帝得土德,黃龍地螾見。夏得木德,青龍止於郊,草木鬯茂。殷得金德,銀自山溢。周得火德,有赤烏之符。今秦變周,水德之時。昔文公出獵,獲黑龍,此其水德之瑞。」於是秦更名河曰「德水」,以冬十月為年首,色尚黑,度以六為名,音上大呂,事統上法。 即帝位三年,東巡郡縣,祠騶嶧山,頌功業。於是從齊、魯之儒生博士七十人,至於泰山下。諸儒生或議曰:「古者封禪為蒲車,惡傷山之土、石、草、木;掃地而祠,席用苴秸,言其易遵也。」始皇聞此議各乖異,難施用,由此黜儒生。而遂除車道,上自泰山陽。至顛,立石頌德,明其得封也。從陰道上,禪於梁父。其禮頗采泰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臧皆秘之,世不得而記。 始皇之上泰山,中阪遇暴風雨,休於大樹下。諸儒既黜,不得與封禪,聞始皇遇風雨,即譏之。 於是始皇遂東遊海上,行禮祠名山川及八神,求仙人羨門之屬。八神將自古而有之,或曰太公以來作之。齊所以為齊,以天齊也。其祀絕,莫知起時。八神:一曰天主,祠天齊。天齊淵水,居臨菑南郊山下下者。二曰地主,祠泰山梁父。蓋天好陰,祠之必於高山之下畤,命曰「畤」;地貴陽,祭之必於澤中圜丘雲。三曰兵主,祠蚩尤。蚩尤在東平陸監鄉,齊之西竟也。四曰陰主,祠三山;五曰陰主,祠之罘山;六曰月主,祠萊山:皆在齊北,並勃海。七曰日主,祠盛山。盛山斗入海,最居齊東北陽,以迎日出雲。八曰四時主,祠琅邪。琅邪在齊東北,蓋歲之所始。皆各用牢具祠,而巫祝所損益,圭、幣雜異焉。 自齊威、宣時,騶子之徒論著終始五德之運,及秦帝而齊人奏之,故始皇採用之。而宋毋忌、正伯僑、元尚、羨門高最後,皆燕人,為方仙道,形解銷化,依於鬼神之事。騶衍以陰陽主運顯於諸侯,而燕、齊海上之方士傳其術不能通,然則怪迂阿諛苟合之徒自此興,不可勝數也。 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州。此三神山者,其傳在勃海中,去人不遠。蓋嘗有到者,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其物、禽獸盡白,而黃金、銀為宮闕。未至,望之如雲;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水臨之。患且至,則風輒引船而去,終莫能至雲。世主莫不甘心焉。 及秦始皇至海上,則方士爭言之。始皇如恐弗及,使人繼童男女入海求之。船交海中,皆以風為解,曰未能至,望見之焉。其明年,始皇復游海上,至琅邪,過恆山,從上黨歸。後三年,游碣石,考入海方士,從上郡歸。後五年,始皇南至湘山,遂登會稽,並海上,幾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藥。不得,還到沙丘崩。 二世元年,東巡碣石,並海,南歷泰山,至會稽,皆禮祠之,而胡亥刻勒始皇所立石書旁,以章始皇之功德。其秋,諸侯叛秦。三年而二世弒死。 始皇封禪之後十二年而秦亡。諸儒生疾秦皇焚《詩》、《書》,誅滅文學,百姓怨其法,天下叛之,皆說曰:「始皇上泰山,為風雨所擊,不得封禪雲。」此豈所謂無其德而用其事者邪? 昔三代之居,皆河、洛之間,故嵩高為中岳,而四岳各如其方,四瀆鹹在山東。至秦稱帝,都咸陽,則五嶽、四瀆皆並在東方。自五帝以至秦,迭興迭衰,名山、大川或在諸侯,或在天子,其禮損益世殊,不可勝記。及秦並天下,令祠官所常奉天地、名山、大川、鬼神可得而序也。 於是自崤以東,名山五,大川祠二。曰太室。太室,嵩高也。恆山、泰山、會稽、湘山。水曰 ,曰淮。春以脯酒為歲禱,因泮凍;秋涸凍;冬塞禱祠。其牲用牛犢各一,牢具、圭、幣各異。 自華以西,名山七,名川四。曰華山、薄山。薄山者,襄山也。岳山、岐山、吳山、鴻塚、瀆山。瀆山,蜀之岷山也。水曰河,祠臨晉;沔,祠漢中;湫淵,祠朝那;江水,祠蜀。亦春秋泮涸禱塞如東方山川。而牲亦牛犢,牢具、圭、幣各異。而四大塚鴻、岐、吳、岳,皆有嘗禾。陳寶節來祠,其河加有嘗醪。此皆雍州之域,近天子都,故加車一乘,騮駒四。 霸、產、豐、澇、涇、渭、長水,皆不在大山、川數,以近咸陽,盡得比山川祠,而無諸加。 汧、洛二淵,鳴澤,蒲山、岳婿山之屬,為小山川,亦皆禱塞、泮、涸祠,禮不必同。 而雍有日、月、參、辰、南北斗、熒惑、太白、歲星、填星、辰星、二十八宿、風伯、雨師、四海、九臣、十四臣、諸布、諸嚴、諸逐之屬,百有餘廟。西亦有數十祠。於湖有周天子祠。於下邽有天神。豐、鎬有昭明、天子辟池。於杜、毫有五杜主之祠、壽星祠;而雍、菅廟祠亦有杜主。杜主,故周之右將軍,其在秦中最小鬼之神者也。各以歲時奉祠。 唯雍四畤上帝為尊;其光景動人民,唯陳寶。故雍四畤,春以為歲祠禱,因泮凍,秋涸凍,冬賽祠,五月嘗駒,及四中之月月祠,陳寶節來一祠。春、夏用騂,秋、冬用。畤駒四匹,木寓龍一駟,木寓車馬一駟,各如其帝色。黃犢羔各四,圭、幣各有數,皆生瘞埋,無俎豆之具。三年一郊。秦以十月為歲首,故常以十月上宿郊見,通權火,拜於咸陽之旁,而衣上白,其用如經祠雲。西畤、畦畤,祠如其故,上不親往。 諸此祠皆太祝黨主,以歲時奉祠之。至如它名山川諸神及八神之屬,上過則祠,去則已。郡縣遠方祠者,民各自奉祠,不領於天子之祝官。祝官有秘祝,即有災祥,輒祝祠移過於下。 漢興,高祖初起,殺大蛇,有物曰:「蛇,白帝子,而殺者赤帝子。」及高祖禱豐枌榆社,徇沛,為沛公,則祀蚩尤,釁鼓旗。遂以十月至霸上,立為漢王。因以十月為年首,色上赤。 二年,東擊項籍而還入關,問:「故秦時上帝祠何帝也?」對曰:「四帝,有白、青、黃、赤帝之祠。」高祖曰:「吾聞天有五帝,而四,何也?」莫知其說。於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乃立黑帝祠,名曰北畤。有司進祠,上不親往。悉召故秦祀官,復置太祝、太宰,如其故儀禮。因令縣為公社。下詔曰:「吾甚重祠而敬祭。今上帝之祭及山川諸神當祠者,各以其時禮祠之如故。」 後四歲,天下已定,詔御史令豐治枌榆社,常以時,春以羊、彘祠之。令祝立蚩尤之祠於長安。長安置祠祀官、女巫。其梁巫祠天、地、天社、天水、房中、堂上之屬;晉巫祠五帝、東君、雲中君、巫社、巫祠、族人炊之屬;秦巫祠杜主、巫保、族累之屬;荊巫祠堂下、巫先、司命、施糜之屬;九天巫祠九天:皆以歲時祠宮中。其河巫祠河於臨晉,而南山巫祠南山、秦中。秦中者,二世皇帝也。各有時日。 其後二歲,或言曰周興而邑立後稷之祠,至今血食天下。於是高祖制詔御史:「其令天下立靈星祠,常以歲時祠以牛。」 高祖十年春,有司清令縣常以春二月及臘祠稷以羊、彘,民裡社各自裁以祠。制曰:「可。」 文帝即位十三年,下詔曰:「秘祝之官移過於下,朕甚弗取,其除之。」 始,名山、大川在諸侯,諸侯祝各自奉祠,天子官不領。及齊、淮南國廢,令太祝盡以歲時致禮如故。 明年,以歲比登,詔有司增雍五畤路車各一乘,駕被具;西畤、畦畤寓車各一乘,寓馬四匹,駕被具;河、湫、漢水,玉加各二;及諸祀皆廣壇場,圭、幣、俎豆以差加之。 魯人公孫臣上書曰:「始秦得水德,及漢受之,推終始傳,則漢當土德,土德之應黃龍見。宜改正朔,服色上黃。」時丞相張蒼好律歷,以為漢乃水德之時,河決金堤,其符也。年始冬十月,色外黑內赤,與德相應。公孫臣言非是,罷之。明年,黃龍見成紀。文帝召公孫臣,拜為博士,與諸生申明土德,草改歷、服色事。其夏,下詔曰:「有異物之神見於成紀,毋害於民,歲以有年。朕幾郊祀上帝諸神,禮官議,毋諱以朕勞。」有司皆曰:「古者天子夏親郊祀上帝於郊,故曰郊。」於是,夏四月文帝始幸雍郊見五畤,祠衣皆上赤。 趙人新垣平以望氣見上,言「長安東北有神氣,成五采,若人冠冕焉。或曰東北,神明之捨;西方,神明之墓也。天瑞下,宜立祠上帝,以合符應。」於是作渭陽五帝廟,同宇,帝一殿,面五門,各如其帝色。祠所用及儀亦如雍五畤。 明年夏四月,文帝親拜霸渭之會,以郊見渭陽五帝。五帝廟臨渭,其北穿薄池溝水。權火舉而祠,若光輝然屬天焉。於是貴平至上大夫,賜累千金。而使博士諸生刺《六經》中作《王制》,謀議巡狩封禪事。 文帝出長門,若見五人於道北,遂因其直立五帝壇,祠以五牢。 其明年,平使人持玉杯,上書闕下獻之。平言上曰:「闕下有寶玉氣來者。」已視之,果有獻玉杯者,刻曰「人主延壽」。平又言「臣候日再中」。居頃之,日卻復中。於是始更以十七年為元年,令天下大酺。平言曰:「周鼎亡在泗水中,今河決通於泗,臣望東北汾陰直有金寶氣,意周鼎其出乎?兆見不迎則不至。」於是上使使治廟汾陰南,臨河,欲祠出周鼎。人有上書告平所言皆詐也。下吏治,誅夷平。是後,文帝怠於改正、服、鬼神之事,而渭陽、長門五帝使祠官領,以時致禮,不往焉。 明年,匈奴數入邊,興兵守禦。後,歲少不登。數歲而孝景即位。十六年,祠官各以歲時祠如故,無有所興。 武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漢興已六十餘歲矣,天下艾安,縉紳之屬皆望天子封禪改正度也,而上鄉儒術,招賢良。趙綰、王臧等以文學為公卿,欲議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諸侯,草巡狩封禪、改歷、服色事,未就。竇太后不好儒術,使人微伺趙綰等奸利事,按綰、臧,綰、臧自殺,諸所興為皆廢。六年,竇太后崩。其明年,徵文學之士。 明年,上初至雍,郊見五畤。後常三歲一郊。是時上求神君,捨之上林中磃氏館。神君者,長陵女子,以乳死,見神於先後宛若。宛若祠之其室,民多往祠。平原君亦往祠,其後子孫以尊顯。及上即位,則厚禮置祠之內中。聞其言,不見其人云。 是時,李少君亦以祠灶、谷道、卻老方見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澤侯人,主方。匿其年及所生長。常自謂七十,能使物,卻老。其游以方遍諸侯。無妻子。人聞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饋遺之,常余金錢、衣食。人皆以為不治產業而饒給,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爭事之。少君資好方,善為巧發奇中。常從武安侯宴,坐中有年九十餘老人,少君乃言與其大父游射處,老人為兒從其大父,識其處,一坐盡驚。少君見上,上有故銅器,問少君。少君曰:「此器齊桓公十年陳於柏寢。」已而按其刻,果齊桓公器。一宮盡駭,以為少君神,數百歲人也。少君言上:「祠灶皆可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為黃金,黃金成以為飲食器則益壽,益壽而海中蓬萊仙者乃可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臣嘗游海上,見安期生,安期生食臣棗,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萊中,合則見人,不合則隱。」於是天子始親祠灶,遣方十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事化丹沙諸藥齊為黃金矣。久之,少君病死。天子以為化去不死也,使黃、錘史寬舒受其方,而海上燕、齊怪迂之方士多更來言神事矣。 毫人謬忌奏祠泰一方,曰:「天神貴者泰一,泰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泰一東南郊,日一太牢,七日,為壇開八通之鬼道。」於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長安城東南郊,常奉祠如忌方。其後,人上書言:「古者天子三年一用太牢祠三一:天一、地一、泰一。」天子許之,令太祝領祠之於忌泰一壇上,如其方。後人復有言:「古天子常以春解祠,祠黃帝用一梟、破鏡;冥羊用羊祠;馬行用一青牡馬;泰一、皋山山君用牛;武夷君用干魚;陰陽使者以一牛。」令祠官領之如其方,而祠泰一於忌泰一壇旁。 後二年,郊雍,獲一角獸,若麃然。有司曰:「陛下肅祗郊祀,上帝報享,錫一角獸,蓋麟雲。」於是以薦五畤,畤加一牛以燎。賜諸侯白金,以風符應合於天也。於是濟北王以為天子且封禪,上書獻泰山及其旁邑,天子以它縣償之。常山王有罪,遷,天子封其弟真定,以續先王祀,而以常山為郡。然後五嶽皆在天子之郡。 明年,齊人少翁以方見上。上有所幸李夫人,夫人卒,少翁以方蓋夜致夫人及灶鬼之貌雲,天子自帷中望見焉。乃拜少翁為文成將軍,賞賜甚多,以客禮禮之。文成言:「上即欲與神通,宮室被服非像神,神物不至。」乃作畫雲氣車,及各以勝日駕車辟惡鬼。又作甘泉宮,中為台室,畫天地泰一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歲余,其方益衰,神不至。乃帛書以飯牛,陽不知,言此牛腹中有奇。殺視得書,書言甚怪。天子識其手,問之,果為書。於是誅文成將軍,隱之。 其後又作柏梁、銅柱、承露仙人掌之屬矣。 文成死明年,天子病鼎湖甚,巫醫無所不致。游水髮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下之。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問神君,神君言曰:「天子無憂病。病少愈,強與我會甘泉。」於是上病癒,遂起,幸甘泉,病良已。大赦,置壽宮神君。神君最貴者曰太一,其佐曰太禁、司命之屬,皆從之,非可得見,聞其言,言與人音等。時去時來,來則風肅然。居室帷中,時晝言,然常以夜。天子祓然後入。因巫為主人,關飲食,所欲言,行下。又置壽宮、北宮,張羽旗,設共具,以禮神君。神君所言,上使受書,其名曰「畫法」。其所言,世俗之所知也,無絕殊者,而天子心獨喜。其事秘,世莫知也。 後三年,有司言元宜以天瑞,不宜以一二數。一元曰「建」,二元以長星曰「光」,今郊得一角獸曰「狩」雲。 其明年,天子郊雍,曰:「今上帝朕親郊,而后土無祀,則禮不答也。」有司與太史令談、祠官寬舒議:「天地牲角繭粟。今陛下親祠后土,后土宜於澤中圜丘為五壇,壇一黃犢牢具,已祠盡瘞。而從祠衣上黃。」於是天子東幸汾陰。汾陰男子公孫滂洋等見汾旁有光如絳,上遂立后土祠於汾陰脽上,如寬舒等議。上親望拜,如上帝禮。禮畢,天子遂至滎陽。還過雒陽,下詔封周後,令奉其祀。語在《武紀》。上始巡幸郡縣,浸尋於泰山矣。 其春,樂成侯上書言欒大。欒大,膠東宮人,故嘗與文成將軍同師,已而為膠東王尚方。而樂成侯姊為康王后,無子。王死,它姬子立為王,而康後有淫行,與王不相中,相危以法。康後聞文成死,而欲自媚於上,乃遣欒大入,因樂成侯求見言方。天子既誅文成,後悔其方不盡,及見欒大,大說。大為人長美,言多方略,而敢為大言,處之不疑。大言曰:「臣常往來海中,見安期、羨門之屬,顧以臣為賤,不信臣。又以為康王諸侯耳,不足與方。臣數以言康王,康王又不用臣。臣之師曰:『黃金可成,而河決可塞,不死之藥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恐效文成,則方士皆掩口,惡敢言方哉!」上曰:「文成食馬肝死耳。子誠能修其方,我何愛乎!」大曰:「臣師非有求人,人者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則貴其使者,令為親屬,以客禮侍之,勿卑。使各佩其信印,乃可使通言於神人。神人尚肯邪不邪,尊其使然後可致也。」於是上使驗小方,鬥棋,棋自相觸擊。 是時,上方憂河決而黃金不就,乃拜大為五利將軍。居月餘,得四印,得天士將軍、地士將軍、大通將軍印。制詔御史:「昔禹疏九河,決四瀆。間者,河溢皋陸,堤徭不息。朕臨天下二十有八年,天若遺朕士而大通焉。《乾》稱『飛龍』,『鴻漸於般』,朕意庶幾與焉。其以二千戶封地士將軍大為樂通侯。」賜列侯甲第,童千人。乘輿斥車馬、帷帳、器物以充其家。又以衛長公主妻之,繼金十萬斤,更名其邑曰當利公主。天子親如五利之弟,使者存問共給,相屬於道。自大主將、相以下,皆置酒其家,獻遺之。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將軍」,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五利將軍亦衣羽衣,立白茅上受印,以視不臣也。而佩「天道」者,且為天子道天神也。於是五利常夜祠其家,欲以下神。後裝治行,東入海求其師雲。大見數月,佩六印,貴震天下,而海上燕、齊之間,莫不搤掔而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 其夏六月,汾陰巫錦為民祠魏脽后土營旁,見地如鉤狀,掊視得鼎。鼎大異於眾鼎,文鏤無款識,怪之,言吏。吏告河東太守勝,勝以聞。天子使驗問巫得鼎無奸詐,乃以禮祠,迎鼎至甘泉,從上行,薦之。至中山,晏溫,有黃雲焉。有鹿過,上自射之,因之以祭雲。至長安,公卿大夫皆議尊寶鼎。天子曰:「間者河溢,歲數不登,故巡祭后土,祈為百姓育谷。今年豐茂未報,鼎曷為出哉?」有司皆言:「聞昔泰帝興神鼎一,一者一統,天地萬物所繫象也。黃帝作寶鼎三,像天、地、人。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像九州。皆嘗 享上帝鬼神。其空足曰鬲,以像三德,饗承天祜。夏德衰,鼎遷於殷;殷德衰,鼎遷於周;周德衰,鼎遷於秦;秦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淪伏而不見。《周頌》曰:『自堂徂基,自羊徂牛,鼐鼎及鼒』,『不吳不敖,胡考之休。』今鼎至甘泉,以光潤龍變,承休無疆。合茲中山,有黃白雲降,蓋若獸之為符,路弓乘矢,集獲壇下,報祠大亨。唯受命而帝者心知其意而合德焉。鼎宜視宗禰廟,臧於帝庭,以合明應。」制曰:「可。」 入海求蓬萊者,言蓬萊不遠,而不能至者,殆不見其氣。上乃遣望氣佐候其氣雲。 其秋,上雍,且郊。或曰「五帝,泰一之佐也。宜立泰一而上親郊之」。上疑未定。 齊人公孫卿曰:「今年得定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與黃帝時等。」卿有札書曰:「黃帝得寶鼎冕候,問於鬼臾區,鬼臾區對曰:『黃帝得寶鼎神策,是歲己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紀,終而復始。』於是黃帝迎日推策,後率二十歲復朔旦冬至,凡二十推,三百八十年,黃帝仙登於天。」卿因所忠欲奏之。所忠視其書不經,疑其妄言,謝曰:「寶鼎事已決矣。尚何以為?」卿因嬖人奏之。上大說,乃召問卿。對曰:「受此書申公,申公已死。」上曰:「申公何人也?」卿曰:「齊人,與安期生通,受黃帝言,無書,獨有此鼎書。曰『漢興復當黃帝之時』。曰『漢之聖者,在高祖之孫且曾孫也。寶鼎出而與神通,封禪。封禪七十二王,唯黃帝得上泰山封。』申公曰:『漢帝亦當上封,上封則能仙登天矣。黃帝萬諸侯,而神靈之封君七千。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蠻夷,五在中國。中國華山、首山、太室山、泰山、東萊山,此五山黃帝之所常游,與神會。黃帝且戰且學仙,患百姓非其首,乃斷斬非鬼神者。百餘歲然後得與神通。黃帝郊雍上帝,宿三月。鬼臾區號大鴻,死葬雍,故鴻塚是也。其後黃帝接萬靈明庭。明庭者,甘泉也。所謂寒門者,谷口也。黃帝采首山銅,鑄鼎於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鬍髯下迎黃帝。黃帝上騎,群臣後宮從上龍七十餘人,龍乃上去。余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髯,龍髯拔,墮,墮黃帝之弓。百姓卬望黃帝既上天,乃抱其弓與龍髯號,故後世因名其處曰鼎湖,其弓曰烏號』。」於是天子曰:「嗟乎!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屣耳。」拜卿為郎,使東候神於太室。 上遂郊雍,至隴西,登空桐,幸甘泉。今祠官寬舒等具泰一祠壇,祠壇放毫忌泰一壇,三陔。五帝壇環居其下,各如其方。黃帝西南,除八通鬼道。泰一所用,如雍一畤物,而加醴棗脯之屬,殺一犛牛以為俎豆牢具。而五帝獨有俎豆醴進。其下四方地,為腏,食群神從者及北斗雲。已祠,胙余皆燎之。其牛色白,白鹿居其中,彘在鹿中,鹿中水而酒之。祭日以牛,祭月以羊、彘特。泰一祝宰則衣紫及繡,五帝各如其色,日赤,月白。 十一月辛已朔旦冬至,昒爽,天子始郊拜泰一。朝朝日,夕夕月,則揖;而見泰一如雍郊禮。其贊饗曰:「天始以寶鼎神策授皇帝,朔而又朔,終而復始,皇帝敬拜見焉。」而衣上黃。其祠列火滿壇,壇旁亨炊具。有司云「祠上有光」。公卿言「皇帝始郊見泰一雲陽,有司奉瑄玉嘉牲薦饗,是夜有美光,及晝,黃氣上屬天。」太史令談、祠官寬舒等曰:「神靈之休,晁福兆祥,宜因此地光域立泰畤壇以明應。令太祝領,秋及臘間祠。三歲天子壹郊見。」 其秋,為伐南越,告禱泰一,以牡荊畫幡日、月、北斗、登龍,以象太一三星,為泰一鋒,命曰「靈旗」。為兵禱,則太史奉以指所伐國。而五利將軍使不敢入海,之泰山祠。上使人隨驗,實無所見。五利妄言見其師,其方盡,多不讎。上乃誅五利。 其冬,公孫卿候神河南,言見仙人跡緱氏城上,有物如雉,往來城上。天子親幸緱氏視跡,問卿:「得毋效文成、五利乎?」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少寬暇,神不來。言神事,如迂誕,積以歲,乃可致。」於是郡國各除道,繕治宮館名山神祠所,以望幸矣。 其春,既滅南越,嬖臣李延年以好音見。上善之,下公卿議,曰:「民間祠有鼓舞樂,今郊祀而無樂,豈稱乎?」公卿曰:「古者祠天地皆有樂,而神祇可得而禮。」或曰:「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於是塞南越,禱祠泰一、后土,始用樂舞。益召歌兒,作二十五弦及空侯瑟自此起。 其來年冬,上議曰:「古者先振兵釋旅,然後封禪。」乃遂北巡朔方,勒兵十餘萬騎,還祭黃帝塚橋山,釋兵涼如。上曰:「吾聞黃帝不死。有塚,何也?」或對曰:「黃帝以仙上天,群臣葬其衣冠。」既至甘泉,為且用事泰山,先類祠泰一。 自得寶鼎,上與公卿諸生議封禪。封禪用希曠絕,莫如其儀體,而群儒采封禪《尚書》、《周官》、《王制》之望祀射牛事。齊人丁公年九十餘,曰:「封禪者,古不死之名也。秦皇帝不得上封。陛下必欲上,稍上即無風雨,遂上封矣。」上於是乃令諸儒習射牛,草封禪儀。數年,至且行。天子既聞公孫卿及方士之言,黃帝以上封禪皆致怪物與神通,欲放黃帝以接神人蓬萊,高世比德於九皇,而頗采儒術以文之。群儒既已不能辯明封禪事,又拘於《詩》、《書》古文而不敢聘。上為封祠器視群儒,群儒或曰「不與古同」,徐偃又曰「太常諸生行禮不如魯善」,周霸屬圖封事,於是上黜偃、霸,而盡罷諸儒弗用。 三月,乃東幸緱氏,禮登中岳太室。從官在山上聞若有言「萬歲」雲。問上,上不言;問下,下不言。乃令祠官加增太室祠,禁毋伐其山木,以山下戶幾三百封崇高,為之奉邑,獨給祠,復無有所與。上因東上泰山,泰山草木未生,乃令人上石立之泰山顛。 上遂東巡海上,行禮祠八神。齊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萬數,乃益發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數千人求蓬萊神人。公孫卿持節常先行候名山,至東萊,言夜見大人,長數丈,就之則不見,見其跡甚大,類禽獸雲。群臣有言見一老父牽狗,言「吾欲見巨公」,已忽不見。上既見大跡,未信,及群臣又言老父,則大以為仙人也。宿留海上,與方士傳車,及間使求神仙人以千數。 四月,還至奉高。上念諸儒及方士言封禪人殊,不經,難施行。天子至梁父,禮祠地主。至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縉紳,射牛行事。封泰山下東方,如郊祠泰一之禮。封廣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則有玉牒書,書秘。禮畢,天子獨與侍中泰車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陰道。丙辰,禪泰山下\止東北肅然山,如祭后土禮。天子皆親拜見,衣上黃而盡用樂焉。江、淮間一茅三脊為神藉。五色土益雜封。縱遠方奇獸飛禽及白雉諸物,頗以加祠。兕牛、象、犀之屬不用。皆至泰山,然後去。封禪祠,其夜若有光,晝有白雲出封中。 天子從禪還,坐明堂,群臣更上壽。下詔改元封元年。語在《武記》。又曰:「古者天子五載一巡狩,用事泰山,諸侯有朝宿地。其令諸侯各治邸泰山下。」 天子既已封泰山,無風雨,而方士更言蓬萊諸神若將可得,於是上欣然庶幾遇之,復東至海上望焉。奉車子侯暴病,一日死。上乃遂去,並海上,北至碣石,巡自遼西,歷北邊至九原。五月,乃至甘泉,周萬八千里雲。 其秋,有星孛於東井。後十餘日,有星孛於三能。望氣王朔言:「候獨見填星出如瓜,食頃,復入。」有司皆曰:「陛下建漢家封禪,天其報德星雲。」 其來年冬,郊雍五帝。還,拜祝祠泰一。贊饗曰:「德星昭衍,厥維休祥。壽星乃出,淵耀光明。信星昭見,皇帝敬拜泰祝之享。」 其春,公孫卿言見神人東萊山,若云「欲見天子」。天子於是幸緱氏城,拜卿為中大夫。遂至東萊,宿留之數日,毋所見,見大人跡雲。復遣方士求神人、採藥以千數。是歲旱。天子既出亡名,乃禱萬里沙,過祠泰山。還至瓠子,自臨塞決河,留二日,湛祠而去。 卷二十五下牻檢脛鏡諼逑 是時既滅兩粵,粵人勇之乃言:「粵人俗鬼,而其祠皆見鬼,數有效。昔東甌王敬鬼,壽百六十歲。後世怠嫚,故衰耗。」;乃命粵巫立粵祝祠,安台無壇,亦祠天神帝百鬼,而以雞卜。上信之,粵祠雞卜自此始用。 公孫卿曰:「仙人可見,上往常遽,以故不見。今陛下可為館如緱氏城,置脯棗,神人宜可致。且仙人好樓居。」於是上令長安則作飛廉、桂館,甘泉則作益壽、延壽館,使卿持節設具而候神人。乃作通天台,置祠具其下,將招來神仙之屬。於是甘泉更置前殿,始廣諸宮室。夏,有芝生甘泉殿房內中。天子為塞河,興通天,若有光雲,乃下詔:「甘泉房中生芝九莖,赦天下,毋令復作。」 其明年,伐朝鮮。夏,旱。公孫卿曰:「黃帝時,封則天旱,干封三年。」上乃下詔:「天旱,意干封乎?其令天下尊祠靈星焉。」 明年,上郊雍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蕭關,歷獨鹿,鳴澤,自西河歸,幸河東祠后土。 明年冬,上巡南郡,至江陵而東。登禮灊之天柱山,號曰南嶽。浮江,自潯陽出樅陽,過彭蠡,禮其名山川。北至琅邪,並海上。四月,至奉高修封焉。 初,天子封泰山,泰山東北\止古時有明堂處,處險不敞。上欲治明堂奉高旁,未曉其制度。濟南人公玉帶上黃帝時明堂圖。明堂中有一殿,四面無壁,以茅蓋。通水,水圜宮垣。為復道,上有樓,從西南入,名曰崑崙,天子從之入,以拜祀上帝焉。於是上令奉高作明堂汶上,如帶圖。及是歲修封,則祠泰一、五帝於明堂上如郊禮。畢,燎堂下。而上又上泰山,自有秘祠其顛。而泰山下祠五帝,各如其方,黃帝並赤帝所,有司侍祠焉。山上舉火,下悉應之。還幸甘泉,郊泰畤。春幸汾陰,祠后土。 明年,幸泰山,以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日祀上帝於明堂,毋修封。其贊饗曰:「天增援皇帝泰元神策,週而復始。皇帝敬拜泰一。」東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驗,然益遣,幾遇之。乙酉,柏梁災。十二月甲午朔,上親禪高裡,祠后土。臨勃海,將以望祀蓬萊之屬,幾至殊庭焉。 上還,以柏梁災故,受計甘泉。公孫卿曰:「黃帝就青靈台,十二日燒,黃帝乃治明庭。明庭,甘泉也。」方士多言古帝王有都甘泉者。其後天子又朝諸侯甘泉,甘泉作諸侯邸。勇之乃曰:「粵俗有火災,復起屋,必以大,用勝服之。」於是作建章宮,度為千門萬戶。前殿度高未央。其東則鳳闕,高二十餘丈。其西則商中,數十里虎圈。其北治大池,漸台高二十餘丈,名曰泰液,池中有蓬萊、方丈、瀛州、壺梁,像海中神山、龜、魚之屬。其南有玉堂璧門大鳥之屬。立神明台、井干樓,高五十丈,輦道相屬焉。 夏,漢改歷,以正月為歲首,而色上黃,官更印章以五字,因為太初元年。是歲,西伐大宛。蝗大起。丁夫人、雒陽虞初等以方祠詛匈奴、大宛焉。 明年,有司言雍五畤無牢孰具,芬芳不備。乃令祠官進畤犢牢具,色食所勝,而以木寓馬代駒雲。及諸名山川用駒者,悉以木寓馬代。獨行過親祠,乃用駒,它禮如故。 明年,東巡海上,考神仙之屬,未有驗者。方士有言:黃帝時為五城十二樓,以候神人於執期,名曰迎年。上許作之如方,名曰明年。上親禮祠,上犢黃焉。 公玉帶曰:「黃帝時雖封泰山,然風後、封巨、岐伯令黃帝封東泰山,禪凡山,合符,然後不死。」天子既令設祠具,至東泰山,東泰山卑小,不稱其聲,乃令祠官禮之而不封焉。其後令帶奉祠候神物。復還泰山,修五年之禮如前,而加禪祠石閭。石閭者,在泰山下\止南方,方士言仙人閭也,故上親禪焉。 其後五年,夏至泰山修封,還過祭恆山。 自封泰山後,十三歲而周遍於五嶽、四瀆矣。 後五年,復至泰山修封。東幸琅邪,禮日成山,登之罘,浮大海,用事八神延年。又祠神人於交門宮,若有鄉坐拜者雲。 後五年,上復修封於泰山。東遊東萊,臨大海。是歲,雍縣無雲如雷者三,或如虹氣蒼黃,若飛鳥集木或陽宮南,聲聞四百里。隕石二,黑如 ,有司有以為美祥,以薦宗廟。而方士之候神入海求蓬萊者終無驗,公孫卿猶以大人之跡為解。天子猶羈縻不絕,幾遇其真。 諸所興,如薄忌泰一及三一、冥羊、馬行、赤星,五。寬舒之祠官以歲時致禮。凡六祠,皆大祝領之。至如八神,諸明年、凡山它名祠,行過則祠,去則已。方士所興祠,各自主,其人終則已,祠官不主。它祠皆如故。甘泉泰一、汾陰后土,三年親郊祠,而泰山五年一修封。武帝凡五修封。昭帝即位,富於春秋,未嘗親巡祭雲。 宣帝即位,由武帝正統興,故立三年,尊孝武廟為世宗,行所巡狩郡國皆立廟。告祠世宗廟日,有白鶴集後庭。以立世宗廟告祠孝昭寢,有雁五色集殿前。西河築世宗廟,神光興於殿旁,有鳥如白鶴,前赤後青。神光又興於房中,如燭狀。廣川國世宗廟殿上有鐘音,門戶大開,夜有光,殿上盡明。上乃下詔赦天下。 時,大將軍霍光輔政,上共己正南面,非宗廟之祀不出。十二年,乃下詔曰:「蓋聞天子尊事天地,修祀山川,古今通禮也。間者,上帝之祠闕而不親十有餘年,朕甚懼焉。朕親飭躬齊戒,親泰祀,為百姓蒙嘉氣、獲豐年焉。」 明年正月,上始幸甘泉,郊見泰畤,數有美祥。修武帝故事,盛車服,敬齊祠之禮,頗作詩歌。 其三月,幸河東,祠后土,有神爵集,改元為神爵。制詔太常:「夫江海,百川之大者也,今闕焉無祠。其令祠官以禮為歲事,以四時祠江海雒水,祈為天下豐年焉。」自是五嶽、四瀆皆有常禮。東嶽泰山於博,中岳泰室於嵩高,南嶽灊山於用腄,西嶽華山於華陰,北嶽常山於上曲陽,河於臨晉,江於江都,淮於平氏,濟於臨邑界中,皆使者持節侍祠。唯泰山與河歲五祠,江水四,余皆一禱而三祠雲。 時,南郡獲白虎,獻其皮、牙、爪,上為立祠。又以方士言,為隨侯、劍寶、玉寶璧、周康寶鼎立四祠於未央宮中。又祠太室山於即墨,三戶山於下密,祠天封苑火井於鴻門。又立歲星、辰星、太白、熒惑、南斗祠於長安城旁。又祠參山八神於曲城,蓬山石杜、石鼓於臨朐,之罘山於腄,成山於不夜,萊山於黃。成山祠日,萊山祠月。又祠四時於琅邪,蚩尤於壽良。京師近縣,鄠則有勞谷、五床山、日、月、五帝、仙人、玉女祠;雲陽有徑路神祠,祭休屠王也。又立五龍山仙人祠及黃帝、天神帝、原水凡四祠於膚施。 或言益州有金馬、碧雞之神,可醮祭而致,於是譴諫大夫王褒使持節而求之。 大夫劉更生獻淮南枕中洪寶、苑秘之方,令尚方鑄作。事不驗,更生坐論。京兆尹張敞上疏諫門:「願明主時忘車馬之好,斥遠方士之虛語,游心帝王之術,太平庶幾可興也。」後尚方待詔皆罷。 是時,美陽得鼎,獻之。下有司議,多以為宜薦見宗廟,如元鼎時故事。張敞好古文字,桉鼎銘勒而上議曰:「臣聞周祖始乎後稷,後稷封於 ,公劉發跡於 ,大王建國於支、梁,文、武興於豐、鎬。由此言之,則支、梁、豐、鎬之間周舊居也,固宜有宗廟、壇場祭祀之臧。今鼎出於 東,中有刻書曰:王命尸臣『官此栒邑,賜爾旂鸞、黼黻、雕戈。』尸臣拜手稽首曰:『敢對揚天子丕顯休命。』臣愚不足以跡古文,竊以傳記言之,此鼎殆周之所以褒賜大臣,大臣子孫刻銘其先功,臧之於宮廟也。昔寶鼎之出於汾脽也,河東太守以聞,詔曰:「朕巡祭后土,祈為百姓蒙豐年,今谷口兼未報,鼎焉為出哉?』博問耆老,意舊藏與,誠欲考得事實也。有司驗脽上非舊臧處,鼎大八尺一寸,高三尺六寸,殊異於眾鼎。今此鼎細小,又有款識,不宜薦見於宗廟。」制曰:「京兆尹議是。」 上自幸河東之明年正月,鳳凰集 祤,於所集處得玉寶,起步壽宮,乃下詔赦天下。後間歲,鳳凰、神爵、甘露降集京師,赦天下。其冬,鳳凰集上林,乃作鳳凰殿,以答嘉瑞。明年正月復幸甘泉,郊泰畤,改元曰五鳳。明年,幸雍祠五畤。其明年春,幸河東,祠后土,赦天下。後間歲,改元為甘露。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其夏,黃龍見新豐。建章、未央、長樂宮鍾虛銅人皆生長,長一寸所,時以為美祥。後間歲正月,上郊泰畤,因朝單于於甘泉宮。後間歲,改元為黃龍。正月,復幸甘泉,郊泰畤,又朝單于於甘泉宮。至冬而崩。鳳凰下郡國凡五十餘所。 元帝即位,遵舊儀,間歲正月,一幸甘泉郊泰畤,又東至河東祠后土,西至雍祠五畤。凡五奉泰畤、后土之祠。亦施恩澤,時所過毋出田租,賜百戶牛、酒,或賜爵,赦罪人。 元帝好儒,貢禹、韋玄成、匡衡等相繼為公卿。禹建言漢家宗廟祭祀多不應古禮,上是其言。後韋玄成為丞相,議罷郡國廟,自太上皇、孝惠諸園寢廟皆罷。後元帝寢疾,夢神靈譴罷諸廟祠,上遂復焉。後或罷或復,至哀、平不定。語在《韋玄成傳》。 成帝初即位,丞相衡、御史大夫譚奏言:「帝王之事莫大乎承天之序,承天之序莫重於郊祀,故聖王盡心極慮以建其制。祭天於南郊,就陽之義也;瘞地於北郊,即陰之象也。天之於天子也,因其所都而各饗焉。往者,孝武皇帝居甘泉宮,即於雲陽立泰畤,祭於宮南。今行常幸長安,郊見皇天,反北之泰陰,祠后土,反東之少陽,事與古制殊。又至雲陽,行溪谷中,厄陝且百里,汾陰則渡大川,有風波舟楫之危,皆非聖主所宜數乘,郡、縣治道共張,吏民困苦,百官煩費。勞所保之民,行危險之地,難以奉神靈而祈福祐,殆未合於承天子民之意。昔者周文、武郊於豐、鎬,成王郊於雒邑。由此觀之,天隨王者所居而饗之,可見也。甘泉泰畤、河東后土之祠宜可徙置長安,合於古帝王。願與群臣議定。」奏可。大司馬車騎將軍許嘉等八人以為:所以從來久遠,宜如故。右將軍王商、博士師丹、議郎翟方進等五十人以為:《禮記》曰「燔柴於太壇,祭天也;瘞 於大折,祭地也。」兆於南郊,所以定天位也。祭地於大折,在北郊,就陰位也。郊外各在聖王所都之南、北。《書》曰:「越三日丁已,用牲於郊,牛二。」周公加牲,告徙新邑,定郊禮於雒。明王聖主,事天明,事地察。天地明察,神明章矣。天地以王者為主,故聖王制祭天地之禮必於國郊。長安,聖主之居,皇天所觀視也。甘泉、河東之祠非神靈所饗,宜徙就正陽、大陰之處。違俗復古,循聖制,定天位,如禮便。於是衡、譚奏議曰:「陛下聖德忽明,上通承天之大典,覽群下,使務悉心盡慮,議郊祀之處,天下幸甚。臣聞廣謀從眾,則合於天心,故《洪範》曰『三人占,則從二人言』,言少從多之義也。論當往古,宜於萬民,則依而從之;違道寡與,則廢而不行。今議者五十八人,其五十人言當徙之義,皆著於經傳,同於上世,便於吏民;八人不案經藝考古制,而以為不宜,無法之議,難以定吉凶。《太誓》曰:『正稽古立功立事,可以永年,丕天之大律。』《詩》曰『毋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監在茲』,言天之日監王者之處也。又曰『乃眷西顧,此維予宅,』言天以文王之都為居也。宜於長安定南、北郊,為萬世基。」天子從之。 既定,衡言:「甘泉泰畤紫壇,八觚宣通象八方。五帝壇周環其下,又有群神之壇。以《尚書》禋六宗、望山川、遍群神之義,紫壇有文章、采鏤、黼黻之飾及玉、女樂,石壇、仙人祠,瘞鸞路、騂駒、寓龍馬,不能得其象於古。臣聞郊柴饗帝之義,埽地而祭,上質也。歌大呂舞《雲門》以俟天神,歌太蔟舞《咸池》以俟地祇,其牲用犢,其席槁稽,其器陶匏,皆因天地之性,貴誠上質,不敢修其文也。以為神祇功德至大,雖修精微而備庶物,猶不足以報功,唯至誠為可,故上質不飾,以章天德。紫壇偽飾女樂、鸞路、騂駒、龍馬、石壇之屬,宜皆勿修。」 衡又言:「王者各以其禮制事天地,非因異世所立而繼之。今雍鄜、密、上、下畤,本秦侯各以其意所立,非禮之所載術也。漢興之初,儀制未及定,即且因秦故祠,復立北畤。今既稽古,建定天地之大禮,郊見上帝,青、赤、白、黃、黑五方之帝皆畢陳,各有位饌,祭祀備具。諸侯所妄造,王者不當長遵。及北畤,未定時所立,不宜復修。」天子皆從焉。及陳寶祠,由是皆罷。 明年,上始祀南郊,赦奉郊之縣及中都官耐罪囚徒。是歲,衡、譚復條奏:「長安廚官、縣官給祠,郡國候神方士使者所祠,凡六百八十三所,其二百八所應禮及疑無明文,可奉祠如故。其餘四百七十五所不應禮,或復重,請皆罷。」奏可。本雍舊祠二百三所,唯山川諸星十五所為應禮雲。若諸布、諸嚴、諸逐,皆罷。杜主有五祠,置其一。又罷高祖所立梁、晉、秦、荊巫、九天、南山、秦中之屬,及孝文渭陽、孝武薄忌泰一、三一、黃帝、冥羊、馬行、泰一、皋山山君、武夷、夏後啟母石、萬里沙、八神、延年之屬,及孝宣參山、蓬山、之罘、成山、萊山、四時、蚩尤、勞谷、五床、仙人、玉女、徑路、黃帝、天神、原水之屬,皆罷。候神方士使者副佐、本草待詔七十餘人皆歸家。 明年,匡衡坐事免官爵。眾庶多言不當變動祭祀者。又初罷甘泉泰畤作南郊日,大風壞甘泉竹宮,折拔畤中樹木十圍以上百餘。天子異之,以問劉向。對曰:「家人尚不欲絕種祠,況於國之神寶舊畤!且甘泉、汾陰及雍五畤始立,皆有神祇感應,然後營之,非苟而已也。武、宣之世,奉此三神,禮敬敕備,神光尤著。祖宗所立神祇舊位,誠未易動。及陳寶祠,自秦文公至今七百餘歲矣,漢興世世常來,光赤黃,長四五丈,直祠而息,音聲砰隱,野雞皆雊。每見雍太祝祠以太牢,遣候者乘傳馳詣行在所,以為福祥。高祖時五來,文帝二十六來,武帝七十五來,宣帝二十五年,初元元年以來亦二十來,此陽氣舊祠也。及漢宗廟之禮,不得擅議,皆祖宗之君與賢臣所共定。古今異制,經無明文,至尊至重,難以疑說正也。前始納貢禹之議,後人相因,多所動援。《易大傳》曰:『誣神者殃及三世。』恐其咎不獨止禹等。」上意恨之。 後上以無繼嗣故,令皇太后詔有司曰:「蓋聞王者承事天地,交接泰一,尊莫著於祭祀。孝武皇帝大聖通明,始建上下之祀,營泰畤於甘泉,定后土於汾陰,而神祇安之,饗國長久,子孫蕃滋,累世遵業,福流於今。今皇帝寬仁孝順,奉循聖緒,靡有大愆,而久無繼嗣。思其咎職,殆在徙南、北郊,違先帝之制,改神祇舊位,失天地之心,以妨繼嗣之福。春秋六十,未見皇孫,食不甘味,寢不安席,朕甚悼焉。《春秋》大復古,善順祀。其復甘泉泰畤、汾陰后土如故,及雍五畤、陳寶祠在陳倉者。」天子復親郊禮如前。又復長安、雍及郡國祠著明者且半。 成帝末年頗好鬼神,亦以無繼嗣故,多上書言祭祀方術者,皆得待詔,祠祭上林苑中長安城旁,費用甚多,然無大貴盛者。谷永說上曰:「臣聞:明於天地之性,不可或以神怪;知萬物之情,不可罔以非類。諸背仁義之正道,不遵之法言,而盛稱奇怪鬼神,廣崇祭祀之方,求報無福之祠,及言世有仙人,服食不終之藥,遙興輕舉,登遐倒景,覽觀縣圃,浮游蓬萊,耕耘五德,朝種暮獲,與山石無極,黃冶變化,堅冰淖溺,化色五倉之術者,皆奸人惑眾,挾左道,懷詐偽,以欺罔世主。聽其言,洋洋滿耳,若將可遇;求之,蕩蕩如係風捕景,終不可得。是以明王距而不聽,聖人絕而不語。昔周史萇弘欲以鬼神之術輔尊靈王會朝諸侯,而周愈微,諸侯愈叛。楚懷王隆祭祀,事鬼神,欲以獲福助,卻秦師,而兵挫地削,身辱國危。秦始皇初並天下,甘心於神仙之道,遣徐福、韓終之屬多繼童男童女入海求神、採藥,因逃不還,天下怨恨。漢興,新垣平、齊人少翁、公孫卿、欒大等,皆以仙人黃冶、祭祠、事鬼使物、入海求神、採藥貴幸,賞賜累千金。大尤尊盛,至妻公主,爵位重累,震動海內。元鼎、元封之際,燕、齊之間方士瞋目扼 ,言有神仙、祭。致福之術者以萬數。其後,平等皆以術窮詐得,誅夷伏辜。至初無中,有天淵玉女、巨鹿神人、 陽侯師張宗之奸,紛紛復起。夫周、秦之末,三五之隆,已嘗專意散財,厚爵祿,竦精神,舉天下以求之矣。曠日經年,靡有毫釐之驗,足以揆今。《經》曰:『享多儀,儀不及物,惟曰不享。』《論語》說曰:『子不語怪神。』唯陛下距絕此類,毋令奸人有以窺朝者。」上善其言。 後成都侯王商為大司馬衛將軍輔政,杜鄴說商曰:『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瀹祭』,言奉天之道,貴以誠質大得民心也。行穢祀豐,猶不蒙祐;德修薦薄,吉必大來。古者壇場有常處,燎禋有常用,贊見有常禮;犧牲玉帛雖備而財不匱,車輿臣役雖動而用不勞。是故每舉其禮,助者歡說,大路所歷,黎元不知。今甘泉、河東天地郊祀、鹹失方位,違陰陽之宜。及雍五畤皆曠遠,奉尊之役,休而復起,繕治共張,無解已時,皇天著象,殆可略知。前上甘泉,先驅失道;禮月之夕,奉引復迷。祠后土還,臨河當渡,疾風起波,船不可御。又雍大雨,壞平陽宮垣。乃三月甲子,震電災林光宮門。祥瑞未著,咎徵仍臻。跡三郡所奏,皆有變故。不答不饗,何以甚比!《詩》曰『率由舊章』。舊章,先王法度,文王以之,交神於祀,子孫千億。宜如異時公卿之議,復還長安南、北郊。」 後數年,成帝崩,皇太后詔有司曰:「皇帝即位,思順天心,遵經義,定郊禮,天下說喜。懼未有皇孫,故復甘泉泰畤、汾陰后土,庶幾獲福。皇帝恨難之,卒未得其祐。其復南、北郊長安如故,以順皇帝之意也。」 哀帝即位,寢疾,博征方術士,京師諸縣皆有侍祠使者,盡復前世所常興諸神祠官,凡七百餘所,一歲三萬七千祠雲。 明年,夏令太皇太后詔有司曰:「皇帝孝順,奉承聖業,靡有解怠,而久疾未瘳。夙夜唯思,殆繼體之君不宜改作。其復甘泉泰畤、汾陰后土祠如故。」上亦不能親至,遣有司行事而禮祠焉。後三年,哀帝崩。 平帝元始五年,大司馬王莽奏言:「王者父事天,故爵稱天子。孔子曰:『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王者尊其考,欲以配天,緣考之意,欲尊祖,推而上之,遂及始祖。是以周公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禮記》:天子祭天地及山川,歲遍。《春秋穀梁傳》以十二月下辛卜。正月上辛郊。高皇帝受命,因雍四畤起北畤,而備五帝。未共天地之祀。孝文十六年用新垣平初起渭陽五帝廟,祭泰一、地祇,以太祖高皇帝配。日冬至祠泰一,夏至祠地祇,皆並祠五帝,而共一牲,上親郊拜。後平伏誅,乃不復自親,而使有司行事。孝武皇帝祠雍,曰:『今上帝朕親郊,而后土無祠,則禮不答也。』於是元鼎四年十一月甲子始立后土祠於汾陰。或曰,五帝,泰一之佐,宜立泰一。五年十一月癸未始立泰一祠於甘泉,二歲一郊,與雍更祠,亦以高祖配,不歲事天,皆未應古制。建始元年,徙甘泉泰畤、河東后土於長安南北郊。永始元年三月,以未有皇孫,復甘泉、河東祠。綏和二年,以卒不獲祐,復長安南、北郊。建平三年,懼孝哀皇帝之疾未瘳,復甘泉、汾陰祠,竟復無福。臣謹與太師孔光、長樂少府平晏、大司農左鹹、中壘校尉劉歆、太中大夫硃陽、博士薛順、議郎國由等六十七人議,皆曰宜如建始時丞相衡等議,復長安南、北郊如故。」 莽又頗改其祭禮,曰:「《周官》天地之祀,樂有別有合。其合樂曰『以六律、六鍾、五聲、八音、六舞大合樂』,祀天神,祭地祇;祀四望,祭山川,享先妣先祖。凡六樂,奏六歌,而天地神祇之物皆至。四望,蓋謂日、月、星、海也。三光高而不可得親,海廣大無限界,故其樂同。祀天則天文從,祭地則地理從。三光,天文也;山川,地理也。天地合祭,先祖配天,先妣配地,其誼一也。天地合精,夫婦判合。祭天南郊,則以地配,一體之誼也。天地位皆南鄉,同席,地在東,共牢而食。高帝、高後配於壇上,西鄉,後在北,亦同席共牢。牲用繭栗,玄酒陶匏。《禮記》曰天子籍田千畝以事天地,繇是言之,宜有黍、稷。天地用牲一,燔燎,瘞 用牲一,高帝、高後用牲一。天用牲左,及黍、稷燔燎南郊;地用牲右,及黍、稷瘞於北郊。其旦,東鄉再拜朝日;其夕,西鄉再拜夕月。然後孝弟之道備,而神祇嘉享,萬福降輯。此天地合祀,以祖、妣配者也。其別樂曰『冬日至,於地上之圜丘奏樂六變,則天神皆降;夏日至,於澤中之方丘奏樂八變,則地祇皆出。』天地有常位,不得常合,此其各特祀者也。陰陽之別於日冬、夏至;其會也,以孟春正月上辛若丁,天子親合祀天地於南郊,以高帝、高後配。陰陽有離合,《易》曰『分陰分陽,迭用柔剛』。以日冬至使有司奉祠南郊,高帝配而望群陽;日夏至使有司奉祭北郊,高後配而望群陽。皆以助致微氣,通道幽弱。當此之時,後不省方,故天子不親而遣有司,所以正承天順地,復聖王之制,顯太祖之功也。渭陽祠勿復修。群望未悉定,定復奏。」奏可。三十餘年間,天地之祠五徙焉。 後莽又奏言:「《書》曰『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歐陽、大、小夏侯三家說六宗,皆曰上不及天,下不及地,旁不及四方,在六者之間,助陰陽變化,實一而名六,名實不相應。《禮記》祀典,功施於民則祀之。天文:日、月、星、辰,所昭仰也;地理:山、川、海、澤,所生殖也。《易》有八卦,『乾』、『坤』六子,水火不相逮,雷風不相誖,山澤通氣,然後能變化,既成萬物也。臣前奏徙甘泉泰畤、汾陰后土皆復於南、北郊。謹案《周官》『兆五帝於四郊』,山川各因其方,今五帝兆居在雍五畤,不合於古。又日、月、雷、風、山、澤,《易》卦六子之尊氣,所謂六宗也。星、辰、水、火、溝、瀆,皆六完之屬也。今或未特祀,或無兆居。謹與太師光、大司徒宮、羲和歆等八十九人議,皆曰:天子父事天,母事地。今稱天神曰皇天上帝,泰一兆曰泰畤,而稱地祇曰后土,與中央黃靈同,又兆北郊,未有尊稱。宜令地祇稱皇地後祇,兆曰廣畤。《易》曰『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分群神以類相從為五部,兆天地之別神:中央帝黃靈后土畤及日廟、北辰、北斗、填星、中宿中宮於長安城之未地兆;東方帝太昊青靈勾芒畤及雷公、風伯廟、歲星、東宿東宮於東郊兆;南方炎帝赤靈祝融畤及熒惑星、南宿南宮於南郊兆;西方帝少皞白靈蓐收畤及太白星、西宿西宮於西郊兆;北方帝顓頊黑靈玄冥畤及月廟、雨師廟、辰星、北宿北宮於北郊兆。」奏可,於是長安旁諸廟兆畤甚盛矣。 莽又言:「帝王建立社稷,百王不易。社者,土也。宗廟,王者所居。稷者,百谷之主,所以奉宗廟,共粢盛,人所食以生活也。王者莫不尊重親祭,自為之主,禮如宗廟。《詩》曰『乃立塚土』。又曰『以御田祖,以祈甘雨』。《禮記》曰『唯祭宗廟社稷,為越紼而行事』。聖漢興,禮儀稍定,已有官社,未立官稷。」遂於官社後立官稷,以夏禹配食官社,後稷配食官稷。稷種穀樹。徐州牧歲貢五色土各一鬥。 莽篡位二年,興神仙事,以方士蘇樂言,起八風台於宮中。台成萬金,作樂其上,順風作液湯。又種五梁禾於殿中,各順色置其方面,先煮鶴髓、毒冒、犀玉二十餘物漬種,計粟斛成一金,言此黃帝谷仙之術也。以樂為黃門郎,令主之。莽遂崇鬼神淫祀,至其末年,自天地六宗以下至諸小鬼神,凡千七百所,用三牲鳥獸三千餘種。後不能備,乃以雞當鶩雁,犬當麋鹿。數下詔自以當仙,語在其《傳》。 贊曰:漢興之初,庶事草創,唯一叔孫生略定朝廷之儀。若乃正朔、服色、郊望之事,數世猶未章焉。至於孝文,始以夏郊,而張倉據水德,公孫臣、賈誼更以為土德,卒不能明。孝武之世,文章為盛,太初改制,而佷e、司馬遷等猶從臣、誼之言,服色數度,遂順黃德。彼以五德之傳,從所不勝,秦在水德,故謂漢據土而克之。劉向父子以為帝出於《震》,故包羲氏始受木德,其後以母傳子,終而復始,自神農、黃帝下歷唐、虞三代而漢得火焉。故高祖始起,神母夜號,著赤帝之符,旗章遂赤,自得天統矣。昔共工氏以水德間於木、火,與秦同運,非其次序,故皆不永。由是言之,祖宗之制蓋有自然之應,順時宜矣。究觀方士祠官之變,谷永之言,不亦正乎!不亦正乎! 卷二十六□□鬧鏡諏 凡天文在圖籍昭昭可知者,經星常宿中外官凡百一十八名,積數七百八十三星,皆有州國官宮物類之象。其伏見蚤晚,邪正存亡,虛實闊狹,及五星所行,合散犯守,陵歷斗食,彗孛飛流,日月薄食,暈適背穴,抱珥虹蜺,迅雷風襖,怪雲變氣:此皆陰陽之精,其本在地,而上發於天者也。政失於此,則變見於彼,猶景之象形,鄉之應聲。是以明君睹之而寤,飭身正事,思其咎謝,則禍除而福至,自然之符也。 中宮天極星,其一明者,泰一之常居也,旁三星三公,或曰子屬。後句四星,末大星正妃,余三星後宮之屬也。環之匡衛十二星,籓臣。皆曰紫宮。 前列直鬥口三星,隨北耑銳,若見若不見,曰陰德,或曰天一。紫宮左三星曰天槍,右四星曰天棓。後十七星絕漢抵營室,曰閣道。 北斗七星,所謂「旋、璣、玉衡,以齊七政」。杓攜龍角,衡殷南鬥,魁枕參首。用昏建者杓;杓,自華以西南。夜半建者衡;衡,殷中州河、濟之間。平旦建者魁;魁,海岱以東北也。斗為帝車,運於中央,臨制四海。分陰陽,建四時,均五行,移節度,定諸記,皆繫於鬥。 斗魁戴筐六星,曰文昌宮:一曰上將,二曰次將,三曰貴相,四曰司命,五曰司祿,六曰司災。在魁中,貴人之牢。魁下六星兩兩而比者,曰三能。三能色齊,君臣和;不齊,為乖戾。柄輔星,明近,輔臣親強;斥小,疏弱。 杓端有兩星:一內為矛,招搖;一外為盾,天蜂。有名圜十五星,屬杓,曰賤人之牢,牢中星實則囚多,虛則開出。 天一、槍、棓、矛、盾動搖,角大,兵起。 東宮蒼龍,房、心。心為明堂,大星天王,前後星子屬。不欲直,直,王失計。房為天府,曰天駟。其陰,右驂。旁有兩星曰衿。衿北一星曰轄。東北曲十二星曰旗。旗中四星曰天市。天市中星眾者實,其中虛則耗。房南眾星曰騎官。 左角,理;右角,將。大角者,天王帝坐廷。其兩旁各有三星,鼎足句之,曰攝提。攝提者,直斗杓所指,以建時節,故曰「攝提格」。亢為宗廟,主疾。其南北兩大星,曰南門。氐為天根,主疫。尾為九子,曰君臣;斥絕,不和。箕為敖客,后妃之府,曰口舌。火犯守角,則有戰。房、心,王者惡之。 南宮硃鳥,權、衡。衡、太微,三光之廷。筐衛十二星,籓臣;西,將;東,相;南四星,執法;中,端門;左右,掖門。掖門內六星,諸侯。其內五星,五帝坐。後聚十五星,曰哀烏郎位;旁一大星,將位也。月、五星順入,軌道,司其出,所守,天子所誅也。其逆入,若不軌道,以所犯名之;中坐,成形,皆群下不從謀也。金、火尤甚。廷籓西有隨星四,名曰少微,士大夫。權,軒轅,黃龍體。前大星,女主象;旁小星,御者後宮屬。月、五星守犯者,如衡占。 東井為水事。火入之,一星居其左右,天子且以火為敗,東井西曲星曰戊;北,北河;南,南河;兩河、天闕間為關梁。輿鬼,鬼祠事;中白者為質。為守南北河,兵起,谷不登。故德成衡,觀成潢,傷成戊,禍成井,誅成質。 柳為鳥喙,主木草。七星,頸,為員宮,主急事。張,嗉,為廚,主觴客。翼為羽翮,主遠客。 軫為車,主風。其旁有一小星,曰長沙,星星不欲明;明與四星等,若五星入軫中,兵大起。軫南眾星曰天庫,庫有五車。車星角,若益眾,及不具,亡處車馬。 西宮咸池,曰天五潢。五潢,五帝車捨。火入,旱;金,兵;水,水。中有三柱;柱不具,兵起。 奎曰封豨,為溝瀆。婁為聚眾。胃為天倉。其南眾星曰 積。 昂曰旄頭,胡星也。為白衣會。畢曰 車,為邊兵,主弋獵。其大星旁小星為附耳。附耳搖動,有讒亂臣在側。昂、畢間為天街。其陰,陰國;陽,陽國。 參為白虎,三星直者,是為衡石。下有三星,銳,曰罰,為斬艾事。其外四星,左右肩股也。小三星隅置,曰觜觿,為虎首,主葆旅事。其南有四星,曰天廁。天廁下一星,曰天矢。矢黃則吉;青、白、黑、凶。其西有句曲九星,三處羅列:一曰天旗,二曰天苑,三曰九斿。其東有大星曰狼,狼角變色,多盜賊。下有四星曰弧,直狼。比地有大星,曰南極老人。老人見,治安;不見,兵起。常以秋分時候之南郊。 北營玄武,虛、危。危為蓋屋;虛為哭泣之事。其南有眾星,曰羽林天軍。軍西為壘,或曰戊。旁一大星。北落。北落若微亡,軍星動角益稀,及五星犯北落,入軍,軍起。火、金、水尤甚。火入,軍憂;水,水患;木、土,軍吉。危東六星,兩兩而比,曰司寇。 營室為清廟,曰離宮、閣道。漢中四星,曰天駟。旁一星,曰王梁。王梁策馬,車騎滿野。旁有八星,絕漢,曰天橫。天橫旁,江星。江星動,以人涉水。 杵、臼四星,在危南。匏瓜,有青黑星守之,魚鹽貴。 南斗為廟,其北建星。建星者,旗也。牽牛為犧牲,其北河鼓。河鼓在星,上將;左,左將:右,右將。婺女,其北織女。織女,天女孫也。 歲星曰東方,春,木;於人五常,仁也;五事,貌也。仁虧貌失,逆春令,傷木氣,罰見歲星。歲星所在,國不可伐,可以伐人。超捨而前為贏,退捨為縮。贏,其國有兵不復;縮,其國有憂,其將死,國傾敗。所去,失地;所之,得地。一曰,當居不居,國亡;所之,國昌;已居之,又東西去之,國凶,不可舉事用兵,安靜中度,吉。出入不當其次,必有天祅見其捨也。 歲星贏而東南。《石氏》「見彗星」,《甘氏》「不出三月乃生彗,本類星,末類彗,長二丈」。贏東北,《石氏》「見覺星」,《甘氏》「不出三月乃生天棓,本類星,末銳,長四尺。」縮西南,《石氏》「見 雲,如牛」,《甘氏》「不出三月乃生天槍,左右銳,長數丈」。縮西北,《石氏》「見槍雲,如馬」,《甘氏》「不出三月乃生天 ,本類星,末銳,長數丈」。《石氏》「槍、 、棓、彗異狀,其殃一也,必有破國亂君,伏死其辜,餘殃不盡,為旱、凶、饑、暴疾」。至日行一尺,出二十餘日乃入,《甘氏》「其國凶,不可舉事用兵」。出而易,「所當之國,是受其殃」。又曰「祅星,不出三年,其下有軍,及失地,若國君喪」。 熒惑曰南方,夏,火;禮也;視也。禮虧視失,逆夏令,傷火氣,罰見熒惑。逆行一捨二捨為不祥,居之三月國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國半亡地,九月地大半亡。因與俱出入,國絕祀。熒惑為亂為賊,為疾為喪,為饑為兵,所居之宿國受殃。殃還至者,雖大當小;居之久殃乃至者,當小反大。已去復還居之,若居之而角者,若動者,繞環之,及乍前乍後,乍左乍右,殃愈甚。一曰,熒惑出則有大兵,入則兵散。周還止息,乃為其死喪。寇亂在其野者亡地,以戰不勝。東行疾則兵聚於東方,西行疾則兵聚於西方;其南為丈夫喪,北為女子喪。熒惑,天子理也。故曰雖有明天子,必視熒惑所在。 太白曰西方,秋,金;義也;言也。義虧言失,逆秋令,傷金氣,罰見太白。日方南太白居其南,日方北太白居其北,為贏,侯王不寧,用兵進吉退凶。日方南太白居其北,日方北太白居其南,為縮,侯王有憂,用兵退吉進凶。當出不出,當入不入,為失捨,不有破軍,必有死王之墓,有亡國。一曰,天下匽兵,野有兵者,所當之國大凶。當出不出,未當入而入,天下匽兵,兵在外,入。未當出而出,當入而不入,天下起兵,有至破國。未當出而出,未當入而入,天下舉兵,所當之國亡。當期而出,其國昌。出東為東方,入為北方;出西為西方,入為南方。所居久,其國利;易,其鄉凶。入七日復出,將軍戰死。入十日復出,相死之。入又復出,人君惡之。已出三日而復微入,三日乃夏盛出,是為耎而伏,其下國有軍,其眾敗將北。已入三日,又復微出,三日乃復盛入,其下國有憂,帥師雖眾,敵食其糧,用其兵,虜其帥。出西方,失其行,夷狄敗;出東方,失其行,中國敗。一曰,出蚤為月食,晚為天祅及彗星,將發於亡道之國。 太白出而留桑榆間,病其下國。上而疾,未盡期日過參天,病其對國。太白經天,天下革,民更王,是為亂紀,人民流亡。晝見與日爭明,強國弱,小國強,女主昌。 太白,兵象也。出而高,用兵深吉淺凶;埤,淺吉深凶。行疾,用兵疾吉遲凶;行遲,用兵遲吉疾凶。角,敢戰吉,不敢戰凶;擊角所指吉,逆之凶。進退左右,用兵進退左右吉,靜凶。圜以靜,用兵靜吉 凶。出則兵出,入則兵入。像太白吉,反之凶。赤角,戰。 太白者,猶軍也,而熒惑,憂也。故熒惑從太白,軍憂;離之,軍舒。出太白之陰,有分軍;出其陽,有偏將之戰。當其行,太白還之,破軍殺將。 辰星,殺伐之氣,戰鬥之象也。與太白俱出東方,皆赤而角,夷狄敗,中國勝;與太白俱出西方,皆赤而角,中國敗,夷狄勝。 五星分天之中,積於東方,中國大利;積於西方,夷狄用兵者利。 辰星不出,太白為客;辰星出,太白為主人。辰星與太白不相從,雖有軍不戰。辰星出東方,太白出西方。若辰星出西方,太白出東方,為格,野雖有兵,不戰。辰星入太白中,五日乃出,及入而上出,破軍殺將,客勝;下出,客亡地。辰星來抵,太白不去,將死。正其上出,破軍殺將,客勝;不出,客亡地。視其所指,以名破軍。辰星繞環太白,若鬥,大戰,客勝,主人吏死。辰星過太白,間可椷劍,小戰,客勝;居太白前旬三日,軍罷;出太白左,小戰;歷太白右,數萬人戰,主人吏死;出太白右,去三尺,軍急約戰。 凡太白所出所直之辰,其國為得位,得位者戰勝。所直之辰順其色而角者勝,其色害者敗。太白白比狼,赤比心,黃比參右肩,青比參左肩,黑比奎大星。色勝位,行勝色,行得盡勝之。 辰星曰北方,冬,水,知也;聽也。知虧聽失,逆冬令,傷水氣,罰見辰星。出蚤為月食,晚為彗星及天祅。一時不出,其時不和;四時不出,天下大饑。失其時而出,為當寒反溫,當溫反寒。當出不出,是謂擊卒,兵大起。與它星遇而鬥,天下大亂。出於房、心間,地動。 填星曰中央,季,夏,土;信也;思,心也。仁義禮智以信為主,貌言視聽以心為正,故四星皆失,填星乃為之動。填星所居,國吉。未當居而居之,若已去而復還居之,國得土,不乃得女子。當居不居,既已居之,又東西去之,國失土,不乃失女,不,有土事若女之憂。居宿久,國福厚;易,福薄。當居不居,為失填,其下國可伐;得者,不可伐。其贏,為王不寧;縮,有軍不復。一曰,既已居之又東西去之,其國凶,不可舉事用兵。失次而上一捨三捨,有王命不成,不乃大水;失次而下二捨,有後戚,其歲不復,不乃天裂若地動。 凡五星,歲與填合則為內亂,與辰合則為變謀而更事,與熒惑合則為饑,為旱,與太白合則為白衣之會,為水。太白在南,歲在北,名曰牝牡,年谷大孰。太白在北,歲在南,年或有或亡。熒惑與太白合則為喪,不可舉事用兵;與填合則為憂,主孽卿;與辰合則為北軍,用兵舉事大敗。填與辰合則將有覆軍下師;與太白合則為疾,為內兵。辰與太白合則為變謀,為兵憂。凡歲、熒惑、填、太白四星與辰鬥,皆為戰,兵不在外,皆為內亂。一曰,火與水合為淬,與金合為鑠,不可舉事用兵。土與金合國亡地,與木合則國饑,與水合為雍沮,不可舉事用兵。木與金合鬥,國有內亂。同捨為合,相陵為鬥。二星相近者其殃大,二星相遠者殃無傷也,從七寸以內必之。 凡月食五星,其國皆亡:歲以饑,熒惑以亂,填以殺,太白強國以戰,辰以女亂。月食大角,王者惡之。 凡五星所聚宿,其國王天下:從歲以義,從熒惑以禮,從填以重,從太白以兵從辰以法。以法者,以法致天下也。三星若合,是謂驚立絕行,其國外內有兵與喪,民人乏饑,改立王公。四星若合,是謂大湯,其國兵喪並起,君子憂,小人流。五星若合,是謂易行:有德受慶,改立王者,掩有四方,子孫蕃昌;亡德受罰,離其國家,滅其宗廟,百姓離去,被滿四方。五星皆大,其事亦大;皆小,其事亦小也。 凡五星色:皆圜,白為喪為旱,赤中不平為兵,青為憂為水,黑為疾為多死,黃吉;皆角,赤犯我城,黃地之爭,白哭泣之聲,青有兵憂,黑水。五星同色,天下匽兵,百姓安寧,歌舞以行,不見災疾,五穀蕃昌。 凡五星,歲,緩則不行,急則過分,逆則占。熒惑,緩則不出,急則不入,違道則占。填,緩則不建,急則過捨,逆則占。太白,緩則不出,急則不入,逆則占。辰,緩則不出,急則不入,非時則占。五星不失行,則年谷豐昌。 凡以宿星通下之變者,維星散,句星信,則地動。有星守三淵,天下大水,地動,海魚出。紀星散者山崩,不即有喪。龜、鱉星不居漢中,川有易者。辰星入五車,大水。熒惑入積水,水,兵起;入積薪,旱,兵起;守之,亦然。極後有四星,名曰句星。斗杓後有三星,名曰維星。散者,不相從也。三淵,蓋五車之三柱也。天紀屬貫索。積薪在北戍西北。積水在北戍東北。 角、亢、氐,沇州。房、心,豫州。尾、箕,幽州。鬥,江、湖。牽牛、婺女,揚州。虛、危,青州。營室、東壁,并州。奎、婁、胃,徐州。昴、畢,冀州。觜觿、參、益州。東井、輿鬼,雍州,柳、七星、張,三河。翼、軫,荊州。 甲乙,海外,日月不佔。丙丁,江、淮、海、岱。戊己,中州河、濟。庚辛,華山以西。壬癸,常出以北。一曰,甲齊,乙東夷,丙楚,丁南夷,戊魏,己韓,庚秦,辛西夷,壬燕、趙,癸北夷。子周,丑翟,寅趙,卯鄭,辰邯鄲,已衛,午秦,末中山,申齊,酉魯,戌吳、越,亥燕、代。 秦之疆,候太白,占狼、弧。吳、楚之疆,候熒惑,占鳥衡。燕、齊之疆,候辰星,占虛、危。宋、鄭之疆,候歲星,占房、心。晉之疆,亦候辰星,占參、罰。及秦併吞三晉、燕、代,自河、山以南者中國。中國於四海內則在東南,為陽,陽則日、歲星、熒惑、填星,占於街南,畢主之。其西北則胡、貉、月氏旃裘引弓之民,為陰,陰則月、太白、辰星,占於街北,昴主之。故中國山川東北流,其維,首在隴、蜀,尾沒於渤海碣石。是以秦、晉好用兵,復占太白。太白主中國,而胡、貉數侵掠,獨佔辰星。辰星出入 疾,常主夷狄,其大經也。 凡五星,早出為贏,贏為客;晚出為縮,縮為主人。五星贏縮,必有天應見杓。 太歲在寅曰攝提格。歲星正月晨出東方,《石氏》曰名監德,在斗、牽牛。失次,杓,早水,晚旱。《甘氏》在建星、婺女。《太初歷》在營室、東壁。 在卯曰單閼。二月出,《石氏》曰名降人,在婺女、虛、危。《甘氏》在虛、危。失次,杓,有水災。《太初》在奎、婁。 在辰曰執徐。三月出,《石氏》曰名青章,在營室、東壁。失次,杓,早旱,晚水。《甘氏》同。《太初》在胃、昴。 在巳曰大荒落。四月出,《石氏》曰名路踵,在奎、婁。《甘氏》同。《太初》在參、罰。 在午曰敦牂。五月出。《石氏》曰名啟明,在胃、昴、畢。失次,杓,早旱,晚水。《甘氏》同。《太初》在東井、輿鬼。 在未曰協洽。六月出,《石氏》曰名長烈,在觜觿、參。《甘氏》在參、罰。 《太初》在注、張、七星。 在申曰虴g灘。七月出。《石氏》曰名天晉,在東井、輿鬼。《甘氏》在弧。《太初》在翼、軫。 在酉曰作詻八月出。《石氏》曰名長壬,在柳、七星、張。失次,杓,有女喪、民疾。《甘氏》在注、張。失次,杓,有火。《太初》在角、亢。 在戌曰掩茂。九月出,《石氏》曰名天睢,在翼、軫。失次,杓,水。《甘氏》在七星、翼。《太初》在氐、房、心。 在亥曰大淵獻。十月出,《石氏》曰名天皇,在角、亢始。《甘氏》在軫、角、亢。《太初》在尾、箕。 在子曰困敦。十一月出,《石氏》曰名天宗,在氐、房始。《甘氏》同。《太初》在建星、牽牛。 在丑曰赤奮苦。十二月出,《石氏》曰名天昊,在尾、箕。《甘氏》在心、尾。《太初》在婺女、虛、危。 《甘氏》、《太初歷》所以不同者,以星贏縮在前,各錄後所見也。其四星亦略如此。 古歷五星之推,亡逆行者,至甘氏、石氏《經》,以熒惑、太白為有逆行。夫歷者,正行也。古人有言曰:「天下太平,五星循度,亡有逆行。日不食朔,月不食望。」夏氏《日月傳》曰:「日月食盡,主位也;不盡,臣位也。」《星傳》曰:「日者德也,月者刑也,故曰日食修德,月食修刑。」然而歷紀推月食,與二星之逆亡異。熒惑主內亂,太白主兵,月主刑。自周室衰,亂臣賊子師旅數起,刑罰失中,雖其亡亂臣賊子師旅之變,內臣猶不治,四夷猶不服,兵革猶不寢,刑罰猶不錯,故二星與月為之失度,三變常見;及有亂臣賊子伏屍流血之兵,大變乃出,甘、石氏見其常然,因以為紀,皆非正行也。《詩》云:「彼月而食,則惟其常;此日而食,於何不臧?」《詩傳》曰:「月食非常也,比之日食猶常也,日食則不臧矣。」謂之小變,可也;謂之正行,非也。故熒惑必行十六捨,去日遠而顓恣。太白出西方,進在日前,氣盛乃逆行。及月必食於望,亦誅盛也。 國皇星,大而赤,狀類南極。所以,其下起兵。兵強,其沖不利。 昭明星,大而白,無角,乍上乍下。所出國,起兵多變。 五殘星,出正東,東方之星。其狀類辰,去地可六丈,大而黃。 六賊星,出正南,南方之星。去地可六丈,大而赤,數動,有光。 司詭星,出正西,西方之星。去地可六丈,大而白,類太白。 鹹漢星,出正北,北方之星。去地可六丈,大而赤,數動,察之中青。 此四星所出非其方,其下有兵,沖不利。 四填星,出四隅,去地可四丈。地維臧光,亦出四隅,去地可二丈,若月始出。所見下,有亂者亡,有德者昌。 燭星,狀如太白,其出也不行,見則滅。所燭,城邑亂。 如星非星,如雲非雲,名曰歸邪。歸邪出,必有歸國者。 星者,金之散氣,其本曰人。星眾,國吉,少則凶。漢者,亦金散氣,其本曰水。星多,多水,少則旱,其大經也。 天鼓,有音如雷非雷,音在地而下及地。其所住者,兵發其下。 天狗,狀如大流星,有聲,其下止地,類狗。所墜及,望之如火光炎炎中天,其下圜如數頃田處,上銳見則有黃色,千里破軍殺將。 格澤者,如炎火之狀,黃白,起地而上,下大上銳。其見也,不種而獲。不有土功,必有大客。 蚩尤之旗,類彗而後曲,像旗。見則王者征伐四方。 旬始,出於北斗旁,狀如雄雞。其怒,青黑色,像伏鱉。 枉矢,狀類大流星,蛇行而蒼黑,望如有毛目然。 長庚,廣如一匹布著天。此星見,起兵。 星墜至地,則石也。 天晴而見景星。景星者,德星也,其狀無常,常出於有道之國。 日有中道,月有九行。 中道者,黃道。一曰光道。光道北至東井,去北極近;南至牽牛,去北極遠;東至角,西至婁,去極中。夏至至於東井,北近極,故晷短;立八尺之表,而晷景長尺五寸八分。冬至至於牽牛,遠極,故晷長;立八尺之表,而晷景長丈三尺一寸四分。春秋分日至婁、角,去極中,而晷中;立八尺之表,而晷景長七尺三寸六分。此日去極遠近之差,晷景長短之制也。去極遠近難知,要以晷景。晷景者,所以知日之南北也。日,陽也。陽用事則日進而北,晝進而長,陽勝,故為溫暑;陰用事則日退而南,晝退而短,陰勝,故為涼寒也。故日進為暑,退為寒。若日之南北失節,晷過而長為常寒,退而短為常+辣齱C此寒+辣齯妒矰],故曰為寒暑。一曰,晷長為潦,短為旱,奢為扶。扶者,邪臣進而正臣疏,君子不足,奸人有餘。 月有九行者:黑道二,出黃道北;赤道二,出黃道南;白道二,出黃道西;青道二,出黃道東。立春、春分,月東從青道;立秋、秋分,西從白道;立冬、冬至,北從黑道;立夏、夏至,南從赤道。然用之,一塊房中道。青赤出陽道,白黑出陰道。若月失節度而妄行,出陽道則旱風,出陰道則陰雨。 凡君行急則日行疾,君行緩則日行遲。日行不可指而知也,故以二至二分之星為候。日東行,星西轉,冬至昏,奎八度中;夏至,氐十三度中;春分,柳一度中;秋分,牽牛三度七分中;此其正行也。日行疾,則星西轉疾,事勢然也。故過中則疾,君行急之感也;不及中則遲,君行緩之象也。 至月行,則以晦朔決之。日冬則南,夏則北;冬至於牽牛,夏至於東井。日之所行為中道,月、五星皆隨之也。 箕星為風,東北之星也。東北地事,天位也,故《易》曰:「東北喪朋,及《巽》在東南,為風;風,陽中之陰,大臣之象也,其星,軫也。月去中道,移而東北入箕,若東南入軫,則多風。西方為雨;雨,少陰之位也。月失中道,移而西入畢,則多雨。故《詩》云「月離於畢,俾滂沱矣」,言多雨也。《星傳》曰「月入畢則將相有以家犯罪者」,言陰盛也。《書》曰「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月之從星,則以風雨」,言失中道而東西也。故《星傳》曰:「月南入牽牛南戒,民間疾疫;月北入太微,出坐北,若犯坐,則下人謀上。」 一曰月為風雨,日為寒溫。冬至日南極,晷長,南不極則溫為害;夏至日北極,晷短,北不極則寒為害。故《書》曰「日月之行,則有冬有夏」也。政治變於下,日月運於上矣。月出房北,為雨為陰,為亂為兵;出房南,為旱為夭喪。水旱至沖而應,及五星之變,必然之效也。 兩軍相當,日暈等,力均;厚長大,有勝;薄短小,亡勝。重抱,大破亡。抱為和,背為不和,為分離相去。直為自立,立兵破軍,若曰殺將。抱且戴,有喜。圍在中,中勝;在外,外勝。青外赤中,以和相去;赤外青中,以惡相去。氣暈先至而後去,居軍勝。先至先去,前有利,後有病,後至後去,前病後利;後至先去,前後皆病,居軍不勝。見而去,其發疾,雖勝亡功。見半日以上,功大。白虹屈短,上下銳,有者下大流血。日暈制勝,近期三十日,遠期六十日。 其食,食所不利;復生,生所利;不然,食盡為主位。以其直及日所躔加日時,用名其國。 凡望雲氣,仰而望之,三四百里;平望,在桑榆上,千餘里,二千里;登高而望之,下屬地者居三千里。雲氣有獸居上者,勝。 自華以南,氣下黑上赤。嵩高、三河之郊,氣正赤。常山以北,氣下黑上青。勃、碣、海、岱之間,氣皆黑。江、淮之間,氣皆白。 徒氣白。土功氣黃。車氣乍高乍下,往往而聚。騎氣卑而布。卒氣摶。前卑而後高者,疾;前方而後高者,銳;後銳而卑者,卻。其氣平者其行徐。前高後卑者,不止而反。氣相遇者,卑勝高,銳勝方。氣來卑而循車道者,不過三四日,去之五六里見。氣來高七八尺者,不過五六日,去之十餘二十里見。氣來高丈餘二丈者,不過三四十日,去之五六十里見。 捎雲精白者,其將悍,其士怯。其大根而前絕遠者,戰。精白,其芒低者,戰勝;其前赤而印者,戰不勝。陳雲如立垣。杼雲類杼。柚雲摶而耑銳。杓雲如繩者,居前竟天,其半半天。蜺雲者,類斗旗故。鉤雲句曲。諸此雲見,以五色占。而澤摶密,其見動人,乃有占;兵必起,合鬥其直。 王朔所候,決於日旁。日旁雲氣,人主象。皆如其形以占。 故北夷之氣如群畜穹閭,南夷之氣類舟船幡旗。大水處,敗軍場,破國之虛,下有積泉,金寶上,皆有氣,不可不察。海旁蜃氣象樓台,廣野氣成宮闕然。雲氣各象其山川人民所聚積。故候息耗者,入國邑,視封疆田疇之整治,城郭室屋門戶之潤澤,次至車服畜產精華。實息者吉,虛耗者凶。 若煙非煙,若雲非雲,鬱鬱紛紛,蕭索輪囷,是謂慶雲。慶雲見,喜氣也。若霧非霧,衣冠不濡,見則其城被甲而趨。 夫雷電、赮虹、辟歷、夜明者,陽氣之動者也,春夏則發,秋冬則藏,故候書者亡不司。 天開縣物,地動坼絕。山崩及阤,川塞溪垘;水澹地長,澤竭見象。城郭門閭,潤息槁枯;宮廟廓第,人民所次。謠俗車服,觀民飲食。五穀草木,觀其所屬。倉府廄庫,四通之路。六畜禽獸,所產去就;魚鱉鳥鼠,觀其所處。鬼哭若呼,與人逢栘。訛言,誠然。 凡候歲美惡,謹候歲始。歲始或冬至日,產氣始萌。臘明日,人眾卒歲,壹會飲食,發陽氣,故曰初歲。正月旦,王者歲首;立春,四明之始也。四始者,候之日。 而漢魏鮮集臘明正月旦決八風。風從南,大旱;西南,小旱;西方,有兵;西北,戎叔為,小雨,趣兵;北方,為中歲;東北,為上歲;東方,大水;東南,民有疾疫,歲惡。故八風各與其沖對,課多者為勝。多勝少,久勝亟,疾勝徐。旦至食,為麥;食至日跌,為稷;跌至晡,為黍;晡至下晡,為叔;下晡至日入,為麻。欲終日有雲,有風,有日,當其時,深而多實;亡雲,有風日,當其時,淺而少實;有雲風,亡日,當其時,深而少實;有日,亡雲,不風,當其時者稼有敗。如食頃,小敗;孰五斗米頃,大敗。風復起。有雲,其稼復起。各以其時用雲色占種所宜。雨雪,寒,歲惡。 是日光明,聽都邑人民之聲。聲宮,則歲美,吉;商,有兵;徵,旱;羽,水;角,歲惡。 或從正月旦比數雨。率日食一升,至七升而極;過之,不佔。數至十二日,直其月,占水旱。為其環域千里內占,即為天下候,竟正月。月所離列宿,日、風、雲,佔其國。必然察太歲所在。金,穰;水,毀;木,饑;火,旱。此其大經也。 正月上甲,風從東方來,宜蠶;從西方來,若旦有黃雲,惡。 冬至短極,縣土炭,炭動,麋鹿解角,蘭根出,泉出踴,略以知日至,要決晷景。 夫天運三十歲一小變,百年中變,五百年大變,三大變一起,三紀而大備,此其大數也。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間,日食三十六,彗星三見,夜常星不見,夜中星隕如雨者各一。當是時,禍亂輒應,周室微弱,上下交怨,殺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自是之後,眾暴寡,大並小。秦、楚、吳、粵,夷狄也,為強伯。田氏篡齊,三家分晉,並為戰國,爭於攻取,兵革遞起,城邑數屠,因以饑饉疾疫愁苦,臣主共憂患,其察禨祥候星氣尤急。近世二十諸侯七國相王,言從橫者繼踵,而占天文者因時務論書傳,故其占驗鱗雜米鹽,亡可錄者。 周卒為秦所滅。始皇之時,十五年間彗星四見,久者八十日,長或竟天。後秦遂以兵內兼六國,外攘四夷,死人如亂麻。又熒惑守心,及天市芒角,色赤如雞血。始皇既死,適、庶相殺,二世即位,殘骨肉,戮將相,太白再經天。因以張楚並興,失相跆籍,秦遂以亡。 項羽救巨鹿,枉矢西流。枉矢所觸,天下之所伐射,滅亡象也。物莫直於矢,今蛇行不能直而枉者,執矢者亦不正,以象項羽執政亂也。羽遂合從,坑秦人,屠咸陽。凡枉矢之流,以亂伐亂也。 漢元年十月,五星聚於東井,以歷推之,從歲星也。此高皇帝受命之符也。故客謂張耳曰:「東井秦地,漢王入秦,五星從歲星聚,當以義取天下。」秦王子嬰降於枳道,漢王以屬吏,寶器婦女亡所取,閉宮封門,還軍次於霸上,以候諸侯。與秦民約法三章,民亡不歸必者,可謂能行義矣,天之所予也。五年遂定天下,即帝位。此明歲星之崇義,東井為秦之地明效也。 三年秋,太白出西方,有光幾中,乍北乍南,過期乃入。辰星出四孟。是時,項羽為楚王,而漢已定三秦,與相距滎陽。太白出西方,有光幾中,是秦地戰將勝,而漢國將興也。辰星出四孟,易主之表也。後二年,漢滅楚。 七年,月暈,圍參、畢七重。占曰:「畢、昴間,天街也;街北,胡也;街南,中國也。昴為匈奴,參為趙,畢為邊兵。」是歲高皇帝自將兵擊匈奴,至平城,為冒頓單于所圍,七日乃解。 十二年春,熒惑守心。四月,宮車晏駕。 孝惠二年,天開東北,廣十餘丈,長二十餘丈。地動,陰有餘;天裂,陽不足:皆下盛強將害上之變也。其後有呂氏之亂。 孝文後二年正月壬寅,天 夕出西南。占曰:「為兵喪亂。」其六年十一月,匈奴入上郡、雲中,漢起三軍以衛京師。其四月乙巳,水、木、火三合於東井。占曰:「外內有兵與喪,改立壬公。東井,秦也。」八月,天狗下梁野,是歲誅反者周殷長安市。其七年六月,文帝崩。其十一月戊戌,土、水合於危。占曰:「為雍沮,所當之國不可舉事用兵,必受其殃。一曰將覆軍。危,齊也。」其七月,火東行,行畢陽,環畢東北,出而西,逆行至昴,即南乃東行。占曰:「為喪死寇亂。畢、昴,趙也。」 孝景元年正月癸酉,金、水合於婺女。占曰:「為變謀,為兵憂。婺女,粵也,又為齊。」其七月乙丑,金、木、水三合於張。占曰:「外內有兵與喪,改立王公。張,周地,今之河南也,又為楚。」其二年七月丙子,火與水晨出東方,因守鬥。占曰:「其國絕祀。」至其十二月,水、火合於鬥。占曰:「為淬,不可舉事用兵,必受其殃。」一曰:「為北軍,用兵舉事大敗。鬥,吳也,又為粵。」是歲彗星出西南。其三月,立六皇子為王,王淮陽、汝南、河間、臨江、長沙、廣川。其三年,吳、楚、膠西、膠東、淄川、濟南、趙七國反。吳、楚兵無至攻梁,膠西、膠東、淄川三國攻圍齊。漢遣大將軍周亞夫等戍止河南,以候吳、楚之敝,遂敗之。吳王亡走粵,粵攻而殺之,平陽侯敗三國之師於齊,鹹伏其辜,齊王自殺。漢兵以水攻趙城,城壞,王自殺。六月,立皇子二人,楚元王子一人為王,王膠西、中山、楚。徙濟北為淄川王,淮陽為魯王,汝南為江都王。七月,兵罷。天狗下,占為「破軍殺將。狗,又守禦類也,天狗所降,以戒守禦。」吳、楚攻梁,梁堅城守,遂伏屍流血其下。 三年,填星在婁,幾入,還居奎,奎,魯也。占曰:「其國得地為得填。」是歲魯為國。 四年七月癸未,火入東並,行陰,又以九月己未入輿鬼,戊寅出。占曰:「為誅罰,又為火災。」後二年,有栗氏事。其後未央東闕災。 中元年,填星當在觜觿,參,去居東井。占曰:「亡地,不乃有女憂。」其二年正月丁亥,金、木合於觜觿,為白衣之會。三月丁酉,彗星夜見西北,色白,長丈,在觜觿,且去益小,十五日不見。占曰:「必有破國亂君,伏死其辜。觜觿,梁也。」其五月甲午,金、木俱在東進。戊戌,金去木留,守之二十日。占曰:「傷成於戊。木為諸侯,誅將行於諸侯也。」其六月壬戌,蓬星見西南,在房南,去房可二丈,大如二斗器,色白;癸亥,在心東北,可長丈所;甲子,在尾北,可六丈;丁卯,在箕北,近漢,稍小,且去時,大如桃。壬申去,凡十日。占曰:「蓬星出,必有亂臣。房、心間,天子宮也。」是時,梁王欲為漢嗣,使人殺漢爭臣袁盎。漢按誅梁大臣,斧戊用。梁王恐懼,布車入關,伏斧戊謝罪,然後得免。 中三年十一月庚午夕,金、火合於虛,相去一寸。占曰:「為鑠,為喪。虛,齊也。」 四年四月丙申,金、木合於東井。占曰:「為白衣之會。井,秦也。」其五年四月乙巳,水、火合於參。占曰:「國不吉。參,梁也。」其六年四月,梁孝王死。五月,城陽王、濟陰王死。六月,成陽公主死。出入三月,天子四衣白,臨邸第。 後元年五月壬午,火、金合於輿鬼之東北,不至柳,出輿鬼北可五寸。占曰:「為鑠,有喪。輿鬼,秦也。」丙戌,地大動,鈴鈴然,民大疫死,棺貴,至秋止。 孝武建元三年三月,有星孛於注、張,歷太微。干紫宮,至於天漢。《春秋》「星孛於北斗,齊、宋、晉之君皆將死亂。」今星孛歷五宿,其後濟東、膠西、江都王皆坐法削黜自殺,淮陽、衡山謀反而誅。 三年四月,有星孛於天紀,至織女。占曰:「織女有女變,天幻為地震。」至四年十月而地動,其後陳皇后廢。 六年,熒惑守輿鬼。占曰:「為火變,有喪。」是歲高園有火災,竇太后崩。 元光元年六月,客星見於房。占曰:「為兵起。」其二年十一月,單于將十萬騎入武州,漢遣兵三十餘萬以待之。 元光中,天星盡搖,上以問候星者。對曰:「星搖者,民勞也。」後伐四夷,百姓勞於兵革。 元鼎五年,太白入於天苑。占曰:「將以馬起兵也。」一曰:「馬將以軍而死耗。」其後以天馬故誅大宛,馬大死於軍。 元鼎中,勞惑守南鬥。占曰:「熒惑所守,為亂賊喪兵;守之久,其國絕祀。南鬥,越分也。」其後越相呂嘉殺其王及太后,漢兵誅之,滅其國。 元封中,星孛於河戍,占曰:「南戍為越門,北戍為胡門。」其後漢兵擊拔朝鮮,以為樂浪、玄菟郡。朝鮮在海中,越之象也;居北方,胡之域也。 太初中,星孛於招搖。《星傳》曰:「客星守招搖,蠻夷有亂,民死君。」其後漢兵擊大宛,斬其王。招搖,遠夷之分也。 孝昭始元中,漢宦者梁成恢及燕王候星者吳莫如見蓬星出西方天市東門,行過河鼓,入營室中。恢曰:「蓬星出六十日,不出三年,下有亂臣戮死於市。」後太白出西方,下行一捨,復上行二捨而下去。太白主兵,上復下,將有戮死者。後太白出東方,入咸池,東下入東井。人臣不忠,有謀上者。後太白入太微西籓第一星,北出東籓第一星,北東下去。太微者,天廷也,太白行其中,宮門當閉,大將被甲兵,邪臣伏誅。熒惑在婁,逆行至奎,法曰「當有兵」。後太白入昴。莫如曰:「蓬星出西方,當有大臣戮死者。太白星入東井。太微廷,出東門,沒有死將。」後熒惑出東方,守太白。兵當起,主人不勝。後流星下燕萬載宮極,東去,法曰「國恐,有誅」。其後左將宮桀、驃騎將軍安與長公主、燕刺王謀作亂,鹹伏其肆,兵誅烏桓。 元鳳四年九月,客星在紫宮中斗樞極間。占曰:「為兵。」其五年六月,發三輔郡國少年諧北軍。五年四月,燭星見奎、婁間。占曰:「有土功,胡人死,邊城和」。其六年正月,築遼東、玄菟城。二月,度遼將軍范明支擊烏桓還。 元平元年正月庚子,日出時有黑雲,狀如焱風亂鬊,轉出西北,東南行,轉而西,有頃亡。占曰:「有雲如眾風,是謂風師,法有大兵」。其後兵起烏孫,五將征匈奴。 二月甲申,晨有大星如月,有眾星隨而西行。乙酉,牂雲如狗,赤色,長尾三枚,夾漢西行。大星如月,大臣之象,眾星隨之,眾皆隨從也。天文以東行為順,西行為逆,此大臣欲行權以安社稷。占曰:「太白散為天狗,為卒起。卒起見,禍無時,臣運柄。牂雲為亂君。」到其四月,昌邑王賀行淫辟,立二十七日,大將軍霍光白皇太后廢賀。 三月丙戌,流星出翼、軫東北,干太微,入紫宮。始出小,且入大,有光。入有頃,聲如雷,三鳴止。占曰:「流星入紫宮,天下大凶。」其四月癸未,宮軍晏駕。 孝宣本始元年四月壬戌甲夜,辰星與參出西方。其二年七月辛亥夕,辰星與翼出,皆為蚤。占曰:「大臣誅。」其後熒惑守房之+擖y鈐,+擖y鈐,天子之御也。占曰:「不太僕,則奉車,不黜即死也。房、心,天子宮也。房為將相,心為子屬也。其地宋,今楚彭城也。」四年七月甲辰,辰星在翼,月犯之。占曰:「兵起,上卿死,將相也。」是日,熒惑入輿鬼天質。占曰:「大臣有誅者,名曰天賊在大人之側。」 地節元年正月戊午乙夜,月食熒惑,熒惑在角、亢。占曰:「憂在宮中,非賊而盜也。有內亂,讒臣在旁。」其辛酉,熒惑入氐中,氐,天子之宮,熒惑入之,有賊臣。其六月戊戌甲夜,客星又居左右角間,東南指,長可二尺,色白。占曰:「有奸人在宮廷間。」其丙寅,又有客星見貫索東北,南行,至七月癸酉夜入天市,芒炎東南指,其色白。占曰:「有戮卿。」一曰:「有戮王。期皆一年,遠二年。」是時,楚王延壽謀逆自殺。四年,故大將軍霍光夫人顯、將軍霍禹、范明友、奉車霍山及諸昆弟賓婚為侍中、諸曹、九卿、郡守皆謀反,鹹伏其辜。 黃龍元年三月,客星居王梁東北可九尺,長丈餘,西指,出閣道間,至紫宮。其十二月,宮車晏駕。 元帝初元元年四月,客星大如瓜,色青白,在南斗第二星東可四尺,占曰:「為水饑。」其五月,勃海水大溢。六月,關東大饑,民多餓死,琅邪郡人相食。 二年五月,客星見昴分,居卷知東可五尺,青白色,炎長三寸。占曰:「天下有妄言者。」其十二月,巨鹿都尉謝君男詐為神人,論死,父免官。 五年四月,彗星出西北,赤黃色,長八尺所,後數日長丈餘,東北指,在參分。後二歲余,西羌反。 孝成建始元年九月戊子,有流星出文昌,色白,光燭地,長可四丈,大一圍,動搖如龍蛇形。有頃,長可五六丈,大四圍所,詘折委曲,貫紫宮西,在斗西北子亥間,後詘如環,北方不合,留一刻所。占曰:「文昌為上將貴相。」是時,帝舅王鳳為大將軍,其後宣帝舅子王商為丞相,皆貴重任政。鳳妒商,譖而罷之。商自殺,親屬皆廢黜。 四年七月,熒惑逾歲星,居其東北半寸所如連李。時歲星在關星西四尺所,螢惑初從畢口大星東東北往,數日至,往疾去遲。占曰:「熒惑與歲星斗,有病君饑歲。」至河平元年三月,旱,傷麥,民食榆皮。二年十二月壬申,太皇太后避時昆明東觀。 十一月乙卯,月食填星,星不見,時在輿鬼西北八九尺所。占曰:「月食填星,流民千里。」 河平元年三月,流民入函谷關。 河平二年十月下旬,填星在東井軒轅南耑大星尺餘,歲星在其西北尺所,熒惑在其西北二尺所,皆從西方來,填星貫輿鬼,先到歲星次,熒惑亦貫輿鬼。十一月上旬,歲星、熒惑西去填星,皆西北逆行。占曰:「三星若合,是謂驚位,是謂絕行,外內有兵與喪,改立王公。」其十一月丁巳,夜郎王歆大逆不道,牂柯太守立捕殺歆。三年九月甲戌,東郡莊平男子侯母辟兄弟五人群黨為盜,攻燔官寺,縛縣長吏,盜取印綬,自稱將軍。三月辛卯,左將軍千秋卒,右將軍史丹為左將軍。四年四月戊申,梁王賀薨。 陽朔元年七月壬子,月犯心星。占曰:「其國有憂,若有大喪。房、心為宋,今楚地。」十一月辛未,楚王友薨。 四年閏月庚午,飛星大如缶,出西南,入斗下。占曰:「漢使匈奴。」明年,鴻嘉元年正月,匈奴單于雕陶莫皋死。五月甲午,遣中郎將楊興使吊。 永始二年二月癸未夜,東方有赤色,大三四圍,長二三丈,索索如樹,南方有大四五圍,下行十餘丈,皆不至地滅。占曰:「東方客之變氣,狀如樹木,以此知四方欲動者。」明年十二月己卯,尉氏男子樊並等謀反,賊殺陳留太守嚴普及吏民,出囚徒,取庫兵,劫略令丞,自稱將軍,皆誅死。庚子,出陽鐵官亡徒蘇令等殺傷吏民,篡出囚徒,取庫兵,聚黨數百人為大賊,逾年經歷郡國四十餘。一日有兩氣同時起,並見,而並、令等同月俱發也。 元延元年四月丁酉日餔時,天晴晏,殷殷如雷聲,有流星頭大如缶,長十餘丈,皎然赤白色,從日下東南去。四面或大如盂,或如雞子,耀耀如雨下,至昏止。郡國皆言星隕。《春秋》星隕如雨為王者失勢諸侯起伯之異也。其後王莽遂顓國柄。王氏之興萌於成帝時,是以有星隕之變,後莽遂篡國。 綏和元年正月辛未,有流星從東南入北斗,長數十丈,二刻所息。占曰:「大臣有系者。」其年十一月庚子,定陵侯淳於長坐執左道下獄死。 二年春,熒惑守心。二月乙丑,丞相翟方進欲塞災異,自殺。三月丙戌,宮車晏駕。 哀帝建平元年正月丁未日出時,有著天白氣,廣如一匹布,長十餘丈,西南行, 如雷,西南行一刻而止,名曰天狗。傳曰:「言之不從,則有犬禍詩妖。」到其四年正月、二月、三月,民相驚動, 曄奔走,傳行詔籌祠西王母,又曰「從目人當來。十二月,白氣出西南,從地上至天,出參下,貫天廁,廣如一匹布,長十餘丈,十餘日去。占曰:「天子有陰病。」其三年十一月壬子,太皇太后詔曰:「皇帝寬仁孝順,奉承聖緒,靡有解怠,而久病未廖。夙夜惟思,殆繼體之君不宜改作。《春秋》大復古,其復甘泉泰畤、汾陰后土如故。」 二年二月,彗星出牽牛七十餘日。傳曰:「彗所以除舊布新也。」牽牛,日、月、五星所從起,歷數之元,三正之始。彗而出之,改更之象也。其出久者,為其事大也。」其六月甲子,夏賀良等建言當改元易號,增漏刻。詔書改建平二年為太初元年,號曰「陳聖劉太平皇帝,刻漏以百二十為度。八月丁巳,悉復蠲除之,賀良及黨與皆伏誅流放。其後卒有王莽篡國之禍。 元壽元年十一月,歲星入太微,逆行干右執法。占曰:「大臣有憂,執法者誅,若有罪。」二年十月戊寅,高安侯董賢免大司馬位,歸第自殺。 卷二十七上犖逍兄鏡諂呱 《易》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像之;河出圖,雒出書,聖人則之。」劉歆以為虙羲氏繼天而王,受《河圖》,則而畫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賜《雒書》,法而陳之,《洪範》是也。聖人行其道而寶其真。降及於殷,箕子在父師位而典之。周既克殷,以箕子歸,武王親虛己而問焉。故經曰:「惟十有三祀,王訪於箕子,王乃言曰:『烏呼,箕子!惟天陰騭下民,相協厥居,我不知其彝倫逌敘』。箕子乃言曰:『我聞在昔,鯀 洪水,汩陳其五行,帝乃震怒,弗畀《洪範》九疇,彝倫逌 。鯀則殛死,禹乃嗣興,天乃錫禹《洪範》九疇,彝倫逌敘。』」此武王問《雒書》於箕子,箕子對禹得《雒書》之意也。 「初一曰五行;次二曰羞用五事;次三曰農用八政;次四曰協用五紀;次五曰建用皇極;次六曰艾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鄉用五福,畏用六極。」凡此六十五字,皆《雒書》本文,所謂天乃錫禹大法九章常事所次者也。以為《河圖》、《洛書》相為經緯,八卦、九章相為表裡。昔殷道弛,文王演《周易》;周道敝,孔子述《春秋》。則《乾》、《坤》之陰陽,效《洪範》之咎徵,天人之道粲然著矣。 漢興,承秦滅學之後,景、武之世,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陰陽,為儒者宗。宣、元之後,劉向治《穀梁春秋》,數其禍福,傳以《洪範》,與促舒錯。至向子歆治《左氏傳》,其《春秋》意亦已乖矣;言《五行傳》,又頗不同。是以颸P舒,別向、歆,傳載眭孟、夏侯勝、京房、谷永、李尋之徒,所陳行事,訖於王莽,舉十二世,以傅《春秋》,著於篇。 經曰:「初一曰五行。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愛稼穡。」 傳曰:「田獵不宿,飲食不享,出入不節,奪民農時,及有奸謀,則木不曲直。」 說曰:「木,東方也。於《易》,地上之木為《觀》。其於王事,威儀容貌亦可觀者也。故行步有佩玉之度,登車有和鸞之節,田狩有三驅之制,飲食有享獻之禮,出入有名,使民以時,務在勸農桑,謀在安百姓:如此,則木得其性矣。若乃田獵馳騁不反宮室,飲食沉湎不顧法度,妄興繇役以奪民時,作為奸詐以傷民財,則木失其性矣。蓋工匠之為輪矢者多傷敗,乃木為變怪,是為木不曲直。 《春秋》成公十六年「正月,雨,木冰」。劉歆以為上陽施不下通,下陰施不上達,故雨,而木為之冰,雰氣寒,木不曲直也。劉向以為冰者陰之盛而水滯者也,木者少陽,貴臣卿大夫之象也。此人將有害,則陰氣脅木,木先寒,故得雨而冰也。是時,叔孫喬如出奔,公子偃誅死。一曰,時晉執季孫行父,又執公,此執辱之異。或曰,今之長老名木冰為「木介」。介者,甲。甲,兵象也。是歲晉有鄢陵之戰,楚王傷目而敗。屬常雨也。 傳曰:「棄法律,逐功臣,殺太子,以妾以妻,則火不炎上。」 說曰:火,南方,揚光輝為明者也。其於王者,南面鄉明而治。《書》云:「知人則哲,能官人。」故堯、舜舉群賢而命之朝,遠四佞而放諸野。孔子曰:「浸潤之譖、膚受之訴不行焉,可謂明矣。」賢佞分別,官人有序,帥由舊章,敬重功勳,殊別適庶,如此則火得其性矣。若乃信道不篤,或耀虛偽,讒夫昌,邪勝正,則火失其性矣。自上而降,及濫炎妄起。災宗廟,燒宮館,雖興師眾,弗能救也,是為火不炎上。 《春秋》桓公十四年「八月壬申,御廩災」。董仲舒以為先是四國共伐魯,大破之於龍門。百姓傷者未廖,怨咎未復,而君臣俱惰,內怠政事,外海四鄰,非能保守宗廟終其天年者也,故天災御廩以戒之。劉向以為御廩,夫人八妾所舂米之臧以奉宗廟者也,時夫人有淫行,挾逆心,天戒若曰,夫人不可以奉宗廟。桓不寤,與夫人俱會齊,夫人譖桓公於齊侯,齊侯殺桓公。劉歆以為御廩,公所親耕籍田以奉粢盛者也,棄法度亡禮之應也。 嚴公二十年「夏,齊大災」。劉向以為齊桓好色,聽女口,以妾為妻,適庶數更,故致大災。桓公不寤,及死,適庶分爭,九月不得葬。《公羊傳》曰,大災,疫也。董仲舒以為,魯夫人淫於齊,齊桓姊妹不嫁者七人。國君,民之父母;夫婦,生化之本。本傷則末夭,故天災所予也。 釐公二十年「五月乙巳,西宮災」。《穀梁》以為愍公宮也,以謚言之則若疏,故謂之西宮。劉向以為釐立妾母為夫人以入宗廟,故天災愍宮,若曰,去其卑而親者,將害宗廟之正禮。董仲舒以為釐娶於楚,而齊媵之,脅公使立以為夫人。西宮者,小寢,夫人之居也。若曰,妾何為此宮!誅去之意也。以天災之,故大之曰西宮也。《左氏》以為西宮者,公宮也,言西,知有東。東宮,太子所居。言宮,舉區皆災也。 宣公十六年「夏,成周宣榭火」。榭者,所以臧樂器,宣其名也。董仲舒、劉向以為十五年王札子殺召伯、毛伯,天子不能誅。天戒若曰,不能行政令,何以禮樂為而臧之?《左氏經》曰:「成周宣榭火,人火也。人火曰火,天火曰災。」榭者,講武之坐星。 成公三年「二月甲子,新宮災」。《穀梁》以為宣宮,不言謚,恭也。劉向以為時魯三桓子孫始執國政,宣公欲誅之,恐不能,使大夫公孫歸父如晉謀。未反,宣公死。三家譖歸父於成公。成公父喪未葬,聽讒而逐其父之臣,使奔齊,故天災宣宮,明不用父命之象也。一曰,三家親而亡禮,猶宣公殺子赤而立。亡禮而親,天災宣廟,欲示去三家也。董仲舒以為成居喪亡哀戚心,數興兵戰伐,故天災其父廟,示失子道,不能奉宗廟也。一曰,宣殺君而立,不當列於群祖也。 襄公九年「春,宋災」。劉向以為先是宋公聽讒,逐其大夫華弱,出奔魯。《左氏傳》曰,宋災,樂喜為司城,先使火所未至徹小屋,塗大屋,陳畚 ,具綆缶,備水器,畜水潦,積土塗,繕守備,表火道,儲正徒。郊保之民,使奔火所。又飭眾官,各慎其職。晉侯聞之,問士弱曰:「宋災,於是乎知有天道,何故?」對曰:「古之火正,或食於心,或食於咮,以出入火。是故咮為鶉火,心為大火。陶唐氏之火正閼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紀時焉。相土因之,故商主大火。商人閱其禍敗之釁必始於火,是以知有天道。」公曰:「可必乎?」對曰:「在道。國亂亡象,不可知也。」說曰:古之火正,謂火官也,掌祭火星,行火政。季春昏,心星出東方,而咮、七星、鳥首正在南方,則用火;季秋,星入,則止火,以順天時,救民疾。帝嚳則有祝融,堯時有閼伯,民賴其德,死則以為火祖,配祭火星,故曰「或食於心,或食於咮也。」相土,商祖契之曾孫,代閼伯後主火星。宋,其後也,世司其占,故先知火災。賢君見變,能修道以除凶;亂君亡象,天不譴告,故不可必也。 三十年「五月甲午,宋災」。董仲舒以為伯姬如宋五年,宋恭公卒,伯姬幽居守節三十餘年,又憂傷國家之患禍,積陰生陽,故火生災也。劉向以為先是宋公聽讒而殺大子座,應火不炎上之罰也。 《左氏傳》昭公六年「六月丙戌,鄭災」。是春三月,鄭人鑄刑書。士文伯曰:「火見,鄭其火乎?火未出而作火以鑄刑器,臧爭辟焉。火而像之,不火何為?」說曰:火星出於週五月,而鄭以三月作火鑄鼎,刻刑辟書,以為民約,是為刑器爭辟,故火星出,與五行之火爭明為災,其象然也,又棄法律之占也。不書於經,時不告魯也。 九年「夏四月,陳火」。董仲舒以為陳夏征舒殺君,楚嚴王托欲為陳討賊,陳國辟門而待之,至因滅陳。陳臣子尤毒恨甚,極陰生陽,故致火災。劉向以為先是陳侯弟招殺陳太子偃師,皆外事,不因其宮館者,略之也。八年十月壬午,楚師滅陳,《春秋》不與蠻夷滅中國,故復書陳火也。《左氏經》曰「陳災」。《傳》曰「鄭裨灶曰:『五年,陳將復封,封五十二年而遂亡。』子產問其故,對曰:『陳,水屬也。火,水妃也,而楚所相也。今火出而火陳,逐楚而建陳也。妃以五成,故曰五年。歲五及鶉火,而後陳卒亡,楚克有之,天之道也。』」說曰:顓頊以水王,陳其族也。今茲歲在星紀,後五年在大梁。大梁,昴也。金為水宗,得其宗而昌,故曰「五年陳將復封」。楚之先為火正,故曰「楚所相也」。天以一生水,地以二生火,天以三生木,地以四生金,天以五生土。五位皆以五而合,而陰陽易位,故曰「妃以五成」。然則水之大數六,火七,木八,金九,土十。故水以天一為火二牡,木以天三為土十牡,土以天五為水六牡,火以天上為金四牡,金以天九為木八牡。陽奇為牡,陰耦為妃。故曰「水,火之牡也;火,水妃也」。於《易》,「坎」為水,為中男,「離」為火,為中女,蓋取諸此也。自大梁四歲而及鶉火,四週四十八歲,凡五及鶉火,五十二年而陳卒亡。火盛水衰,故曰「天之道也」。哀公十七年七月己卯,楚滅陳。 昭十八年「五月壬午,宋、衛、陳、鄭災」。董仲舒以為象王室將亂,天下莫救,故災四國,言亡四方也。又宋、衛、陳、鄭之君皆荒淫於樂,不恤國政,與周室同行。陽失節則火災出,是以同日災也。劉向以為,宋、陳,王者之後;衛、鄭,周同姓也。時周景王老,劉子、單子事王子猛,尹氏、召伯、毛伯事王子晁。子晁,楚之出也。及宋、衛、陳、鄭亦皆外附於楚,亡尊周室之心。後三年,景王崩,王室亂,故天災四國。天戒若曰,不救周,反從楚,廢世子,立不正,以害王室,明同罪也。 定公二年「五月,雉門及兩觀災」。董仲舒、劉向以為此皆奢僭過度者也。先是,季氏逐昭公,昭公死於外。定公即位,既不能誅季氏,又用其邪說,淫於女樂,而退孔子。天戒若曰,去高顯而奢僭者。一曰,門闕,號令所由出也,今捨大聖而縱有罪,亡以出號令矣。京房《易傳》曰:「君不思道,厥妖火燒宮」。 哀公三年「五月辛卯,桓、釐宮災。」董仲舒、劉向以為此二宮不當立,違禮者也。哀公又以季氏之故不用孔子。孔子在陳聞魯災,曰:「其桓、厘之宮乎!」以為桓,季氏之所出,釐,使季氏世卿者也。 四年「六月辛丑,毫社災」。董仲舒、劉向以為亡國之社,所以為戒也。天戒若曰,國將危亡,不用戒矣。《春秋》火災,屢於定、哀之間,不用聖人而縱驕臣,將以亡國,不明甚也。一曰,天生孔子,非為定、哀也,蓋失禮不明,火災應之,自然像也。 高後元年五月丙申,趙叢台災。劉向以為,是時呂氏女為趙王后,嫉妒,將為讒口以害趙王。王不寤焉,卒見幽殺。 惠帝四年十月乙亥,未央宮凌室災;丙子,織室災。劉向以為元年呂太后殺趙王如意,殘戮其母戚夫人。是歲十月壬寅,太后立帝姊魯元公主女為皇后。其乙亥,凌室災。明日,織室災。凌室所以供養飲食,織室所以奉宗廟衣服,與《春秋》御廩同義。天戒若曰,皇后亡奉宗廟之德,將絕祭祀。其後,皇后亡子,後宮美人有男,太后使皇后名之,而殺其母。惠帝崩,嗣子立,有怨言,太后廢之,更立呂氏子弘為少帝。賴大臣共誅諸呂而立文帝,惠後幽廢。 文帝七年六月癸酉,未央宮東闕罘思災。劉向以為,東闕所以朝諸侯之門也,罘思在其外,諸侯之象也。漢興,大封諸侯王,連城數十。文帝即位,賈誼等以為違古制度,必將叛逆。先是,濟北、淮南王皆謀反,其後吳、楚七國舉兵而誅。 景帝中五年八月己酉,未央宮東闕災。先是,栗太子廢為臨江王,以罪征詣中尉,自殺。丞相條侯周亞夫以不合旨稱疾免,後二年下獄死。 武帝建元六年六月丁酉,遼東高廟災。四月壬子,高園便殿火。董仲舒對曰:「《春秋》之道舉往以明來,是故天下有物,視《春秋》所舉與同比者,精微眇以存其意,通倫類以貫其理,天地之變,國家之事,粲然皆見,亡所疑矣。按《春秋》魯定公、哀公時,季氏之惡已孰,而孔子之聖方盛。夫以盛聖而易孰惡,季孫雖重,魯君雖輕,其勢可成也。故字公二年五月兩觀災。兩觀,僭禮之物。天災之者,若曰,僭禮之臣可以去。已見罪征,而後告可去,此天意也。定公不知省。至哀公三年五月,桓宮、釐宮災。二者同事,所為一也,若曰燔貴而去不義云爾。哀公未能見,故四年六月毫社災。兩觀、桓、釐廟、毫社,四者皆不當立,天皆燔其不當立者以示魯,欲其去亂臣而用聖人也。季氏亡道久矣,前是天不見災者,魯未有賢聖臣,雖欲去季孫,其力不能,昭公是也。至定、哀乃見之,其時可也。不時不見,天之道也。今高廟不當居遼東,高園殿不當居陵旁,於禮亦不當立,與魯所災同。其不當立久矣,至於陛下時天乃災之者,殆其時可也。昔秦受亡周之敝,而亡以化之;漢受亡秦之敝,又亡以化之。夫繼二敝之後,承其下流,兼受其猥,難治甚矣。又多兄弟親戚骨肉之連,驕揚奢侈,恣睢者眾,所謂重難之時者也。陛下正當大敝之後,又遭重難之時,甚可憂也。故天災若語陛下:『當今之世,雖敝而重難,非以太平至公,不能治出。視親戚貴屬在諸侯遠正最甚者,忍而誅之,如吾燔遼東高廟乃可;視近臣在國中處旁仄及貴而不正者,忍而誅之,如吾燔高園殿乃可』云爾。在外而不正者,雖貴如高廟,猶災燔之,況諸侯乎!在內不正者,雖貴如高園殿,猶燔災之,況大臣乎!此天意也。罪在外者天災外,罪在內者天災內,燔甚罪當重,燔簡罪當輕,承天意之道也。」 先是,淮南王安入朝,始與帝舅太尉武安侯田惜嬰陸f言。其後膠西於王、趙敬肅王、常山憲王皆數犯法,或至夷滅人家,藥殺二千石,而淮南、衡山王遂謀反。膠東、江都王皆知其謀,陰治兵弩,欲以應之。至元朔六年,乃發覺而伏辜。時田惜壑w死,不及誅。上思仲舒前言,使仲舒弟子呂步舒持斧鉞治淮南獄,以《春秋》誼顓斷於外,不請。既還奏事,上皆是之。 太初元年十一月乙酉,未央宮柏梁台災。先是,大風發其屋,夏侯始昌先言其災日。後有江充巫蠱衛太子事。 征和二年春,涿郡鐵官鑄鐵,鐵銷,皆飛上去,此火為變使之然也。其三月,涿郡太守劉屈釐為丞相。後月,巫蠱事興,帝女諸邑公主、陽石公主、丞相公孫賀、子太僕敬聲、平陽侯曹宗等皆下獄死。七月,使者江充掘蠱太子宮,太子與母皇后議,恐不能自明,乃殺充,舉兵與丞相劉屈釐戰,死者數萬人,太子敗走,至湖自殺。明年,屈釐復坐祝詛要斬,妻梟首也。成帝河平二年正月,沛那鐵官鑄鐵,鐵不下,隆隆如雷聲,又如鼓音,工十三人驚走。音止,還視地,地陷數尺,爐分為十,一爐中銷鐵散如流星,皆上去,與征和二年同象,其夏,帝舅五人封列侯,號五侯。元舅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秉政。後二年,丞相王商與鳳有隙,鳳譖之,免官,自殺。明年,京兆尹王章訟商忠直,言鳳顓權,鳳誣章以大逆罪,下獄死。妻子徙合浦。後許皇后坐巫蠱廢,而趙飛燕為皇后,妹為昭儀,賊害皇子,成帝遂亡嗣。皇后、昭儀皆伏辜。一曰,鐵飛屬金不從革。 昭帝元鳳元年,燕城南門災。劉向以為時燕王使邪臣通於漢,為讒賊,謀逆亂。南門者,通漢道也。天戒若曰,邪臣往來,為奸讒於漢,絕亡之道也。燕王不寤,卒伏其辜。 元鳳四年五月丁丑,孝文廟正殿災。劉向認為,孝文,太宗之君,與成周宣榭火同義。先是,皇后父車騎將軍上官安、安父左將軍桀謀為逆,大將軍霍光誅之。皇后以光外孫,年少不知,居位如故。光欲後有子,因上待疾醫言,禁內後宮皆不得進,唯皇后顓寢。皇后年六歲而立,十三年而昭帝崩,遂絕繼嗣。光執朝政,猶周公之攝也。是歲正月,上加元服,通《詩》、《尚書》,有明哲之性。光亡周公之德,秉政九年,久於周公,上既已冠而不歸政,將為國害。故正月加元服,五月而災見。古之廟皆在城中,孝文廟始出居外,天戒若曰,去貴而不正者。宣帝既立,光猶攝政,驕溢過制,至妻顯殺許皇后,光聞而不討,後遂誅滅。 宣帝甘露元年四月丙申,中山太上皇廟災。甲辰,孝文廟災。元帝初元三年四月乙未,孝武園白鶴館災。劉向以為,先是前將軍蕭望之、光祿大夫擊堪輔政,為佞臣石顯、許章等所譖,望之自殺,堪廢黜。明年,白鶴館災。園中五里馳逐走馬之館,不當在山陵昭穆之地。天戒若曰,去貴近逸游不正之臣,將害忠良。後章坐走馬上林下烽馳逐。免官。 永光四年六月甲戌,孝宣杜陵園東闕南方災。劉向以為,先是上復徵用周堪為光祿勳,及堪弟子張猛為太中大夫,石顯等復譖毀之,皆出外遷。是歲,上復征堪領尚書,猛給事中,石顯等終欲害之。園陵小於朝廷,闕在司馬門中,內臣石顯之象也。孝宣,親而貴;闕,法令所從出也。天戒若曰,去法令,內臣親而貴者必為國害。後堪希得進見,因顯言事,事決顯口。堪病不能言。顯誣告張猛,自殺於公車。成帝即位,顯卒伏辜。 成帝建始元年正月乙丑,皇考廟災。初,宣帝為昭帝后而立父廟,於禮不正。是時,大將軍王鳳顓權擅朝,甚於田惜嚏A將害國家,故天於元年正月而見象也。其後浸盛,五將世權,遂以亡道。 鴻嘉三年八月乙卯,孝景廟北闕災。十一月甲寅,許皇后廢。 永始元年正月癸丑,大官凌室災。戊午,戾後園南闕災。是時,趙飛燕大幸,許後既廢,上將立之,故天見象於凌室,與惠帝四年同應。戾後,衛太子妾,遭巫蠱之禍,宣帝既立,追加尊號,於禮不正。又戾後起於微賤,與趙氏同應。天戒若曰,微賤亡德之人不可以奉宗廟,將絕祭祀,有兇惡之禍至。其六月丙寅,趙皇后遂立,姊妹驕妒,賊害皇子,卒皆受誅。 永始四年四月癸未,長樂宮臨華殿及未央宮東司馬門災。六月甲午,孝文霸陵園東闕南方災。長樂宮,成帝母王太后之所居也。未央宮,帝所居也。霸陵,太宗盛德園也。是時,太后三弟相續秉政,舉宗居位,充塞朝廷,兩宮親屬將害國家,故天象仍見。明年,成都侯商薨,弟曲陽侯根代為大司馬秉政。後四年,根乞骸骨,薦兄子新都侯莽自代,遂覆國焉。 哀帝建平三年正月癸卯,桂宮鴻寧殿災,帝祖母傅太后之所居也。時,傅太后欲與成帝母等號齊尊,大臣孔光、師丹等執政,以為不可,太后皆免官爵,遂稱尊號。後三年,帝崩,傅氏誅滅。 平帝元始五年七月己亥,高皇帝原廟殿門災盡。高皇帝廟在長安城中,後以叔孫通譏復道,故復起原廟於渭北,非正也。是時,平帝幼,成帝母王太后臨朝,委任王莽,將篡絕漢,墮高祖宗廟,故天象見也。其冬,平帝崩。明年,莽居攝,因以篡國,後卒夷滅。 傳曰:「治宮室,飾台榭,內淫亂,犯親戚,侮父兄,則稼穡不成。」 說曰:土,中央,生萬物者也。其於王者,為內事。宮室、夫婦、親屬,亦相生者也。古者天子諸侯,宮廟大小高卑有制,後夫人媵妾多少進退有度,九族親疏長幼有序。孔子曰:「禮,與其奢也,寧儉。」故禹卑宮室,文王刑於寡妻,此聖人之所以昭教化也。如此則土得其性矣。若乃奢淫驕慢,則土失其性。亡水旱之災而草木百谷不孰,是為稼穡不成。 嚴公二十八年「冬,大亡麥禾。」董仲舒以為,夫人哀姜淫亂,逆陰氣,故大水也。劉向以為,水旱當書,不書水旱而曰「大亡麥禾」者,土氣不養,稼穡不成者也。是時,夫人淫於二叔,內外亡別,又因凶饑,一年而三築台,故應是而稼穡不成,飾台榭內淫亂之罰雲。遂不改寤,四年而死,禍流二世,奢淫之患也。 傳曰:「好戰攻,輕百姓,飾城郭,侵邊境,則金不從革。」 說曰:金,西方,萬物既成,殺氣之始也。故立秋而鷹隼擊,秋分而微霜降。其於王事,出軍行師,把旄杖鉞,誓士眾,抗威武,所以征畔逆、止暴亂也。《詩》云:「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又曰:「載戢干戈,載橐弓矢。」動靜應誼,「說以犯難,民忘其死。」如此則金得其性矣。若乃貪慾恣睢,務立威勝,不重民命,則金失其性。蓋工冶鑄金鐵,金鐵冰滯涸堅,不成者眾,及為變怪,是為金不從革。 《左氏傳》曰昭公八年「春,石言於晉」。晉平公問於師曠,對曰:「石不能言,神或馮焉。作事不時,怨讟動於民,則有非言之物而言。今宮室崇侈,民力雕盡,怨讟並興,莫信其性,石之言不亦宜乎!」於是晉侯方築虒祁之宮。叔向曰:「君子之言,信而有徵。」劉歆以為金石同類,是為金不從革,失其性也。劉向以為石白色為主,屬白祥。 成帝鴻嘉三年五月乙亥,天水冀南山大石鳴,聲隆隆如雷,有頃止,聞平襄二百四十里,野雞皆鳴。石長丈三尺,廣厚略等,旁著岸脅,去地二百餘丈,民俗名曰石鼓。石鼓鳴,有兵。是歲,廣漢鉗子謀攻牢,篡死罪囚鄭躬等,盜庫兵,劫略吏民,衣繡衣,自號曰山君,黨與浸文。明年冬,乃伏誅,自歸者三千餘人。後四年,尉氏樊並等謀反,殺陳留太守嚴普,自稱將軍,山陽亡徒蘇令等黨與數百人盜取庫兵,經歷郡國四十餘,皆逾年乃伏誅。是時起昌陵,作者數萬人,徙郡國吏民五千餘戶以奉陵邑。作治五年不成,乃罷昌陵,還徙家。石鳴,與晉石言同應,師曠所謂「民力雕盡」,傳云「輕百姓」者也。虒祁離宮去絳都四十里,昌陵亦在郊野,皆與城郭同占。城郭屬金,宮室屬土,外內之別雲。 傳曰:「簡宗廟,不禱祠,廢祭祀,逆天時,則水不潤下。」 說曰:水,北方,終臧萬物者也。其於人道,命終而琪臧,精神放越,聖人為之宗廟以收魂氣,春秋祭祀,以終孝道。王者即位,必郊祀開地,禱祈神祇,望秩山川,懷柔百神,記不宗事。慎其齊戒。致其嚴敬,鬼神歆饗,多獲福助。此聖王所以順事陰氣,和神人也。至發號施令,亦奉天時。十二月鹹得其氣,則陰陽調而終始成。如此則水得其性矣。若乃不敬鬼神,政令逆時,則水失其性。霧水暴出,百川逆溢,壞鄉邑,溺人民,及淫雨傷稼穡,是為水不潤下。京房《易傳》曰:「顓事有知,誅罰絕理,厥災水,其水也,雨殺人以隕霜,大風天黃。饑而不損茲謖泰,厥災水,水殺人。辟遏有德茲謂狂,厥災水,水流殺人,已水則地生蟲。歸獄不解,茲謂追非,厥水寒,殺人。追誅不解,茲謂不理,厥水五穀不收。大敗不解,茲謂皆陰。解,捨也,王者於大敗,誅首惡,赦其眾,不則皆函陰氣,厥水流入國邑,隕霜殺叔草。」 桓公元年「秋氣大水」。董仲舒、劉向以為桓弒兄隱公,民臣痛隱而賤桓。後宋督弒其君,諸侯會,將討之,桓受宋賂而歸,又背宋。諸侯由是伐魯,仍交兵結仇,伏屍流血,百姓愈怨,故十三年夏復大水。一曰,夫人驕淫,將弒君,隱氣盛,桓不寤,卒弒死。劉歆以為桓易許田,不祀周公,廢祭祀之罰也。 嚴公七年「秋,大水,亡麥苗」。董仲舒、劉向以為,嚴母文姜與兄齊襄公淫,共殺桓公,嚴釋父仇,復取齊女,未入,先與之淫,一年再出,會於道逆亂,臣下賤之之應也。 十一年「秋,宋大水」。董仲舒以為時魯、宋比年為乘丘、鄑之戰,百姓愁怨,陰氣盛,故二國俱水。劉向以為時宋愍公驕慢,睹災不改,明年與其臣宋萬博戲,婦人在側,矜而罵萬,萬殺公之應。 二十四年,「大水」。董仲舒以為夫人哀姜淫亂不婦,陰氣盛也。劉向以為哀姜初入,公使大夫宗婦見,用幣,又淫於二叔,公弗能禁。臣下賤之,故是歲、明年仍大水。劉歆以為先是嚴飾宗廟,刻桷丹楹,以誇夫人,簡宗廟之罰也。 宣公十年「秋,大水,饑」。董仲舒以為,時比伐邾取邑,亦見報復,兵仇連結,百姓愁怨。劉向以為,宣公殺子赤而立,子赤,劉出也,故懼,以濟西田賂齊。邾子玃且亦齊出也,而宣比與邾交兵。臣下懼齊之威,創邾之禍,皆賤公行而非其正也。 成公五年「秋,大水」。董仲舒、劉向以為,時成幼弱,政在大夫,前此一年再用師,明年復城鄆以強私家,仲孫蔑、叔孫僑和顓會宋、晉,陰勝陽。 襄公二十四年「秋,大水。」董仲舒以為,先是一年齊伐晉,襄使大夫帥師救晉,後又侵齊,國小兵弱,數敵強大,百姓愁怨,陰氣盛。劉向以為,先是襄慢鄰國,是以邾伐其南,齊伐其北,莒伐其東,百姓騷動,後又仍犯強齊也。大水,饑,谷不成,其災甚也。 高後三年夏,漢中、南郡大水,水出流四千餘家。四年秋,河南大水,伊、雒流千六百餘家,汝水流八百餘家。八年夏,漢中、南郡水復出,流六千餘家。南陽沔水流萬餘家。是時,女主獨治,諸呂相王。 文帝后三年秋,大雨,晝夜不絕三十五日。藍田山水出,流九百餘家。漢水出,壞民室八千餘所,殺三百餘人。先是,趙人新垣平以望氣得幸,為上立渭陽五帝廟,欲出周鼎,以夏四月,郊見上帝。歲余懼誅,謀為逆,發覺,要斬,夷三族。是時,比再遣公主配單于,賂遺甚厚,匈奴愈驕,侵犯北邊,殺略多至萬餘人,漢連發軍征討戍邊。 元帝永光五年夏及秋,大水。穎川、汝南、淮陽、廬江雨,壞鄉聚民舍,及水流殺人。先是一年,有司奏罷郡國廟,是歲又定迭毀,罷太上皇、孝惠帝寢廟,皆無復修,通儒以為違古制。刑臣石顯用事。 成帝建始三年夏,大水,三輔霖雨三十餘日,郡國十九雨,山谷水出,凡殺四千餘人,壞官寺民舍八萬三千餘所。元年,有司奏徙甘泉泰疇、河東后土於長安南北郊。二年,又罷雍五畦,郡國諸舊祀,凡六所。 卷二十七中之上犖逍兄鏡諂咧兄 經曰:「羞用五事。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貌曰恭,言曰從,視曰明,聽曰聰,思曰睿。恭作肅,從作艾,明作哲,聰作謀,睿作聖。休征:曰肅,時雨若;艾,時陽若;哲,時奧若;謀,時寒若;聖,時風若。咎徵;曰狂,恆雨若;僭,恆陽若;舒,恆奧若;急,恆寒若; ,恆風若。」 傳曰:「貌之不恭,是謂不肅,厥咎狂,厥罰恆雨,厥極惡。時則有服妖,時則有龜孽,時則有雞禍,時則有下體生上之 ,時則有青眚青祥。唯金沴木。」 說曰:凡草木之類謂之妖。妖猶夭胎,言尚微。蟲豸之類謂之孽。孽則牙孽矣。及六畜謂之禍,言其著也。及人,謂之 。病貌,言浸深也。甚則異物生,謂之眚;自外來,謂之祥,祥猶禎也。氣相傷,謂之沴。沴猶臨蒞,不和意也。每一事云「時則」以絕之,言非必俱至,或有或亡,或在前或在後也。 孝武時,夏侯始昌通《五經》,善推《五行傳》,以傳族子夏侯勝,下及許商,皆以教所賢弟子。其傳與劉向同,唯劉歆傳獨異。貌之不恭,是謂不肅。肅,敬也。內曰恭,外曰敬。人君行己,體貌不恭,怠慢驕蹇,則不能敬萬事,失在狂易,故其咎狂也。上嫚下暴,則陰氣勝,故其罰常雨也。水傷百谷,衣食不足,則奸軌並作,故其極惡也。一曰,民多被刑,或形貌醜惡,亦是也。風俗狂慢,變節易度,則為剽輕奇怪之服,故有服妖。水類動,故有龜孽。於《易》,「巽」為雞,雞有冠距文武之貌。不為威儀,貌氣毀,故有雞禍。一曰,水歲雞多死及為怪,亦是也。上失威儀,則下有強臣害君上者,故有下體生於上之 。木色青、故有青眚青祥。凡貌傷者病木氣,木氣病則金沴之,沖氣相通也。於《易》,「震」在東方,為春為木也;「兌」在西方,為秋為金也;「離」在南方,為夏為火也;「坎」在北方,為冬為水也。春與秋,日夜分,寒暑平,是以金木之氣易以相變,故貌傷則致秋陰常雨,言傷則致春陽常旱也。至於冬夏,日夜相反,寒暑殊絕,水火之氣不得相並,故視傷常奧,聽傷常寒者,其氣然也。逆之,其極曰惡;順之,其福曰攸好德。劉韻貌傳曰有鱗蟲之孽,羊禍,鼻痾。說以為於天文東方辰為龍星,故為鱗蟲;於《易》,「兌」為羊,木為金所病,故致羊禍,與常雨同應。此說非是。春與秋,氣陰陽相敵,木病金盛,故能相並,唯此一事耳。禍與妖、痾、祥、眚同類,不得獨異。 史記成公十六年,公會諸侯於周,單襄公見晉厲公視遠步高,告公曰:「晉將有亂。」魯侯曰:「敢問天道也?抑人故也?」對曰:「吾非瞽史,焉知天道?吾見晉君之容,殆必禍者也。夫君子目以定體,足以從之,是以觀其容而知其心矣。目以處誼,足以步目。晉侯視遠而足高,目不在體,而足不步目,其心必異矣。目、體不相從,何以能久?夫合諸侯,民之大事也,於是乎觀存亡。故國將無咎,其君在會,步、言、視、聽必皆無謫,則可以知德矣。視遠,曰絕其誼;足高,曰棄其德;言爽,曰反其信;聽淫,曰離其名。夫目以處誼,足以踐德,口以庇信,耳以聽名者也,故不可不慎。偏喪有咎;既喪,則國從之。晉侯爽二,吾是以雲。」後二年,晉人殺厲公。凡此屬,皆貌不恭之咎雲。 《左氏傳》桓公十三年,楚屈瑕伐羅,斗伯比送之,還謂其馭曰:「莫囂必敗,舉止高,心不固矣。」遽見楚子以告。楚子使賴人追之,弗及。莫囂行,遂無次,且不設備。及羅,羅人軍之,大敗。莫囂縊死。 釐公十一年,周使內史過賜晉惠公命,受玉,惰。過歸告王曰:「晉侯其無後乎!王賜之命,而惰於受瑞,先自棄也已,其何繼之有!禮,國之干也;敬,禮之輿也。不敬則禮不行,禮不行則上下昏,何以長世!」二十一年,晉惠公卒,子懷公立,晉人殺之,更立文公。 成公十三年,晉侯使郤綺乞師於魯,將事不敬。孟獻子曰:「郤氏其亡乎!禮,身之干也;敬,身之基也。郤子無基。且先君之嗣卿也,受命以求師,將社稷是衛,而惰棄君命也,不亡何為!」十七年,郤氏亡。 成公十三年,諸侯朝王,遂從劉康公伐秦。成肅公受脤於社,不敬。劉子曰:「吾聞之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以有禮義動作威儀之則,以定命也。能者養以之福,不能者敗以取禍,是故君子勤禮,小人盡力。勤禮莫如致敬,盡力莫如惇篤。敬在養神,篤在守業。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有執膰,戎有受脤,神之大節也。今成子惰,棄其命矣,其不反乎!」五月,成肅公卒。 成公十四年,衛定公享苦成叔,甯惠子相。苦成叔敖,甯子曰:「苦成家其亡乎!古之為享食也,以觀威儀省禍福也。故《詩》曰:『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匪徼匪傲,萬福來求。』今夫子傲,取禍之道也。」後三年,苦成家亡。 襄公七年,衛孫文子聘於魯,君登亦登。叔孫穆子相,趨進曰:「諸侯之會,寡君未嘗後衛君。今吾子不後寡君,寡君未知所過,吾子其少安!孫子亡辭,亦亡悛容。穆子曰:「孫子必亡,為臣而君,過而不悛,亡之本也。」十四年,孫子逐其君而外叛。 襄公二十八年,蔡景侯歸自晉,入於鄭。鄭伯享之,不敬。子產曰:「蔡君其不免乎!曰其過此也,君使子展往勞於東門,而敖。吾曰:『猶將更之。』今還,受享而惰,乃其心也。君小國,事大國,而惰敖以為己心,將得死乎?君若不免,必由其子。淫而不父,如是者必有子禍。」三十年,為世子般所殺。 襄公三十一年,公薨。季武子將立公子裯,穆叔曰:「是人也,居喪而不哀,在戚而有嘉容,是謂不度。不度之人,鮮不為患。若果立,必為季氏憂。」武子弗聽,卒立之。比及葬,三易衰,衰衽如故衰。是為昭公。立二十五年,聽讒攻季氏。兵敗,出奔,死於外。 襄公三十一年,衛北宮文子見楚令尹圍之儀,言於衛侯曰:「令尹似君矣,將有它志;雖獲其志,弗能終也。」公曰:「子何以知之?」對曰:「《詩》云『敬慎威儀,惟民之則』,令尹無威儀,民無則焉。民所不則,以在民上,不可以終。」 昭公十一年夏,周單子會於戚,視下言徐。晉叔向曰:「單子其死乎!朝有著定,會有表,衣有襘,帶有結。會朝之言必聞於表著之位,所以昭事序也;視不過結襘之中,所以道容貌也。言以命之,空貌以明之,失則有闕。今單子為王官伯,而命事於會,視不登帶,言不過步,貌不道容而言不昭矣。不道不恭,不昭不從,無守氣矣。」十二月,單成公卒。 昭公二十年三月,葬蔡平公,蔡太子硃失位,位在卑。魯大夫送葬者歸告昭子。昭子歎曰:「蔡其亡乎!若不亡,是君也必不終。《詩》曰:『不解於位,民之攸塈。』今始即位而適卑,身將從之。」十月,蔡侯硃出奔楚。 晉魏舒合諸侯之大夫於翟泉,將以城成周。魏子蒞政,衛彪傒曰:「將建天子,而易位以令,非誼也。大事奸誼,必有大咎。晉不失諸侯,魏子其不免乎!」是行也,魏獻子屬役於韓簡子,而田於大陸,焚焉而死。 定公十五年,邾隱公朝於魯,執玉高,其容仰。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贛觀焉,曰:「以禮觀之,二君者皆有死亡焉。夫禮,死生存亡之體也。將左右周施,進退俯仰,於是乎取之;朝祀喪戎,於是乎觀之。今正月相朝,而皆不度,心已亡矣。嘉事不體,何以能久?高仰,驕也;卑俯,替也。驕近亂,替近疾。君為主,其先亡乎!」 庶征之恆雨,劉歆以為《春秋》大雨也。劉向以為大水。 隱公九年「三月癸酉,大雨,震電;庚辰,大雨雪」。大雨,雨水也;震,雷也。劉歆以為三月癸酉,於歷數春分後一日,始震電之時也,當雨,而不當大雨。大雨,常雨之罰也。於始震電八日之間而大雨雪,常寒之罰也。劉向以為週三月,今正月也,當雨水,雪雜雨,雷電未可以發也。既已發也,則雪不當復降。皆失節,故謂之異。於《易》,雷以二月出,其卦曰「豫」,言萬物隨雷出地,皆逸豫也。以八月入,其卦曰「歸妹」,言雷復歸。入地則孕毓根核,保藏蟄蟲,避盛陰之害;出地則養長華實,發揚隱伏,宣盛陽之德。入能除害,出能興利,人君之象也。是時,隱以弟桓幼,代而攝立。公子翬見隱居位已久,勸之遂立。隱既不許,翬懼而易其辭,遂與桓共殺隱。天見其將然,故正月大雨水而雷電。是陽不閉陰,出涉危難而害萬物。天戒若曰,為君失時,賊弟佞臣將作亂矣。後八日大雨雪,陰見間隙而勝陽,篡殺之禍將成也。公不寤,後二年而殺。 昭帝始元元年七月,大水雨,自七月至十月。成帝建始三年秋,大雨三十餘日;四年九月,大雨十餘日。 《左氏傳》愍公二年,晉獻公使太子申生帥師,公衣之偏衣,佩之金玦。狐突歎曰:「時,事之征也;衣,身之章也;佩,衷之旗也。故敬其事,則命以始;服其身,則衣之純;用其衷,則佩之度。今命以時卒,閟其事也;衣以尨服,遠其躬也;佩以金玦,棄其衷也。服以遠之,時以閟之,尨涼冬殺,金寒玦離,胡可恃也!」梁餘子養曰:「帥師者,受命於廟,受脤於社,有常服矣。弗獲而尨,命可知也。死而不孝,不如逃之。」罕夷曰:「尨奇無常,金玦不復,君有心矣。」後四年,申生以讒自殺。近服妖也。 《左氏傳》曰,鄭子臧好聚鷸冠,鄭文公惡之,使盜殺之,劉向以為近服妖者也。一曰,非獨為子臧之身,亦文公之戒也。初,文公不禮晉文,又犯天子命而伐滑,不尊尊敬上。其後晉文伐鄭,幾亡國。 昭帝時,昌邑王賀遣中大夫之長安,多治仄注冠,以賜大臣,又以冠奴。劉向以為近服妖也。時王賀狂悖,聞天子不豫,弋獵馳騁如故,與騶奴、宰人游居娛戲,驕嫚不敬。冠者尊服,奴者賤人,賀無故好作非常之冠,暴尊象也。以冠奴者,當自至尊墜至賤也。其後帝崩,無子,漢大臣征賀為嗣。即位,狂亂無道,縛戮諫者夏侯勝等。於是大臣白皇太后,廢賀為庶人。賀為王時,又見大白狗冠方山冠而無尾,此服妖,亦犬禍也。賀以問郎中令龔遂,遂曰:「此天戒,言在仄者盡冠狗也。去之則存,不去則亡矣。」賀既廢數年,宣帝封之為列侯,復有罪,死不得置後,又犬禍無尾之效也。京房《易傳》曰:「行不順,厥咎人奴冠,天下亂,辟無適巠,妾子拜。」又曰:「君不正,臣欲篡,厥妖狗冠出朝門。」 成帝鴻嘉、永始之間,好為微行出遊,選從期門郎有材力者,及私奴客,多至十餘,少五六人,皆白衣袒幘,帶持刀劍。或乘小車,御者在茵上,或皆騎,出入市裡郊野,遠至旁縣。時,大臣車騎將軍王音及劉同等數以切諫。谷永曰:「《易》稱『得臣無家』,言王者臣天下,無私家也。今陛下棄萬乘之至貴,樂家人之賤事;厭高美之尊稱,好匹夫之卑字;崇聚票輕無誼之人,以為私客;置私田於民間,畜私奴車馬於北宮;數去南面之尊,離深宮之固,挺身獨與小人晨夜相隨,烏集醉飽吏民之家,亂服共坐,混餚亡別,閔勉遁樂,晝夜在路。典門戶奉宿衛之臣執干戈守空宮,公卿百寮不知陛下所在,積數年矣。昔虢公為無道,有神降曰『賜爾土田』,言將以庶人受土田也。諸侯夢得土田,為失國祥,而況王者畜私田財物,為庶人之事乎!」 《左氏傳》曰,周景王時大夫賓起見雄雞自斷其尾。劉向以為近雞禍也。是時王有愛子子晁,王與賓起陰謀欲立之。田於北山,將因兵眾殺適子之黨,未及而崩。三子爭國,王室大亂。其後,賓起誅死,子晁奔楚而敗。京房《易傳》曰:「有始無終,厥妖雄雞自嚙斷其尾。」 宣帝黃龍元年,未央殿輅軨中雌雞化為雄,毛衣變化而不鳴,不將,無距。元帝初元中,丞相府史家雌雞伏子,漸化為雄,冠距鳴將。永光中,有獻雄雞生角者。京房《易傳》曰:「雞知時,知時者當死。」房以為己知時,恐當之。劉向以為房失雞占。雞者,小畜,主司時,起居人,小臣執事為政之象也。言小臣將秉君威,以害正事,猶石顯也。竟寧元年,石顯伏辜,此其效也。一曰,石顯何足以當此?昔武王伐殷,至於牧野,誓師曰:「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今殷王紂惟婦言用。」繇是論之,黃龍、初元、永光雞變,乃國家之占,妃、後像也。孝元王皇后以甘露二年生男,立為太子。妃,王禁女也。黃龍元年,宣帝崩,太子立,是為元帝。王妃將為皇后,故是歲未央殿中雌雞為雄,明其佔在正宮也。不鳴不將無距,貴始萌而尊未成也。至元帝初元元年,將立王皇后,先以為婕妤。三月癸卯制書曰:「其封婕妤父丞相少史王禁為陽平侯,位特進。」丙午,立王婕妤為皇后。明年正月,立皇后子為太子。故應是,丞相府史家雌雞為雄,其占即丞相少史之女也。伏子者,明已有子也。冠距鳴將者,尊已成也。永光二年,陽平頃侯禁薨,子鳳嗣侯,為侍中衛尉。元帝崩,皇太子立,是為成帝。尊皇后為皇太后,以後弟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上委政,無所與。王氏之權自鳳起,故於鳳始受爵位時,雄雞有角,明視作威顓君害上危國者,從此人始也。其後群弟世權,以至於莽,遂篡天下。即位五年,王太后乃崩,此其效也。京房《易傳》曰:「賢者居明夷之世,知時而傷,或眾在位,厥妖雞生角。雞生角,時主獨。」又曰:「婦人顓政,國不靜;牝雞雄鳴,主不榮。故房以為己亦在占中矣。 成公七年「正月,鼷鼠食郊牛角;改卜牛,又食其角。」劉向以為,近青祥,亦牛禍也,不敬而 之所致也。昔周公制禮樂,成周道,故成王命魯郊祀天地,以尊周公。至成公時,三家始顓政,魯將從此衰。天愍周公之德,痛其將有敗亡之禍,故於郊祭而見戒雲。鼠,小蟲,性盜竊;鼷,又其小者也。牛,大畜,祭天尊物也。角,兵象,在上,君威也。小小鼷鼠,食至尊之牛角,像季氏乃陪臣盜竊之人,將執國命以傷君威而害周公之祀也。改卜牛,鼷鼠又食其角,天重語之也。成公怠慢昏亂,遂君臣更執於晉。至於襄公,晉為溴梁之會,天下大夫皆奪君政。其後三家逐昭公,卒死於外,幾絕周公之祀。董仲舒以為,鼷鼠食郊牛,皆養牲不謹也。京房《易傳》曰:「祭天不慎,厥妖鼷鼠嚙郊牛角。」 定公十五年「正月,鼷鼠食郊牛,牛死」。劉向以為,定公知季氏逐昭公,罪惡如彼,親用孔子為夾谷之會,齊人徠歸鄆、趡q、龜陰之田,聖德如此,反用季桓子,淫於女樂,而退孔子,無道甚矣。《詩》曰:「人而亡儀,不死何為!」是歲五月,定公薨,牛死之應也。京房《易傳》曰:「子不子,鼠食其郊牛。」 哀公元年「正月,鼷鼠食郊牛」。劉向以為,天意汲汲於用聖人,逐三家,故復見戒也。哀公年少,不親見昭公之事,故見敗亡之異。已而哀不寤,身奔於粵,此其效也。 昭帝元鳳元年九月,燕有黃鼠銜其尾舞王宮端門中,王往視之,鼠舞如故。王使吏以酒脯祠,鼠舞不休,一日一夜死。近黃祥,時燕剌王旦謀反將死之象也。其月,發覺伏辜。京房《易傳》曰:「誅不原情,厥妖鼠舞門。」 成帝建始四年九月,長安城南有鼠銜黃蒿、柏葉,上民塚柏及榆樹上為巢,桐柏尤多。巢中無子,皆有干鼠矢數十。時議臣以為恐有水災。鼠,盜竊小蟲,夜出晝匿;今晝去穴而登木,像賤人將居顯貴之位也。桐柏,衛思後園所在也。其後,趙皇后自微賤登至尊,與衛後同類。趙後終無子而為害。明年,有鳶焚巢,殺子之異也。天象仍見,甚可畏也。一曰,皆王莽竊位之象雲。京房《易傳》曰:「臣私祿罔辟,厥妖鼠巢。」 文公十三年,「大室屋壞」。近金沴木,木動也。先是,冬,釐公薨,十六月乃作主。後六月,又吉褅於太廟而致釐公,《春秋》譏之。經曰:「大事於太廟,躋釐公。」《左氏》說曰:太廟,周公之廟,饗有禮義者也;祀,國之大事也。惡其亂國之大事於太廟,胡言大事也。躋,登也,登釐公於愍公上,逆祀也。釐雖愍之庶兄,嘗為愍臣,臣子一例,不得在愍上,又未三年而吉褅,前後亂賢父聖祖之大禮,內為貌不恭而狂,外為言不從而僭。故是歲自十二月不雨,至於秋七月。後年,若是者三,而太室屋壞矣。前堂曰太廟,中央曰太室;屋,其上重層尊高者也,像魯自是陵夷,將墮周公之祀也。《穀梁》、《公羊經》曰,世室,魯公伯禽之廟也。周公稱太廟,魯公稱世室。大事者,祫祭也。躋釐公者,先禰後祖也。 景帝三年十二月,吳二城門自傾,大船自覆。劉向以為,近金沴木,木動也。先是,吳大王濞以太子死於漢,稱疾不朝,陰與楚王戊謀為逆亂。城猶國也,其一門名曰楚門,一門曰魚門。吳地以船為家,以魚為食。天戒若曰,與楚所謀,傾國覆家。吳王不寤,正月,與楚俱起兵,身死國亡。京房《易傳》曰:「上下鹹誖,厥妖城門壞。」 宣帝時,大司馬霍禹所居第門自壞。時,禹內不順,外不敬,見戒不改,卒受滅亡之誅。 哀帝時,大司馬董賢第門自壞。時,賢以私愛居大位,賞賜無度,驕嫚不敬,大失臣道,見戒不改。後賢夫妻自殺,家徙合浦。 傳曰:「言之不從,是謂不艾,厥咎僭,厥罰恆陽,厥極憂。時則有詩妖,時則有介蟲之孽,時則有犬禍。時則有口舌之痾,時則有白眚白祥。惟木沴金。」 「言之不從」,從,順也。「是謂不乂」,乂,治也。孔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況其邇者乎!」《詩》云:「如蜩如螗,如沸如羹。」言上號令不順民心,虛嘩憒亂,則不能治海內,失在過差,故其咎僭,僭,差也。刑罰妄加,群陰不附,則陽氣勝,故其罰常陽也。旱傷百谷,則有寇難,上下俱憂,故其極憂也。君炕陽而暴虐,臣畏刑而柑口,則怨謗之氣發於歌謠,故有詩妖。介蟲孽者,謂小蟲有甲飛揚之類,陽氣所生也,於《春秋》為螽,今謂之蝗,皆其類也。於《易》,「兌」為口,犬以吠守,而不可信,言氣毀故有犬禍。一曰,旱歲犬多狂死及為怪,亦是也。及人,則多病口喉咳者,故有口舌痾。金色白,故有白眚白祥。凡言傷者,病金氣;金氣病,則木沴之。其極憂者,順之,其福曰康寧。劉歆言傳曰時有毛蟲之孽,說以為於天文西方參為虎星,故為毛蟲。 史記周單襄公與晉錡、郤犨、郤至、齊國佐語,告魯成公曰:「晉將有亂,三郤其當之乎!夫郤氏,晉之寵人也,三卿而五大夫,可以戒懼矣。高位實疾顛,厚味實臘毒。今郤伯之語犯,叔迂,季伐。犯則陵人,迂則誣人,伐則掩人。有是寵也,而益之以三怨,其誰能忍之!雖齊國之亦將與焉。立於淫亂之國,而好盡言以招人過,怨之本也。唯善人能受盡言,齊其有乎?」十七年,晉殺三郤。十八年,齊殺國佐。凡此屬,皆言不從之咎雲。 晉穆侯以條之役生太子,名之曰仇;其弟以千畝之戰生,名之曰成師。師服曰:「異哉,君之名子也!夫名以制誼,誼以出禮,禮以體政,政以正民,是以政成而民聽;易則生亂。嘉耦曰妃,怨耦曰仇,古之命也。今君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師,始兆亂矣,兄其替乎!」及仇嗣立,是為文侯。文侯卒,子昭侯立,封成師於曲沃,號桓叔。後晉人殺昭侯而納桓叔,不克。復立昭侯子孝侯,桓權子嚴伯殺之。晉人立其弟鄂侯。鄂侯生哀侯,嚴伯子武公復殺哀侯及其弟,滅之,而代有晉國。 宣公六年,鄭公子曼滿與王子伯廖語,欲為卿。伯廖告人曰:「無德而貪,其在《周易》『豐』之『離』,弗過之矣。」間一歲,鄭人殺之。 襄公二十九年,齊高子容與宋司徒見晉知伯,汝齊相禮。賓出,汝齊語知伯曰:「二子皆將不免!子容專,司徒侈,皆亡家之主也。專則速及,侈將以其力敝,專則人實敝之,將及矣。」九月,高子出奔燕。 襄公三十一年正月,魯穆叔會晉歸,告孟孝伯曰:「趙孟將死矣!其語偷,不似民主;且年未盈五十,而諄諄焉如八九十者,弗能久矣。若趙孟死,為政者其韓子乎?吾子盍與季孫言之?可以樹善,君子也。」孝伯曰:「民生幾何,誰能毋偷!朝不及夕,將焉用樹!」穆叔告人曰:「孟孫將死矣!吾語諸趙孟之偷也,而又甚焉。」九月,孟孝伯卒。 昭公元年,周使劉定公勞晉趙孟,因曰:「子弁冕以臨諸侯,盍亦遠績禹功,而大庇民乎?」對曰:「老夫罪戾是懼,焉能恤遠?吾儕偷食,朝不謀夕,何其長也?」齊子歸,以語王曰:「諺所謂老將和而耄及之者,其趙孟之謂乎!為晉王卿以主諸侯,而儕於隸人,朝不謀夕,棄神人矣。神怒民畔,何以能久?趙孟不復年矣!」是歲,秦景公弟後子奔晉,趙孟問:「秦君如何?」對曰:「無道。」趙孟曰:「亡乎?」對曰:「何為?一世無道,國未艾也。國於天地,有與立焉。不數世淫,弗能敝也。」趙孟曰:「夭乎?」對曰:「有焉。」趙孟曰:「其幾何?」對曰:「+樾郅D國無道而年谷和孰,天贊之也,鮮不五稔。」趙孟視廕,曰:「朝夕不相及,誰能待五?」後子出而告人曰:「趙孟將死矣!主民玩歲而惕日,其與幾何?」冬,趙孟卒。昭五年,秦景公卒。 昭公元年,楚公子圍會盟,設服離衛。魯叔孫穆子曰:「楚公子美矣君哉!」伯州犁曰:「此行也,辭也假之寡君。」鄭行人子羽曰:「假不反矣。」伯州犁曰:「子姑憂予子晢之欲背誕也。」子羽曰:「假而不反,子其無憂乎?」齊國子曰:「吾代二子閔矣。」陳公子招曰:「不憂何成?二子樂矣!」衛齊子曰:「苟或知之,雖憂不害。」退會,子羽告人曰:「齊、衛、陳大夫其不免乎!國子代人憂,子招樂憂,齊子雖憂費害。夫弗及而憂,與可憂而樂,與憂而弗害,皆取憂之道也。《太誓》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三大夫兆憂矣,能無至乎?言以知物,其是之謂矣。」 昭公十五年,晉籍談如周葬穆後。既除喪而燕,王曰:「諸侯皆有以填撫王室,晉獨無有,何也?」籍談對曰:「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於王室,故能薦彝器。晉居深山,戎翟之與鄰,拜戎不暇,其何以獻器?」王曰:「叔氏其忘諸乎!叔父唐叔,成王之母弟,其反亡分乎?昔而高祖司晉之典籍,以為大正,故曰籍氏。女,司典之後也,何故忘之?」籍談不能對。賓出,王曰:「籍父其無後乎!數典而忘其祖。」籍談歸,以語叔向。叔向曰:「王其不終乎!吾聞所樂必卒焉。今王樂憂,若卒以憂,不可謂終。王一歲而有三年之喪二焉,於是乎以喪賓燕,又求彝器,樂憂甚矣。三年之喪,雖貴遂服,禮也。王雖弗遂,燕樂已早。禮,王之大經也;一動而失二禮,無大經矣。言以考典,典以志經。忘經而多言舉典,將安用之!」 哀公十六年,孔丘卒,公誄之曰:「 天不吊,不 遺一老,俾屏予一人。」子贛曰:「君其不歿於魯乎?夫子之言曰:『禮失則昏,名失則愆。』失志為昏,失所為愆。生弗能用,死而誄之,非禮也;稱『予一人』,非名也。君兩失之。」二十七年,公孫於邾,遂死於越。 庶征之恆陽,劉向以為《春秋》大旱也。其夏旱雩祀,謂之大雩。不傷二谷,謂之不雨。京房《易傳》曰:「欲德不用茲謂張,厥災荒。荒,旱也,其旱陰雲不雨,變而赤,因而除。師出過時茲謂廣,其旱不生。上下皆蔽茲謂隔,其旱天赤三月,時有雹殺飛禽。上緣求妃茲謂僭,其旱三月大溫亡雲。居高台府,茲謂犯陰侵陽,其旱萬物根死,數有火災。庶位逾節茲謂僭,其旱澤物枯,為火所傷。」 釐公二十一年「夏,大旱」。董仲舒、劉向以為,齊桓既死,諸侯從楚,釐尤得楚心。楚來獻捷,釋宋之執。外倚強楚,炕陽失眾,又作南門,勞民興役。諸雩旱不雨,略皆同說。 宣公七年「秋,大旱」。是夏,宣與齊侯伐萊。 襄公五年「秋,大雩」。先是,宋魚石奔楚,楚伐宋,取彭城以封魚石。鄭畔於中國而附楚,襄與諸侯共圍彭城,城鄭虎牢以御楚。是歲鄭伯使公子發來聘,使大夫會吳於善道。外結二國,內得鄭聘,有炕陽動眾之應。 八年「九月,大雩」。時作三軍,季氏盛。 二十八年「八月,大雩」。先是,比年晉使荀吳、齊使慶封來聘,是夏邾子來朝。襄有炕陽自大之應。 昭公三年「八月,大雩」劉歆以為,昭公即位年十九矣,猶有童心,居喪不哀,炕陽失眾。 六年「九月,大雩」。先是,莒牟夷以二邑來奔,莒怒伐魯,叔弓帥師,距而敗之,昭得入晉。外和大國,內獲二邑,取勝鄰國,有炕陽動眾之應。 十六年「九月,大雩」。先是,昭公母夫人歸氏薨,昭不戚,又大搜於比蒲。晉叔向曰:「魯有大喪而不廢搜。國不恤喪,不忌君也;君亡戚容,不顧親也。殆其失國」。與三年同占。 二十四年「八月,大雩」。劉歆以為,《左氏傳》二十三年邾師城翼,還經魯地,魯襲取邾師,獲其三大夫。邾人訴於晉,晉人執我行人叔孫婼,是春乃歸之。 二十五年「七月上辛大雩,季辛又雩」,旱甚也。劉歆以為時後氏與季氏有隙。又季氏之族有淫妻為讒,使季平子與族人相惡,皆共譖平子。子家駒諫曰:「讒人以君徼幸,不可。」昭公遂代季氏,為所敗,出奔齊。 定公七年「九月,大雩」。先是,定公自將侵鄭,歸而城中城。二大夫帥師圍鄆。 嚴公三十一年「冬,不雨」。是歲,一年而三築台,奢侈不恤民。 釐公二年「冬十月不雨」,三年「春正月不雨,夏四月不雨」,「六月雨」。先是者,嚴公夫人與公子慶父淫。而殺二君。國人攻之,夫人遜於邾,慶父奔莒。釐公即位,南敗邾,東敗營,獲其大夫。有炕陽之應。 文公二年,「自十有二月不雨,至於秋七月」。文公即位,天子使叔服會葬,毛伯賜命。又會晉侯於戚。公子遂如齊納幣。又與諸侯盟。上得天子,外得諸侯,沛然自大。躋釐公主。大夫始顓事。 十年,「自正月不雨。至於秋七月」。先是,公子遂會四國而救鄭。楚使越椒來聘。秦人歸禭。有炕陽之應。 十三年,「自正月不雨,至於秋七月」。先是,曹伯、杞伯、滕子來朝,郕伯來奔,秦伯使遂來聘,季孫行父城諸及鄆。二年之間,五國趨之,內城二邑。炕陽失眾。一曰,不雨而五穀皆孰,異也。文公時,大夫始顓盟會,公孫敖會晉侯,又會諸侯盟於垂隴。故不雨而生者,陰不出氣而私自行,以象施不由上出,臣下作福而私自成。一曰,不雨近常陰之罰,君弱也。 惠帝五年夏,大旱,江河水少,溪谷絕。先是,發民男女十四萬六千人城長安,是歲城乃成。 文帝三年秋,天下旱。是歲夏,匈奴右賢王寇侵上郡,詔丞相灌嬰發車騎士八萬五千人詣高奴,擊右賢王走出塞。其秋,濟北王興居反,使大將軍討之,皆伏誅。 後六年春,天下大旱。先是,發車騎材官屯廣昌。是歲二月,復發材官屯隴西。後匈奴大入上郡、雲中,烽火通長安,三將軍屯邊,又三將軍屯京師。 景帝中三年秋,大旱。 武帝元光六年夏,大旱。是歲,四將軍征匈奴。 元朔五年春,大旱。是歲,六將軍眾十餘萬征匈奴。 元狩三年夏,大旱。是歲,發天下故吏伐棘上林,穿昆明池。 天漢元年夏,大旱;其三年夏,大旱。先是,貳師將軍征大宛還。天漢元年,發適民。二年夏,三將軍征匈奴,李陵沒不還。 征和元年夏,大旱。是歲,發三輔騎士閉長安城門,大搜,始治巫蠱。明年,衛皇后、太子敗。 昭帝始元六年,大旱。先是,大鴻臚田廣明征益州,暴師連年。 宣帝本始三年夏,大旱,東西數千里。先是,五將軍眾二十萬征匈奴。 神爵元年秋,大旱。是歲,後將軍趙充國征西羌。 成帝永給三年、四年夏、大旱。 《左氏傳》晉獻公時童謠曰:「丙子之晨,龍尾伏辰,袀服振振,取虢之旂。鶉之賁賁,天策焞焞,火中成軍,虢公其奔。」是時,虢為小國,介夏陽之厄,怙虞國之助,亢衡於晉,有炕陽之節,失臣下之心。晉獻伐之,問於卜偃曰:「吾其濟乎?」偃以童謠對曰:「克之。十月朔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鶉火中,必此時也。」冬十二月丙子朔,晉師滅虢,虢公丑奔周。周十二月,夏十月也。言天者以夏正。 史記晉惠公時童謠曰:「恭太子更葬兮,後十四年,晉亦不昌,昌乃在其兄。」是時,惠公賴秦力得立,立而背秦,內殺二大夫,國人不說。及更葬其兄恭太子申生而不敬,故詩妖作也。後與秦戰,為秦所獲,立十四年而死。晉人絕之,更立其兄重耳,是為文公,遂伯諸侯。 《左氏傳》文、成之世童謠曰:「雊之鵒之,公出辱之。雊鵒之羽,公在外野,往饋之馬。雊鵒跌跌,公在乾侯,征褰與襦。雊鵒來巢。遠,哉搖搖,裯父喪勞,宋父以驕,雊鵒雊鵒,往歌來哭。」至昭公時,有雊鵒來巢。公攻季氏,敗,出奔齊,居外野,次乾侯。八年,死於外,歸葬魯。昭公名裯。公子宋立,是為定公。 元帝時童謠曰:「井水溢,滅灶煙,灌玉堂,流金門。」至成帝建始二年三月戊子,北宮中井泉稍上,溢出南流,像春秋時先有雊鵒之謠,而後有來巢之驗。井水,陰也;灶煙,陽也;玉堂、金門,至尊之居,像陰盛而滅陽,竊有宮室之應也。王莽生於元帝初元四年,至成帝封侯,為三公輔政,因以篡位。 成帝時童謠曰:「燕燕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琅根,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其後帝為微行出遊,常與富平侯張放俱稱富平侯家人,過陽阿主作樂,見舞者趙飛燕而幸之,故曰「燕燕尾涎涎」,美好貌也。「張公子」,謂富平侯也。「木門倉琅根」,謂宮門銅鍰,言將尊貴也。後遂立為皇后。弟昭儀賊害後宮皇子,卒皆伏辜,所謂「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者也。 成帝時歌謠又曰:「邪徑敗良田,讒口亂善人。桂樹華不實,黃爵巢其顛。故為人所羨,今為人所憐。」桂,赤色,漢家象。華不實,無繼嗣也。王莽自謂黃象,黃爵巢其顛也。 嚴公十七年,冬,多麋」。劉歆以為毛蟲之孽為災。劉向以為麋色青,近青祥也。麋之為言迷也,蓋牝獸之淫者也。是時,嚴公將取齊之淫女,其象先見。天戒若曰,勿取齊女,淫而迷國。嚴不寤,遂取之。夫人既入,淫於二叔,終皆誅死,幾亡社稷。董仲舒指略同。京房《易傳》曰:「廢正作淫,大不明,國多麋。」又曰:「『震』遂泥,厥咎國多麋。」 昭帝時,昌邑王賀聞人聲曰「熊」,視而見大熊。左右莫見,以問郎中令龔遂,遂曰:「熊,山野之獸,而來入宮室,王獨見之,此天戒大王,恐宮室將空,危亡象也。」賀不改寤,後卒失國。 《左氏傳》襄公十七年十一月甲午,宋國人逐狾狗,狾狗入於華臣氏,國人從之。臣懼,遂奔陳。先是,臣兄閱為宋卿,閱卒,臣使賊殺閱家宰,遂就其妻,宋平公聞之,曰:「臣不唯其宗室是暴,大亂宋國之政。」欲逐之。左師向戌曰:「大臣不順,國之恥也,不如蓋之。」公乃止。華臣炕暴失義,內不自安,故犬禍至,以奔亡也。 高後八年三月,祓霸上,還過枳道,見物如倉狗, 高後掖,忽而不見。卜之,趙王如意作祟。遂病掖傷而崩。先是,高後鴆殺如意,支斷其母戚夫人手足,搉其眼,以為人彘。 文帝后五年六月,齊雍城門外有狗生角。先是,帝兄齊悼惠王亡後,帝分齊地,立其庶子七人皆為王。兄弟並強,有炕陽心,故犬禍見也。犬守禦,角兵象,在前而上鄉者也。犬不當主角,猶諸侯不當舉兵鄉京師也。天之戒人蚤矣,諸侯不寤。後六年,吳、楚畔,濟南、膠西、膠東三國應之,舉兵至齊。齊王猶與城守,三國圍之。會漢破吳、楚,因誅四王。故天狗下梁而吳、楚攻梁,狗生角於齊而三國圍齊。漢卒破吳、楚於梁,誅四王於齊。京房《易傳》曰:「執政失,下將害之,厥妖狗生角。君子苟免,小人陷之,厥妖狗生角。」 景帝三年二月,邯鄲狗與彘交。悖亂之氣,近犬豕之禍也。是時,趙王遂悖亂,與吳、楚謀為逆,遣使匈奴求助兵,卒伏其辜。犬,兵革失眾之占;豕,北方匈奴之象。逆言失聽,交於異類,以生害也。京房《易傳》曰:「夫婦不嚴,厥妖狗與豕交。茲謂反德,國有兵革。」 成帝河平元年,長安男子石良、劉音相與同居,有如人狀在其室中,擊之,為狗,走出。去後,有數人被甲持兵弩至良家,良等格擊,或死或傷,皆狗也。自二月至六月乃止。 鴻嘉中,狗與彘交。 《左氏》昭公二十四年十月癸酉,王子晁以成周之寶圭湛於河,幾以獲神助。甲戌,津人得之河上,陰不佞取將賣之,則為石。是時,王子晁篡天子位,萬民不鄉,號令不從,故有玉變,近白祥也。癸酉入而甲戌出,神不享之驗雲。玉化為石,貴將為賤也。後二年,子晁奔楚而死。 史記秦始皇帝三十六年,鄭客從關東來,至華陰,望見素車白馬從華山上下,知其非人,道住止而待之。遂至,持璧與客曰:「為我遺鎬池君。」因言「今年祖龍死」。忽不見,鄭客奉璧,即始皇二十八年過江所湛璧也。與周子晁同應。是歲,石隕於東郡,民或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此皆白祥,炕陽暴虐,號令不從,孤陽獨治,群陰不附之所致也。一曰,石,陰類也,陰持高節,臣將危君,趙高、李斯之象也。始皇不畏戒自省,反夷滅其旁民,而燔燒其石。是歲始皇死,後三年而秦滅。 孝昭元鳳三年正月,泰山萊蕪山南匈匈有數千人聲。民視之,有大石自立,高丈五尺,大四十八圍,入地深八尺,三石為足。石立處,有白烏數千集其旁。眭孟以為,石陰類,下民象,泰山岱宗之岳,王者易姓告代之處,當有庶人為天子者。孟坐伏誅。京房《易傳》曰:「『《復》,崩來無咎。』自上下者為崩,厥應泰山之石顛而下,聖人受命人君虜。」又曰:「石立如人,庶士為天下雄。立於山,同姓;平地,異姓。立於水,聖人;於澤,小人。」 天漢元年三月,天雨白毛;三年八月,天雨白氂。京房《易傳》曰:「前樂後憂,厥妖天雨羽。」又曰:「邪人進,賢人逃,天雨毛。」 史記周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金震,木動之也。是時,周室衰微,刑重而虐,號令不從,以亂金氣,鼎者,宗廟之寶器也。宗廟將廢,寶鼎將遷,故震動也。是歲,晉三卿韓、魏、趙篡晉君而分其地,威烈王命以為諸侯。天子不恤同姓,而爵其賊臣,天下不附矣。後三世,周致德祚於秦。其後秦遂滅周,而取九鼎。九鼎之震,木沴金,失眾甚。 成帝元延元年正月,長安章城門門牡自亡,函谷關次門牡亦自亡。京房《易傳》曰:「饑而不損茲謂泰,厥災水,厥咎牡亡。」《妖辭》曰:「關動牡飛,闢為亡道臣為非,厥咎亂臣謀篡。」故谷永對曰:「章城門通路寢之路,函谷關距山東之險,城門關守國之固,固將去焉,故牡飛也。」 卷二十七中之下犖逍兄鏡諂咧兄 傳曰:「視之不明,是謂不哲,厥咎舒,厥罰恆奧,厥極疾。時則有草妖,時則有蠃蟲之孽,時則有羊禍,時則有目痾,時則有赤眚赤祥。惟水沴火。」 「視之不明,是謂不哲」,哲,知也。《詩》云:「爾德不明,以亡陪亡卿;不明爾德,以亡背亡仄。」言上不明,暗昧蔽惑,則不能知善惡,親近勻,長同類,亡功者受賞,有罪者不殺,百官廢亂,失在舒緩,故其咎舒也。盛夏日長,暑以養物,政弛緩,故其罰常奧也。奧則冬溫,春夏不和,傷病民人,故極疾也。誅不行則霜不殺草,繇臣下則殺不以時,故有草妖。凡妖,貌則以服,言則以詩,聽則以聲。視則以色者,五色物之大分也,在於眚祥,故聖人以為草妖,失秉之明者也。溫奧生蟲,故有蠃蟲之孽,謂螟螣之類當死不死,未當生而生,或多於故而為災也。劉歆以為屬思心不容。於《易》,剛而包柔為「離」,「離」為火為目。羊上角下蹄,剛而包柔,羊大目而為精明,視氣毀故有羊禍。一曰,暑歲羊多疫死,及為怪,亦是也。及人,則多病目者,故有目痾。火色赤,故有赤眚赤祥。凡視傷者病火氣,火氣傷則水沴之。其極疾者,順之,其福曰壽。劉歆視傳曰有羽蟲之孽,雞禍。說以為於天文南方喙為鳥星,故為羽蟲;禍亦從羽,故為雞;雞於《易》自在「巽」。說非是。庶征之恆奧,劉向以為《春秋》亡冰也。小奧不書,無冰然後書,舉其大者也。京房《易傳》曰:「祿不遂行茲謂欺,厥咎奧,雨雪四至而溫。臣安祿樂逸茲謂亂,奧而生蟲。知罪不誅茲謂舒,其奧,夏則暑殺人。冬則物華實。重過不誅,茲謂亡征,其咎當寒而奧六日也。」 桓公十五年「春,亡冰」。劉向以為周春,今冬也。先是,連兵鄰國,三戰而再敗也,內失百姓,外失諸侯,不敢行誅罰,鄭伯突篡兄而立,公與相親,長養同類,不明善惡之罰也。董仲舒以為象夫人不正,陰失節也。 成公元年「二月,無冰」。董仲舒以為方有宣公之喪,君臣無悲哀之心,而炕陽,作丘甲。劉向以為時公幼弱,政舒緩也。 襄公二十八年「春,無冰」。劉向以為先是公作三軍,有侵陵用武之意,於是鄰國不和,伐其三鄙,被兵十有餘年,因之以饑饉,百姓怨望,臣下心離,公懼而弛緩,不敢行誅罰,楚有夷狄行,公有從楚心,不明善惡之應。董仲舒指略同。一曰,水旱之災,寒暑之變,天下皆同,故曰「無冰」,天下異也。桓公殺兄弒君,外成宋亂,與鄭易邑,背畔周室。成公時,楚橫行中國,王札子殺召伯、毛伯,晉敗天子之師之貿戎,天子皆不能討。襄公時,天下諸侯之大夫皆執國權,君不能制。漸將日甚,善惡不明,誅罰不行,周失之舒,秦失之急,故周衰亡寒歲,秦滅亡奧年。 武帝元狩六年冬,亡冰。先是,比年遣大將軍衛青、霍去病攻祁連,絕大幕,窮追單于,斬首十餘萬級,還,大行慶賞。乃閔海內勤勞,是歲遣博士褚大等六人持節巡行天下,存賜鰥寡,假與乏困,舉遺逸獨行君子詣行在所。郡國有以為便宜者,上丞相、御史以聞。天下鹹喜。 昭帝始元二年冬,亡冰。是時上年九歲,大將軍霍光秉政,始行寬緩,欲以說下。 僖公三十三年「十二月,隕霜不殺草」。劉歆以為草妖也。劉向以為今十月,周十二月。於《易》,五為天位,君位,九月陰氣至,五通於天位,其卦為「剝」,剝落萬物,始大殺矣,明陰從陽命,臣受君令而後殺也。今十月隕霜而不能殺草,此君誅不行,舒緩之應也。是時,公子遂顓權,三桓始世官,天戒若曰,自此之後,將皆為亂矣。文公不寤,其後遂殺子赤,三家逐昭公。董仲舒指略同。京房《易傳》曰:「臣有緩茲謂不順,厥異霜不殺也。」 《書序》曰:「伊陟相太戊,亳有祥桑穀共生。」傳曰:「俱生乎朝,七日而大拱。伊陟戒以修德,而木枯。」劉向以為殷道既衰,高宗承敝而起,盡涼陰之哀,天下應之,既獲顯榮,怠於政事,國將危亡,故桑穀之異見。桑猶喪也,穀猶生也,殺生之秉失而在下,近草妖也。一曰,野木生朝而暴長,小人將暴在大臣之位,危亡國家,像朝將為虛之應也。 《書序》又曰:「高宗祭成湯,有蜚雉登鼎耳而雊。」祖己曰:「惟先假王,正厥事。」劉向以為雉雊鳴者雄也,以赤色為主。於《易》,「離」為雉,雉,南方,近赤祥也。劉歆以為羽蟲之孽。《易》有「鼎卦」,鼎,宗廟之器,主器奉宗廟者長子也。野鳥自外來,入為宗廟器主,是繼嗣將易也。一曰,鼎三足,三公象,而以耳行。野鳥居鼎耳,小人將居公位,敗宗廟這祀。野木生朝,野鳥入廟,敗亡之異也。武丁恐駭,謀於忠賢,修德而正事,內舉傅說,授以國政,外伐鬼方,以安諸夏,故能攘木、鳥之妖,致百年之壽,所謂「六沴作見,若是共禦,五福乃降,用章於下」者也。一曰,金沴木曰木不曲直。 僖公三十三年「十二月,李梅實」。劉向以為周十二月,今十月也,李梅當剝落,今反華實,近草妖也。先華而後實,不書華,舉重者也。陰成陽事,像臣顓君作威福。一日,冬當殺,反生,像驕臣當誅,不行其罰也。故冬華者,像臣邪謀有端而不成,至於實,則成矣。是時僖公死,公子遂顓權,文公不寤,後有子赤之變。一曰,君舒緩甚,奧氣不臧,則華實復生。董仲舒以為李梅實,臣下強也。記曰:「不當華而華,易大夫;不當實而實,易相室。」冬,水王,木相,故象大臣。劉歆以為庶征皆以蟲為孽,思心蠃蟲孽也。李梅實,屬草妖。 惠帝五年十月,桃李華,棗實。昭帝時,上林苑中大柳樹斷仆地,一朝起立,生枝葉,有蟲食其葉,成文字,曰「公孫病已立」。又,昌邑王國社有枯樹復生枝葉。眭孟以為,木陰類,下民象,當有故廢之家公孫氏從民間受命為天子者。昭帝富於春秋,霍光秉政,以孟妖言,誅之。後昭帝崩,無子,征昌邑王賀嗣位,狂亂失道,光廢之,更立昭帝兄衛太子之孫,是為宣帝。宣帝本名病已。京房《易傳》曰:「枯楊生 ,枯木復生,人君亡子。」 元帝初元四年,皇后曾祖父濟南東平陵王伯墓門梓柱卒生枝葉,上出屋。劉向以為王氏貴盛,將代漢家之象也。後王莽篡位,自說之曰:「初元四年,莽生之歲也,當漢九世火德之厄,而有此祥興於高祖考之門。門為開通,梓猶子也,言王氏當有賢子開通祖統,起於柱石大臣之位,受命而王之符也。」 建昭五年,兗州刺史浩賞禁民私所自立社。山陽橐茅鄉社有大槐樹,吏伐斷之,其夜樹復立其故處。成帝永始元年二月,河南街郵樗樹生支如人頭,眉、目、須皆具亡發、耳。哀帝建平三年十月,汝南西平遂陽鄉柱仆地,生支如人形,身青黃色,面白,頭有鬚髮,稍長大,凡長六寸一分。京房《易傳》曰:「王德衰,下人將起,則有木生為人狀。」 哀帝建平三年,零陵有樹僵地,圍丈六尺,長十丈七尺。民斷其本,長九尺餘,皆枯。三月,樹卒自立故處。京房《易傳》曰:「棄正作淫,厥妖木斷自屬。妃後有顓,木僕反立,斷枯復生。天辟惡之。」 光帝永光二年八月,天雨草,而葉相 結,大如彈丸。平帝元始三年正月,天雨草,狀如永光時,京房《易傳》曰:「君吝於祿,信衰賢去,厥妖天雨草。」 昭公二十五年「夏,有雊鵒來巢」。劉歆以為,羽蟲之孽『其色黑,又黑祥也,視不明、聽不聰之罰也。劉向以為,有蜚有蜮不言來者,氣所生,所謂眚也;雊鵒言來者,氣所致,所謂祥也。雊鵒,夷狄穴藏之禽,來至中國,不穴而巢,陰居陽位,像季氏將逐昭公,去宮室而居外野也。雊鵒白羽,旱之祥也;穴居而好水,黑色,為主急之應也。天戒若曰,既失眾,不可急暴;急暴,陰將持節陽以逐爾,去宮室而居外野矣。昭不寤,而舉兵圍季氏,為季氏所敗,出奔於齊,遂死於外野。董仲舒指略同。 景帝三年十一月,有白頸烏與黑烏群鬥楚國呂縣,白頸不勝,墮泗水中,死者數千。劉向以為近白黑祥也。時楚王戊暴逆無道,刑辱申公,與吳王謀反。烏群鬥者,師戰之象也。白頸者小,明小者敗也。墮於水者,將死水地。王戊不寤,遂舉兵應吳,與漢大戰,兵敗而走,至於丹徒,為越人所斬,墮死於水之效也。京房《易傳》曰:「逆親親,厥妖白黑烏斗於國。」 昭帝元鳳元年,有烏與鵲斗燕王宮中池上,烏墮池死,近黑祥也。時燕王旦謀為亂,遂不改寤,伏辜而死。楚、燕皆骨肉籓臣,以驕怨而謀逆,俱有烏鵲斗死之祥,行同而占合,此天人之明表也。燕一烏鵲斗於宮中而黑者死,楚以萬數斗於野外而白者死,像燕陰謀未發,獨王自殺於宮,故一烏水色者死,楚炕陽舉兵,軍師大敗於野,故眾烏金色者死,天道精微之效也。京房《易傳》曰:「專征劫殺,厥妖烏鵲鬥。」 昭帝時有鵜鶘或曰禿鶖,集昌邑王殿下,王使人射殺之。劉向以為,水鳥色青,青祥也,時,王馳騁無度,慢侮大臣,不敬至尊、有服妖之象,故青祥見也。野鳥入處,宮室將空。王不悟,卒以亡。京房《易傳》曰:「辟退有德,厥咎狂,厥妖水鳥集於國中。」 成帝河平元年二月庚子,泰山山桑谷有 焚其巢。男子孫通等聞山中群鳥 鵲聲,往視,見巢然,盡墮地中,有三 彀燒死。樹大四圍,巢去地五丈五尺。太守平以聞。 色黑,近黑祥,貪虐之類也。《易》曰:「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後號咷。」泰山,岱宗,五嶽之長,王者易姓告代之處也。天戒若曰,勿近貪虐之人,聽其賊謀,將生焚巢自害其子絕世易姓之禍。其後,趙蜚燕得幸,立為皇后,弟為昭儀,姊妹專寵,聞後宮許美人,曹偉能生皇子也,昭儀大怒,令上奪取而殺之,皆並殺其母。成帝崩,昭儀自殺,事乃發覺,趙後坐誅。此焚巢殺子後號咷之應也。一曰,王莽貪虐而任社稷之重,卒成易姓之禍雲。京房《易傳》曰:「人君暴虐,鳥焚其捨。」 鴻嘉二年三月,博士行大射禮,有飛雉集於庭,歷階登堂而雊。後雉又集太常、宗正、丞相、御史大夫、大司馬車騎將軍之府,又集未央宮承明殿屋上。時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待詔寵等上言:「天地之氣,以類相應,譴告人君,甚微而著。雉者聽察,先聞雷聲,故《月令》以紀氣。經載高宗雊雉之異,以明轉禍為福之驗。今雉以博士行禮之日大眾聚會,飛集於庭,歷階登堂,萬眾睢睢,驚怪連日。徑歷三公之府,太常宗正典宗廟骨肉之官,然後入宮。其宿留告曉人,具備深切,雖人道相戒,何以過是!」後帝使中常侍晁閎詔音曰:「聞捕得雉,毛羽頗摧折,類拘執者,得無人為之?」音復對曰:「陛下安得亡國之語?不知誰主為佞諂之計,誣亂聖德如此者!左右阿諛甚眾,不待臣音復諂而足。公卿以下,保位自守,莫有正言。如令陛下覺寤,懼大禍且至身,深責臣下,繩以聖法,臣音當先受誅,豈有以自解哉!今即位十五年,繼嗣不立,日日駕車而出,失行流聞,海內傳之,甚於京師。外有微行之害,內有疾病之憂,皇天數見災異,欲人變更,終已不改。天尚不能感動陛下,臣子何望?獨有極言待死,命在朝暮而已。如有不然,老母安得處所,尚何皇太后之有!高祖天下當以誰屬乎!宜謀於賢知,克己復禮,以求天意,繼嗣可立,災變尚可銷也。」 成帝綏和二年三月,天水平襄有燕生爵,哺食至大,俱飛去。京房《易傳》曰:「賊臣在國,厥咎燕生爵,諸侯銷。」一曰,生非其類,子不嗣世。 史記魯定公時,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得蟲若羊,近羊禍也。羊者,地上之物,幽於土中,像定公不用孔子而聽季氏,暗昧不明之應也。一曰,羊去野外而拘土缶者,像魯君失其所而拘於季氏,季氏亦將拘於家臣也。是歲,季氏家臣陽虎囚季桓子。後三年,陽虎劫公伐孟氏,兵敗,竊寶玉大弓而出亡。 《左氏傳》魯襄公時,宋有生女子赤而毛,棄之堤下,宋平公母共姬之御者見而收之,因名曰棄。長而美好,納之平公,生子曰佐。後宋臣伊戾讒太子痤而殺之。先是,大夫華元出奔晉,華弱奔魯,華臣奔陳,華合比奔衛。劉向以為時則火災赤眚之明應也。京房《易傳》曰:「尊卑不別,厥妖女生赤毛。」 惠帝二年,天雨血於宜陽,一頃所,劉向以為赤眚也。時又冬雷,桃李華,常奧之罰也。是時,政舒緩,諸呂用事,讒口妄行,殺三皇子,建立非嗣,及不當立之王,退王陵、趙堯、周昌。呂太后崩,大臣共誅滅諸呂,殭屍流血。京房《易傳》曰:「歸獄不解,茲謂追非,厥咎天雨血;茲謂不親,民有怨心,不出三年,無其宗人。」又曰:「佞人祿,功臣僇,天雨血。」 哀帝建平四年四月,山陽湖陵雨血,廣三尺。長五尺,大者如錢,小者如麻子。後二年,帝崩。王莽擅朝,誅貴戚丁、傅,大臣董賢等皆放徙遠方,與諸呂同象,誅死者少,雨血亦少。 傳曰:「聽之不聰,是謂不謀,厥咎急,厥罰恆寒,厥極貧。時則有鼓妖,時則有魚孽,時則有豕禍,時則有耳痾,時則有黑眚黑祥。惟火沴水。」 「聽之不聰,是謂不謀」,言上偏聽不聰,下情隔塞,則不能謀慮利害,失在嚴急,故其咎急也。盛冬日短,寒以殺物,政促迫,故其罰常寒也。寒則不生百谷,上下俱貧,故其極貧也。君嚴猛而閉下,臣戰慄而塞耳,則妄聞之氣發於音聲,故有鼓妖。寒氣動,故有魚孽。雨以龜以孽,龜能陸處,非極陰也;魚去水而死,極陰之孽也。於《易》,「坎」為豕,豕大耳而不聰察,聽氣毀,故有豕禍也,一曰,寒歲豕多死,及為怪,亦是也。及人,則多病耳者,故有耳痾。水色黑,故有黑眚黑祥。凡聽傷者病水氣,水氣病則火痾之。其極貧者,順之,其福曰富。劉歆聽傳曰有介蟲孽也,庶征之恆寒。劉向以為春秋無其應,周之末世舒緩微弱,政在臣下,奧暖而已,故籍秦以為驗。秦始皇即位尚幼,委政太后,太后淫於呂不韋及嫪毒,封毒為長信侯,以太原郡為毒國,宮室苑囿自恣,政事斷焉。故天冬雷,以見陽不禁閉,以涉危害,舒奧迫近之變也。始皇即冠,毒懼誅作亂,始皇誅之,斬首數百級,大臣二十人,皆車裂以徇,夷滅其宗,遷四千餘家於房陵。是歲四月,寒,民有凍死者。數年之間,緩急如此,寒奧輒應,此其效也。劉歆以為大雨雪,及未當雨雪而雨雪,及大雨雹,隕霜殺叔草,皆常寒之罰也。劉向以為常雨屬貌不恭。京房《易傳》曰:「有德遭險,茲謂逆命,厥異寒。誅過深,當奧而寒,盡六日,亦為雹,害正不誅,茲謂養賊,寒七十二日,殺蜚禽。道人始去茲謂傷,其寒物無霜而死,湧水出。戰不量敵,茲謂辱命,其寒雖雨物不茂。聞善不予,厥咎聾。」 桓公八年「十月,雨雪」。周十月,今八月也,未可以雪,劉向以為時夫人有淫齊之行,而桓有妒媢之心,夫人將殺,其象見也。桓不覺寤,後與夫人俱如齊而殺死。凡雨,陰也,雪又雨之陰也,出非其時,迫近象也。董仲舒以為象夫人專恣,陰氣盛也。 釐公十年「冬,大雨雪」。劉向以為,先是釐公立妾為夫人,陰居陽位,陰氣盛也。《公羊經》曰「大雨雹」。董仲舒以為,公脅於齊桓公,立妾為夫人,不敢進群妾,故專一之象見諸雹,皆為有所漸脅也,行專一之政雲。 昭公四年「正月,大雨雪」。劉向以為,昭取於吳而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行於上,臣非於下。又三家已強,皆賤公行,慢侮之心生。董仲舒以為季孫宿任政,陰氣盛也。 文帝四年六月,大雨雪。後三歲,淮南王長謀反,發覺,遷,道死。京房《易傳》曰:「夏雨雪,戒臣為亂。」 景帝中六年三月,雨雪。其六月,匈奴入上郡取苑馬,吏卒戰死者二千餘人。明年,條侯周亞夫下獄死。 武帝元狩元年十二月,大雨雪,民多凍死。是歲,淮南、衡山王謀反,發覺,皆自殺。使者行郡國,治黨與,坐死者數萬人。 元鼎二年三月,雪,平地厚五尺。是歲,御史大夫張湯有罪自殺,丞相嚴青翟坐與三長史謀陷湯,青翟自殺,三長史皆棄市。 元鼎三年三月水冰,四月雨雪,關東十餘郡人相食。是歲,民不佔緡線有告者,以半畀之。 元帝建昭二年十一月,齊、楚地大雪,深五尺。是歲,魏郡太守京房為石顯所告,坐與妻父淮陽王舅張博、博弟光勸視淮陽王以不義。博要斬,光、房棄市,御史大夫鄭弘坐免為庶人。成帝即位,顯伏辜,淮陽王上書冤博,辭語增加,家屬徙者復得還。 建昭四年三月,雨雪,燕多死。谷永對曰:「皇后桑蠶以治祭服,共事天地宗廟,正以是日疾風自西北,大寒雨雪,壞敗其功,以章不鄉。宜齋戒辟寢,以深自責,請皇后就宮,鬲閉門戶,毋得擅上。且令眾妾人人更進,以時博施。皇天說喜,庶幾可以得賢明之嗣。即不行臣言,災異俞甚,天變成形,臣民欲復捐身關策,不及事已。」其後許後坐祝詛廢。 陽朔四年四月,雨雪,燕雀死。後十二年,許皇后自殺。 定公元年「十月,隕霜殺菽」。劉向以為,周十月,今八月也。消卦為「觀」,陰氣未至君位而殺,誅罰不由君出,在臣下之象也。是時,季氏逐昭公,公死於外,定公得立,故天見災以視公也。釐公二年「十月,隕霜不殺草」,為嗣君微,失秉事之象也。其後卒在臣下,則災為之生矣。異故言草,災故言菽,重殺谷。一曰菽,草之難殺者也,言殺菽,知草皆死也;言不殺草,知菽亦不死也。董仲舒以為,菽,草之強者,天戒若曰,加誅於強臣。言菽,以微見季氏之罰也。 武帝元光四年四月,隕霜殺草木。先是二年,遣五將軍三十萬眾伏馬邑下,欲襲單于,單于覺之而去。自是始征伐四夷,師出三十餘年,天下戶口減半。京房《易傳》曰:「興兵妄誅,茲謂亡法,厥災霜,夏殺五穀,冬殺麥。誅不原情,茲謂不仁,其霜,夏先大雷風,冬先雨,乃隕霜,有芒角。賢聖遭害,其霜附木不下地。佞人依刑,茲謂私賊,其霜在草根土隙間。不教而誅茲謂虐,其霜反在草下。」 元帝永興元年三月,隕霜殺桑;九月二日,隕霜殺稼,天下大饑。是時,中書令石顯用事專權,與《春秋》定公時隕霜同應。成帝即位,顯坐作威福誅。 釐公二十九年「秋,大雨雹」。劉向以為,盛陽雨水,溫暖而湯熱,陰氣脅之不相入,則轉而為雹;盛陰雨雪,凝滯而冰寒,陽氣薄之不相入,則散而為霰。故沸湯之在閉器,而湛於寒泉,則為冰,及雪之銷,亦冰解而散,此其驗也。故雹者陰脅陽也,霰者陽脅陰也,《春秋》不書霰者,猶月食也。釐公末年信用公子遂,遂專權自恣,將至於殺君,故陰脅陽之象見。釐公不寤,遂終專權,後二年殺子赤,立宣公。《左氏傳》曰:「聖人在上無雹,雖有不為災。」說曰:「凡物不為災不書,書大,言為災也。凡雹,皆冬之愆陽,夏之伏陰也。」 昭公三年,「大雨雹」。是時季氏專權,脅君之象見。昭公不寤,後季氏卒逐昭公。 元封三年十二月,雷雨雹,大如馬頭。宣帝地節四年五月,山陽濟陰雨雹如雞子,深二尺五寸,殺二十人,蜚鳥皆死。其十月,大司馬霍禹宗族謀反,誅,霍皇后廢。 成帝河平二年四月,楚國雨雹,大如斧,蜚鳥死。 《左傳》曰釐公三十二年十二月己卯,「晉文公卒,庚辰,將殯於曲沃,出絳,柩有聲如牛」。劉向以為近鼓妖也。喪,凶事;聲如牛,怒象也。將有急怒之謀,以生兵革之禍。是時,秦穆公遣兵襲鄭而不假道,還,晉大夫先軫謂襄公曰,秦師過不假塗,請擊之。遂要崤厄,以敗秦師,匹馬觭輪無反者,操之急矣。晉不惟舊,而聽虐謀,結怨強國,四被秦寇,禍流數世,兇惡之效也。 哀帝建平二年四月乙亥朔,御史大夫硃博為丞相,少府趙玄為御史大夫,臨延登受策,有大聲如鐘鳴,殿中郎吏陛者皆聞焉。上以問黃門侍郎楊雄、李靈,尋對曰:「《洪範》所謂鼓妖者也。師法以為人君不聰,為眾所惑,空名得進,則有聲無形,不知所從生。其傳曰歲月日之中,則正卿受之。今以四月日加辰巳有異,是為中焉。正卿謂執政大臣也。宜退丞相、御史,以應天變。然雖不退,不出期年,其人自蒙其咎。」楊雄亦以為鼓妖,聽失之象也。失博為人強毅多權謀,宜將不宜相,恐有兇惡亟疾之怒。八月,博、玄坐為奸謀,博自殺,玄減死論。京房《易傳》曰:「今不修本,下不安,金毋故自動,若有音。」 史記秦二世元年,天無雲而雷。劉向以為,雷當托於雲,猶君托於臣,陰陽之合也。二世不恤天下,萬民有怨畔之心。是歲,陳勝起,天下畔,趙高作亂,秦遂以亡。一曰,《易》,「震」為雷,為貌不恭也。 史記秦始皇八年,河魚大上。劉向以為近魚孽也。是歲,始皇弟長安君將兵擊趙,反、死屯留,軍吏皆斬,遷其民於臨洮。明年,有嫪毒之誅。魚陰類,民之象,逆流而上者,民將不從君令為逆行也。其在天文,魚星中河而處,車騎滿野。至於二世,暴虐愈甚,終用急亡。京房《易傳》曰:「眾逆同志,厥妖河魚逆流上。」 武帝元鼎五年秋,蛙與蝦蟆群鬥。是歲,四將軍眾十萬征南越,開九郡。 成帝鴻嘉四年秋,雨魚於信都,長五寸以下。成帝永始元年春,北海出大魚,長六丈,高一丈,四枚。哀帝建平三年,東萊平度出大魚,長八丈,高丈一尺,七枚,皆死。京房《易傳》曰:「海數見巨魚,邪人進,賢人疏。」 桓公五年「秋,螽」。劉歆以為貪虐取民則螽,介蟲之孽也,與魚同占。劉向以為介蟲之孽屬言不從。是歲,公獲二國之聘,取鼎易邑,興役起城。諸螽略皆從董仲舒說雲。 嚴公二十九年「有蜚」。劉歆以為負 也,性不食谷,食谷為災,介蟲之孽。劉向以為蜚色青,近青眚也,非中國所有。南越盛暑,男女同川澤,淫風所生,為蟲臭惡。是時,嚴公取齊淫女為夫人,既入,淫於兩叔,故蜚至。天戒若曰,今誅絕之尚及,不將生臭惡,聞於四方。嚴不寤,其後夫人與兩叔作亂,一嗣以殺,卒皆被辜。董仲舒指略同。 釐公十五年「八月,螽」。劉向以為,先是釐有鹹之會,後城緣陵,是歲,復以兵車為牡丘會,使公孫敖帥師,及諸侯大夫救徐,丘比三年在外。 文公三年「秋,雨螽於宋」。劉向以為,先是宋殺大夫而無罪。有暴虐賦斂之應。《穀梁傳》曰上下皆合,言甚。董仲舒以為宋三世內取,大夫專恣,殺生不中,故螽先死而至。劉歆以為,螽為谷災,卒遇賊陰,墜而死也。 八年「十月,螽」。時公伐邾取須朐,城郚。 宣公六年「八月,螽」。劉向以為,先是時宣伐莒向,後比再如齊,謀伐萊。 十三年「秋,螽」。公孫歸父會齊伐莒。 十五年「秋,螽」。宣亡熟歲,數有軍旅。 襄公七年「八月,螽」。劉向以為,先是襄興師救陳,滕子、郯子、小邾子皆來朝。夏,城費。 哀公十二年「十二月,螽」。是時,哀用田賦。劉向以為春用田賦,冬而螽。 十三年「九月,螽;十二月,螽」。比三螽,虐取於民之效也。劉歆以為,周十二月,夏十月也,火星既伏,蟄蟲皆畢,天之見變,因物類之宜,不得以螽,是歲,再失閏矣。周九月,夏七月,故傳曰:「火猶西流,司歷過也」。 宣公十五年「冬,蝝生」。劉歆以為,蝝,蚍蜉之有翼者,食谷為災,黑眚也。董仲舒、劉向以為,蝝,螟始生也,一曰蝗始生。是時,民患上力役,解於公田。宣是時初稅畝。稅畝,就民田畝擇美者稅者什一,亂先王制而為貪利,故應是而蝝生,屬蠃蟲之孽。 景帝中三年秋,蝗。先是,匈奴寇邊,中尉不害將車騎材官士屯代高柳。 武帝元光五年秋,螟;六年夏,蝗。先是,五將軍眾三十萬伏馬邑,欲襲單于也。是歲,四將軍征匈奴。 元鼎五年秋,蝗。是歲,四將軍征南越及西南夷,開十餘郡。 元封六年秋,蝗。先是,兩將軍征朝鮮,開三郡。 太初元年夏,蝗從東方蜚至敦煌;三年秋,復蝗。元年,貳師將軍征大宛,天下奉其役連年。 征和三年秋,蝗;四年夏,蝗。先是一年,三將軍眾十餘萬征匈奴。征和三年,貳師七萬人沒不還。 平帝元始二年秋,蝗,遍天下。是時,王莽秉政。 《左氏傳》曰嚴公八年齊襄公田於貝丘,見豕。從者曰:「公子彭生也。」公怒曰:「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懼,墜車,傷足喪屨。劉向以為近豕禍也。先是,齊襄淫於妹魯桓公夫人,使公子彭生殺桓公,又殺彭生以謝魯。公孫無知有寵於先君,襄公絀之,無知帥怨恨之徒攻襄於田所,襄匿其戶間,足見於戶下,遂殺之。傷足喪屨,卒死於足,虐急之效也。 昭帝元鳳元年,燕王宮永巷中豕出圂,壞都灶,銜其釜六、七枚置殿前。劉向以為近豕禍也。是時,燕王旦與長公主、左將軍謀為大逆,誅殺諫者,暴急無道。灶者,生養之本,豕而敗灶,陳釜於庭,釜灶將不用,宮室將廢辱也。燕王不改,卒伏其辜。京房《易傳》曰:「眾心不安君政,厥妖豕人居室。」 史記魯襄公二十三年,穀、洛水鬥,將毀王宮。劉向以為近火沴水也。周靈王將擁之,有司諫曰:「不可。長民者不崇藪,不墮山,不防川,不竇澤。今吾執政毋乃有所辭,而滑夫二川之神,使至於爭明,以防王宮室,王而飾之,毋乃不可乎!懼及子孫,王室愈卑。」王卒擁之。以傳推之,以四瀆比諸侯,穀、洛其次,卿大夫之象也,為卿大夫將分爭以危亂王室也。是時,世卿專權,儋括將有篡殺之謀,如靈王覺寤,匡其失政,懼以承戒,則災禍除矣。不聽諫謀,簡慢大異,任其私心,塞埤擁下,以逆水勢而害鬼神。後數年有黑如日者五。是歲蚤霜,靈王崩。景王立二年,儋括欲殺王,而立王弟佞夫。佞夫不知,景王並誅佞夫。及景王死,五大夫爭權,或立子猛,或立子朝,王室大亂。京房《易傳》曰:「天子弱,諸侯力政,厥異水鬥。」 史記曰,秦武王三年渭水赤者三日,昭王三十四年渭水又赤三日。劉向以為近火沴水也。秦連相坐之法,棄灰於道者黥,罔密而刑虐,加以武伐橫出,殘賊鄰國。至於變亂五行,氣色謬亂。天戒若曰,勿為刻急,將致敗亡。秦遂不改,至始皇滅六國,二世而亡。昔三代居三河,河洛出圖書,秦居渭陽,而渭水數赤,瑞異應德之效也。京房《易傳》曰:「君湎於酒,淫於色,賢人潛,國家危,厥異流水赤也」。 卷二十七下之上犖逍兄鏡諂呦輪 傳曰:「思心之不 ,是謂不聖,厥咎 ,厥罰恆風,厥極凶短折。時則有脂夜之妖,時則有華孽,時則有牛禍,時則有心腹之痾,時則有黃眚黃祥,時則有金木水火沴土。」 「思心之不 ,是謂不聖。」思心者,心思慮也; ,寬也。孔子曰:「居上不寬,吾何以觀之哉!」言上不寬大包容臣下,則不能居聖位。貌言視聽,以心為主,四者皆失,則區 無識,故其咎 也。雨旱寒奧,亦以風為本,四氣皆亂,故其罰常風也。常風傷物,故其極凶短折也。傷人曰凶,禽獸曰短,草木曰折。一曰,凶,夭也;兄喪弟曰短,父喪子曰折。在人腹中,肥而包裹心者脂也,心區 則冥晦,故有脂夜之妖。一曰,有脂物而夜為妖,若脂水夜污人衣,淫之象也。一曰,夜妖者,雲風並起而杳冥,故與常風同象也。溫而風則生螟螣,有裸蟲之孽。劉向以為於《易》,「巽」為風為木,卦在三月、四月,繼陽而治,主木之華實。風氣盛,至秋冬木復華,故有華孽。一曰,地氣盛則秋冬復華。一曰,華者色也,土為內事,為女孽也。於《易》,「坤」為土為牛,牛大而心不能思慮,思心氣毀,故有牛禍。一曰,牛多死及為怪,亦是也。及人,則多病心腹者,故有心腹之痾。土色黃,故有黃眚黃祥。凡思心傷者病土氣,土氣病則金木水火沴之,故曰:「時則有金木水火沴土」。不言,「惟」而獨曰「時則有」者,非一沖氣所沴,明其異大也,其極曰凶短折,順之,其福曰考終命。劉歆思心傳曰時則有裸蟲之孽,謂螟螣之屬也。庶征之常風,劉向以為《春秋》無其應。 釐公十六年「正月,六鶂退蜚,過宋都」。《左氏傳》曰:「風也」。劉歆以為風發於它所,至宋而高,鶂高蜚而逢之,則退。經以見者為文,故記退蜚;傳以實應著,言風,常風之罰也。像宋襄公區 自用,不容臣下,逆司馬子魚之諫,而與強楚爭盟,後六年為楚所執,應六鶂之數雲。京房《易傳》曰:「潛龍勿用,眾逆同志,至德乃潛,厥異風。其風也。行不解物,不長,雨小而傷。政悖德隱茲謂亂,厥風先風不雨。大風暴起,發屋折木,守義不進茲謂耄,厥風與雲俱起,折五穀莖。臣易上政,茲謂不順,厥風大焱發屋。賦斂不理茲謂禍,厥風絕經緯,止即溫,溫即蟲。侯專封茲謂不統,厥風疾,而樹不搖,谷不成。辟不思道利,茲謂無澤,厥風不搖木,旱無雲,傷禾。公常於利茲謂亂,厥風微而溫,生蟲蝗,害五穀。棄正作淫茲謂惑,厥風溫,螟蟲起,害有益人之物。侯不朝茲謂叛,厥風無恆。地變赤而殺人。」 文帝二年六月,淮南王都壽春大風毀民室,殺人。劉向以為,是歲南越反,攻淮南邊,淮南王長破之,後年入朝,殺漢故丞相壁陽侯,上赦之,歸聚奸人謀逆亂,自稱東帝,見異不寤,後遷於蜀,道死 。 文帝五年,吳暴風雨,壞城官府民室。時吳王濞謀為逆亂,天戒數見,終不改寤,後卒誅滅。 五年十月,楚王都彭城大風從東南來,毀市門,殺人。是月王戊初嗣立,後坐淫削國,與吳王謀反,刑僇諫者。吳在楚東南,天戒若曰,勿與吳為惡,將敗市朝。王戊不寤,卒隨吳亡。 昭帝元鳳元年,燕王都薊大風雨,拔宮中樹七圍以上十六枚,壞城樓。燕王旦不寤,謀反發覺,卒伏其辜。 釐公十五年「九月己卯晦,震夷伯之廟」。劉向以為,晦,暝也;震,雷也。夷伯,世大夫,正晝雷,其廟獨冥。天戒若曰。勿使大夫世官,將專事暝晦。明年,公子季友卒,果世官,政在季氏。至成公十六年「六月甲午晦」,正晝皆暝,陰為陽,臣制君也。成公不寤,其冬季氏殺公子偃。季氏萌於釐公,大於成公,此其應也。董仲舒以為,夷伯,季氏之孚也,陪臣不當有廟。震者,雷也,晦暝,雷擊其廟,明當絕去僭差之類也。向又以為此皆所謂夜妖者也。劉歆以為《春秋》及朔言朔,及晦言晦,人道所不及,則天震之。展氏有隱慝,故天加誅於其祖夷伯之廟以譴告之也。 成公十六年「六月甲午晦,晉侯及楚子、鄭伯戰於鄢陵」。皆月晦雲。 隱公五年「秋,螟」。董仲舒、劉向以為時公觀漁於棠,貪利之應也。劉歆以為又逆臧釐伯之諫,貪利區 ,以生裸蟲之孽也。 八年「九月,螟」。時鄭伯以邴將易許田,有貪利心。京房《易傳》曰:「臣安祿茲謂貪,厥災蟲,蟲食根。德無常茲謂煩,蟲食葉。不絀無德,蟲食本。與東作爭,茲謂不時,蟲食節。蔽惡生孽,蟲食心。」 嚴公六年「秋,螟」。董仲舒、劉向以為,先是,衛侯朔出奔齊,齊侯會諸侯納朔,許諸侯賂。齊人歸衛寶,魯受之,貪利應也。 文帝后六年秋,螟。是歲,匈奴大入上郡、雲中,烽火通長安,遣三將軍屯邊,三將軍屯京師。 宣公三年,「郊牛之口傷,改卜牛,牛死」。劉向以為近牛禍也。是時,宣公與公子遂謀共殺子赤而立,又以喪娶,區 昏亂。亂成於口,幸有季文子得免於禍,天猶惡之,生則不饗其祀,死則災燔其廟。董仲舒指略同。 秦孝文王五年,斿朐衍,有獻五足牛者。劉向以為近牛禍也。先是,文惠王初都咸陽,廣大宮室,南臨渭,北臨涇,思心失,逆土氣。足者,止也,戒秦建止著泰,將致危亡。秦遂不改,至於離官三百,復起阿房,未成而亡。一日,牛以力為人用,足所以行也。其後秦大用民力轉輸,起負海至北邊,天下叛之。京房《易傳》曰:「興繇役,奪民時,厥妖牛生五足」。 景帝中六年,梁孝王田北山,有獻牛,足上出背上。劉向以為近牛禍。先是,孝王驕奢,起苑方三百里,宮館閣道相連三十餘里。納於邪臣羊勝之計,欲求為漢嗣,刺殺議臣爰盎,事發,負斧歸死。既退歸國,猶有恨心,內則思慮 亂,外則土功過制,故牛禍作。足而出於背,下奸上之象也。猶不能自解,發疾暴死,又凶短之極也。 《左氏傳》昭公二十一年春,周景王將鑄無射鐘,泠州鳩曰:「王其以心疾死乎!夫天子省風以作樂,小者不窕,大者不 。 則不容,心是以感,感實生疾。今鍾 矣,王心弗 ,其能久乎?」劉向以為,是時景王好聽淫聲,適庶不明,思心 亂,明年以心疾崩,近心腹之痾,凶短之極者也。 昭二十年春,魯叔孫昭子聘於宋,元公與燕,飲酒樂,語相泣也。樂祁佐,告人曰:「今茲君與叔孫其皆死乎!五聞之,哀樂而樂哀,皆喪心也。心之精爽,是謂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冬十月,叔孫昭子死;十一月,宋元公卒。 昭帝元鳳元年九月,燕有黃鼠銜其尾舞王宮端門中,往視之,鼠舞如故。王使夫人以酒脯祠,鼠舞不休,夜死。黃祥也。時,燕刺王旦謀反將敗,死亡象也。其月,發覺伏辜。京房《易傳》曰:「誅不原情,厥妖鼠舞門。」 成帝建始元年四月辛丑夜,西北有如火光。壬寅晨,大風從西北起,雲氣赤黃,四塞天下,終日夜下著地者黃土塵也。是歲,帝元舅大司馬大將軍王鳳始用事;又封鳳母弟崇為安成侯,食邑萬戶;庶弟譚等五人賜爵關內侯,食邑三千戶。復益封鳳五千戶,悉封譚等為列侯,是為五侯。哀帝即位,封外屬丁氏、傅氏、周氏、鄭氏凡六人為列侯。楊宣對曰:「五侯封日,天氣赤黃,丁、傅復然。此殆爵土過制,傷亂土氣之祥也。」京房《易傳》曰:「經稱『觀其生』,言大臣之義,當觀賢人,知其性行,推而貢之,否則為聞善不與,茲謂不知,厥異黃,厥咎聾,厥災不嗣。黃者,日上黃光不散如火然,有黃濁氣四塞天下。蔽賢絕道,故災異至絕世也。經曰『良馬逐』。逐,進也,言大臣得賢者謀,當顯進其人,否則為下相攘善,茲謂盜明,厥咎亦不嗣,至於身僇家絕。」 史記周幽王二年,週三川皆震。劉向以為金木水火沴土者也。伯陽甫曰:「周將亡矣!天地之氣不過其序,若過其序,民亂之也。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升,於是有地震。今三川實震,是陽失其所而填陰也。陽失而在陰,原必塞;原塞,國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也;土無所演,而民乏財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德如二代之季,其原又塞,塞必竭;川竭,山必崩。夫國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征也。若國亡,不過十年,數之紀也。」 是歲,三川竭,岐山崩。劉向以為,陽失在陰者,謂火氣來煎枯水,故川竭也。山川連體,下竭上崩,事勢然也。時,幽王暴虐,妄誅伐,不聽諫,迷於褒姒,廢其正後,廢後之父申侯與犬戎共攻殺幽王。一曰,其在天文,水為辰星,辰星為蠻夷。月食辰星,國以女亡。幽王之敗,女亂其內,夷攻其外。京房《易傳》曰:「君臣相背,厥異名水絕。」 文公九年「九月癸酉,地震」。劉向以為,先是時,齊桓、晉文、魯釐二伯賢君新沒,周襄王失道,楚穆王殺父,諸侯皆不肖,權傾天下,天戒若曰,臣下強盛者將動為害。後宋、魯、晉、莒、鄭、陳、齊皆殺君。諸震,略皆從董仲舒說也。京房《易傳》曰:「臣事雖正,專必震,其震,於水則波,於木則搖,於屋則瓦落。大經在辟而易臣,茲謂陰動,厥震搖政宮。大經搖政,茲謂不陰,厥震搖山,山出湧水。嗣子無德專祿,茲謂不順,厥震動兵陵,湧水出。」 襄公十六年「五月甲子,地震」。劉向以為,先是雞澤之會,諸侯盟,大夫又盟。是歲三月,諸侯為溴梁之會,而大夫獨相與盟。五月,地震矣。其後,崔氏專齊,欒盈亂晉,良霄傾鄭,閽殺吳子,燕逐其君,楚滅陳、蔡。 昭公十九年「五月己卯,地震」。劉向以為,是時季氏將有逐君之變。其後,宋三臣、曹會皆以地叛,蔡、莒逐其君,吳敗中國殺二君。 二十三年「八月乙末,地震」。劉向以為,是時周景王崩,劉、單立王子猛,尹氏立子朝。其後,季氏逐昭公,黑肱叛邾,吳殺其君僚,宋五大夫、晉二大夫皆以地叛。 哀公三年「四月甲午,地震」。劉向以為,是時諸侯皆信邪臣,莫能用仲尼,盜殺蔡侯、齊陳乞弒君。 惠帝二年正月,地震隴西,厭四百餘家。武帝征和二年八月癸亥,地震,厭殺人。宣帝本始四年四月壬寅,地震河南以東四十九郡,北海琅邪壞祖宗廟城郭,殺六千餘人。元帝永興三年冬,地震。綏和二年九月丙辰,地震,自京師至北邊郡國三十餘壞城郭,凡殺四百一十五人。 釐公十四年「秋八月辛卯,沙麓崩」。《穀梁傳》曰:「林屬於山曰麓,沙其名也」。劉向以為臣下背叛,散落不事上之象也。先是,齊桓行伯道,會諸侯,事周室。管仲既死,桓德日衰,天戒若曰,伯道將廢,諸侯散落。政逮大夫,陪臣執命,臣下不事上矣。桓公不寤,天子蔽晦。及齊桓死,天下散而從楚。王札子殺二大夫,晉敗天子之師,莫能征討,從是陵遲。《公羊》以為,沙麓,河上邑也。董仲舒說略同。一曰,河,大川象;齊,大國;桓德衰,伯道將移於晉文,故河為徙也。《左氏》以為,沙麓,晉地;沙,山名也;地震而麓崩,不書震,舉重者也。伯陽甫所謂「國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征也;不過十年,數之紀也。」至二十四年,晉懷公殺於高梁。京房《易傳》曰:「小人剝廬,厥妖山崩,茲謂陰乘陽,弱勝強。」 成公五年「夏,梁山崩」。《穀梁傳》曰 河三日不流,晉君帥群臣而哭之,乃流。劉向以為,山,陽,君也;水,陰,民也。天戒若曰,君道崩壞,下亂,百姓將失其所矣。哭然後流,喪亡象也。梁山在晉地,自晉始而及天下也。後晉暴殺三卿,厲公以弒。溴梁之會,天下大夫皆執國政,其後孫、甯出衛獻,三家逐魯昭,單、尹亂王室。董仲舒說略同。劉歆以為,梁山,晉望也;崩, 崩也。古者三代命祀,祭不越望,吉凶禍福,不是過也。國主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征也,美惡周必復。是歲,歲在鶉火,至十七年復在鶉火,欒書、中行偃殺厲公而立悼公。 高後二年正月,武都山崩,殺七百六十人,地震至八月乃止。文帝元年四月,齊、楚地山二十九所同日俱大發水,潰出。劉向以為,近水沴土也。天戒若曰,勿整齊、楚之君,今失制度,將為亂。後十六年,帝庶兄齊悼惠王之孫文王則薨,無子,帝分齊地,立悼惠王庶子六人皆為王。賈誼、晁錯諫,以為違古制,恐為亂。至景帝三年,齊、楚七國起兵百餘萬,漢皆破之。春秋四國同日災,漢七國同日眾山潰,鹹被其害,不畏天威之明效也。 成帝河平三年二月丙戌,犍為柏江山崩,捐江山崩,皆 江水,江水逆流壞城,殺十三人,地震積二十一日,百二十四動。元延三年正月丙寅,蜀郡岷山崩, 江,江水逆流,三日乃通。劉向以為,周時岐山崩,三川竭,而幽王亡。岐山者,周所興也。漢家本起於蜀、漢,今所起之地山崩川竭,星孛又及攝提、大角,從參至辰,殆必亡矣。其後,三世之嗣,王莽篡位。 傳曰:「皇之不極,是謂不建,厥咎眊,厥罰恆陰,厥極弱。時則有射妖,時則有龍蛇之孽,時則有馬禍,時則有下人伐上之痾,時則有日月亂行,星辰逆行。」 「皇之不極,是謂不建」,皇,君也。極,中;建,立也。人君貌言視聽思心五事皆失,不得其中,則不能立萬事,失在眊悖,故其咎眊也。王者自下承天理物。雲起於山,而彌於天;天氣亂,故其罰常陰也。一曰,上失中,則下強盛而蔽君明也。《易》曰「亢龍有悔,貴而亡位,高而亡民,賢人在下位而亡輔」,如此,則君有南面之尊,而亡一人之助,故其極弱也。盛陽動進輕疾。禮,春而大射,以順陽氣。上微弱則下奮動,故有射妖。《易》曰「雲從龍」,又曰「龍蛇之蟄,以存身也」。陰氣動,故有龍蛇之孽。於《易》,「乾」為君為馬,馬任用而強力,君氣毀,故有馬禍。一曰,馬多死及為怪。亦是也。君亂且弱,人之所叛,天之所去,不有明王之誅,則有篡弒之禍,故有下人伐上之痾。凡君道傷者病天氣,不言五行沴天,而曰「日月亂行,星辰逆行」者,為若下不敢沴天,猶《春秋》曰「王師敗績於貿戎」,不言敗之者,以自敗為文,尊尊之意也。劉歆皇極傳曰,有下體生上之痾。說以為下人伐上,天誅已成,不得復為痾雲。皇極之常,陰,劉向以為,《春秋》亡其應。一曰,久陰不雨是也。劉歆以為,自屬常陰。 昭帝元平元年四月崩,亡嗣,立昌邑王賀。賀即位,天陰,晝夜不見日月。賀欲出,光祿大夫夏侯勝當車諫曰:「天久陰而不雨,臣下有謀上者,陛下欲何之,賀怒,縛勝以屬吏,吏白大將軍霍光。光時與車騎將軍張安世謀欲廢賀。光讓安世,以為洩語,安世實不洩,召問勝。勝上《洪範五行傳》曰:「『皇之不極,厥罰常陰,時則有下人伐上。』不敢察察言,故雲臣下有謀。」光、安世讀之,大驚,以此益重經術士。後數日,卒共廢賀,此常陰之明效也。京房《易傳》曰:「有蜺、蒙、霧。霧,上下合也。蒙,如塵雲。蜺,日旁氣也。其占曰:后妃有專,蜺再重,赤而專,至沖旱。妻不壹順,黑蜺四背,又曰蜺雙出日中。妻以貴高夫,茲謂擅陽,蜺四方,日光不陽,解而溫。內取茲謂禽,蜺如禽,在日旁。以尊降妃,茲謂薄嗣,蜺直而塞,六辰乃除,夜星見而赤。女不變始,茲謂乘夫,蜺白在日側,黑蜺果之,氣正直。妻不順正,茲謂擅陽,蜺中窺貫而外專。夫妻不嚴茲謂媟,蜺與日會。婦人擅國茲謂頃,蜺白貫日中,赤蜺四背。適不答茲謂不次,蜺直在左,蜺交在左。取於不專,茲謂危嗣,蜺抱日兩未及。君淫外茲謂亡,蜺氣左日交於外。取不達茲謂不知,蜺白奪明而大溫,溫而雨。尊卑不別茲謂媟,蜺三出三已,三辰除,除則日出且雨。臣私祿及親,茲謂罔辟,厥異蒙,其蒙先大溫,已蒙起,日不見。行善不請於上,茲謂作福,蒙一日五起五解。辟不下謀,臣辟異道,茲謂不見,上蒙下霧,風三變而俱解。立嗣子疑,茲謂動欲,蒙示,日不明。德不序,茲謂不聰,蒙,日不明,溫而民病。德不試,空言祿,茲謂主窳臣夭,蒙起而白。君樂逸人,茲謂放,蒙,日青,黑雲夾日,左右前後行過日。公不任職,茲謂怙祿,蒙三日,又大風五日,蒙不解。利邪以食,茲謂閉上,蒙大起,白雲如山行蔽日。公懼不言道,茲謂閉下,蒙大起,日不見,若雨不雨,至十二日解,而有大雲蔽日。祿生於下,茲謂誣君,蒙微而小雨,已乃大雨。下相攘善,茲謂盜明,蒙黃濁。下陳功,求於上,茲謂不知,蒙,微而赤,風鳴條,解復蒙。下專列,茲謂分威,蒙而日不得明。大臣厭小臣,茲謂蔽,蒙微,日不明,若解不解,大風發,赤雲起而蔽日。眾不惡惡,茲謂閉,蒙,尊卦用事,三日而起,日不見。漏言亡喜,茲謂下厝用,蒙微,日無光,有雨雲,雨不降。廢忠惑佞,茲謂亡,蒙,天先清而暴,蒙微而日不明。有逸民,茲謂不明,蒙濁,奪日光。公不任職,茲謂不絀,蒙白,三辰止,則日青,青而寒,寒必雨。忠臣進善君不試,茲謂遏,蒙,先小雨,雨已蒙起,微而日不明。惑眾在位,茲謂覆國,蒙微而日不明,一溫一寒,風揚塵。知佞厚之,茲謂庳,蒙甚而溫。君臣故弼,茲謂悖,厥災雨霧,風拔木,亂五穀,已而大霧。庶正蔽惡,茲謂生孽災,厥異霧。」此皆陰雲之類雲。 嚴公十八年「秋,有蜮」。劉向以為蜮生南越。越地多婦人,男女同川,淫女為主,亂氣所在,故聖人名之曰蜮。蜮猶惑也,在水旁,能射人,射人有處,甚者至死。南方謂之短弧,近射妖,死亡之象也。時嚴將取齊之淫女,故蜮至。天戒若曰,勿取齊女,將生淫惑篡弒之禍。嚴不寤,遂取之。入後淫於二叔,二叔以死,兩子見弒,夫人亦誅。劉歆以為,蜮,盛暑所生,非自越來也。京房《易傳》曰:「忠臣進善君不試,厥咎國生蜮。」 史記魯哀公時,有隼集於陳廷而死,楛矢貫之,石 ,長尺有咫。陳閔公使使問仲尼,仲尼曰:「隼之來遠矣!昔武王克商,通道百蠻,使各以方物來貢,肅慎貢楛矢,石 長尺有咫。先王分異姓以遠方職,使毋忘服,故分陳以肅慎矢。」試求之故府,果得之。劉向以為,隼近黑祥,貪暴類也;矢貫之,近射妖也;死於廷,國亡表也。像陳眊亂,不服事周,而行貪暴,將致遠夷之禍,為所滅也。是時,中國齊、晉,南夷吳、楚為強,陳交晉不親,附楚不固,數被二國之禍。後楚有白公之亂,陳乘而侵之,卒為楚所滅。 史記夏後氏之衰,有二龍止於夏廷,而言「余,褒之二君也」。夏帝卜殺之,去之,止之,莫吉;卜請其漦而藏之,乃吉。於是布幣策告之。龍亡而漦在,乃櫝去之。其後夏亡,傳櫝於殷、周,三代莫發,至厲王末,發而觀之,漦流於廷,不可除也。厲王使婦人裸而噪之,漦化為玄黿,入後宮。處妾遇之而孕。生子,懼而棄之。宣王立,女童謠曰:「□弧萁服,實亡周國。」後有夫婦鬻是器者,宣王使執而僇之。既去,見處妾所棄妖子,聞其夜號,哀而收之,遂亡奔褒。後褒人有罪,入妖子以贖,是以褒姒,幽王見而愛之,生子伯服。王廢申後及太子宜咎,而立褒姒、伯服代之。廢後之父申侯與繒西畎戎共攻殺幽王。《詩》曰:「赫赫宗周,褒姒滅之。」劉向以為,夏後季世,周之幽、厲,皆 亂逆天,故有龍黿之怪,近龍蛇孽也。漦,血也,一曰沫也。□弧,桑弓也。萁服,蓋以萁草為箭服,近射妖也。女童謠者,禍將生於女,國以兵寇亡也。 《左氏傳》昭公十九年,龍斗於鄭時門之外洧淵。劉向以為近龍孽也。鄭以小國攝於晉、楚之間,重以強吳、鄭當其衝,不能修德,將斗三國,以自危亡。是時,子產任政,內惠於民,外善辭令,以交三國,鄭卒亡患,能以德消變之效也。京房《易傳》曰:「眾心不安,厥妖龍鬥。」 惠帝二年正月癸酉旦,有兩龍見於蘭陵廷東裡溫陵井中,至乙亥夜去。劉向以為,龍貴象而困於庶人井中,像諸侯將有幽執之禍。其後呂太后幽殺三趙王,諸呂亦終誅滅。京房《易傳》曰:「有德遭害,厥妖龍見井中。」又曰:「行刑暴惡,黑龍從井出。 《左氏傳》魯嚴公時有內蛇與外蛇斗鄭南門中,內蛇死。劉向以為近蛇孽也。先是,鄭厲公劫相祭仲而逐兄昭公代立。後厲公出奔,昭公復入。死,弟子儀代立。厲公自外劫大夫傅瑕,使僇子儀。此外蛇殺內蛇之象也。蛇死六年,而厲公立。嚴公聞之,問申繻曰:「猶有妖乎?」對曰:「人之所忌,其氣炎以取之,妖由人興也。人亡 焉,妖不自作。人棄常,故有妖。」京房《易傳》曰:「立嗣子疑,厥妖蛇居國門鬥。」 《左氏傳》文公十六年夏,有蛇自泉宮出,入於國,如先君之數。劉向以為近蛇孽也。泉宮在囿中,公母姜氏嘗居之,蛇從之出,像宮將不居也。《詩》曰:「維虺維蛇,女子之祥。」又蛇入國,國將有女憂也。如先君之數者,公母將薨象也。秋,公母薨。公惡之,乃毀泉台。夫妖孽應行而自見,非見而為害也。文不改行循正,共禦厥罰,而作非禮,以重其過。後二年薨,公子遂殺文之二子惡、視,而立宣公。文公夫人大歸於齊。 武帝太始四年七月,趙有蛇從郭外入,與邑中蛇斗孝文廟下,邑中蛇死。後二年秋,有衛太子事,事自趙人江充起。 《左氏傳》定公十年,宋公子地有白馬駟,公嬖向魋欲之,公取而硃其尾鬣以予之。地怒,使其徒抶魋而奪之。魋懼將走,公閉門而泣之,目盡腫。公弟辰謂地曰:「子為君禮,不過出竟,君必止子」。地出奔陳,公弗止。辰為之請,不聽。辰曰:「是我廷吾兄也,吾以國人出,君誰與處?」遂與其徒出奔陳。明年,俱入於蕭以叛,大為宋患,近馬禍也。 史記秦孝公二十一年有馬生人,昭王二十年牡馬生子而死。劉向以為皆馬禍也。孝公始用商君攻守之法,東侵諸侯,至於昭王,用兵彌烈。其象將以兵革抗極成功,而還自害也。牡馬非生類,妄生而死,猶秦恃力強得天下,而還自滅之象也。一曰,諸畜生非其類,子孫必有非其姓者,至於始皇,果呂不韋子。京房《易傳》曰:「方伯分威,厥妖牡馬生子。亡天子,諸侯相伐,厥妖馬生人。」 文帝十二年,有馬生角於吳,角在耳前,上鄉。右角長三寸,左角長二寸,皆大二寸。劉向以為馬不當生角,猶吳不當舉兵鄉上也。是時,吳王濞封有四郡五十餘城,內懷驕恣,變見於外,天戒早矣。王不寤,後卒舉兵,誅滅。京房《易傳》曰。「臣易上,政不順,厥妖馬生角,茲謂賢士不足。」又曰:「天子親伐,馬生角。」 成帝綏和二年二月,大廄馬生角,在左耳前,圍長各二寸。是時,王莽為大司馬,害上之萌自此始矣。哀帝建平二年,定襄牡馬生駒,三足,隨君飲食,太守以聞,馬,國之武用,三足,不任用之象也。後侍中董賢年二十二為大司馬,居上公之位,天下不宗。哀帝暴崩,成帝母王太后召弟子新都侯王莽入,收賢印綬,賢恐,自殺,莽因代之,並誅外家丁、傅。又廢哀帝傅皇后,令自殺,發掘帝祖母傅太后、母丁太后陵,更以庶人葬之。辜及至尊,大臣微弱之禍也。 文公十一年,「敗狄於鹹」。《穀梁》、《公羊傳》曰,長狄兄弟三人,一者之魯,一者之齊,一者之晉。皆殺之,身橫九畝;斷其首而載之,眉見於軾。何以書?記異也。劉向以為,是時周室衰微,三國為大,可責者也。天戒若曰,不行禮義,大為夷狄之行,將致危亡。其後三國皆有篡弒之禍,近下人伐上之痾也。劉歆以為人變,屬黃樣。一曰,屬裸蟲之孽。一曰,天地之性人為貴,凡人為變,皆屬皇極下人伐上之痾雲。京房《易傳》曰:「君暴亂,疾有道,厥妖長狄入國。」又曰:「豐其屋,下獨苦。長狄生,世主虜。」 史記秦始皇帝二十六年,有大人長五丈,足履六尺,皆夷狄服,凡十二人,見於監洮。天戒若曰,勿大為夷狄之行,將受其禍。是歲,始皇初並六國,反喜以為瑞,銷天下兵器,作金人十二以象之。遂自賢聖,燔《詩》、《書》,坑儒士;奢淫暴虐,務欲廣地;南戍五嶺,北築長城,以備胡、越;塹山填谷,西起臨洮,東至遼東,逕數千里。故大人見於臨洮,明禍亂之起。後十四年而秦亡,亡自戍卒陳勝發。 史記魏襄王十三年,魏有女子化為丈夫。京房《易傳》曰:「女子化為丈夫,茲謂陰昌,賤人為王;丈夫化為女子,茲謂陰勝,厥咎亡。」一曰,男化為女,宮刑濫也;女化為男,婦政行也。 哀帝建平中,豫章有男子化為女子,嫁為人婦,生一子,長安陳鳳言此陽變為陰,將亡繼嗣,自相生之象。一曰,嫁為人婦生一子者,將復一世乃絕。 哀帝建平四年四月,山陽方與女子田無嗇生子。先未生二月,兒啼腹中,乃生,不舉,葬之陌上,三日,人過聞啼聲,母掘收養。 平帝元始元年二月,朔方廣牧女子趙春病死,斂棺積六日,出在棺外,自言見失死父,曰:「年二十七,不當死。」太守譚以聞。京房《易傳》曰:「『干父之蠱,有子,考亡咎』。子三年不改父道,思慕不皇,亦重見先人之非,不則為私,厥妖人死復生。」一曰,至陰為陽,下人為上。 六月,長安女子有生兒,兩頭異頸面相鄉,四臂共匈俱前鄉, 上有目長二寸所。京房《易傳》曰:「『睽孤,見豕負塗』,厥妖人生兩頭。下相攘善,妖亦同。人若六畜首目在下,茲謂亡上,正將變更。凡妖之作,以譴失正,各象其類。二首,下不壹也;足多,所任邪也;足少,下不勝任,或不任下也。凡下體生於上,不敬也;上體生於下,媟瀆也;生非其類,淫亂也;人生而大,上速成也;生而能言,好虛也。群妖推此類,不改乃成凶也。」 景帝二年九月,膠東下密人年七十餘,生角,角有毛。時膠東、膠西、濟南、齊四王有舉兵反謀,謀由吳王濞起,連楚、趙,凡七國。下密,縣居四齊之中;角,兵象,上鄉者也;老人,吳王象也。年七十,七國象也。天戒若曰,人不當生角,猶諸侯不當舉兵以鄉京師也;禍從老人生,七國俱敗雲。諸侯不寤。明年,吳王先起,諸侯從之,七國俱滅。京房《易傳》曰:「塚宰專政,厥妖人生角。」 成帝建始三年十月丁未,京師相驚,言大水至。渭水虒上小女陳持弓年九歲,走入橫城門,入未央宮尚方掖門,殿門門衛戶者莫見,至句盾禁中而覺得。民以水相驚者,陰氣盛也。小女而入宮殿中者,下人將因女寵而居有宮室之象也。名曰持弓,有似周家□孤之祥。《易》曰:「弧矢之利,以威天下。」是時,帝母王太后弟鳳始為上將,秉國政,天知其後將威天下而入宮室,故象先見也。其後,王氏兄弟父子五侯秉權,至莽卒篡天下,蓋陳氏之後雲。京房《易傳》曰:「妖言動眾,茲謂不信,路將亡人,司馬死。」 成帝綏和二年八月庚申,鄭通裡男子王褒,衣絳衣小冠,帶劍入北司馬門殿東門,上前殿,入非常室中,解帷組結佩之,招前殿署長業等曰:「天帝令我居此。」業等收縛考問,褒故公車大誰卒,病狂易,不自知入宮狀,下獄死。是時,王莽為大司馬,哀帝即位,莽乞骸骨就第,天知其必不退,故因是而見象也。姓名章服甚明,逕上前殿路寢,入室取組而佩之,稱天帝命,然時人莫察。後莽就國,天之冤之,哀帝征莽還京師。明年,帝崩,莽復為大司馬,因是而篡國。 哀帝建平四年正月,民驚走,持稿或 一枚,傳相付與,曰行詔籌。道中相過逢多至千數,或被發徒踐,或夜折關,或逾牆入,或乘車騎奔馳,以置驛傳行,經歷郡國二十六,至京師。其夏,京師郡國民聚會里巷阡陌,設張博具,歌舞祠西王母。又傳書曰:「母告百姓,佩此書者不死。不信我言,視門樞下,當有白髮。」至秋止。是時,帝祖母傅太后驕,與政事,故杜鄴對曰:「《春秋》災異,以指象為言語。籌,所以紀數。民,陰,水類也。水以東流為順走,而西行,反類逆上。像數度放溢,妄以相予,違忤民心之應也。西王母,婦人之稱。博弈,男子之事。於街巷阡陌,明離 內,與疆外。臨事盤樂。炕陽之意。白髮,衰年之象,體尊性弱,難理易亂。門,人之所由;樞,其要也。居人之所由,制持其要也。其明甚著。今外家丁、傅並侍帷幄,佈於列位,有罪惡者不坐辜罰,亡功能者畢受官爵。皇甫、三桓,詩人所刺,《春秋》所譏,亡以甚此。指象昭昭,以覺聖朝,奈何不應!」後哀帝崩,成帝母王太后臨朝,王莽為大司馬,誅滅丁、傅。一曰丁、傅所亂者小,此異乃王太后、莽之應雲。 卷二十七下之下犖逍兄鏡諂呦輪 隱公三年「二月己巳,日有食之」。《穀梁傳》曰,言日不言朔,食晦。《公羊傳》曰,食二日。董仲舒、劉向以為,其後戎執天子之使,鄭獲魯隱,滅戴,衛、魯、宋鹹殺君。《左氏》劉歆以為正月二日,燕、越之分野也。凡日所躔而有變,則分野之國失政者受之。人君能修政,共禦厥罰,則災消而福至;不能,則災息而禍生。故經書災而不記其故,蓋吉凶亡常,隨行而成禍福也。周衰,天子不班朔,魯歷不正,置閏不得其月,月大小不得其度。史記日食,或言朔而實非朔,或不言朔而實朔,或脫不書朔與日,皆官失之也。京房《易傳》曰:「亡師茲謂不御,厥異日食,其食也既,並食不一處。誅眾失理,茲謂生叛,厥食既,光散。縱畔茲謂不明,厥食,先大雨三日,雨除而寒,寒即食。專祿不封,茲謂不安,厥食既,先日出而黑,光反外燭。君臣不通茲謂亡,厥蝕三既。同姓上侵,茲謂誣君,厥食四方有雲,中央無雲,其日大寒。公欲弱主位,茲謂不知,厥食中白青,四方赤,已食地震。諸侯相侵,茲謂不承,厥食三毀三復。君疾善,下謀上,茲謂亂,厥食既,先雨雹,殺走獸。弒君獲位,茲謂逆,厥食既,先風雨折木,日赤。內臣外鄉,茲謂背,厥食食且雨,地中鳴。塚宰專政,茲謂因,厥食先大風,食時日居雲中,四方亡雲。伯正越職,茲謂分威,厥食日中分。諸侯爭美於上,茲謂泰,厥食日傷月,食半,天營而鳴。賦不得,茲謂竭,厥星隨而下。受命之臣專征雲試,厥食雖侵光猶明,若文王臣獨誅紂矣。小人順受命者征其君雲殺,厥食五色,至大寒隕霜,若紂臣順武王而誅紂矣。諸侯更制,茲謂叛,厥食三復三食,食已而風。地動。適讓庶,茲謂生欲,厥食日失位,光晻晻,月形見。酒亡節茲謂荒,厥蝕乍青乍黑乍赤,明日大雨,發霧而寒。」凡食二十占,其形二十有四,改之輒除;不改三年,三年不改六年,六年不改九年。推隱三年之食,貫中央,上下竟而黑,臣弒從中成之形也。後衛州吁弒君而立。 桓公三年「七月壬辰朔,日有食之,既」。董仲舒、劉向以為,前事已大,後事將至者又大,則既。先是,魯、宋弒君,魯又成宋亂,易許田,亡事天子之心;楚僭稱王。後鄭岠王師,射桓王,又二君相篡。劉歆以為六月,趙與晉分。先是,晉曲沃伯再弒晉侯,是歲晉大亂,滅其宗國。京房《易傳》以為桓三年日食貫中央,上下竟而黃,臣弒而不卒之形也。後楚嚴稱王,兼地千里。 十七年「十月朔,日有食之」。《穀梁傳》曰,言朔不言日,食二日也。劉向以為是時衛侯朔有罪出奔齊,天子更立衛君。朔借助五國,舉兵伐之而自立,王命遂壞。魯夫人淫失於齊,卒殺桓公。董仲舒以為,言朔不言日,惡魯桓且有夫人之禍,將不終日也。劉歆以為楚、鄭分。 嚴公十八年「三月,日有食之」。《穀梁傳》曰,不言日,不言朔,夜食。史記推合朔在夜,明旦日食而出,出而解,是為夜食。劉向以為,夜食者,陰因日明之衰而奪其光,像周天子不明,齊桓將奪其威,專會諸侯而行伯道。其後遂九合諸侯,天子使世子會之,此其效也。《公羊傳》曰食晦。董仲舒以為,宿在東壁,魯象也。後公子慶父、叔牙果通於夫人以劫公。劉歆以為,晦魯、衛分。 二十五年「六月辛未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宿在畢,主邊兵夷狄象也。後狄滅邢、衛。劉歆以為,五月二日魯、趙分。 二十六年「十二月癸亥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宿在心,心為明堂,文武之道廢,中國不絕若線之象也。劉向以為,時戎侵曹,魯夫人淫於慶父、叔牙,將以弒君,故比年再蝕以見戒。劉歆以為,十月二日楚、鄭分。 三十年「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魯二君弒,夫人誅,兩弟死,狄滅邢,徐取舒,晉殺世子,楚滅弦。劉歆以為,八月秦、周分。 僖公五年「九月戊申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先是齊桓行伯,江、黃自至,南服強楚。其後不內自正,而外執陳大夫,則陳、楚不附,鄭伯逃盟,諸侯將不從桓政,故天見戒。其後晉滅虢,楚圍許,諸侯伐鄭,晉弒二君,狄滅溫,楚伐黃,桓不能救。劉歆以為,七月秦、晉分。 十二年「三月庚午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是時楚滅黃,狄侵衛、鄭,莒滅巳。劉歆以為,三月齊、衛分。 十五年「五月,日有食之」。劉向以為象晉文公將行伯道,後遂伐衛,執曹伯,敗楚城濮,再會諸侯,召天王而朝之,此其效也。日食者臣之惡也,夜食者掩其罪也,以為上亡明王,桓、文能行伯道,攘夷狄,安中國,雖不正猶可,蓋《春秋》實與而文不與之義也。董仲舒以為後秦獲晉侯,齊滅項,楚敗徐於婁林。劉歆以為,二月朔齊、越分。 文公元年「二月癸亥,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先是大夫始執國政,公子遂如京師,後楚世子商臣殺父,齊公子商人弒君。皆自立,宋子哀出奔,晉滅江,楚滅六,大夫公孫敖、叔彭生並專會盟。劉歆以為,正月朔燕、越分。 十五年「六月辛丑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宋、齊、莒、晉鄭八年之間五君殺死。楚滅舒蓼。劉歆以為,四月二日魯、衛分。 宣公八年「七月甲子,日有食之,既」。董仲舒、劉向以為,先是楚商臣弒父而立,至於嚴王遂強。諸夏大國唯有齊、晉,齊、晉新有篡弒之禍,內皆未安,故楚乘弱橫行,八年之間六侵伐而一滅國,伐陸渾戎,觀兵周室;後又入鄭,鄭伯肉袒謝罪;北敗晉師於邲,流血色水;圍宋九月,析骸而炊之。劉歆以為,十月二日楚、鄭分。 十年「四月丙辰,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陳夏征舒弒其君,楚滅蕭,晉滅二國,王札子殺召伯、毛伯。劉歆以為,二月魯、衛分。 十七年「六月癸卯,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邾支解鄫子,晉敗王師於貿戎,敗齊於鞍。劉歆以為,三月晦朓魯、衛分。 成公十六年「六月丙寅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晉敗楚、鄭於鄢陵,執魯侯。劉歆以為,四月二日魯、衛分。 十七年「十二月丁巳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楚滅舒庸,晉弒其君,宋魚石因楚奪君邑,莒滅鄫,齊滅萊,鄭伯弒死。劉歆以為九月周、楚分。 襄公十四年「二月乙未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衛大夫孫、甯共逐獻公,立孫剽。劉歆以為,前年十二月二月宋、燕分。 十五年「八月丁巳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先是晉為雞澤之會,諸侯盟,又大夫盟,後為溴梁之會,諸侯在而大夫獨相與盟,君若綴斿,不得舉手。劉歆以為,五月二日魯、趙分。 二十年「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陳慶虎、慶寅蔽君之明,邾庶其有叛心,後庶其以漆、閭丘來奔,陳殺二慶。劉歆以為,八月秦、周分。 二十一年「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晉欒盈將犯君,後入於曲沃。劉歆以為,七月秦、晉分。「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宿在軫、角,楚大國象也。後楚屈氏譖殺公子追舒,齊慶封脅君亂國。劉歆以為,八月秦、周分。 二十三年「二月癸酉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後衛侯入陳儀,甯喜弒其君剽。劉歆以為,前年十二月二日宋、燕分。 二十四年「七月甲子朔,日有食之,既」。劉歆以為,五月魯、趙分。「八月癸巳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比食又既,像陽將艷,夷狄主上國之象也。後六君弒,楚子果從諸侯伐鄭,滅舒鳩,魯往朝之,卒主中國,伐吳討慶封。劉歆以為,六月晉、趙分。 二十七年「十二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禮義將大滅絕之象也。時,吳子好勇,使刑人守門;蔡侯通於世子之妻;莒不早立嗣。後閽戕吳子,蔡世子般弒其父,莒人亦弒君而庶子爭。劉向以為,自二十年至此歲,八年間日食七作,禍亂將重起,故天仍見戒也。後齊崔杼弒君,宋殺世子,北燕伯出奔,鄭大夫自外入而篡位,指略如董仲舒。劉歆以為,九月周、楚分。 昭公七年「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先是楚靈王弒君而立,會諸侯,執徐子,滅賴,後陳公子招殺世子,楚因而滅之,又滅蔡,後靈王亦弒死。劉歆以為,二月魯、衛分。傳曰晉侯問於士文伯曰:「誰將當日食?」對曰:「魯、衛惡之,衛大魯小。」公曰:「何故?」對曰:「去衛地,如魯地,於是有災,其衛君乎?魯將上卿。」是歲,八月衛襄公卒,十一月魯季孫宿卒。晉侯謂士文伯曰:「吾所問日食從矣,可常乎?」對曰:「不可。六物不同,民心不壹,事序不類,官職不則,同始異終,胡可常也?《詩》曰:『或宴宴居息,或盡悴事國。』其異終也如是。」公曰:「何謂六物?」對曰:「歲、時、日、月、星、辰是謂。」公曰:「何謂辰?」對曰:「日月之會是謂。」公曰:「《詩》所謂『此日而食,於何不臧』,何也?」對曰:「不善政之謂也。國無政,不用善,則自取適於日月之災。故政不可不慎也,務三而已:一曰擇人,二曰因民,三曰從時。」此推日食之占循變復之要也。《易》曰:「縣象著明,莫大於日月。」是故聖人重之,載於三經。於《易》在「豐」之「震」曰:「豐其沛,日中見昧,折其右肱,亡咎。」於《詩·十月之交》,則著卿士、司徒,下至趣馬、師氏,鹹非其材。同於右肱之所折,協於三務之所擇,明小人乘君子,陰侵陽之原也。 十五年「六月丁巳朔,日有食之」劉歆以為,三月魯、衛分。 十七年「六月甲戌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時宿在畢,晉國象也。晉厲公誅四大夫,失眾心,以弒死。後莫敢復責大夫,六卿遂相與比周,專晉國,君還事之。日比再食,其事在春秋後,故不載於經。劉歆以為魯、趙分。《左氏傳》平子曰:「唯正月朔,慝未作,日有食之,於是乎天子不舉,伐鼓於社,諸侯用幣於社,伐鼓於朝,禮也。其餘則否。」太史曰:「在此月也,日過分而未至,三辰有災,百官降物,君不舉,避移時,樂秦鼓,祝用幣,史用辭,嗇夫馳,庶人走,此月朔之謂也。當夏四月,是謂孟夏。」說曰:「正月謂週六月,夏四月,正陽純乾之月也。慝謂陰爻也,冬至陽爻起初,故曰復。至建巳之月為純乾,亡陰爻,而陰侵陽,為災重,故伐鼓用幣,責陰之禮。降物,素服也。不舉,去樂也。避移時,避正堂,須時移災復也。嗇夫,掌幣吏。庶人,其徒役也。劉歆以為,六月二日魯、趙分。 二十一年「七月壬午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周景王老,劉子、單子專權,蔡侯硃驕,君臣不說之象也。後蔡侯硃果出奔,劉子、單子立王猛。劉歆以為,五月二日魯、趙分。+主 二十二年「十二月癸酉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宿在心,天子之象也。後尹氏立王子朝,天王居於狄泉。劉歆以為,十月楚、鄭分。 二十四年「五月乙未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宿在胃,魯象也。後昭公為季氏所逐。劉向以為,自十五年至此歲,十年間天戒七見,人君猶不寤。後楚殺戎蠻子,晉滅陸渾戎,盜殺衛侯兄,蔡、莒之君出奔,吳滅巢,公子光殺王僚,宋三臣以邑叛其君。它如仲舒。劉歆以為,二日魯、趙分。是月斗建辰。《左氏傳》梓慎曰:「將大水。」昭子曰:「旱也。日過分而陽猶不克,克必甚,能無旱乎!陽不克,莫將積聚也。」是歲秋,大雩,旱也。二至二分,日有食之,不為災。日月之行也,春秋分日夜等,故同道;冬夏至長短極,故相過。相過同道而食輕,不為大災,水旱而已。 三十一年「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宿在心,天子象也。時京師微弱,後諸侯果相率而城周,宋中幾亡尊天子之心,而不衰城。劉向以為,時吳滅徐,而蔡滅沈,楚圍蔡,吳敗楚入郢,昭王走出。劉歆以為,二日宋、燕分。 定公五年「三月辛亥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鄭滅許,魯陽虎作亂,竊寶玉大弓,季桓子退仲尼,宋三臣以邑叛。劉歆以為,正月二日燕、趙分。 十二年「十一月丙寅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晉三大夫以邑叛,薛弒其君,楚滅頓、胡,越敗吳,衛逐世子。劉歆以為,十二月二日楚、鄭分。 十五年「八月庚辰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宿在柳,周室大壞,夷狄主諸夏之象也。明年,中國諸侯果纍纍從楚而圍蔡,蔡恐,遷於州來。晉人執戎蠻子歸於楚,京師楚也。劉向以為,盜殺蔡侯,齊陳乞弒其君而立陽生,孔子終不用。劉歆以為,六月晉、趙分。 哀公十四年「五月庚申朔,日有食之」。在獲麟後。劉歆以為,三月二日齊、衛分。 凡春秋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日食三十六。《穀梁》以為,朔二十六,晦七,夜二,二日一。《公羊》以為,朔二十七,二日七,晦二。《左氏》以為,朔十六,二日十八,晦一,不書日者二。 高帝三年十月甲戌晦,日有食之,在斗二十度,燕地也。後二年,燕王臧荼反,誅,立盧綰為燕王,後又反,敗。 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在虛三度,齊地也。後二年,齊王韓信徙為楚王,明年廢為列侯,後又反,誅。 九年六月乙未晦,日有食之,既,在張十三度。 惠帝七年正月辛丑朔,日有食之,在危十三度。谷永以為,歲首正月朔日,是為三朝,尊者惡之。 五月丁卯,先晦一日,日有食之,幾盡,在七星初。劉向以為,五月微陰始起而犯至陽,其占重。至其八月,宮車晏駕,有呂氏詐置嗣君之害。京房《易傳》曰:「凡日食不以晦、朔者,名曰薄。人君誅將不以理,或賊臣將暴起,日月雖不同宿,陰氣盛,薄日光也。」 高後二年六月丙戌晦,日有食之。 七年正月己丑晦,日有食之,既,在營室九度,為宮室中。時高後惡之,曰:「此為我也!」明年應。 文帝二年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在婺女一度。 三年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在斗二十二度。 十一月丁卯晦,日有食之,在虛八度。 後四年四月丙辰晦,日有食之,在東井十三度。 七年正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景帝三年二月壬牛晦,日有食之。在胃二度。 七年十一月庚寅晦。日有食之,在虛九度。 中元年十二月甲寅晦,日有食之。 中二年九月甲戌晦,日有食之。 三年九月戊戌晦,日有食之。幾盡,在尾九度。 六年七月辛亥晦,日有食之,在軫七度。 後元年七月乙巳,先晦一日,日有食之,在翼十七度。 武帝建元二年二月丙戌朔,日有食之,在奎十四度。劉向以為,奎為卑賊婦人,後有衛皇后自至微興,卒有不終之害。 三年九月丙子晦,日有食之,在尾二度。 五年正月己巳朔,日有食之。 元光元年二月丙辰晦,日有食之。七月癸未,先晦一日,日有食之,在翼八度。劉向以為,前年高園便殿災,與春秋御廩災後日食於翼、軫同。其占,內有女變,外為諸侯。其後陳皇后廢,江都、淮南、衡山王謀反,誅。日中時食從東北,過半,晡時復。 元朔二年二月乙巳晦,日有食之,在胃三度。 六年十一月癸丑晦,日有食之。 元狩元年五月乙巳晦,日有食之,在柳六度。京房《易傳》推以為,是時日食從旁右,法曰君失臣。明年丞相公孫弘薨。日食從旁左者,亦君失臣;從上者,臣失君;從下者,君失民。 元鼎五年四月丁丑晦,日有食之,在東井二十三度。 元封四年六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太始元年正月乙巳晦,日有食之。 四年十月甲寅晦,日有食之,在斗十九度。 征和四年八月辛酉晦,日有食之,不盡如鉤,在亢二度。哺時食從西北,日下晡時復。 昭帝始元三年十一月壬辰朔,日有食之,在斗九度,燕地也。後四年,燕剌王謀反,誅。 元鳳元年七月己亥晦,日有食之,幾盡,在張十二度。劉向以為,己亥而既,其占重。後六年,宮車晏駕,卒以亡嗣。 宣帝地節元年十二月癸亥晦,日有食之,在營室十五度。 五鳳元年十二月乙酉朔,日有食之,在婺女十度。 四年四月辛丑朔,日有食之,在畢十九度。是為正月朔,慝未作,《左氏》以為重異。 元帝永光二年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在婁八度。 四年六月戊寅晦,日有食之,在張七度。 建昭五年六月壬申晦,日有食之,不盡如鉤,因入。 成帝建始三年十二月戊申朔,日有食之,其夜未央殿中地震。谷永對曰:「日食婺女九度,佔在皇后。地震蕭牆之內,咎在貴妾。二者俱發,明同事異人,共掩制陽,將害繼嗣也。亶日食,則妾不見;亶地震,則後不見。異日而發,則似殊事;亡故動變,則恐不知。是月,後、妾當有失節之郵,故天因此兩見其變。若曰,違失婦道,隔遠眾妾,妨絕繼嗣者,此二人也。」杜欽對亦曰:「日以戊申食,時加未。戊未,土也,中宮之部。其夜殿中地震,此必適妾將有爭寵相害而為患者。人事失於下,變象見於上。能應之以德,則咎異消;忽而不戒,則禍敗至。應之,非誠不立,非信不行。」 河平元年四月己亥晦,日有食之,不盡如鉤,在東井六度。劉向對曰:「四月交於五月,月同孝惠,日同孝昭。東井,京師也,且既,其占恐害繼嗣。」日蚤食時,從西南起。 三年八月乙卯晦,日有食之,在房。 四年三月癸丑朔,日有食之,在昴。 陽朔元年二月丁未晦,日有食之,在胃。 永始元年九月丁巳晦,日有食之。谷永以京房《易占》對曰:「元年九月日蝕,酒亡節之所致也。獨使京師知之,四國不見者,若曰,湛湎於酒,君臣不別,禍在內也。」 永始二年二月乙酉晦,日有食之。谷永以京房《易占》對曰:「今年二月日食,賦斂不得度,民愁怨之所致也。所以使四方皆見,京師陰蔽者,若曰,人君好治宮室,大營墳墓,賦斂茲重,而百姓屈竭,禍在外也。」 三年正月己卯晦,日有食之。 四年七月辛未晦,日有食之。 元延元年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 哀帝元壽元年正月辛丑朔,日有食之,不盡如鉤,在營室十度,與惠帝七年同月日。 二年三月壬辰晦,日有食之。 平帝元始元年五月丁已朔,日有食之,在東井。 二年九月戊申晦,日有食之,既。 凡漢著紀十二世,二百一十二年,日食五十三,朔十四,晦三十六,先晦一日三。 成帝建始元年八月戊午,晨漏未盡三刻,有兩月重見。京房《易傳》曰:「『婦貞厲,月幾望,君子征,凶。』言君弱而婦強,為陰所乘,則月並出。晦而月見西方謂之朓,朔而月見東方謂之仄慝,仄慝則侯王其肅,朓則侯王其舒。」劉向以為,朓者疾也,君舒緩則臣驕慢,故日行遲而月行疾也。仄慝者不進之意。君肅急則臣恐懼,故日行疾而月行遲,不敢迫近君也。不舒不急,以正失之者,食朔日。劉歆以為,舒者侯王展意顓事,臣下促急,故月行疾也。肅者王侯縮朒不任事,臣下馳縱,故月行遲也。當春秋時,侯王率多縮朒不任事,故食二日仄慝者十八,食晦日朓者一,此其效也。考之漢家,食晦朓者三十六,終亡二日仄慝者,歆說信矣。此皆謂日月亂行者也。 元帝永光元年四月,日色青白,亡景,正中時有景亡光。是夏寒,至九月,日乃有光。京房《易傳》曰:「美不上人,茲謂上弱,厥異日白,七日不溫。順亡所制茲謂弱,日白六十日,物亡霜而死。天子親伐,茲謂不知,日白,體動而寒。弱而有任,茲謂不亡,日白不溫,明不動。辟愆公行,茲謂不伸,厥異日黑,大風起,天無雲,日光晻。不難上政,茲謂見過,日黑居仄,大如彈丸。」 成帝河平元年正月壬寅朔,日月俱在營室,時日出赤。二月癸未,日朝赤,且入又赤,夜月赤。甲申,日出赤如血,亡光,漏上四刻半,乃頗有光,燭地赤黃,食後乃復。京房《易傳》曰:「辟不聞道茲謂亡,厥異日赤。」三月乙未,日出黃,有黑氣大如錢,居日中央。京房《易傳》曰:「祭天不順茲謂逆,厥異日赤,其中黑。聞善不予,茲謂失知,厥異日黃。」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故聖王在上,總命群賢,以亮天功,則日之光明,五色備具,燭耀亡主;有主則為異,應行而變也。色不虛改,形不虛毀,觀日之五變,足以監矣。故曰:「縣象著明,莫大乎日月」,此之謂也。 嚴公七年「四月辛卯夜,恆星不見,夜中星隕如雨」。董仲舒、劉向以為,常星二十八宿者,人君之象也;眾星,萬民之類也。列宿不見,像諸侯微也;眾星隕墜,民失其所也。夜中者,為中國也。不及地而復,像齊桓起而救存之地。鄉亡桓公,星遂至地,中國其良絕矣。劉向以為,夜中者,言不得終性命,中道敗也。或曰象其叛也。言當中道叛其上也。天垂象以視下,將欲人君防惡遠非,慎卑省微,以自全安也。如人君有賢明之材,畏天威命,若高宗謀祖己,成王泣《金縢》,改過修正,立信布德,存亡繼絕,修廢舉逸,下學而上達,裁什一之稅,復三日之役,節用儉服,以惠百姓,則諸侯懷德,士民歸仁,災消而福興矣。遂莫肯改寤,法則古人,而各行其私意,終於君臣乖離,上下交怨。自是之後,齊、宋之君弒,譚、遂、邢、衛之國滅,宿遷於宋,蔡獲於楚,晉相弒殺,五世乃定,此其效也。《左氏傳》曰:「恆星不見,夜明也;星隕如雨,與雨偕也。」劉歆以為晝象中國,夜象夷狄。夜明,故常見之星皆不見,像中國微也。「星隕如雨」,如,而也,星隕而且雨,故曰「與雨偕也」,明雨與星隕,兩變相成也。《洪範》曰:「庶民惟星。」《易》曰:「雷雨作,『解』。」是歲,歲在玄枵,齊分野也。夜中而星隕,像庶民中離上也。雨以解過施,復從上下,像齊桓行伯,復興周室也。週四月,夏二月也,日在降婁,魯分野也。先是,衛侯朔奔齊,衛公子黔牟立,齊帥諸侯伐之,天子使使救衛。魯公子溺顓政,會齊以犯王命,嚴弗能止,卒從而伐衛,逐天王所立。不義至甚,而自以為功。民去其上,政繇下作,尤著,故星隕於魯,天事常象也。 成帝永始二年二月癸未,夜過中,星隕如雨,長一二丈,繹繹未至地滅,至雞鳴止。谷永對曰「日月星辰燭臨下土,其有食隕之異,則遐邇幽隱靡不鹹睹。星辰附離於天,猶庶民附離王者也。王者失道,綱紀廢頓,下將叛去,故星叛天而隕,以見其象。《春秋》記異,星隕最大,自魯嚴以來,至今再見。臣聞三代所以喪亡者,皆繇婦人群小,湛湎於酒。《書》云:『乃用其婦人之言,四方之逋逃多罪,是信是使。』《詩》曰:『赫赫宗周,褒姒滅之。』『顛覆厥德,荒沈於酒。』及秦所以二世而亡者,養生大奢,奉終大厚。方今國家兼而有之,社稷宗廟之大憂也。」京房《易傳》曰:「君不任賢,厥妖天雨星。」 文公十四年「七月,有星孛入於北斗」。董仲舒以為,孛者惡氣之所生也。謂之孛者,言其孛孛有所妨蔽,暗亂不明之貌也。北斗,大國象。後齊、宋、魯、莒、晉皆弒君。劉向以為,君臣亂於朝,政令虧於外,則上濁三光之精,五星贏縮,變色逆行,甚則為孛。北斗,人君象;孛星,亂臣類,篡殺之表也。《星傳》曰「魁者,貴人之牢。」又曰「孛星見北斗中,大臣諸侯有受誅者。」一曰魁為齊、晉。夫彗星較然在北斗中,天之視人顯矣,史之有占明矣,時君終不改寤。是後,宋、魯、莒、晉、鄭、陳六國鹹弒其君,齊再弒焉。中國既亂,夷狄並侵,兵革從橫,楚乘威席勝,深入諸夏,六侵伐,一滅國,觀兵周室。晉外滅二國,內敗王師,又連三國之兵大敗齊師於鞍,追亡逐北,東臨海水,威陵京師,武折大齊。皆孛星炎之所及,流至二十八年。《星傳》又曰:「彗星入北斗,有大戰,其流入北斗中,得名人;不入,失名人。」宋華元,賢名大夫,大棘之戰,華元獲於鄭,傳舉其效雲。《左氏傳》曰有星孛北斗,周史服曰:「不出七年,宋、齊、晉之君皆將死亂。」劉歆以為,北斗有環域,四星入其中也。鬥,天之三辰,綱紀星也。宋、齊、晉,天子方伯,中國綱紀,彗所以除舊布新也。斗七星,故曰不出七年。至十六年,宋人弒昭公;十八年,齊人弒懿公,宣公二年,晉趙穿弒靈公。 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於大辰」。董仲舒以為,大辰心也,心為明堂,天子之象。後王室大亂,三王分爭,此其效也。劉向以為,《星傳》曰「心,大星,天王也。其前星,太子;後屋,庶子也。尾為君臣乖離。」孛星加心,像天子適庶將分爭也。其在諸侯,角、亢、氐,陳、鄭也;房、心,宋也。後五年,周景王崩,王室亂,大夫劉子、單子立王猛,尹氏、召伯、毛伯立子晁。子晁,楚出也。時楚強,宋、衛、陳、鄭皆南附楚。王猛既卒,敬王即位,子晁入王城,天王居狄泉,莫之敢納,五年,楚平王居卒,子晁奔楚,王室乃定。後楚帥六國伐吳,吳敗之於雞父,殺獲其君臣。蔡怨楚而滅沈,楚怒,圍蔡。吳人救之,遂為柏舉之戰,敗楚師,屠郢都,妻昭王母,鞭平王墓。此皆孛彗流炎所及之效也。《左氏傳》曰:「有星孛於大辰,西及漢。申繻曰:『彗,所以除舊布新也,天事恆象。今除於火,火出必布焉。諸侯其有火災乎?』梓慎曰:『往年吾見,是其征也。火出而見,今茲火出而章,必火入而伏,其居火也久矣,其與不然乎?火出,於夏為三月,於商為四月,於周為五月。夏數得天,若火作,其四國當之,在宋、衛、陳、鄭乎?宋,大辰之虛;陳,太昊之虛;鄭,祝融之虛;皆火房也。星孛及漢;漢,水祥也。衛,顓頊之虛,其星為大水。水,火之牡也。其以丙子若壬午作乎?水火所以合也。若火入而伏,必以壬午,不過見之月。』」明年「夏五月,火始昏見,丙子風。梓慎曰:『是謂融風,火之始也。七日其火作乎?戊寅風甚,壬午大甚,宋、衛、陳、鄭皆火。」劉歆以為,大辰,房、心、尾也,八月心星在西方,孛從其西過心東及漢也。宋,大辰虛,謂宋先祖掌祀大辰星也。陳,太昊虛,虙羲木德,火所生也。鄭,祝融虛,高辛氏火正也。故皆為火所捨。衛,顓頊虛,星為大水,營室也。天星既然,又四國失政相似,及為王室亂皆同。 哀公十三年「冬十一月,有星孛於東方」。董仲舒、劉向以為,不言宿名者,不加宿也。以辰乘日而出,亂氣蔽君明也。明年,《春秋》事終。一曰,周之十一月,夏九月,日在氐。出東方者,軫、角、亢也。軫,楚;角、亢,陳、鄭也。或曰角、亢大國象,為齊、晉也。其後楚滅陳,田氏篡齊,六卿分晉,此其效也。劉歆以為,孛,東方大辰也,不言大辰,旦而見與日爭光,星入而彗猶見。是歲,再失閏,十一月實八月也。日在鶉火,周分野也。十四年冬,「有星孛」,在獲麟後。劉歆以為不言所在,官失之也。 高帝三年七月,有星孛於大角,旬餘乃人。劉向以為,是時項羽為楚王,伯諸侯,而漢已定三秦,與羽相距滎陽,天下歸心於漢,楚將滅,故彗除王位也。一曰,項羽坑秦卒,燒宮室,弒義帝,亂王位,故彗加之也。 文帝后七年九月,有星孛於西方,其本直尾、箕,末指虛、危,長丈餘,及天漢,十六日不見。劉向以為,尾宋地,今楚彭城也。箕為燕,又為吳、越、齊。宿在漢中,負海之國水澤地也。是時,景帝新立,信用晁錯,將誅正諸侯王,其象先見。後三年,吳、楚、四齊與趙七國舉兵反,皆誅滅雲。 武帝建元六年六月,有星孛於北方。劉向以為,明年淮南王安入朝,與太尉武安侯田+惜嬰釣蛾恁A而陳皇后驕恣。其後,陳後廢;而淮南王反,誅。 八月,長星出於東方,長終天,三十日去。占曰:「是為蚩尤旗,見則王者征伐四方。」其後,兵誅四夷,連數十年。 元狩四年四月,長星又出西北。是時,伐胡尤甚。 元封元年五月,有星孛於東井,又孛於三台。其後江充作亂,京師紛然。此明東井、三台為秦地效也。 宣帝地節元年正月,有星孛於西方,去太白二丈所。劉向以為,太白為大將,彗孛加之,掃滅象也。明年,大將軍霍光薨,後二年家夷滅。 成帝建始元年正月,有星孛於營室,青白色,長六七丈,廣尺餘。劉向、谷永以為,營室為後宮懷任之象,彗星加之,將有害懷任絕繼嗣者。一曰,後宮將受害也。其後,許皇后坐祝詛後宮懷妊者廢。趙皇后立妹為昭儀,害兩皇子,上遂無嗣。趙後姊妹卒皆伏辜。 元延元年七月辛未,有星孛於東井,踐五諸侯,出河戍北率行軒轅、太微,後日六度有餘,晨出東方。十三日夕見西方,犯次妃、長秋、斗、填,蜂炎再貫紫宮中。大火當後,達天河,除於妃後之域。南逝度犯大角、攝提,至天市而按節徐行,炎入市,中旬而後西去,五十六日與倉龍俱伏。谷永對曰:「上古以來,大亂之極,所希有也。察其馳騁驟步,芒炎或長或短,所歷奸犯,內為後宮女妾之害,外為諸夏叛逆之禍。」劉向亦曰:「三代之亡,攝提易方;秦、項之滅,星孛大角。」是歲,趙昭儀害兩皇子。後五年,成帝崩,昭儀自殺。哀帝即位,趙氏皆免官爵。徙遼西。哀帝亡嗣。平帝即位,王莽用事,追廢成帝趙皇后、哀帝傅皇后,皆自殺。外家丁、傅皆免官爵,徙合浦,歸故郡。平帝亡嗣,莽遂篡國。 釐公十六年「正月戊申朔,隕石於宋,五。是月,六鶂退飛過宋都」。董仲舒、劉向以為,像宋襄公欲行伯道將自敗之戒也。石,陰類;五,陽數;自上而隕,此陰而陽行,欲高反下也。石與金同類,色以白為主,近白祥也。鶂,水鳥,六,陰數;退飛,欲進反退也。其色青,青祥也,屬於貌之不恭。天戒若曰,德薄國小,勿持炕陽,欲長諸侯,與強大爭,必受其害。襄公不寤,明年齊桓死,伐齊喪,執滕子,圍曹,為盂之會,與楚爭盟,卒為所執。後得反國,不悔過自責,復會諸侯伐鄭,與楚戰於泓,軍敗身傷,為諸侯笑。《左氏傳》曰:隕石,星也;鶂退飛,風也。宋襄公以問周內史叔興曰:「是何祥也?吉凶何在?」對曰:「今茲魯多大喪,明年齊有亂,君將得諸侯而不終。」退而告人曰:「是陰陽之事,非吉凶之所生也。吉凶繇人,吾不敢逆君故也。」是歲,魯公子季友、鄫季姬、公孫茲皆卒。明年,齊桓死,適庶亂。宋襄公伐齊行伯,卒為楚所敗。劉歆以為,是歲歲在壽星,其沖降婁,降婁,魯分野也,故為魯多大喪。正月,日在星紀,厭在玄枵。玄枵,齊分野也。石,山物;齊,大岳後。五石像齊桓卒而五公子作亂,故為明年齊有亂。庶民惟星,隕於宋,像宋襄將得諸侯之眾,而治五公子之亂。星隕而鶂退飛,故為得諸侯而不終。六鶂象後六年伯業始退,執於盂也。民反德為亂,亂則妖災生,言吉凶繇人,然後陰陽沖厭受其咎。齊、魯之災非君所致,故曰「吾不敢逆君故也」。京房《易傳》曰:「距諫自強,茲謂卻行,厥異鶂退飛。適當黜,則鶂退飛。」 惠帝三年,隕石綿諸,一。 武帝征和四年二月丁酉,隕石雍,二,天晏亡雲,聲聞四百里。 元帝建昭元年正月戊辰,隕石樑國,六。 成帝建始四年正月癸卯,隕石槁,四,肥累,一。 陽朔三年二月壬戌,隕石白馬,八。 鴻嘉二年五月癸未,隕石杜衍,三。 元延四年三月,隕石都關,二。 哀帝建平元年正月丁未,隕石北地,十。其九月甲辰,隕石虞,二。 平帝元始二年六月,隕石巨鹿,二。 自惠盡平,隕石凡十一,皆有光耀雷聲,成、哀尤屢。 卷二十八上□乩碇鏡詘松 昔在黃帝,作舟車以濟不通,旁行天下,方制萬里,畫野分州,得百里之國萬區。是故《易》稱「先王建萬國,親諸侯」,《書》云「協和萬國」,此之謂也。堯遭洪水,懷山襄陵,天下分絕,為十二州,使禹治之。水土既平,更制九州,列五服,任土作貢。 曰:禹敷土,隨山刊木,奠高山大川。 冀州既載,壺口治梁及岐。既修太原,至於岳陽。覃懷底績,至於衡章。厥土惟白壤。厥賦上上錯,厥田中中。恆、衛既從,大陸既作。鳥夷皮服,夾右碣石,入於河。 、河惟兗州。九河既道,雷夏既澤,雍、沮會同,桑土既蠶,是降丘宅土。厥土黑墳,草繇木條。厥田中下,賦貞,作十有三年乃同。厥貢漆絲,厥棐織文。浮於 、漯,通於河。 海、岱惟青州。嵎夷既略,惟、甾其道。厥土白墳,海瀕廣潟。田上下,賦中上。貢鹽、絺,海物惟錯,岱畎絲、枲、 、松、怪石,萊夷作牧,厥棐□絲。浮於汶,達於 。 海、岱及淮惟徐州。淮、沂其乂,蒙、羽其藝。大野既豬,東原底平。厥土赤埴墳,草木漸包。田上中,賦中中。貢土五色,羽畎夏狄,嶧陽孤桐,泗瀕浮磬,淮夷蠙珠臮魚,厥棐玄織縞。浮於淮、泗,達於河。 淮、海惟揚州。彭蠡既豬,陽鳥逌居。三江既人,震澤底定, 蕩既敷,草夭木喬。厥土塗泥。田下下,賦下上錯。貢金三品,瑤、琨、 蕩、齒、革、羽毛,鳥夷卉服,厥棐織貝,厥包橘、柚,錫貢。均江海,通於淮、泗。 荊及衡陽惟荊州。江、漢朝宗於海。九江孔殷,沱,灊既道,雲夢土作乂。厥土塗泥。田下中,賦上下。貢羽旄、齒、革,金三品, 、干、栝、柏、厲、砥、 、丹,惟 、楛,三國底貢厥名,包匭菁茅,厥棐玄纁璣組,九江納錫大龜。浮於江、沱、灊、漢,逾於洛,至於南河。 荊、河惟豫州。伊、洛、 、澗既入於河,滎、波既豬,道荷澤,被盟豬,厥土惟壤,下土墳壚。田中上,賦錯上中。貢漆、枲、絺、紵、棐纖纊,錫貢磬錯。浮於洛,入於河。 華陽,黑水惟梁州。岷、嵎既藝,沱、灊既道,蔡、蒙旅平,和夷底績。厥土青黎。田下上,賦下中三錯。貢璆、鐵、銀、鏤、 、磬、熊、羆、狐、狸、織皮。西頃因桓是徠,浮於灊,逾於沔,入於渭,亂於河。 黑水、西河惟雍州。弱水既西,涇屬渭汭。漆、沮既從,酆水逌同。荊、岐既旅,終南、惇物,至於鳥鼠,原隰底績,至於豬野。三危既宅,三苗丕敘。厥土黃壤。田上上,賦中下。貢球、琳、琅玕。浮於積石,至於龍門西河,會於渭汭。織皮崑崙、析支、渠叟,西戎即敘。 道 及岐,至於荊山,逾於河;壺口、雷首,至於大岳;底柱、析城,至於王屋;太行、恆山,至於碣石,入於海。西傾、硃圉、鳥鼠,至於太華;熊耳、外方、桐柏,至於倍尾。道嶓塚,至於荊山;內方,至於大別; 山之陽,至於衡山,過九江,至於敷淺原。 道弱水,至於合藜,餘波入於流沙。道黑水,至於三危,入於南海。道河積石,至於龍門,南至於華陰,東至於底柱,又東至於盟津,東過洛汭,至於大伾,北過降水,至於大陸,又北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入於海。 塚道漾,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於大別,南入於江,東匯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於海。 山道江,東別為沱,又東至於醴,過九江,至於東陵,江迤北會於匯,東為中江,入於海。道 水,東流為 ,入於河,軼為滎,東出於陶丘北,又東至於荷,又東北會於汶,又北東入於海。道淮自桐柏,東會於泗、沂,東入於海。道渭自鳥鼠同穴,東會於酆,又東至於涇,又東過漆、沮,入於河。道洛自熊耳,東北會於澗、 ,又東會於伊,又東北入於河。 九州逌同,四奧既宅,九山刊旅,九川滌原,九澤既陂,四海會同。六府孔修,庶土交正,底慎財賦,鹹則三壤,成賦中國。錫土姓:「祗台德先,不距朕行。」 五百里甸服:百里賦內總,二百里內銍,三百里內戛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男國,三百里諸侯。五百里綏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奮武衛。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蠻,二百里流。東漸於海,西被於流沙,朔、南洎,聲教訖於四海。 禹錫玄圭,告厥成功。 後受禪於虞,為夏後氏。 殷因於夏,亡所變改。周既克殷,監於二代而損益之,定官分職,改禹徐、梁二州合之於雍、青,分冀州之地以為幽、並。故《周官》有職方氏,掌天下之地,辯九州之國。 東南曰揚州:其山曰會稽,藪曰具區,川曰三江,浸曰五湖;其利金、錫、竹箭;民二男五女;畜宜鳥獸,谷宜稻。 正南曰荊州:其山曰衡,藪曰雲夢,川曰江、漢,浸曰穎、湛;其利丹、銀、齒、革;民一男二女;畜及谷宜,與揚州同。 河南曰豫州:其山曰華,藪曰圃田,川曰滎、洛,浸曰波、溠;其利林、漆、絲枲;民二男三女;畜宜六擾,其谷宜五種。 正東曰青州:其山曰沂,藪曰孟諸,川曰淮、泗,浸曰沂、沭;其利蒲、魚;民二男三女;其畜宜雞、狗,谷宜稻、麥。 河東曰兗州:其山曰岱,藪曰泰野,其川曰河、 ,浸曰盧、濰;其利蒲、魚;民二男三女;其畜宜六擾,谷宜四種。 正西曰雍州;其山曰岳,藪日弦蒲,川曰涇、汭,其浸曰渭,洛:其利玉、石;其民三男二女;畜宜牛、馬,谷宜黍、稷。 東北曰幽州:其山曰醫無閭,藪曰 養,川曰河、 ,浸曰菑、時;其利魚、鹽;民一男三女;畜宜四擾,谷宜三種。 河內曰冀州:其山曰霍,藪曰揚紆,川曰漳,浸曰汾、潞;其利松、柏;民五男三女;畜宜牛、羊,谷宜黍、稷。 正北曰并州:其山曰恆山,藪曰昭余祁,川曰虖池、嘔夷,浸曰淶、易;其利布帛;民二男三女;畜宜五擾,谷宜五種。 而保章氏掌天文,以星土辯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星,以視吉凶。 周爵五等,而土三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滿為附庸,蓋千八百國。而太昊、黃帝之後,唐、虞侯伯猶存,帝王圖籍相踵而可知。周室既衰,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轉相吞滅,數百年間,列國耗盡。至春秋時,尚有數十國,五伯迭興,總其盟會。陵夷至於戰國,天下分而為七,合從連衡,經數十年。秦遂並兼四海。以為周制微弱,終為諸侯所喪,故不立尺土之封,分天下為郡縣,蕩滅前聖之苗裔,靡有孓遺者矣。 漢興,因秦制度,崇恩德,行簡易,以撫海內。至武帝攘卻胡、越,開地斥境,南置交\止,北置朔方之州,兼徐、梁、幽、並夏、周之制,改雍曰涼,改梁曰益,凡十三部,置刺史。先王之跡既遠,地名又數改易,是以采獲舊聞,考跡《詩》、《書》,推表山川,以綴《禹貢》、《周官》、《春秋》,下及戰國、秦、漢焉。 京兆尹,故秦內史,高帝元年屬塞國,二年更為渭南郡,九年罷,復為內史。武帝建元六年分為右內史,太初元年更為京兆君。元始二年,戶十九萬五千七百二,口六十八萬二千四百六十八。縣十二:長安,高帝五年置。惠帝元年初城,六年成。戶八萬八百,口二十四萬六千二百。王莽曰常安。新豐,驪山在南,故驪戎國。秦曰驪邑。高祖七年置。船司空,莽曰船利。藍田,山出美玉,有虎候山祠,秦孝公置也。華陰,故陰晉,秦惠文王五年更名寧秦,高帝八年更名華陰。太華山在南,有祠,豫州山。集靈宮,武帝起。莽曰華壇也。鄭,周宣王弟鄭桓公邑。有鐵官。湖,有周天子祠二所。故曰胡,武帝建元年更名湖。下邽,南陵,文帝七年置。沂水出藍田谷,北至霸陵入霸水。霸水亦出藍田谷,北入渭。古曰茲水,秦穆公更名以章霸功。視子孫。奉明,宣帝置也。霸陵,故芷陽,文帝更名。莽曰水章也。杜陵。故杜伯國,宣帝更名。有周右將軍杜主祠四所。莽曰饒安也。 左馮翊,故秦內史,高帝元年屬塞國,二年更名河上郡,九年罷,復為內史。武帝建元六年分為左內史,太初元年更名左馮翊。戶二十三萬五千一百一,口九十一萬七千八百二十二。縣二十四:高陵,左輔都尉治。莽曰千春。櫟陽,秦獻公自雍徙。莽曰師亭。翟道,莽曰渙。池陽,惠帝四年置。 薛山在北。夏陽,故少梁,秦惠文王十一年更名。《禹貢》梁山在西北,龍門山在北。有鐵官。莽曰冀亭。衙,莽曰達昌。粟邑,莽曰粟城,。谷口,九 山在西。有天齊公、五床山、仙人、五帝祠四所。莽曰谷喙。蓮勺,鄜,莽曰修令。頻陽。秦厲公置。臨晉,故大荔,秦獲之,更名。有河水祠。芮鄉,故芮國。莽曰監晉。重泉,莽曰調泉。郃陽, ,景帝二年置。武城,莽曰桓城。瀋陽,莽曰制昌。 德,《禹貢》北條荊山在南,下有強梁原。洛水東南入渭,雍州浸。莽曰德歡。徵,莽曰泛愛。雲陵。昭帝置也。萬年。高帝置。莽曰異赤。長陵,高帝置。戶五萬五十七,口十七萬九千四百六十九。莽曰長平。陽陵,故弋陽,景帝更名。莽曰渭陽。雲陽。有休屠、金人及徑路神祠三所,越巫 郎祠三所。 右扶風,故秦內史,高帝元年屬雍國,二年更為中地郡。九年罷,復為內史。武帝建元六年分為右內史,太初元年更名主爵都尉為右扶風。戶二十一萬六千三百七十七,口八十三萬六千七十,縣二十一:渭城,故咸陽,高帝元年更名新城,七年罷,屬長安。武帝元鼎三年更名渭城。有蘭池宮。莽曰京城。槐裡,周曰犬丘,懿王都之。秦更名廢丘。高祖三年更名。有黃山宮,孝惠二年起。莽曰槐治。鄠,古國,有扈谷亭。扈,夏啟所伐。酆水出東南,又有 水,皆北過上林苑入渭。有萯陽宮,秦文王起。盩厔,有長楊宮,有射熊館,秦昭王起。靈軹渠,武帝穿也。 ,周後稷所封,郁夷,《詩》「周道郁夷」。有汧水祠。莽曰郁平。美陽,《禹貢》岐山在西北。中水鄉,周文王所邑。有高泉宮,秦宣太后起也。郿,成國梁首受渭,東北至上林入蒙籠渠。右輔都尉治。雍,秦惠公都之。有五畤,太昊、黃帝以下祠三百三所。橐泉宮,孝公起。祈年宮,惠公起。棫陽宮,昭王起。有鐵官。漆,水在縣西。有鐵官。莽曰漆治。栒邑,有豳鄉,《詩》豳國,公劉所都。隃麋,有黃帝子祠。莽曰扶亭。陳倉,有上公、明星、黃帝孫、舜妻育塚祠。有羽陽宮,秦武王起也。杜陽,杜水南入渭。《詩》曰「自杜」。莽曰通杜。 ,吳山在西,古文以為 山。雍州山。北有蒲谷鄉弦中谷,雍州弦蒲藪。 水出西北,入渭。芮水出西北,東入涇。《詩》芮+\尻,雍州川也。好畤,垝山在東。有梁山宮,秦始皇起。莽曰好邑。虢,有黃帝子、周文武祠。虢宮,秦宣太后起也。安陵,惠帝置。莽曰嘉平。茂陵,武帝置。戶六萬一千八十七,口二十七萬七千二百七十七。莽曰宣城。平陵。昭帝置。莽曰廣利。武功,太壹山,古文以為終南。垂山,古文以為敦物。皆在縣東。斜水出衙領山北,至眉入渭。褒水亦出衙領,至南鄭入沔。有垂山、斜水,褒水祠三所。莽曰新光。 弘農郡,武帝元鼎四年置。莽曰右隊。戶十一萬八千九十一,口四十七萬五千九百五十四。有鐵官,在黽池。縣十一:弘農,故秦函谷關。衙山領下谷,酸搕籇狴X,北入河。盧氏,熊耳山在東。伊水出,東北入雒,過郡一,行四百五十里。又有育水,南至順陽入沔。又有洱水,東南至魯陽,亦入沔。皆過郡二,行六百里。莽曰昌富。陝,故虢國。有焦城,故焦國。北虢在大陽,東虢在滎陽,西虢在雍州。莽曰黃眉。宜陽,在黽池有鐵官也。黽池,高帝八年復黽池中鄉民。景帝中二年初城,徙萬家為縣。穀水出穀陽谷,東北至穀城入雒。莽曰陝亭。丹水,水出上雒塚領山,東至析入鈞。密陽鄉,故商密也。新安,《禹貢》澗水在東,南入雒。商,秦相衛鞅邑也。析,黃水出黃谷,鞠水出析谷,俱東至酈入湍水。莽曰君亭。陸渾,春秋遷陸渾戎於此。有關。上雒。《禹貢》雒水出塚領山,東北至鞏入河,過郡二,行千七十里,豫州川。又有甲水,出秦領山,東南至鍚入沔,過郡三,行五百七十里。熊耳、獲輿山在東北。 河東郡,秦置。莽曰兆陽。有根倉、濕倉。戶二十三萬六千八百九十六,口九十六萬二千九百一十二。縣二十四:安邑,巫咸山在南,鹽池在西南。魏絳自魏徙此,至惠王徙大梁。有鐵官、鹽官。莽曰河東。大陽,吳山在西,上有吳城,周武王封太伯後於此,是為虞公,為晉所滅。有天子廟。莽曰勤田。猗氏,解,蒲反,有堯山、首山祠。雷首山在南。故曰蒲,秦更名。莽曰蒲城。河北,《詩》魏國,晉獻公滅之,以封大夫畢萬,曾孫絳徙安邑也。左邑,莽曰兆亭。汾陰,介山在南。聞喜,故曲沃。晉武公自晉陽徙此。武帝元鼎六年行過,更名。 澤,《禹貢》析城山在西南。端氏,臨汾,垣,《禹貢》王屋山在東北, 水所出,東南至武德入河,軼出滎陽北地中,又東至琅槐入海,過郡九,行千八百四十里。皮氏,耿鄉,故耿國,晉獻公滅之,以賜大夫趙夙。後十世獻侯徙中牟。有鐵官,莽曰延平。長修,平陽,韓武子玄孫貞子居此。有鐵官。莽曰香平。襄陵。有班氏鄉亭。莽曰干昌。彘,霍大山在東,冀州山,周厲王所奔。莽曰黃城。楊,莽曰有年亭。北屈,《禹貢》壺口山在東南。莽曰朕北。蒲子,絳,晉武公自曲沃徙此。有鐵官。狐讘,騏。侯國。 太原郡,秦置。有鹽官,在晉陽。屬并州。戶十六萬九千八百六十三,口六十八萬四百八十八。有家馬官。縣二十一:晉陽,故《詩》唐國,周成王滅唐,封弟叔虞。龍山在西北。有鹽官。晉水所出,東入汾。 人,界休,莽曰界美。榆次,塗水鄉,晉大夫知徐吾邑。梗陽鄉,魏戊邑。莽曰大原亭。中都,於離,莽曰於合。茲氏,莽曰茲同。狼孟,莽曰狼調。鄔,九澤在北,是為昭餘祁,并州藪。晉大夫司馬彌牟邑。盂,晉大夫孟丙邑。平陶,莽曰多穰。汾陽,北山,汾水所出,西南至汾陰入河,過郡二,行千三百四十里,冀州浸。京陵,莽曰致城。陽曲,大陵,有鐵官。莽曰大寧。原平,祁,晉大夫賈辛邑。莽曰示。上艾,綿曼水,東至蒲吾,入虖池水。慮虒,陽邑,莽曰繁穰。廣武。句注、賈屋山在北。都尉治。莽曰信桓。 上黨郡,秦置,屬并州。有上黨關、壺口關、石研關,天井關。戶七萬三千七百九十八,口三十三萬七千七百六十六。縣十四:長子,周史辛甲所封。鹿谷山,濁漳水所出,東至鄴入清漳。屯留,桑欽言「絳水出西南,東入海」。余吾,銅 ,有上虒亭,下虒聚。沾,大黽谷,清漳水所出,東北至邑成入大河,過郡五,行千六百八十里,冀州川。涅氏,涅水也。襄垣,莽曰上黨亭。壺關,有羊腸阪。沾水東至朝歌入淇。泫氏,楊谷,絕水所出,南至野王入沁。高都,莞谷,丹水所出,東南入泫水。有天井關。潞,故潞子國。 氏,陽阿,穀遠。羊頭山世靡谷,沁水所出,東南至滎陽入河,過郡三,行九百七十里。莽曰谷近。 河內郡,高帝元年為殷國,二年更名。莽曰後隊,屬司隸。戶二十四萬一千二百四十六,口百六萬七千九十七。縣十八:懷,有工官。莽曰河內。汲,武德,波,山陽,東太行山在西北。河陽,莽曰河亭。州,共,故國。北山,淇水所出,東至黎陽入河。平皋,朝歌,紂所都。周武王弟康叔所封,更名衛。莽曰雅歌。脩武,溫,故國,已姓,蘇忿生所封也。野王,太行山在西北。衛元君為秦所奪,自濮陽徙此。莽曰平野。獲嘉,故汲之新中鄉,武帝行過更名也。軹,沁水,隆慮,國水東北至信成入張甲河,過郡三,行千八百四十里。有鐵官。蕩陰。蕩水東至內黃澤。西山,羑水所出,亦至內黃入蕩。有羑里城,西伯所拘也。 河南郡,故秦三川郡,高帝更名。雒陽戶五萬二千八百三十九。莽曰保忠信鄉,屬司隸也。戶二十七萬六千四百四十四,口一百七十四萬二百七十九。有鐵官、工官。敖倉在滎陽。縣二十二:雒陽,周公遷殷民,是為成周。《春秋》昭公三十二年,晉合諸侯於狄泉,以其地大成周之城,居敬王。莽曰宜陽。滎陽,卞水、馮池皆在西南。有狼湯渠,首受 ,東南至陳入穎,過郡四,行七百八十里。偃師,屍鄉,殷湯所都。莽曰師成。京,平陰,中牟,圃田澤在西,豫州藪。有管叔邑,趙獻侯自耿徙此。平,莽曰治平。陽武,有博浪沙。莽曰陽桓。河南,故郟鄏地。周武王遷九鼎,周公致太平,營以為都,是為王城,至平王居之。緱氏,劉聚,周大夫劉子邑。有延壽城仙人祠。莽曰中亭。卷,原武,莽曰原桓。鞏,東周所居。穀成,《禹貢》 水出朁亭北,東南入雒。故市,密,故國,有大騩山, 水所出,南至臨穎入穎。新成,惠帝四年置。蠻中,故戎蠻子國。開封,逢池在東北,或曰宋之逢澤也。成皋,故虎牢。或曰制。苑陵,莽曰左亭。梁, 狐聚,秦滅西周徙其君於此。陽人聚,秦滅東周徙其君於此。新鄭。《詩》鄭國,鄭桓公之子武公所國,後為韓所滅,韓自平陽徙都之。 東郡,秦置。莽曰治亭。屬兗州。戶四十萬一千二百九十七,口百六十五萬九千二十八。縣二十二:濮陽,衛成公自楚丘徙此。故帝丘,顓頊虛。莽曰治亭。觀,莽曰觀治。聊城,頓丘,莽曰順丘。發乾,莽曰戢楯。范,莽曰建睦。茬平,莽曰功崇。東武陽,禹治漯水,東北至千乘入海,過郡三,行千二十里。莽曰武昌。博平,莽曰加睦。黎,莽曰黎治。清,莽曰清治。東阿,都尉治。離狐,莽曰瑞狐。臨邑,有 廟。莽曰穀城亭。利苗,須昌,故須句國,大昊後,風姓。壽良,蚩尤祠在西北 上。有朐城。樂昌,陽平,白馬,南燕,南燕國,姞姓,黃帝后。廩丘。 陳留郡,武帝元狩元年置。屬兗州。戶二十九萬六千二百八十四,口一百五十萬九千五十。縣十七:陳留,魯渠水首受狼湯渠,東至陽夏,入渦渠。小黃,成安,寧陵,莽曰康善。雍丘,故杞國也,周武王封禹後東樓公。先春秋時徙魯東北,二十一世簡公為楚所滅。酸棗,東昏,莽曰東明。襄邑,有服官,莽曰襄平。外黃,都尉治。封丘,濮渠水首受 ,東北至都關,入羊裡水,過郡三,行六百三十里,長羅,侯國。莽曰惠澤。尉氏,傿,莽曰順通。長垣,莽曰長固。平丘,濟陽,莽曰濟前。浚儀。故大梁。魏惠王自安邑徙此。睢水首受狼湯水,東至取慮入泗,過郡四,行千三百六十里。 穎川郡,秦置。高帝五年為韓國,六年復故。莽曰左隊。陽翟有工官。屬豫州。戶四十三萬二千四百九十一,口二百二十一萬九百七十三。縣二十:陽翟,夏禹國。週末,韓景侯自新鄭徙此。戶四萬一千六百五十,口十萬九千。莽曰穎川。昆陽,穎陽,定陵,有東不羹。莽曰定城。長社,新汲,襄城,有西不羹。莽曰相城。郾,郟,舞陽,穎陰,崇高,武帝置,以奉太室山,是為中岳。有太室、少室山廟。古文以崇高為外方山也。許,故國,姜姓,四岳後,太叔所封,二十四世為楚所滅。傿陵,戶四萬九千一百一,口二十六萬一千四百一十八。莽曰左亭。臨穎,莽曰監穎。父城,應鄉,故國,周武王弟所封。成安,侯國也。周承休,侯國,元帝置,元始二年更名鄭公。莽曰嘉美。陽城,陽城山,洧水所出,東南至長平入穎,過郡三,行五百里。陽乾山,穎水所出,東至下蔡入淮,過郡三,行千五百里,荊州浸。有鐵官。綸氏。 汝南郡,高帝置,莽曰汝汾。分為賞都尉。屬豫州。戶四十六萬一千五百八十七,口二百五十九萬六千一百四十八。縣三十七:平輿,陽安,陽城,侯國。莽曰新安。+釓翿j,富波,女陽,鮦陽,吳房,安成,侯國。莽曰至成。南頓,故頓子國,姬姓。朗陵,細陽,莽曰樂慶。宜春,侯國。莽曰宣孱。女陰,故胡國。都尉治。莽曰汝墳。新蔡,蔡平侯自蔡徙此,後二世徙下蔡。莽曰新遷。新息,莽曰新德。濯陽,期思,慎陽,慎,莽曰慎治。召陵,弋陽,侯國。西平,有鐵官。莽曰新亭。上蔡,故蔡國,周武王弟叔度所封。度放,成王封其子胡。十八世徙新蔡。浸,莽曰閏治。西華,莽曰華望。長平,莽曰長正。宜祿,莽曰賞都亭。項,故國。新郪,莽曰新延。歸德,侯國。宣帝置。莽曰歸惠。新陽,莽曰新明。安昌,侯國。莽曰始成。安陽,侯國。莽曰均夏。博陽,侯國。莽曰樂家。成陽,侯國。莽曰新利。定陵。高陵山,汝水出,東南至新蔡入淮,過郡四,行千三百四十里。 南陽郡,泰置。莽曰前隊。屬荊州。戶三十五萬九千三百一十六,口一百九十四萬二千五十一。縣三十六:宛,故申伯國。有屈申城。縣南有北筮山。戶四萬七千五百四十七。有工官、鐵官。莽曰南陽。犨,杜衍,莽曰閏衍。酇,侯國,莽曰南庚。育陽,有南筮聚,在東北。博山,侯國。哀帝置。故順陽。涅陽,莽曰前亭。陰,堵陽,莽曰陽城。雉,衡山,灃水所出,東至屋+入汝。山都,蔡陽,莽之母功顯君邑。新野,築陽,故穀伯國。莽曰宜禾。棘陽,武當,舞陰,中陰山,瀙水所出,東至蔡入汝。西鄂,穰,莽曰農穰。酈,育水出西北,南入漢。安眾,侯國。故宛西鄉。冠軍,武帝置。故穰盧陽鄉、宛臨駣聚。比陽,平氏,《禹貢》桐柏大復山在東南,淮水所出,東南至淮浦入海,過郡四,行三千二百四十里,青州川。莽曰平善。隨,故國。厲鄉,故厲國也。葉,楚葉公邑。有長城,號曰方城。鄧,故國。都尉治。朝陽,莽曰厲信。魯陽,有魯山。古魯縣,御龍氏所遷。魯山,滍水所出,東北至定陵入汝。又有昆水,東南至定陵入汝。舂陵,侯國。故蔡陽白水鄉。上唐鄉,故唐國。新都,侯國。莽曰新林。湖陽,故廖國也。紅陽,侯國。莽曰紅俞。樂成,侯國。博望,侯國。莽曰宜樂。復陽,侯國。故湖陽樂鄉。 南郡,秦置,高帝元年更為臨江郡,五年復故。景帝二年復為臨江,中二年復故。莽曰南順。屬荊州。戶十二萬五千五百七十九,口七十一萬八千五百四十。有發弩官。縣十八:江陵,故楚郢都,楚文王自丹陽徙此。後九世平王城之。後十世秦拔我郢,徙陳。莽曰江陸。臨沮,《禹貢》南條荊山在東北,漳水所出,東至江陵入陽水,陽水入沔,行六百里。夷陵。都尉治。莽曰居利。華容,雲夢澤在南,荊州藪。夏水首受江,東入沔,行五百里。宜城,故鄢,惠帝三年更名。郢,楚別邑,故郢。莽曰郢亭。巳+,當陽,中廬,枝江,故羅國。江沱出西,東入江。襄陽,莽曰相陽。編,有雲夢官。莽曰南順。秭歸,歸鄉,故歸國。夷道,莽曰江南。州陵,莽曰江夏。若,楚昭王畏吳。自郢徙此,後復還郢。巫,夷水東至夷道入江,過郡二,行五百四十里。有鹽官。高成。洈山,洈水所出。東入繇。繇水南至華容入江,過郡二,行五百里。莽曰言程。 江夏郡,高帝置。屬荊州。戶五萬六千八百四十四,口二十一萬九千二百一十八。縣十四:西陵,有雲夢官。莽曰江陽。竟陵,章山在東北,古文以為內方山。鄖鄉,楚鄖公邑。莽曰守平。西陽,襄,莽曰襄非。邾,衡山王吳芮都。+茪j,故弦子國。鄂,安陸,橫尾山在東北。古文以為陪尾山。沙羨,蘄春,鄳,雲杜,下雉,莽曰閏光。鍾武。侯國。莽曰當利。 廬江郡,故淮南,文南十六年別為國。金蘭西北有東陵鄉,淮水出。屬揚州。廬江出陵陽東南。北入江。戶十二萬四千三百八十三,口四十五萬七千三百三十三。有樓船官。縣十二:舒,故國。莽曰昆鄉。居巢,龍舒,臨湖,雩婁,決水北至蓼入淮,又有灌水,亦北至蓼入決,過郡二,行五百一十里。襄安,莽曰廬江亭也。樅陽,尋陽,《禹貢》九江在南,皆東合為大江。灊,天柱山在南。有祠。沘山,沘水所出,北至壽春入芍陂。睆,有鐵官。湖陵邑,北湖在南。松茲。侯國。莽曰誦善。 九江郡,秦置,高帝四年更名為淮南園,武帝元狩元年復故。莽曰延平。屬揚州。戶十五萬五十二,口七十八萬五百二十五。有陂官、湖官。縣十五:壽春邑,楚考烈王自陳徙此。浚遒,成德,莽曰平阿。橐皋,陰陵,莽曰陰陸。歷陽,都尉治。莽曰明義。當塗,侯國。莽曰山聚。鍾離,莽曰蠶富。合肥,東城,莽曰武城。博鄉,侯國。莽曰揚陸。曲陽,侯國。莽曰延平亭。建陽,全椒,阜陵。莽曰阜陸。 山陽郡。故梁。景帝中六年別為山陽國。武帝建元五年別為郡。莽曰巨野。屬兗州。戶十七萬二千八百四十七,口八十萬一千二百八十八。有鐵官。縣二十三:昌邑,武帝天漢四年更山陽為昌邑國。有梁丘鄉。《春秋傳》曰「宋、齊會於梁丘」。南平陽,莽曰黽平。成武,有楚丘亭。齊桓公所城,遷衛文公於此。子成公徙濮陽。莽曰成安。湖陵,《禹貢》「浮於泗、淮,通於河」,水在南。莽曰湖陸。東緡,方與,橐,莽曰高平。巨野,大野澤在北,兗州藪。單父,都尉治。莽曰利父。薄,都關,城都,侯國。莽曰城穀。黃,侯國。爰戚,侯國。莽曰戚亭。郜成,侯國。莽曰告成。中鄉,侯國。平樂,侯國。包水東北至沛入泗。鄭,侯國。瑕丘,甾鄉,侯國。栗鄉,侯國。莽曰足亭。曲鄉,侯國。西陽,侯國。 濟陰郡,故梁。景帝中六年別為濟陰國。宣帝甘露二年更名定陶。《禹貢》荷澤在定陶東。屬兗州。戶二十九萬二十五,口百三十八萬六千二百七十八。縣九:定陶,故曹國,周武王弟叔振鐸所封。《禹貢》陶丘在西南。陶丘亭。冤句。莽改定陶曰濟平,冤句縣曰濟平亭。呂都,莽曰祈都。葭密,成陽,有堯塚靈台。《禹貢》雷澤在西北。鄄城,莽曰鄄良。句陽, ,莽曰萬歲。乘氏。泗水東南至睢陵入淮,過郡六,行千一百一十里。 沛郡。故秦泗水郡。高帝更名。莽曰吾符。屬豫州。戶四十萬九千七十九,口二百三萬四百八十。縣三十七:相,莽曰吾符亭。龍亢,竹,莽曰篤亭。穀陽,蕭,故蕭叔國,宋別封附庸也。向,故國。《春秋》曰「莒人入向」。姜姓,炎帝后。銍,廣戚,侯國。莽曰力聚。下蔡,故州來國,為楚所滅,後吳取之,至夫差遷昭侯於此。後四世侯齊竟為楚所滅。豐,莽曰吾豐。鄲,莽曰單城。譙,莽曰延成亭。蘄, 鄉。高祖破黥布。都尉治。莽曰蘄城。 ,莽曰貢。輒與,莽曰華樂。山桑,公丘,侯國。故滕國,周懿王了錯叔繡所封,三十一世為齊所滅。符離,莽曰符合。敬丘,侯國。夏丘,莽曰歸思。洨,侯國。垓下,高祖破項羽。莽曰育成,沛,有鐵官。芒,莽曰博治。建成,侯國。城父,夏肥水東南至下蔡入淮,過郡工,行六百二十里。莽曰思善。建平,侯國,莽曰田平。酇,莽曰贊治。栗,侯國,莽曰成富。扶陽,侯國。莽曰合治。高,侯國。高柴,侯國。漂陽,平阿,侯國。莽曰平寧。東鄉,臨都,義成,祁鄉。侯國。莽曰會谷。 魏郡,高帝置。莽曰魏城。屬冀州。戶二十一萬二千八百四十九,口九十萬九千六百五十五。縣十八:鄴,故大河在東北入海。館陶,河水別出為屯氏河,東北至章武入海,過郡四,行千五百里。斥丘,莽曰利丘。沙,內黃,清河水出南。清淵,魏,都尉治。莽曰魏城亭。繁陽,元城,梁期,黎陽,莽曰黎蒸。即裴,侯國。莽曰即是。武始,漳水東至邯鄲入漳,又有拘澗水,東北至邯鄲入白渠。邯會,侯國。陰安,平恩,侯國。莽曰延平。邯溝,侯國。武安。欽口山,白渠水所出,東至列人入漳。又有浸水,東北至東昌入虖池河,過郡五。行六百一里。有鐵官。莽曰桓安。 巨鹿郡,秦置。屬冀州。戶十五萬五千九百五十一,口八十二萬七千一百七十七。縣二十:巨鹿,《禹貢》大陸澤在北。紂所作沙丘台在東北七十里。南+Y,莽曰富平。廣阿,像氏,侯國。莽曰寧昌。 陶,宋子,莽曰宜子。楊氏,莽曰功陸。臨平,下典陽,都尉治。貰, ,莽曰秦聚。新市,侯國。莽曰市樂。堂陽,有鹽官,嘗分為經縣。安定,侯國敬武,歷鄉,侯國,莽曰歷聚。樂信,侯國。武陶,侯國。柏鄉,侯國。安鄉。侯國。 常山郡,高帝置。莽曰井關。屬冀州。戶十四萬一千七百四十一,口六十七萬七千九百五十六。縣十八:元氏,沮水首受中丘西山窮泉谷,東至堂陽入黃河。莽曰井關亭。石邑,井陘山在西,洨水所出,東南至 陶入泜。桑中,侯國。靈壽,中山桓公居此。《禹貢》衛水出東北,江入虖池。蒲吾,有鐵山。大白渠水首受綿曼水,東南至下曲陽入斯洨。上曲陽,恆山北谷在西北。有祠。并州山。《禹貢》恆水所出,東入滱。莽曰常山亭。九門,莽曰久門。井陘,房子,贊皇山,濟水所出,東至 陶入泜。莽曰多子。中丘,逢山長谷,渚水所出,東至張邑入偶。莽曰直聚。封斯,侯國。關,平棘,鄗,世祖即位,更名高邑。莽曰禾成亭。樂陽,侯國。莽曰暢苗。平台,侯國。莽曰順台。都鄉,侯國。有鐵官。莽曰分鄉。南行唐。牛飲山白陘谷,滋水所出,東至新市入虖池水。莽曰延億。 清河郡,高帝置。莽曰平河。屬冀州。戶二十萬一千七百七十四,口八十七萬五千四百二十二。縣十四:清陽,王都。東武城,繹幕,靈,河水別出為鳴犢河,東北至蓨入屯氏河。莽曰播。厝,莽曰厝治。鄃,莽曰善陸。貝丘,都尉治。信成,張甲河首受屯氏別河,東北至蓨入漳水,莎題,東陽,侯國。莽曰胥陵。信鄉,侯國。繚,棗強,復陽。莽曰樂歲。 涿郡,高帝置。莽曰垣翰。屬幽州。戶十九萬五千六百七,口七十八萬二千七百六十四。有鐵官。縣二十九:涿,桃水首受淶水,分東至安次入河。迺,莽曰迺屏,穀丘,故安,閻鄉,易水所出,東至范陽入濡也。并州浸。水亦至范陽入淶。南深澤。范陽。莽曰順陰。蠡吾,容城。莽曰深澤。易,廣望,侯國。鄚,莽曰言符。高陽,莽曰高亭。州鄉,侯國。安平,都尉治。莽曰廣望亭。樊輿,侯國。莽曰握符。成,侯國。莽曰宜家。良鄉,侯國。垣水南東至陽鄉入桃。莽曰廣陽。利鄉,侯國。莽曰章符。臨鄉,侯國。益昌,侯國。莽曰有 。陽鄉,侯國。莽曰章武。西鄉,侯國。莽曰移風。饒陽,中水,武垣,莽曰垣翰亭。阿陵,莽曰阿陸。阿武,侯國。高郭,侯國。莽曰廣堤。新昌,侯國。 勃海郡,高帝置。莽曰迎河。屬幽州。戶二十五萬六千三百七十七,口九十萬五千一百一十九。縣二十六:浮陽,莽曰浮城。陽信,東光,有胡蘇亭。阜城,莽曰吾城。千童,重合,南皮,莽曰迎河亭。定,侯國。章武,有鹽官。莽曰桓章。中邑,莽曰檢陰,高成,都尉治也。高樂,莽曰為鄉。參戶,侯國。成平,虖池河,民曰徒駭河。莽曰澤亭。柳,侯國。臨樂,侯國。莽曰樂亭。東平舒,重平,安次,脩市,侯國。莽曰居寧。文安,景成,侯國。束州,建成,章鄉,侯國。蒲領。侯國。 平原郡,高帝置。莽曰河平。屬青州。戶十五萬四千三百八十七,口六十六萬四千五百四十三。縣十九:平原,有篤馬河,東北入海,五百六十里。鬲,平當以為鬲津。莽曰河平亭。高唐,桑欽言漯水所出。重丘,平昌,侯國。羽,侯國。莽曰羽貞。般,莽曰分明。樂陵,都尉治。莽曰美陽。祝阿,莽曰安成。瑗,莽曰東順亭。阿陽,漯陰。莽曰翼成。 ,莽曰張鄉。富平,侯國。莽曰樂安亭。安德,合陽,侯國。莽曰宜鄉。樓虛,侯國。龍額,侯國,莽曰清鄉。安。侯國。 千乘郡,高帝置。莽曰建信。屬青州。戶十一萬六千七百二十七,口四十九萬七百二十。有鐵官、鹽官、均輸官。縣十五:千乘,有鐵官。東鄒,濕沃,莽曰延亭。平安,侯國。莽曰鴻睦。博昌,時水東北至巨定入馬車瀆;幽州浸。蓼城,都尉治。莽曰施武。建信,狄,莽曰利居。琅槐,樂安,被陽,侯國。高昌,繁安。侯國。莽曰瓦亭。高宛,莽曰常鄉。延鄉。 濟南郡,故齊。文帝十六年別為濟南國。景帝二年為郡。莽曰樂安。屬青州。戶十四萬七百六十一,口六十四萬二千八百八十四。縣十四:東平陵,有工官、鐵官。鄒平,台,莽曰台治。梁鄒,土鼓,於陵,都尉治。莽曰於陸。陽丘,般陽,莽曰濟南亭。菅,朝陽,侯國。莽曰脩治。歷城,有鐵官。猇,侯國。莽曰利成。著,宜成。侯國。 泰山郡,高帝置。屬兗州。戶十七萬二千八十六,口七十二萬六千六百四。有工官。汶水出萊毋,西入濟。縣二十四:奉高,有明堂,在西南四里;武帝元封二年造。有工官。博,有泰山廟。岱山在西北兗州山。茬,盧,都尉治。濟北王都也。肥成,蛇丘,隧鄉,故隧國。《春秋》曰「齊人殲於隧」也。剛,故闡。莽曰柔。柴,蓋,臨樂子山,洙水所出,西北至蓋入池水。又沂水南至下邳入泗,過郡五,行六百里,青州浸。梁父,東平陽,南武陽,冠石山,治水所出,南至下邳入泗,過郡二,行九百四十里。莽曰桓宣。萊蕪,原山,甾水所出,東至博昌入 ,幽州浸。又《禹貢》汶水出西南入 。汶水,桑欽所言。巨平,有亭亭山祠。嬴,有鐵官。牟,故國。蒙陰,《禹貢》蒙山在西南,有祠。顓臾國在蒙山下。莽曰蒙恩。華,莽曰翼陰。寧陽。侯國。莽曰寧順。乘丘,富陽,桃山,侯國。莽曰裒魯。桃鄉,侯國。莽曰鄣亭。式。 齊郡。秦置。莽曰濟南。屬青州。戶十五萬四千八百二十六,口五十五萬四千四百四十四。縣十二:臨淄,師尚父所封。如水西北至梁鄒入 。有服官、鐵官。莽曰齊陵。昌國,德會水西北至西安入如。利,莽曰利治。西安,莽曰東寧。巨定,馬車瀆水首受巨定,東北至琅槐入海。廣,為山,濁水所出,東北至廣饒入巨定。廣饒,昭南,臨朐,有逢山祠。石膏山,洋水所出,東北至廣饒入巨定。莽曰監朐。北鄉,侯國。莽曰禺聚。平廣,侯國。台鄉。 北海郡,景帝中二年置。屬青州。戶十二萬七千,口五十九萬三千一百五十九。縣二十六:營陵,或曰營丘。莽曰北海亭。劇魁,侯國。莽曰上符。安丘,莽曰誅郅。瓡,侯國。莽曰道德。淳於,益,莽曰探陽。平壽,劇,侯國。都昌,有鹽官。平望,侯國。莽曰所聚。平的,侯國。柳泉,侯國。莽曰弘睦。壽光,有鹽官。莽曰翼平亭。樂望,侯國。饒,侯國。斟,故國,禹後。桑犢,覆甑山,溉水所出,東北至都昌入海。平城,侯國。密鄉,侯國。羊石,侯國。樂都,侯國。莽曰拔壟。石鄉,侯國。上鄉,侯國。新成,侯國。成鄉,侯國。莽曰石樂。膠陽。侯國。 東萊郡,高帝置。屬青州。戶十萬三千二百九十二,口五十萬二千六百九十三。縣十七:掖,莽曰掖通。 ,有之罘山祠。居上山,聲洋水所出。東北入海。平度,莽曰利盧。黃,有萊山松林萊君祠。莽曰意母。臨朐,有海水祠。莽曰監朐。曲成,有參山萬里沙祠。陽丘山,治水所出,南至沂入海。有鹽官。牟平。莽曰望利。東牟,有鐵官、鹽官。莽曰弘德。虳間A有百支萊王祠。有鹽官。育犁,昌陽,有鹽官。莽曰夙敬亭。不夜,有成山日祠。莽曰夙夜。當利,有鹽官。莽曰東萊亭。盧鄉,陽樂,侯國。莽曰延樂。陽石,莽曰識命。徐鄉。 琅邪郡,秦置。莽曰填夷。屬徐州。戶二十二萬八千九百六十,口一百七萬九千一百。有鐵官。縣五十一:東武,莽曰祥善。不其,有太一、仙人祠九所,及明堂。武帝所起。海曲,有鹽官。贛榆,硃虛,凡山,丹水所出,東北至壽光入海。東泰山,汶水所出,東至安丘入維。有三山、五帝祠。諸,莽曰諸並。梧成,靈門,有高柘山。壺山,浯水所出,東北入淮。姑幕,都尉治。或曰薄姑。莽曰季睦。虛水,侯國。臨原,侯國。莽曰填夷亭。琅邪,越王句踐嘗治此,起館台。有四時祠。祓,侯國。櫃,根艾水東入海。莽曰祓同。缾,侯國。 ,膠水東至平度入海。莽曰純德。雩假,侯國。黔陬,故介國也。雲,侯國。計斤,莒子始起此,後徙莒。有鹽官。稻,侯國。皋虞,侯國。莽曰盈廬。平昌,長廣,有萊山萊王祠。奚養澤在西,秦地圖曰劇清池,幽州藪。有鹽官。橫,故山,久台水所出,東南至東武入淮。莽曰令丘。東莞,術水南至下邳入泗,過郡三,行七百一十里,青州浸。魏其,侯國。莽曰青泉。昌,有環山祠。茲鄉,侯國。箕,侯國。《禹貢》濰水北至都昌入海,過郡三,行五百二十里,兗州浸也。椑,夜頭水南至海。莽曰識命。高廣,侯國。高鄉,侯國。柔,侯國。即來,侯國。莽曰盛睦。麗,侯國。武鄉,侯國。莽曰順理。伊鄉,侯國。新山,侯國。高陽,侯國。昆山,侯國。參封,侯國。折泉,侯國。折泉水北至莫入淮。博石,侯國。房山,侯國。慎鄉,侯國。駟望,侯國。莽曰泠鄉。安丘,侯國。莽曰寧鄉。高陵,侯國。莽曰蒲陸。臨安,侯國。莽曰誠信。石山。侯國。 東海郡,高帝置。莽曰沂平。屬徐州。戶三十五萬八千四百一十四,口百五十五萬九千三百五十七。縣三十八:郯,故國,少昊後,盈姓。蘭陵,莽曰蘭東。襄賁,莽曰章信。下邳,葛嶧山在西,古文以為嶧陽。有鐵官。莽曰閏儉。良成,侯國。莽曰承翰。平曲,莽曰平端。戚,朐,秦始皇立石海上以為東門闕。有鐵官。開陽,故禹國。莽曰厭虜。費,故魯季氏邑。都尉治。莽曰順從。利成,莽曰流泉。海曲,莽曰東海亭。蘭祺,侯國。莽曰溥睦。繒,故國。禹後。莽曰繒治。南成,侯國。山鄉,侯國。建鄉,侯國。即丘,莽曰就信。祝其,《禹貢》羽山在南,鯀所殛。莽曰猶亭。臨沂,厚丘,莽曰祝其亭。容丘,侯國。祠水東南至下邳入泗。東安,侯國。莽曰業亭。合鄉,莽曰合聚。承,莽曰承治。建陽,侯國。莽曰建力。曲陽,莽曰從羊。司吾,莽曰息吾。於鄉,侯國。平曲,侯國。莽曰端平。都陽,侯國。陰平,侯國。郚鄉,侯國。莽曰徐亭。武陽,侯國。莽曰弘亭。新陽,侯國。莽曰博聚。建陵,侯國。莽曰付亭。昌慮,侯國。莽曰慮聚。都平。侯國。 臨淮郡,武帝元狩六年置。莽曰淮平。戶二十六萬八千二百八十三,口百二十三萬七千七百六十四。縣二十九:徐,故國,盈姓。至春秋時徐子章禹為楚所滅。莽曰徐調。取慮,淮浦,游水北入海。莽曰淮敬。盱眙,都尉治。莽曰武匡。 猶,莽曰秉義。僮,莽曰成信。射陽。莽曰監淮亭。開陽,贅其,高山,睢陵,莽曰睢陸。鹽瀆,有鐵官。淮陰,莽曰嘉信。淮陵,莽曰淮陸。下相,莽曰從德。富陵,莽曰 虜。東陽,播旌,莽曰著信。西平,莽曰永聚。高平,侯國。莽曰成丘。開陵,侯國。莽曰成鄉。昌陽。侯國。廣平,侯國。莽曰平寧。蘭陽,侯國。莽曰建節。襄平,侯國。莽曰相平。海陵,有江海會祠。莽曰亭間。輿,莽曰美德。堂邑,有鐵官。樂陵。侯國。 會稽郡,秦置。高帝六年為荊國,十二年更名吳。景帝四年屬江都。屬揚州。戶二十二萬三千三十八,口百三萬二千六百四。縣二十六:吳,故國,周太伯所邑。具區澤在西,揚州藪,古文以為震澤。南江在南,東入海,揚州川。莽曰泰德。曲阿,故雲陽,莽曰風美。烏傷,莽曰烏孝。毘陵,季札所居。江在北,東入海,揚州川。莽曰毘壇。餘暨,蕭山,潘水所出。東入海。莽曰餘衍。陽羨,諸暨,莽曰疏虜。無錫,有歷山,春申君歲祠以牛。莽曰有錫。山陰,會稽山在南。上有禹塚、禹井,揚州山。越王勾踐本國。有靈文園。丹徒,餘姚,婁,有南武城,闔閭所起以候越。莽曰婁治。上虞,有仇亭。柯水東入海。莽曰會稽。海鹽,故武原鄉。有鹽官。莽曰展武。剡,莽曰盡忠。由拳,柴辟,故就李鄉,吳、越戰地。大末,穀水東北至錢唐入江。莽曰末治。烏程,有歐陽亭。句章,渠水東入海。餘杭,莽曰進睦。鄞,有鎮亭,有鮚埼亭。東南有天門水入海。有越天門山。莽曰謹。錢唐,西部都尉治。武林山,武林水所出,東入海,行八百三十里,莽曰泉亭。鄮,莽曰海治。富春,莽曰誅歲。冶,回浦。南部都尉治。 丹揚郡,故鄣郡。屬江都。武帝元封二年更名丹揚。屬揚州。戶十萬七千五百四十一,口四十萬五千一百七十。有銅官。縣十七:宛陵,彭澤聚在西南。清水西北至蕪胡入江。莽曰無宛。於朁,江乘,莽曰相武。春穀,秣陵,莽曰宣亭。故鄣,莽曰候望。句容,涇,丹陽,楚之先熊繹所封,十八世。文王徙郢。石城,分江水首受江,東至餘姚入海,過郡二,行千二百里。胡孰,陵陽,桑欽言淮水出東南,北入大江。蕪湖,中江出西南,東至陽羨入海,揚州川。黝,漸江水出南蠻夷中,東入海。成帝鴻嘉二年為廣德王國。莽曰愬虜。溧陽,歙,都尉治。宣城。 豫章郡,高帝置。莽曰九江。屬揚州。戶六萬七千四百六十二,口三十五萬一千九百六十五。縣十八:南昌,莽曰宜善。廬陵,莽曰桓亭。彭澤,《禹貢》彭蠡澤在西。鄱陽,武陽鄉右十餘里有黃金采。鄱水西入湖漢。莽曰鄉亭。歷陵,傅易山、傅易川在南,古文以為傅淺原。莽曰蒲亭。餘汗,餘水在北,至鄡陽入湖漢。莽曰治干。柴桑,莽曰九江亭。艾,修水東北至彭澤入湖漢,行六百六十里。莽曰治翰。贛,豫章水出西南,北入大江。新淦,都尉治。莽曰偶亭。南城,盱水西北至南昌入湖漢。建成,蜀水東至南昌入湖漢。莽曰多聚。宜春,南水東至新淦入湖漢。莽曰修曉。海昏,莽曰宜生。雩都,湖漢水東至彭澤入江,行千九百八十里。鄡陽,莽曰預章。南野,彭水東入湖漢。安平。侯國。莽曰安寧。 桂陽郡,高帝置。莽曰南平。屬荊州。戶二萬八千一百一十九,口十五萬六千四百八十八。有金官。縣十一:郴,耒山,耒水所出,西至湘南入湘。項羽所立義帝都此。莽曰宣風。臨武,秦水東南至湞陽入匯,行七百里。莽曰大武。便,莽曰便屏。南平,耒陽,春山,舂水所出,北至酃入湖,過郡二,行七百八十里。莽曰南平亭。桂陽,匯水南至四會入郁,過郡二,行九百里。陽山,侯國。曲江,莽曰除虜。含洭,湞陽,莽曰基武。陰山。侯國。 武陵郡,高帝置。莽曰建平。屬荊州。戶三萬四千一百七十七,口十八萬五千七百五十八。縣十三:索,漸水東入沅。孱陵,莽曰孱陸。臨沅。莽曰監元。沅陵,莽曰沅陸。鐔成,康谷水南入海。玉山,潭水所出,東至阿林入郁,過郡二,行七百二十里。無陽,無水首受故且蘭,南入沅,八百九十里。遷陵,莽曰遷陸。辰陽,三山谷,辰水所出,南入沅,七百五十里。莽曰會亭。酉陽,義陵,鄜梁山,序水所出,西入沅。莽曰建平。佷山,零陽,充。酉原山,酉水所出,南至沅陵入沅,行千二百里。歷山,澧水所出,東至下雋入沅,過郡二,行一千二百里。 零陵郡,武帝元鼎六年置。莽曰九疑。屬荊州。戶二萬一千九十二,口十三萬九千三百七十八。縣十:零陵,陽海山,湘水所出,北至酃入江,過郡二,行二千五百三十里。又有離水,東南至廣信入鬱林,行九百八十里。營道,九疑山在南。莽曰九疑亭。始安,夫夷,營浦,都梁,侯國。路山,資水所出,東北至益陽入沅,過郡二,行千八百里。冷道,莽曰:泠陵。泉陵。侯國。莽曰溥閏,洮陽,莽曰洮治。鍾武。莽曰鍾桓。 漢中郡,秦置。莽曰新成。屬益州。戶十萬一千五百七十,口三十萬六百一十四。縣十二:西城,旬陽,北山,旬水所出,南入沔。南鄭,旱山,池水所出,東北入漢。褒中,都尉治。漢陽鄉。房陵,淮山,淮水所出,東至中廬入沔。又有築水,東至築陽亦入沔。東山,沮水所出,東至郢入江,行七百里。安陽, 谷水出西南,北入漢。在谷水出北,南入漢。成固,沔陽,有鐵官。鍚,莽曰鍚治。武陵,上庸,長利。有鄖關。 廣漢郡,高帝置。莽曰就都。屬益州。戶十六萬七千四百九十九,口六十六萬二千二百四十九。有工官。縣十三:梓潼,五婦山,水所出,南入涪,行五百五十里。莽曰子同。汁方,莽曰美信。涪,有孱亭。莽曰統睦。雒,章山,雒水所出,南至新都谷入湔。有工官。莽曰吾雒。綿竹,紫巖山,綿水所出,東至新都北入雒。都尉治。廣漢,莽曰廣信。葭明,郪,新都,甸氐道,白水出徼外,東至葭明入漢。過郡一,行九百五十里。莽曰致治。白水,剛氐道,涪水出徼外,南至墊江入漢,過郡二,行千六十九里,陰平道。北部都尉治。莽曰摧虜。 蜀郡,泰置。有小江入,並行千九百八十里。《禹貢》桓水出蜀山西南,行羌中,入南海。莽曰導江。屬益州。戶二十六萬八千二百七十九,口百二十四萬五千九百二十九。縣十五:成都,戶七萬六千二百五十六,有工官,郫,《禹貢》江沱在西,東入大江。繁,廣都,莽曰就都亭。臨邛,僕千水東至武陽入江,過郡二,行五百一十里。有鐵官、鹽官。莽曰監邛。青衣,《禹貢》蒙山溪大渡水東南至南安入渽。江原, 水首受江,南至武陽入江。莽曰邛原。嚴道,邛來山,邛水所出,東入青衣。有木官。莽曰嚴治。綿虒,玉壘山,湔水所出,東南至江陽入江,過郡三,行千八百九十里。旄牛,鮮水出徼外,南入若水。若水亦出徼外,南至大莋入繩,過郡二,行千六百里。徙,湔氐道,《禹貢》堜山在西徼外,江水所出,東南至江都入海,過郡七,行二千六百六十里。汶江,渽水出徼外,南至南安,東入江,過郡三,行三千四十里。江沱在西南,東入江。廣柔,蠶陵。莽曰步昌。 犍為郡,武帝建元六年開。莽曰西順。屬益州。戶十萬九千四百一十九,口四十八萬九千四百八十六。縣十二:豦道,莽曰僰治。江陽,武陽,有鐵官,莽曰戢成。南安,有鹽官、鐵官。資中,符,溫水南至 入黚水,黚水亦南至 入江。莽曰符信。牛鞞,南廣,汾關山,符黑水所出,北至豦道入江。又有大涉水,北至符入江,過郡三,行八百四十里。漢陽,都尉治。闒關谷,漢水所出,東至 入延。莽曰新通。存+馬+,莽曰孱馬+。硃提,山出銀。堂琅。 越巂郡,武帝元鼎六年開。莽曰集巂。屬益州。戶六萬一千二百八,口四十萬八千四百五。縣十五:邛都,南山出銅。有邛池澤。遂久,繩水出徼外,東至豦道入江,過郡二,行千四百里。靈關道,台登,孫水南至會無入若,行七百五十里。定莋,出鹽。步北澤在南。都尉治。會無,東山出碧。莋秦,大莋,姑復,臨池澤在南。三絳,蘇示, 江在西北。闌,卑水,灊街,青蛉。臨池灊在北。僕水出徼外,東南至來惟入勞,過郡二,行千八百八十里。有禺同山,有金馬、碧雞。 益州郡,武帝元封二年開。莽曰就新。屬益州。戶八萬一千九百四十六,口五十八萬四百六十三。縣二十四:滇池,大澤在西,滇池澤在西北。有黑水祠。雙柏,同勞,銅瀨,談虜山,迷水所出,東至談稿入溫。連然,有鹽官。俞元,池在南,橋水所出,東至毋單入溫,行千九百里。懷山出銅。收靡,南山臘谷,塗水所出,西北至越巂入繩,過郡二,行千二十里。穀昌,秦臧,牛蘭山,即水所出,南至雙柏入僕,行八百二十里。邪龍,味,昆澤,葉榆,葉榆澤在東。貪水首受青蛉,南至邪龍入僕,行五百里。律高,西石空山出錫,東南畎町山出銀、鉛。不韋,雲南,巂唐,周水首受徼外。又有類水,西南至不韋,行六百五十里。弄棟,東農山,毋血水出,北至三絳南入繩,行五百一十里。比蘇,賁古,北采山出錫,西羊人出銀、鉛,南烏山出錫。毋 ,橋水首受橋山,東至中留入潭,過郡四,行三千一百二十里。莽曰有棳。勝休,河水東至毋棳入橋。莽曰勝豦。健伶,來唯。從\蟲山出銅。勞水出徼外,東至麋泠入南海,過郡三,行三千五百六十里。 牂柯郡,武帝元鼎六年開。莽曰同亭。有柱蒲關。屬益州。戶二萬四千二百一十九,口十五萬三千三百六十。縣十七:故且蘭,沅水東南至益陽入江,過郡二,行二千五百三十里。鐔封,溫水東至廣郁入郁,過郡二,行五百六十里。 ,不狼山, 水所出,東入沅,過郡二,行七百三十里。漏臥,平夷,同並,談指,宛溫,毋斂,剛水東至潭中入潭。莽曰有斂,夜郎,豚水東至廣郁。都尉治。莽曰同亭。毋單,漏江,西隨。麋水西受徼外,東至麋泠入尚龍溪,過郡二,行千一百六里。都夢,壺水東南至麋泠入尚龍溪,過郡二,行千一百六十里。談稿,進桑,南部都尉治。有關。句町。文像水東至增食入郁。又有盧唯水、來細水、伐水。莽曰從化。 巴郡,秦置。屬益州。戶十五萬八千六百四十三,口七十萬八千一百四十八。縣十一:江州,臨江。莽曰監江。枳,閬中,彭道將池在南,彭道魚池在西南,墊江,朐忍,容毋水所出,南入江。有橘官、鹽官。安漢,是魚池在南。莽曰安新。宕渠,符特山在西南。灊水西南入江。不曹水出東北徐谷,南入灊。魚復,江關,都尉治。有橘官。充國,涪陵。莽曰巴亭。 卷二十八下□乩碇鏡詘訟 武都郡,武帝元鼎六年置。莽曰樂平。戶五萬一千三百七十六,口二十三萬五千五百六十。縣九:武都,東漢水受氐道水,一名沔,過江夏,謂之夏水,入江。天池大澤在縣西。莽曰循虜。上祿,故道,莽曰善治。河池。泉街水南至沮入漢,行五百二十里。莽曰樂平亭。平樂道,沮,沮水出東狼谷,南至沙羨南入江,過郡五,行四千里,荊州川。嘉陵道,循成道,下辨道。莽曰楊德。 隴西郡,秦置。莽曰厭戎。戶五萬三千九百六十四,口二十三萬六千八百二十四。有鐵官、鹽官。縣十一:狄道,白石山在東。莽曰操虜。上邽,安故,氐道,《禹貢》養水所出,至武都為漢。莽曰亭道。首陽,《禹貢》鳥鼠同穴山在西南,謂水所出,東至船司空入河,過郡四,行千八百七十里,雍州浸。予道,莽曰德道。大夏,莽曰順夏。羌道,羌水出塞外,南至陰平入白水,過郡三,行六百里。襄武,莽曰相桓。臨洮,洮水出西羌中,北至枹罕東入河。《禹貢》西頃山在縣西,南部都尉治也。西。《禹貢》嶓塚山,西漢所出,南入廣漢白水,東南至江州入江,過郡四,行二千七百六十里。莽曰西治。 金城郡,昭帝始元六年置。莽曰西海。戶三萬八千四百七十,口十四萬九千六百四十八。縣十三:允吾,烏亭逆水出參街谷,東至枝陽入湟。莽曰修遠。浩亹,浩亹水出西塞外,東至允吾入湟水。莽曰興武。令居,澗水出西北塞外,至縣西南,入鄭伯津。莽曰罕虜。枝陽,金城,莽曰金屏。榆中,枹罕,白石,離水出西塞外,東至枹罕入河。莽曰順礫。河關,積石山在西南羌中。河水行塞外,東北入塞內,至章武入海,過郡十六,行九千四百里。破羌,宣帝神爵二年置。安夷,允街,宣帝神爵二年置。莽曰修遠。臨羌。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石室、仙海、鹽池。北則湟水所出,東至允吾入河。西有須抵池,有弱水、崑崙山祠。莽曰鹽羌。 天水郡,武帝元鼎三年置。莽曰填戎。明帝改曰漢陽。戶六萬三百七十,口二十六萬一千三百四十八。縣十六:平襄,莽曰平相。街泉,戎邑道,莽曰填戎亭。望垣,莽曰望亭。罕開,綿諸道,阿陽,略陽道,冀,《禹貢》硃圄山在縣南梧中聚。莽曰冀治。勇士,屬國都尉治滿福。莽曰紀德。成紀,清水,莽曰識睦。奉捷,隴,豲道,騎都尉治密艾亭。蘭干。莽曰蘭盾。 武威郡,故匈奴休屠王地。武帝太初四年開。莽曰張掖。戶萬七千五百八十一,口七萬六千四百一十九。縣十:姑臧,南山,谷水所出,北至武威入海,行七百九十里。張掖,武威,休屠澤在東北,古文以為豬野澤。休屠,莽曰晏然。都尉治熊水障。北部都尉治休屠城。揟次,莽曰播德。鸞烏,撲 ,莽曰敷虜。媼圍,蒼松,南山,松陝水所出,北至揟次入海。莽曰射楚。宣威。 張掖郡,故匈奴昆邪王地,武帝太初元年開。莽曰設屏。戶二萬四千三百五十二,口八萬八千七百三十一。縣十:觻得,千金渠西至東涫入澤中。羌谷水出羌中,東北至居延入海,過郡二,行二千一百里。莽曰官式。昭武,莽曰渠武。刪丹,桑欽以為道弱水自此,西至酒泉合黎。莽曰貫虜。氐池,莽曰否武。屋蘭,莽曰傳武。日勒,都尉治澤索谷。莽曰勒治。驪靬,莽曰揭虜。番和,農都尉治。莽曰羅虜。居延,居延澤在東北,古文以為流沙。都尉治,莽曰居成。顯美。 酒泉郡,武帝太初元年開。莽曰輔平。戶萬八千一百三十七,口七萬六千七百二十六。縣九:祿福,呼蠶水出南羌中,東北至會水入羌谷。莽曰顯德。表是,莽曰載武。樂涫,莽曰樂亭。天+\衣,玉門,莽曰輔平亭。會水,北部都尉治偃泉障。東部都尉治東部障。莽曰蕭武。池頭,綏彌,乾齊。西部都尉治西部障。莽曰測虜。 敦煌郡,武帝后元年分酒泉置。正西關外有白龍堆沙,有蒲昌海。莽曰敦德。戶萬一千二百,口三萬八千三百三十五。縣六:敦煌。中部都尉治步廣候官。杜林以為古瓜州地,生美瓜。莽曰敦德。冥安,南籍端水出南羌中,西北入其澤,溉民田。效穀,淵泉,廣至,宜禾都尉治崑崙障。莽曰廣桓。龍勒。有陽關、玉門關,皆都尉治。氐置水出南羌中,東北入澤,溉民田。 安定郡,武帝元鼎三年置。戶四萬二千七百二十五,口十四萬三千二百九十四。縣二十一:高平,莽曰鋪睦。復累,安俾,撫夷,莽曰撫寧。朝那,有端旬祠十五所,胡巫祝,又有湫淵祠。涇陽,開頭山在西,《禹貢》涇水所出,東南至陽陵入渭,過郡三,行千六十里,雍州川。臨涇,莽曰監涇。鹵,灈水出西。烏氏,烏水出西,北入河。都盧山在西。莽曰烏亭。陰密,《詩》密人國。有囂安亭。安定,參+Y,主騎都尉治。三水,屬國都尉治。有鹽官。莽曰廣延亭。陰槃,安武,莽曰安桓。祖厲,莽曰鄉禮。爰得,眴卷,河水別出為河溝,東至富平北入河。彭陽,鶉陰,月氏道。莽曰月順。 北地郡,秦置。莽曰威成。戶六萬四千四百六十一,口二十一萬六百八十八。縣十九。馬領,直路,沮水出西,東入洛。靈武,莽曰威成亭。富平,北部都尉治神泉障。渾懷都尉治塞外渾懷障。莽曰特武。靈州,惠帝四年置。有河奇苑、號非苑。莽曰令周。眴衍,方渠,除道,莽曰通道。五街,莽曰吾街。鶉孤,歸德,洛水出北蠻夷中,入河。有堵苑、白馬苑。回獲,略畔道,莽曰延年道。泥陽,莽曰泥陰。郁郅,泥水出北蠻夷中。有牧師菀官。莽曰功著。義渠道,莽曰義溝。弋居,有鹽官。大要,廉。卑移山在西北。莽曰西河亭。 上郡,秦置,高帝元年更為翟國,七月復故。匈歸都尉治塞外匈歸障。屬并州。戶十萬三千六百八十三,口六十萬六千六百五十八。縣二十三:膚施,有五龍山、帝、原水、黃帝祠四所。獨樂,有鹽民。陽周。橋山在南,有黃帝塚。莽曰上陵疇。木禾,平都,淺水,莽曰廣信。京室,莽曰積粟。洛都,莽曰卑順。白土,圜水出西,東入河。莽曰黃土。襄洛,莽曰上黨亭。原都,漆垣,莽曰漆牆。奢延,莽曰奢節。雕陰,推邪,莽曰排邪。楨林,莽曰楨干。高望,北部都尉治。莽曰堅甯。雕陰道,龜茲,屬國都尉治。有鹽官。定陽,高奴,有洧水,可 。莽曰利平。望松,北部都尉治。宜都。莽曰堅寧小邑。 西河郡,武帝元朔四年置。南部都尉治塞外翁龍、埤是。莽曰歸新。屬并州。戶十三萬六千三百九十,口六十九萬八千八百三十六。縣三十六:富昌,有鹽官。莽曰富成。騶虞,鵠澤,平定,莽曰陰平亭。美稷,屬國都尉治。中陽,樂街,莽曰截虜。徒經,莽曰廉恥。皋狼,大成,莽曰好成。廣田,莽曰廣翰。圜陰,惠帝五年置。莽曰方陰。益闌,莽曰香闌。平周,鴻門,有天封苑火井祠,火從地出也。藺,宣武,莽曰討貉。千章,增山,有道西出眩雷塞,北部都尉治。圜陽,廣衍,武車,莽曰桓車。虎猛,西部都尉治。離石,穀羅,武澤在西北。饒,莽曰饒衍。方利,莽曰廣德。隰成,莽曰慈平亭。臨水,莽曰監水。土軍,西都,莽曰五原亭。平陸,陰山,莽曰山寧。觬是,莽曰伏觬。博陵,莽曰助桓。鹽官。 朔方郡,武帝元朔二年開。西部都尉治窳渾。莽曰溝搜。屬并州。戶三萬四千三百三十八,口十三萬六千六百二十八。縣十:三封,武帝元狩三年城。朔方,金連鹽澤、青鹽澤皆在南。莽曰武符。修都,臨河,莽曰監河。呼遒,窳渾,有道西北出雞鹿塞。屠申澤在東。莽曰極武。渠搜,中部都尉治。莽曰溝搜。沃野,武帝元狩三年城。有鹽官。莽曰綏武。廣牧,東部都尉治。莽曰鹽官。臨戎。武帝元朔五年城。莽曰推武。 五原郡,秦九原郡,武帝元朔二年更名。東部都尉治稒陽。莽曰獲降。屬并州。戶三萬九千三百二十二,口二十三萬一千三百二十八。縣十六:九原,莽曰成平。固陵,莽曰固調。五源,莽曰填河亭。臨沃,莽曰振武。文國,莽曰繁聚。河陰,蒱澤,屬國都尉治。南興,莽曰南利。武都,莽曰桓都。宜梁,曼柏,莽曰延柏。成宜,中部都尉治原高,西部都尉治田辟。有鹽官。莽曰艾虜。稒陽,北出石門障得光祿城,又西北得支就城,又西北得頭曼城,又西北得虖河城,又西得宿虜城。莽曰固陰。莫 ,西安陽,莽曰鄣安。河目。 雲中郡,泰置。莽曰受降。屬并州。戶三萬八千三百三,口十七萬三千二百七十。縣十一:雲中。莽曰遠服。咸陽,莽曰賁武。陶林,東部都尉治。楨陵,緣胡山在西北。西部都尉治。莽曰楨陸。犢和,沙陵,莽曰希恩。原陽,沙南,北輿,中部都尉治,武泉,莽曰順泉。陽壽。莽曰常得。 定襄郡,高帝置。莽曰得降。屬并州。戶三萬八千五百五十九,口十六萬三千一百四十四。縣一十二:成樂,桐過,莽曰椅桐。都武,莽曰通德。武進,白渠水出塞外,西至沙陵入河。西部都尉治。莽曰伐蠻。襄陰,武皋,荒干水出塞外,西至沙陵入河。中部都尉治。莽曰永武。駱,莽曰遮要。定陶,莽曰迎符。武城,莽曰桓就。武要,東部都尉治。莽曰厭胡。定襄,莽曰著武。復陸。莽曰聞武。 雁門郡,秦置。句注山在陰館。莽曰填狄。屬并州。戶七萬三千一百三十八,口二十九萬三千四百五十四。縣十四:善無,莽曰陰館。沃陽,鹽澤在東北,有長丞。西部都尉治。莽曰敬陽。繁畤,莽曰當要。中陵,莽曰遮害。陰館,樓煩鄉。景帝后三年置。累頭山,治水所出,東至泉州入海,過郡六,行千一百里。莽曰富代。樓煩,有鹽官。武州,莽曰桓州, 陶,劇陽,莽曰善陽。崞,莽曰崞張。平城,東部都尉治。莽曰平順。埒,莽曰填狄亭。馬邑,莽曰章昭。強陰。諸聞澤在東北。莽曰伏陰。 代郡,秦置。莽曰厭狄。有五原關、常山關。屬幽州。戶五萬六千七百七十一,口二十七萬八千七百五十四。縣十八:桑乾,莽曰安德。道人,莽曰道仁。當城,高柳,西部都尉治。馬城,東部都尉治。班氏,秦地圖書班氏。莽曰班副。延陵, 氏,莽曰 聚。且如,於延水出塞外,東至寧入沽。中部都尉治。平邑,莽曰平胡。陽原,東安陽,莽曰竟安。參合,平舒,祁夷水北至桑乾入沽。莽曰平葆。代,莽曰厭狄亭。靈丘。滱河東至文安入大河,過郡五,行九百四十里。并州川。廣昌,淶水東南至容城入河,過郡三,行五百里,并州浸。莽曰廣屏。鹵城,虖池河東至參戶入虖池別,過郡九,行千三百四十里,并州川。從河東至文安入海,過郡六,行千三百七十里。莽曰魯盾。 上谷郡,秦置。莽曰朔調。屬幽州。戶三萬六千八,口十一萬七千七百六十二。縣十五:沮陽,莽曰沮陰。泉上,莽曰塞泉。潘,莽曰樹武。軍都,溫餘水東至路,南入沽。居庸,有關。雊瞀,夷輿,莽曰朔調亭。寧,西部都尉治。莽曰博康。昌平,莽曰長昌。廣寧,莽曰廣康。涿鹿,莽曰抪陸。且居,陽樂水出東,南入沽。莽曰久居。茹,莽曰穀武。女祁,東部都尉治。莽曰祁。下落。莽曰下忠。 漁陽郡,秦置。莽曰通路。屬幽州。戶六萬八千八百二,口二十六萬四千一百一十六。縣十二:漁陽,沽水出塞外。東南至泉州入海,行七百五十里。有鐵官。莽曰得漁。狐奴,莽曰舉符。路,莽曰通路亭。雍奴,泉州,有鹽官。莽曰泉調。平谷,安樂, 奚,莽曰敦德。獷平,莽曰平獷。要陽,都尉治。莽曰要術。白檀,洫水出北蠻夷。滑鹽。莽曰匡德。 右北平郡,秦置。莽曰北順。屬幽州。戶六萬六千六百八十九,口三十二萬七百八十。縣十六:平剛,無終,故無終子國。浭水西至雍奴入海,過郡二,行六百五十里。石成,延陵,莽曰鋪武。俊靡, 水南至無終東入庚。莽曰俊麻。薋,都尉治。莽曰裒睦。徐無,莽曰北順亭。字,榆水出東。土根,白狼,莽曰伏狄。夕陽,有鐵官。莽曰夕陰。昌城,莽曰淑武。驪成,大揭石山在縣西南。莽曰揭石。廣成,莽曰平虜。聚陽,莽曰篤睦。平明。莽曰平陽。 遼西郡,秦置。有小水四十八,並行三千四十六里。屬幽州。戶七萬二千六百五十四,口三十五萬二千三百二十五。縣十四:且慮,有高廟。莽曰鉏慮。海陽,龍鮮水東入封大水。封大水,緩虛水皆南入海。有鹽官。新安平。夷水東入塞外。柳城,馬首山在西南。參柳水北入海。西部都尉治。令支,有孤竹城。莽曰令氏亭。肥如,玄水東入濡水。濡水南入海陽。又有盧水,南入玄。莽曰肥而。賓從,莽曰勉武。交黎,渝水首受塞外,南入海。東部都尉治。莽曰禽虜。陽樂,狐蘇,唐就水至徒河入海。徒河,莽曰河福。文成,莽曰言虜。臨渝,渝水首受白狼,東入塞外,又有侯水,北入渝。莽曰馮德。絫。下官水南入海。又有揭石水、賓水,皆南入官。莽曰選武。 遼東郡,秦置。屬幽州。戶五萬五千九百七十二,口二十七萬二千五百三十九。縣十八:襄平。有牧師官。莽曰昌平。新昌,無慮,西部都尉治。望平,大遼水出塞外,南至安市入海。行千二百五十里。莽曰長說。房,候城,中部都尉治。遼隊,莽曰順睦。遼陽,大梁水西南至遼陽入遼。莽曰遼陰。險瀆,居就,室偽山,室偽水所出,北至襄平入梁也。高顯,安市,武次,東部都尉治。莽曰桓次。平郭,有鐵官、鹽官。西安平,莽曰北安平。文,莽曰文亭。番汗,沛,水出塞外,西南入海。沓氏。 玄菟郡,武帝元封四年開。高句驪,莽曰下句驪。屬幽州。戶四萬五千六。口二十二萬一千八百四十五。縣三:高句驪,遼山,遼水所出,西南至遼隊入大遼水。又有南蘇水,西北經塞外。上殷台,莽曰下殷。西蓋馬。馬訾水西北入鹽難水,西南至西安平入海,過郡二,行二千一百里。莽曰玄菟亭。 樂浪郡,武帝元封三年開。莽曰樂鮮。屬幽州。戶六萬二千八百一十二,口四十萬六千七百四十八。有雲鄣。縣二十五:朝鮮,□邯,浿水,水西至增地入海。莽曰樂鮮亭。含資,帶水西至帶方入海。黏蟬,遂成,增地,莽曰增土。帶方,駟望,海冥,莽曰海桓,列口,長岑,屯有,昭明,高部都尉治。鏤方,提奚,渾彌,吞列,分黎山,列水所出。西至黏蟬入海,行八百二十里。東暆,不而,東部都尉治。蠶台,華麗,邪頭昧,前莫,夫租。 南海郡,秦置。秦敗,尉佗王此地。武帝元鼎六年開。屬交州。戶萬九千六百一十三,口九萬四千二百五十三。有圃羞官。縣六:番禺,尉佗都。有鹽官。博羅,中宿,有洭浦官。龍川,四公,揭陽,莽曰南海亭。 鬱林郡,故秦桂林郡,屬尉佗。武帝元鼎六年開。更名,有小溪川水七,並行三千一百一十里。莽曰郁平。屬交州。戶萬二千四百一十五,口七萬一千一百六十二。縣十二:布山,安廣,阿林,廣郁,郁水首受夜郎豚水,東至四會入海,過郡四,行四千三十里。中留,桂林,潭中,莽曰中潭。臨塵,硃涯水入領方。又有斤南水。又有侵離水,行七百里。莽曰監塵。定周,周水首受無斂,東入潭,行七百九十里。增食,歡水首受牂柯東界,入硃涯水,行五百七十里。領方,斤南水入郁。又有橋水。都尉治。雍雞。有關。 蒼梧郡,武帝元鼎六年開。莽曰新廣,屬交州。有離水關。戶二萬四千三百七十九,口十四萬六千一百六十。縣十:廣信,莽曰廣信亭。謝沐,有關。高要,有鹽官。封陽,臨賀,莽曰大賀。端溪,馮乘,富川,荔浦,有荔平關。猛陵。龍山,合水所出,南至布山入海。莽曰猛陸。 交趾郡,武帝元鼎六年開,屬交州。戶九萬二千四百四十,口七十四萬六千二百三十七。縣十:羸\婁,有羞官。安定,苟 ,麋泠,都尉治。曲易,此帶,稽徐,西於,龍編,硃 。 合浦郡,武帝元鼎六年開,莽曰桓合。屬交州。戶萬五千三百九十八,口七萬八千九百八十。縣五:徐聞,高涼,合浦。有關。莽曰桓亭。臨允,牢水北入高要入郁,過郡三,行五百三十里。莽曰大允。硃盧,都尉治。 九真郡,武帝元鼎六年開。有小水五十二,並行八千五百六十里。戶三萬五千七百四十三,口十六萬六千一十三。有界關。縣七:胥浦,莽曰歡成。居風,都龐,餘發,鹹歡,無切,都尉治。無編。莽曰九真亭。 日南郡,故秦象郡,武帝元鼎六年開,更名。有小水十六,並行三千一百八十里。屬交州。戶萬五千四百六十,口六萬九千四百八十五。縣五:硃吾,比景,盧容,西卷,水入海,有竹,可為杖。莽曰日南亭。像林。 趙國,故秦邯鄲郡,高帝四年為趙國。景帝三年復為邯鄲郡,五年復故。莽曰桓亭。屬冀州。戶八萬四千二百二,口三十四萬九千九百五十二。縣四:邯鄲。堵山,牛首水所出,東入白渠。趙敬侯自中矣徙此。易陽,柏人,莽曰壽仁。襄國。故刑國。西山,渠水所出,東北至任入浸。又有蓼水、馮水,皆東至朝平入湡。 廣平國,武帝征和二年置為平干國,宣帝五鳳二年復故。莽曰富昌。屬冀州。戶二萬七千九百八十四,口十九萬八千五百五十八。縣十六:廣平,張,朝平,南和,列葭水東入 。列人,莽曰列治。斥章,任,曲周,武帝建元四年置。莽曰直周。南曲,曲梁,侯國。莽曰直梁。廣鄉,平利,平鄉,陽台,侯國。廣年,莽曰富昌。城鄉。 真定國,武帝元鼎四年置。屬冀州。戶三萬七千一百二十六,口十七萬八千六百一十六。縣四,真定,故東垣,高帝十一年更名。莽曰思治。稿城,莽曰稿實。肥纍,胡肥子國,綿曼。斯洨水首受太白渠,東至鄡入河。莽曰綿延。 中山國,高帝郡,景帝三年為國。莽曰常山,屬冀州。戶十六萬八百七十三,口六十六萬八千八十。縣十四:盧奴,北平,徐水東至高陽入博。又有盧水,亦至高陽入河。有鐵官。莽曰善和。北新成,桑欽言易水出西北,東入滱,莽曰朔平,唐,堯山在南。莽曰和親。深澤,莽曰翼和。苦陘,莽曰北陘。安國,莽曰興睦。曲逆,蒲陽山,蒲水所出,東入濡,又有蘇水,亦東入濡,莽曰順平。望都,博水東至高陽入河。莽曰順調。新市,新處,毋極,陸成,安險。莽曰寧險。 信都國,景帝二年為廣川國,宣帝甘露三年復故。莽曰新博。屬冀州。戶六萬五千五百五十六,口萬三十萬四千三百八十四。縣十七:信都,王都。故章河、故虖池皆在北,東入海。《禹貢》絳水亦入海。莽曰新博亭。歷,莽曰歷寧。扶柳,辟陽,莽曰樂信。南宮,莽曰序下。下博,莽曰閏博。武邑,莽曰順桓。觀津,莽曰朔定亭。高提,廣川,樂鄉,侯國。莽曰樂丘。平堤,侯國。桃,莽曰桓分。西梁,侯國。昌成,侯國。東昌,侯國。莽曰田昌。脩。莽曰脩治。 河間國,故趙,文帝二年別為國。莽曰朔定。戶四萬五千四十三,口十八萬七千六百六十二。縣四:樂成,虖池別水首受虖池河,東至東光入虖池河。莽曰陸信。候井,武隧,莽曰桓隧。弓高。虖池別河首受虖池河,東至平舒入海。莽曰樂成。 廣陽國。高帝燕國,昭帝元鳳元年為廣陽郡,宣帝本始元年更為國。莽曰廣有,戶二萬七百四十,口七萬六百五十八。縣四:薊,故燕國,召公所封。莽曰伐戎。方城。廣陽,陰鄉。莽曰陰順。 甾川國,故齊,文帝十八年別為國。後並北海。戶五萬二百八十九,口二十二萬七千三十一。縣三:劇,義山,蕤水所出,北至壽光入海。莽曰俞。東安平,菟頭山,女水出,東北至臨甾入巨定。樓鄉。 膠東國,故齊,高帝元年別為國,五月復屬齊國,文帝十六年復為國。莽曰郁秩。戶七萬二千二,口三十二萬三千三百三十一。縣八:即墨,有天室山祠。莽曰即善。昌武,下密,有三石山祠。壯武,莽曰曉武。郁秩,有鐵官。挺,觀陽,鄒盧。莽曰始斯。 高密國,故齊,文帝十六年別為膠西國。宣帝本始元年更為高密國。戶四萬五百三十一,口十九萬二千五百三十六。縣五:高密,莽曰章牟。昌安,石泉,莽曰養信。夷安,莽曰原亭。成鄉。莽曰順成。 城陽國,故齊。文帝二年別為國。莽曰莒陵。屬兗州。戶五萬六千六百四十二,口二十萬五千七百八十四。縣四:莒,故國,盈姓,三十世為楚所滅。少昊後。有鐵官。莽曰莒陵。陽都,東安,慮。莽曰著善。 淮陽國,高帝十一年置。莽曰新平。屬兗州。戶十三萬五千五百四十四,口九十八萬一千四百二十三。縣九:陳,故國,舜後,胡公所封,為楚所滅。楚頃襄王自郢徙此。莽曰陳陵。苦,莽曰賴陵。陽夏。寧平,扶溝,渦水首受狼湯渠,東至向入淮,過郡三,行千里。固始,圉,新平,柘。 梁國,故秦碭郡,高帝五年為梁國。莽曰陳定。屬豫州。戶三萬八千七百九,口十萬六千七百五十二。縣八:碭,山出文石。莽曰節碭。甾,故戴國。莽曰嘉穀。杼秋,莽曰予秋。蒙,獲水首受甾獲渠,東北至彭城入泗,過郡五,行五百五十里。莽曰蒙思。已氏,莽曰已善。虞,莽曰陳定亭。下邑,莽曰下洽。睢陽。故宋國,微子所封。《禹貢》盟諸澤在東北。 東平國,故梁國,景帝中六年別為濟東國,武帝元鼎無年為大河郡,宣帝甘露二年為東平國。莽曰有鹽。屬兗州。戶十三萬一千七百五十三,口六十萬七千九百七十六。有鐵官。縣七:無鹽,有郈鄉。莽曰有鹽亭。任城,故任國,太昊後,風姓。莽曰延就亭。東平陸,富城,莽曰成富。章,亢父,詩亭,故詩國。莽曰順父。樊。 魯國,故秦薛郡,高後元年為魯國。屬豫州。戶十一萬八千四十五,口六十萬七千三百八十一。縣六:魯,伯禽所封。戶五萬二千。有鐵官。卞,泗水西南至方與入沛,過郡三,行五百里,青州川。汶陽,莽曰汶亭。蕃,南梁水西至胡陵入沛渠。騶,故邾國。曹姓,二十九世為楚所滅。嶧山在北。莽曰騶亭。薛。夏車正奚仲所國。後遷於邳,湯相仲虺居之。 楚國,高帝置,宣帝地節元年更為彭城郡,黃龍元年復故。莽曰和樂。屬徐州。戶十一萬四千七百三十八,口四十九萬七千八百四。縣七:彭城,古彭祖國。戶四萬一百九十六。有鐵官。留,梧,莽曰吾治。傅陽,故逼陽國。莽曰輔陽。呂,武原,莽曰和樂亭。甾丘。莽曰善丘。 泗水國,故東海郡,武帝元鼎四年別為泗水國。莽曰水順。戶二萬五千二十五,口十一萬九千一百一十四。縣三:凌,莽曰生凌。泗陽,莽曰淮平亭。於。莽曰於屏。 廣陵國。高帝六年屬荊州,十一年更屬吳。景帝四年更名江都,武帝元狩三年更名廣陵。莽曰江平。屬徐州。戶三萬六千七百七十三,口十四萬七百二十二。有鐵官。縣四:廣陵,江都易王非、廣陵厲王胥皆都比,並得鄣郡,而不得吳。莽曰安定,江都,有江水祠。渠水首受江,北至射陽入湖。高郵,平安。莽曰杜鄉。 六安國。故楚,高帝元年別為衡山國,五年屬淮南。文帝十六復為衡山,武帝元狩二年別為六安國。莽曰安風。戶三萬八千三百四十五,口十七萬八千六百一十六。縣五:六,故國,皋繇後,偃姓,為楚所滅。如溪水首受沘,東北至壽春入芍陂。蓼,故國,皋繇後,為楚所滅。安豐,《禹貢》大別山在西南。莽曰美豐。安風,莽曰安風亭。陽泉。 長沙國,秦郡,高帝五年為國。莽曰填蠻。屬荊州。戶四萬三千四百七十,口二十三萬五千八百二十五。縣十三:臨湘,莽曰撫睦。羅,連道,益陽,湘山在北。下雋,莽曰閏雋。攸,酃,承陽,湘南,《禹貢》衡山在東南,荊州山。昭陵,荼陵。泥水西入湘,行七百里。莽曰聲鄉。容陵,安成。廬水東至廬陵,入湖漢。莽曰思成。 本秦京師為內史,分天下作三十六郡。漢興,以其郡太大,稍復開置,又立諸侯王國。武帝開廣三邊。故自高祖增二十六,文、景各六,武帝二十八,昭帝一,訖於孝平,凡郡國一百三,縣邑千三百一十四,道三十二,侯國二百四十一。地東西九千三百二里。南北萬三千三百六十八里。提封田一萬萬四千五百一十三萬六千四百五頃,其一萬萬二百五十二萬八千八百八十九頃,邑居道路,山川林澤,群不可墾,其三千二百二十九萬九百四十七頃,可墾不可墾,定墾田八百二十七萬五百三十六頃。民戶千二百二十三萬三千六十二,口五千九百五十九萬四千九百七十八。漢極盛矣。 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剛柔緩急,音聲不同,系水土之風氣。故謂之風;好惡取捨,動靜亡常,隨君上之情慾,故謂之俗。孔子曰:「移風易俗,莫善於樂。」言聖王在上,統理人倫,必移其木,而易其末,此混同天下一之乎中和,然後王教成也。漢承百王之末。國土變改,民人遷徙,成帝時劉向略言其地分,丞相張禹使屬穎川硃贛條其風俗,猶未宣究,故輯而論之。終其本末著於篇。 秦地,於天官東井、輿鬼之分野也。其界自弘農故關以西,京兆、撫風、馮翊、北地、上郡、西河、安定、天水、隴西,南有巴、蜀、廣漢、犍為、武都,西有金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又西南有牂柯、越巂、益州,皆宜屬焉。 秦之先曰柏益,出自帝顓頊,堯時助禹治水,為舜朕虞,養育草木鳥獸,賜姓嬴氏,歷夏、殷為諸侯。至周有造父,善馭習馬,得華騮、綠耳之乘,幸於穆王,封於趙城,故更為趙氏。後有非子,為周孝王養馬 、渭之間。孝王曰:「昔伯益知禽獸,子孫不絕。」乃封為附庸,邑之於秦,今隴西秦亭秦谷是也。至玄孫,氏為莊公,破西戎,有其地。子襄公時,幽王為犬戎所敗,平王東遷雒邑。襄公將兵救周有功,賜受支+、酆之地,列為諸侯。後八世,穆公稱伯,以河為竟。十餘世,孝公用商君,制轅田,開仟伯,東雄諸侯。子惠公初稱王,得上郡、西河。孫昭王開巴蜀,滅周,取九鼎。昭王曾孫政並六國。稱皇帝,負力怙威,燔書坑儒,自任私智。至子胡亥,天下畔之。 故秦地於《禹貢》時跨雍、梁二州,《詩·風》兼秦、豳兩國。昔後稷封 ,公劉處豳,大王徙支+,文王作酆,武王治鎬,其民有先王遺風,好稼牆,務本業,故《豳詩》言農桑衣食之本甚備。有鄠、杜竹林,南山檀柘,號稱陸海,為九州膏腴。始皇之初,鄭國穿渠,引涇水溉田,沃野千里,民以富饒。漢興,立都長安,徙齊諸田,楚昭、屈、景及諸功臣家於長陵。後世世徙吏二千石、高訾富人及豪桀並兼之家於諸陵。蓋亦以強幹弱支,非獨為奉山園也。是故五方雜厝,風俗不純,其世家則好禮文,富人則商賈為利,豪桀則遊俠通姦。瀕南山,近夏陽,多阻險輕薄,易為盜賊,常為天下劇。又郡國輻湊,浮食者多,民去本就末,列侯貴人車服僭上,眾庶放效,羞不相及,嫁娶尤崇侈靡,送死過度。 天水、隴西,山多林木,民以板為室屋。及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皆迫近戎狄,修習戰備,高上氣力,以射獵為先。故《秦詩》曰「在其板屋」;又曰「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及《車轔》、《四載》、《小戎》之篇,皆言車馬田狩之事。漢興,六郡良家子選給羽林、期門,以材力為官,名將多出焉。孔子曰:「君子有勇而亡誼則為亂,小大有勇而亡誼則為盜。」故此數郡,民俗質木,不恥寇盜。 自武威以西,本匈奴昆邪王、休屠王地,武帝時攘之,初置四郡,以通西域,鬲絕南羌、匈奴。其民或以關東下貧,或以報怨過當,或以誖逆亡道,家屬徙焉。習俗頗殊,地廣民稀,水草宜畜牧,故涼州之畜為天下饒。保邊塞,二千石治之,鹹以兵馬為務;酒禮之會,上下通焉。吏民相親。是以其俗風雨時節,谷糴常賤,少盜賊,有和氣之應,賢於內郡。此政寬厚,吏不苛刻之所致也。 巴、蜀、廣漢本南夷,秦並以為郡,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山林竹木疏食果實之饒。南賈滇、棘僮,西近邛、莋馬旄牛。民食稻魚,亡凶年憂,俗不愁苦,而輕易淫泆,柔弱褊厄。景、武間,文翁為蜀守,教民讀書法令,未能篤信道德,反以好文刺譏,貴慕權勢。及司馬相如游宦京師諸侯,以文辭顯於世。鄉黨慕循其跡。後有王褒、嚴遵,揚雄之徒,文章冠天下。繇文翁倡其教,相如為之師,故孔子曰:「有教亡類。」 武都地雜氐,羌,及犍為、牂柯、越巂,皆西南外夷,武帝初開置。民俗略與巴、蜀同,而武都近天水,俗頗似焉。 故秦地天下三分之一,而人眾不過什三,然量其富居什六。吳札觀樂,為之歌《秦》,曰:「此之謂夏聲。夫能夏則大,大之至也,其周舊乎?」 自井十度至柳三度,謂之鶉首之次,秦之分也。 魏地,觜觿、參之分野也。其界自高陵以東,盡河東、河內,南有陳留及汝南之召陵、+釓翿j、新汲、西華、長平,穎川之舞陽、郾、許、傿陵、河南之開封、中牟、陽武、酸棗、卷,皆魏分也。 河內本殷之舊都,周既滅殷,分其畿內為三國,《詩·風》邶、庸、衛國是也。鄁,以封紂子武庚;庸,管叔尹之;衛,蔡叔尹之:以臨殷民,謂之三監。故《書序》曰「武王崩,三監畔」,周公誅之,盡以其地封弟康叔,號曰孟侯,以夾輔周室;遷邶、庸之民於洛邑,故邶、庸、衛三國之詩相與同風。《邶詩》曰「在浚之下」;《庸》曰「在浚之郊」;《邶》又曰「亦流於淇」,「河水洋洋」,《庸》曰:「送我淇上」,「在彼中河」。《衛》曰:「瞻彼其奧」,「河水洋洋」。故吳公子札聘魯觀周樂,聞《邶》、《庸》、《衛》之歌,曰:「美哉淵乎!吾聞康叔之德如是,是其《衛風》乎?」至十六世,懿公亡道,為狄所滅。齊桓公帥諸侯伐狄,而更封衛於河南曹、楚丘,是為文公。而河內殷虛,更屬於晉。康叔之風既歇,而紂之化猶存,故俗剛強,多豪桀侵奪,薄恩禮,好生分。 河東土地平易,有鹽鐵之饒,本唐堯所居,《詩·風》唐、魏之國也。周武王子唐叔在母未生,武王夢帝謂己曰:「餘名而子曰虞,將與之唐,屬之參。」乃生,名之曰虞。至成王滅唐,而封叔虞。唐有晉水,及叔虞子燮為晉侯雲,故參為晉星。其民有先王遺教,君子深思。小人儉陋。故《唐詩·蟋蟀》、《山樞》、《葛生》之篇曰:「今我不樂,日月其邁」;「宛其死矣,它人是媮」;「百歲之後,歸於其居」。皆思奢儉之中,念死生之慮。吳札聞《唐》之歌,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 魏國,亦姬姓也,在晉之南河曲,故其詩曰「彼汾一曲」;「寘諸河之側」。自唐叔十六世至獻公,滅魏以封大夫畢萬,滅耿以封大夫趙夙,及大夫韓武子食采於韓原,晉於是始大。至於文公,伯諸侯,尊周室,始有河內之士。吳札聞《魏》之歌,曰:「美哉渢ぼ乎!以德輔此,則明主也。」文公後十六世為韓、魏、趙所滅,三家皆自立為諸侯,是為三晉。趙與秦同祖,韓、魏皆姬姓也。自畢萬後十世稱侯,至孫稱王,徙都大梁,故魏一號為梁,七世為秦所滅。 周地,柳、七星、張之分野也。今之河南雒陽、穀城、平陰、偃師、鞏、緱氏,是其分也。 昔周公營雒邑,以為在於土中,諸侯蕃屏四方,故立京師。至幽王淫褒姒,以滅宗周,子平王東居雒邑。其後五伯更帥諸侯以尊周室,故周於三代最為長久。八百餘年至於赧王,乃為秦所兼。初,雒邑與宗周通封畿,東西長而南北短,短長相覆為千里。至襄王以河內賜晉文公,又為諸侯所侵,故其分地小。 周人之失,巧偽趨利,貴財賤義,高富下貧,喜為商賈,不好仕宦。 自柳三度至張十二度,謂之鶉火之次,周之分也。 韓地,角、亢、氐之分野也。韓分晉得南陽郡及穎川之父城、定陵、襄城、穎陽、穎陰、長社、陽翟、郟,東接汝南,西接弘農得新安、宜陽,皆韓分也。及《詩·風》陳、鄭之國,與韓同星分焉。 鄭國,今河南之新鄭,本高辛氏火正祝融之虛也。及成皋、滎陽,穎川之崇高、陽城,皆鄭分也。本周宣王弟友為周司徒,食采於宗周畿內,是為鄭。鄭桓公問於史伯曰:「王室多故,何所可以逃死?」史伯曰:「四方之國,非王母弟甥舅則夷狄,不可入也。其濟、洛、河、穎之間乎!子男之國,虢、會為大,恃勢與險,崇侈貪冒,君若寄帑與賄,周亂而敝,必將背君;君以成周之眾,奉辭伐罪,亡不克矣。」公曰:「南方不可乎?」對曰:「夫楚,重黎之後也,黎為高辛氏火正,昭顯天地,以生柔嘉之材。姜、嬴、荊、羋,實與諸姬代相干也。姜,伯夷之後也;嬴,伯益之後也。伯夷能禮於神以佐堯,伯益能儀百物以佐舜,其後皆不失祠,而未有興者,周衰將起,不可逼也。」桓公從其言,乃東寄帑與賄,虢、會受之。後三年,幽王敗,桓公死,其子武公與平王東遷,卒定虢、會之地,右雒左 ,食溱、洧焉。土\醫而險,山居谷汲,男女亟聚會,故其俗淫。《鄭詩》曰:「出其東門,有女如雲。」又曰:「溱與洧方灌灌兮,士與女方秉菅兮。」「恂盱且樂,惟士與女,伊其相謔。」此其風也。吳札聞《鄭》之歌,曰:「美哉!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之乎?」自武公後二十三世,為韓所滅。 陳國,今淮陽之地。陳本太昊之虛,周武王封舜後媯滿於陳,是為胡公,妻以元女大姬。婦人尊貴,好祭祀,用史巫,故其俗巫鬼。《陳詩》曰:「坎其擊鼓,宛丘之下,亡冬亡夏,值其鷺羽。」又曰:「東門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此其風也。吳札聞《陳》之歌,曰:「國亡主,其能久乎!」自胡公後二十三世為楚所滅。陳雖屬楚,於天文自若其故。 穎川、南陽,本夏禹之國。夏人上忠,其敝鄙樸。韓自武子後七世稱侯,六世稱王,五世而為秦所滅。秦既滅韓,徙天下不軌之民於南陽,故其俗誇奢,上氣力,好商賈漁獵,藏匿難制御也。宛。西通武關,東受江、淮,一都之會也。宣帝時,鄭弘、召信臣為南陽太守,治皆見紀。信臣勸民農桑,去末歸本,郡以殷富。穎川,韓都。士有申子、韓非,刻害余烈,高仕宦,好文法,民以貪遴爭訟生分為失。韓延壽為太守,先之以敬讓;黃霸繼之,教化大行,獄或八年亡重罪囚。南陽好商賈,召父富以本業;穎川好爭訟分異,黃、韓化以篤厚。「君子之德風了,小人之德草也」,信矣! 自東井六度至亢六度,謂之壽星之次,鄭之分野,與韓同分。 趙地,昴,畢之分野。趙分晉,得趙國。北有信都、真定、常山、中山,又得涿郡之高陽、鄚、州鄉;東有廣平、巨鹿、清河、河間,又得渤海郡之東平舒、中邑、文安、束州,成平、章武,河以北也;南至浮水、繁陽、內黃、斥丘;西有太原、定襄、雲中、五原、上黨。上黨,本韓之別郡也,遠韓近趙,後卒降趙,皆越分也。 自趙夙後九世稱侯,四世敬侯徙都邯鄲,至曾孫武靈王稱王,五世為秦所滅。 趙、中山地薄人眾,猶有沙丘紂淫亂余民。丈夫相聚遊戲,悲歌慷慨,起則椎剽掘塚,作奸巧,多弄物,為倡優。文子彈弦跕 ,游媚富貴,遍諸侯之後宮。 邯鄲北通燕、涿,南有鄭、衛,漳、河之間一都會也。其土廣俗雜,大率精急,高氣勢,輕為奸。 太原、上黨又多晉公族子孫,以詐力相傾,矜誇功名,報仇過直,嫁取送死奢靡。漢興,號為難治,常擇嚴猛之將,或任殺伐為威。父兄被誅,子弟怨憤,至告訐刺史二千石,或報殺其親屬。 鍾、代、石、北,迫近胡寇,民俗懻忮,好氣為奸,不事農商,自全晉時,已患其剽悍,而武靈王又益厲之。故冀州之部,盜賊常為它州劇。 定襄、雲中、五原,本戎狄也,頗有趙、齊、衛、楚之徙。其民鄙樸,少禮文,好射獵。雁門亦同俗,於天文別屬燕。 燕地,尾、箕分野也。武王定殷,封召公於燕,其後三十六世與六國俱稱王。東有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西有上谷、代郡、雁門,南得涿郡之易、容城、范陽、北新城、故安、涿縣、良鄉、新昌,及勃海之安次,皆燕分也。樂浪、玄菟,亦宜屬焉。 燕稱王十世,秦欲滅六國,燕王太子丹遣勇士荊軻西刺秦王,不成而誅,秦遂舉兵滅燕。 薊,南通齊、趙,勃、碣之間一都會也。初,太子丹賓養勇士,不愛後宮美女,民化以為俗,至今猶然。賓客相過,以婦侍宿,嫁取之夕,男女無別,反以為榮。後稍頗止,然終未改。其俗愚悍少慮,輕薄無威,亦有所長,敢於急人,燕丹遺風也。 上谷至遼東,地廣民希,數被胡寇,俗與趙、代相類,有漁鹽棗栗之饒。北隙烏丸、夫餘,東賈真番之利。 玄菟、樂浪,武帝時置,皆朝鮮、濊貉、句驪蠻夷。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鮮,教其民以禮義,田蠶織作。樂浪朝鮮民犯禁八條:相殺以當時償殺;相傷以谷償;相盜者男沒入為其家奴,女子為婢,欲自贖者,人五十萬。雖免為民,欲猶羞之,嫁取無所讎,是以其民終不相盜,無門戶之閉,婦人貞信不淫辟。其田民飲食以籩豆,都邑頗放效吏及內郡賈人,往往以懷器食。郡初取吏於遼東,吏見民無閉臧,及賈人往者,夜則為盜,俗稍益薄。今於犯禁浸多,至六十餘條。可貴哉,仁賢之化也!然東夷天性柔順,異於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設浮於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樂浪海中有倭人,分為百餘國,以歲時來獻見雲。 自危四度至斗六度,謂之析木之次,燕之分也。 齊地,虛、危之分野也。東有甾川、東萊、琅邪、高密、膠東,南有泰山、城陽,北有千乘,清河以南,勃海之高樂、高城、重合、陽信,西有濟南、平原,皆齊分也。 少昊之世有爽鳩氏,虞、夏時有季崱,湯時有逢公柏陵,殷末有薄姑氏,皆為諸侯,國此地。至周成王時,薄姑氏與四國共作亂,成王滅之,以封師尚父,是為太公。《詩·風》齊國是也。臨甾名營丘,故《齊詩》曰,「子之營兮,遭我乎媢A之間兮。」又曰:「俟我於著乎而。」此亦其舒緩之體也。吳札聞《齊》之歌,曰:「泱泱乎,大風也哉!其太公乎?國未可量也。」 古有分土,亡分民。太公以齊地負海舄鹵,少五穀而人民寡,乃勸以女工之業,通魚鹽之利,而人物輻湊。後十四世,桓公用管仲,設輕重以富國,合諸侯成伯功,身在陪臣而取三歸。故其俗彌侈,織作冰紈綺繡純麗之物,號為冠帶衣履天下。 初,太公治齊,修道術,尊賢智,賞有功,故至今其土多好經術,矜功名,舒緩闊達而足智。其失誇奢朋黨,言與行繆,虛詐不情,急之則離散,緩之則放縱。始桓公兄襄公淫亂,姑姊妹不嫁,於是令國中民家長女不得嫁,名曰「巫兒」,為家主祠,嫁者不利其家,民至今以為俗。痛乎,道民之道,可不慎哉! 昔太公始封,周公問:「何以治齊?」太公曰:「舉賢而上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篡殺之臣。」其後二十九世為強臣田和所滅,而和自立為齊侯。初,和之先陳公子完有罪來奔齊,齊桓公以為大夫,更稱田氏。九世至和而篡齊,至孫威王稱王,五世為秦所滅。 臨甾,海、岱之間一都會也。其中具五民雲。 魯地,奎、婁之分野也。東至東海,南有泗水,至淮,得臨淮之下相、睢陵、僮、取慮,皆魯分也。 周興,以少昊之虛曲阜封周公子伯禽為魯侯,以為周公主。其民有聖人之教化,故孔子曰「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言近正也。瀕洙泗之水,其民涉度,幼者扶老而代其任。俗既益薄,長老不自安,與幼少相讓,故曰:「魯道衰,洙泗之間齦齦如也。」孔子閔王道將廢,乃修六經,以述唐虞三代之道,弟子受業而通者七十有七人。是以其民好學,上禮義,重廉恥。周公始封,太公問:「何以治魯?」周公曰:「尊尊而親親。」太公曰:「後世浸弱矣。」故魯自文公以後,祿去公室,政在大夫,季氏逐昭公,陵夷微弱,三十四世而為楚所滅。然本大國故自為分野。 今去聖久遠,周公遺化銷微,孔氏庠序衰懷。地陜民眾,頗有桑麻之業,亡林澤之饒。俗儉嗇愛財,趨商賈,好訾毀,多巧偽,喪祭之禮文備實寡,然其好學猶愈於它俗。 漢興以來,魯東海多至卿相。東平、須昌、壽良,皆在濟東,屬魯,非宋地也,當考。 宋地,房、心之分野也。今之沛、梁、楚、山陽、濟陰、東平及東郡之須昌、壽張,皆宋分也。 周封微子於宋,今之睢陽是也,本陶唐氏火正閼伯之虛也。濟陰定陶,《詩·風》曹國也。武王封弟叔振鐸於曹,其後稍大,得山陽、陳留,二十餘世為宋所滅。 昔堯作游成陽,舜漁雷澤,湯止於亳,故其民猶有先王遺風,重厚多君子,好稼穡,惡衣食,以致畜藏。 宋自微子二十餘世,至景公滅曹,滅曹後五世亦為齊、楚、魏所滅,三分其地。魏得其梁、陳留,齊得其濟陰、東平,楚得其沛。故今之楚彭城,本宋也,《春秋經》曰「圍宋彭城」。宋雖滅,本大國,故自為分野。 沛楚之失,急疾顓己,地薄民貧,而山陽好為奸盜。 衛地,營室、東壁之分野也。今之東郡及魏郡黎陽,河內之野王、朝歌,皆衛分也。 衛本國既為狄所滅,文公徙封楚丘,三十餘年,子成公徙於帝丘。故《春秋經》曰「衛遷於帝丘」,今之濮陽是也。本顓瑣之虛,故謂之帝丘。夏後之世,昆吾氏居之。成公後十餘世,為韓、魏所侵,盡亡其旁邑,獨有濮陽。後秦滅濮陽,置東郡,徙之於野王。始皇既並天下,猶獨置衛君,二世時乃廢為庶人。凡四十世,九百年,最後絕,故獨為分野。 衛地有桑間濮上之阻,男女亦亟聚會,聲色生焉,故俗稱鄭、衛之音。週末有子路、夏育,民人慕之,故其俗剛武,上氣力。漢興,二千石治者亦以殺戮為威。宣帝時韓延壽為東郡太守,承聖恩,崇禮義,尊諫爭,至今東郡號善為吏,延壽之化也。其失頗奢靡,嫁取送死過度,而野王好氣任俠,有濮上風。 楚地,翼、軫之分野也。今之南郡、江夏、零陵、桂陽、武陵、長沙及漢中、汝南郡,盡楚分也。 周成王時,封文、武光師鬻熊之曾孫熊繹於荊蠻,為楚子,居丹陽。後十餘世至熊達,是為武王,浸以強大。後五世至嚴王,總帥諸侯,觀兵周室,併吞江、漢之間,內滅陳、魯之國。後十餘世,頃襄王東徙於陳。 楚有江漢川澤山林之饒;江南地廣,或火耕火耨。民食魚稻,以漁獵山伐為業,果 蠃蛤,食物常足。故□窳偷生,而亡積聚,飲食還給,不憂凍餓,亦亡千金之家。信巫鬼,重淫祀。而漢中淫失枝柱,與巴、蜀同俗。汝南之別,皆急疾有氣勢。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東有雲夢之饒,亦一都會也。 吳地,斗分野也。今之會稽、九江、丹陽、豫章、廬江、廣陵、六安,臨淮郡,盡吳分也。 殷道既衰,周大王亶父興支+梁之地,長子大伯,次曰仲雍,少曰公季。公季有聖子昌,大王欲傳國焉。大伯、仲雍辭行採藥,遂奔荊蠻。公季嗣位,至昌為西伯,受命而王。故孔子美而稱曰:「大伯,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提而稱焉。」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大伯初奔荊蠻,荊蠻歸之,號曰句吳。大伯卒,仲雍立,至曾孫周章,而武王克殷,因而封之。又封周章弟中於河北,是為北吳,後世之謂之虞,十二世為晉所滅。後二世而荊蠻之吳子壽夢盛大稱王。其少子則季札,有賢材。兄弟欲傳國,札讓而不受。自壽夢稱王六世,闔廬舉伍子胥、孫武為將,戰勝攻取,興伯名於諸侯。至子夫差,誅子胥,用宰嚭,為粵王句踐所滅。 吳、粵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劍,輕死易發。 粵既並吳,後六世為楚所滅。後秦又擊楚,徙壽春,至子為秦所滅。 壽春、合肥受南北湖皮革、鮑、木之輸,亦一都會也。始楚賢臣屈原被讒放流,作《離騷》諸賦以自傷悼。後有宋玉、唐勒之屬慕而述之,皆以顯名。漢興,高祖王兄子濞於吳,招致天下之娛遊子弟,枚乘、鄒陽、嚴夫子之徒興於文、景之際。而淮南王安亦都壽春,招賓客著書。而吳有嚴助、硃買臣,貴顯漢朝,文辭並發,故世傳《楚辭》。其失巧而少信。初淮南王異國中民家有女者,以待游士而妻之,故至今多女而少男。本吳、粵與楚接比,數相並兼,故民俗略同。 吳東有海鹽章山之銅,三江五湖之利,亦江東之一都會也。豫章出黃金,然堇堇物之所有,取之不足以更費。江南卑濕,丈夫多夭。 公稽海外有東鯷人,分為二十餘國,以歲時來獻見雲。 粵地,牽牛、婺女之分野也。今之蒼梧、鬱林、合浦、交+\止、九真、南海、日南,皆粵分也。 其君禹後,帝少康之庶子雲,封於會稽,文身斷髮,以避蛟龍之害。後二十世,至句踐稱王,與吳王闔廬戰,敗之雋李。夫差立,句踐乘勝復伐吳。吳大破之,棲會稽,臣服請平。後用范蠡、大夫種計,遂伐滅吳,兼併其地。度淮與齊、晉諸侯會,致貢於周。周元王使使賜命為伯,諸侯畢賀。後五世為楚所滅,子孫分散,君服於楚。後十世,至閩君搖,佐諸侯平秦。漢興,復立搖為越王。是時,秦南海尉趙佗亦自王,傳國至武帝時,盡滅以為郡雲。 處近海,多犀、象、毒冒、珠璣、銀、銅、果、布之湊,中國往商賈者多取富焉。番禺,其一都會也。 自合浦徐聞南入海,得大州,東西南北方千里,武帝元封元年略以為儋耳、珠崖郡。民皆服布如單被,穿中央為貫頭。男子耕農,種禾稻、紵麻,女子桑蠶織績。亡馬與虎,民有五畜,山多麈麂。兵則矛、盾、刀,木弓弩、竹矢,或骨為鏃。自初為郡縣,吏卒中國人多侵陵之,故率數歲一反。元帝時,遂罷棄之。 自日南障塞、徐聞、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國,又船行可四月,有邑盧沒國;又船行可二十餘日,有諶離國;步行可十餘日,有夫甘都盧國。自夫甘都盧國船行可二月餘,有黃支國,民俗略與珠崖相類。其州廣大,戶口多,多異物,自武帝以來皆獻見。有譯長,屬黃門,與應募者俱入海市明珠、璧流離、奇石異物,繼黃金,雜繒而往。所至國皆稟食為耦,蠻夷賈船,轉送致之。亦利交易,剽殺人。又苦逢風波溺死,不者數年來還。大珠至圍二寸以下。平帝元始中,王莽輔政,欲耀威德,厚遺黃支王,令遣使獻生犀牛。自黃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二月,到日南、象林界雲。黃支之南,有已程不國,漢之譯使自此還矣。 卷二十九牴典u鏡誥 《夏書》:禹堙洪水十三年,過家不入門。陸行載車,水行乘舟,泥行乘毳,山行則梮,以別九州;隨山浚川,任土作貢;通九道,陂九澤,度九山。然河災之羨溢,害中國也尤甚。唯是為務,故道河自積石,歷龍門,南到華陰,東下底柱,及盟津、雒內,至於大伾。於是禹以為河所從來者高,水湍悍,難以行平地,數為敗,乃釃二渠以引其河,北載之高地,過洚水,至於大陸,播為九河。同為迎河,入於勃海。九川既疏,九澤既陂,諸夏乂安,功施乎三代。 自是之後,滎陽下引河東南為鴻溝,以通宋、鄭、陳、蔡曹、衛,與濟、汝、淮、泗會。於楚,西方則通渠漢川、雲夢之際,東方則通溝江、淮之間。於吳,則通渠三江、五湖。於齊,則通淄、濟之間。於蜀,則蜀守李冰鑿離堆,避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中。此渠皆可行舟,有餘則用溉,百姓饗其利。至於它,往往引其水,用溉田,溝渠甚多,然莫足數也。 魏文侯時,西門豹為鄴令,有令名。至文侯曾孫襄王時,與群臣飲酒,王為群臣祝曰:「令吾臣皆如西門豹之為人臣也!」史起進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畝,鄴獨二百畝,是田惡也。漳水在其旁,西門豹不知用,是不智也。知而不興,是不仁也。仁智豹未之盡,何足法也!」於是以史起為鄴令,遂引漳水溉鄴,以富魏之河內。民歌之曰:「鄴有賢令兮為史公,決漳水兮灌鄴旁,終古舄鹵兮生稻梁」。 其後韓聞秦之好興事,欲罷之,無令東伐。及使水工鄭國間說秦,令鑿涇水,自中山西邸瓠口為渠,並北山,東注洛,三百餘里,欲以溉田。中作而覺,秦欲殺鄭國。鄭國曰:「始臣為間,然渠成亦秦之利也。臣為韓延數歲之命,而為秦建萬世之功。」秦以為然,卒使就渠。渠成而用注填閼之水,溉舄鹵之地四萬餘頃,收皆畝一鐘。於是關中為沃野,無凶年,秦以富強,卒並諸侯,因名曰鄭國渠。 漢興三十有九年,孝文時河決酸棗,東潰金堤,於是東郡大興卒塞之。 其後三十六歲,孝武元光中,河決於瓠子,東南注巨野,通於淮、泗。上使汲黯、鄭當時興人徒塞之,輒復壞。是時,武安侯田惜嶼陞酮菕A其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決而南則鄃無水災。邑收入多。虒言於上曰:「江、河之決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強塞,強塞之未必應天。」而望氣用數者亦以為然,是以久不復塞也。 時鄭當時為大司農,言:「異時關東漕粟從渭上,度六月罷,而渭水道九百餘里,時有難處。引渭穿渠起長安,旁南山下,至河三百餘里,逕,易漕,度可令三月罷;而渠下民田萬餘頃又可得以溉。此損漕省卒,而益肥關中之地,得谷。」上以為然,令齊人水工徐伯表,發卒數萬人穿漕渠,三歲而通。以漕,大便利。其後漕稍多,而渠下之民頗得以溉矣。 後河東守番系言:「漕從山東西,歲百餘萬右,更底柱之艱,敗亡甚多而煩費。穿渠引汾溉皮氏、汾陰下,引河溉汾陰、蒲阪下,度可得五千頃。故盡河堧棄地,民茭牧其中耳,今溉田之,度可得谷二百萬右石以上。谷從渭上,與關中無異,而底柱之東可毋復漕。」上以為然,發卒數萬人作渠田。數歲,河移徙,渠不利,田者不能償種。久之,河東渠田廢,予越人,令少府以為稍入。 其後人有上書,欲通褒斜道及漕,事下御史大夫張湯。湯問之,言:「抵蜀從故道,故道多阪,回遠。今穿褒斜道,少阪,近四百里;而褒水通沔,斜水通渭,皆可以行船漕。漕從南陽上沔入褒,褒絕水至斜,間百餘里,以車轉,從斜下渭。如此,漢中谷可致,而山東從沔無限,便於底柱之漕。且褒斜材木竹箭之饒,似於巴、蜀。」上以為然。拜湯子卬為漢中守,發數萬人作褒斜道五百餘里。道果便近,而水多湍石,不可漕。 其後,嚴熊言:「臨晉民願穿洛以溉重泉以東萬餘頃故惡地。誠即得水,可令畝十石。」於是為發卒萬人穿渠,自徵引洛水至商顏下。岸善崩,乃鑿井,深者四十餘丈。往往為井,井下相通行水。水隤以絕商顏,東至山領十餘里間。井渠之生自此始。穿得龍骨,故名曰龍首渠。作之十餘歲,渠頗通,猶未得其饒。 自河決瓠子後二十餘歲,歲因以數不登,而梁楚之地尤甚。上既封禪,巡祭山川,其明年,干封少雨。上乃使汲仁、郭昌發卒數萬人塞瓠子決河。於是上以用事萬里沙,則還自臨決河,湛白馬玉璧,令群臣從官自將軍以下皆負薪寘決河。是時,東郡燒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園之竹以為揵。上既臨河決,悼功之不成,乃作歌曰: 瓠子決兮將奈何?浩浩洋洋,慮殫為河。殫為河兮地不得寧,功無已時兮吾山平。吾山平兮巨野溢,魚弗郁兮柏冬日。正道 兮離常流,蛟龍騁兮放遠遊。歸舊川兮神哉沛,不封禪兮安知外!皇謂河公兮何不仁,氾濫不止兮愁吾人!嚙桑浮兮淮、泗滿,久不反兮水維緩。 一曰: 河湯湯兮激潺湲,北渡回兮迅流難。搴長蔣兮湛美玉,河公許兮薪不屬。薪不屬兮衛人罪,燒蕭條兮噫乎何以御水!隤林竹兮揵石菑,宣防塞兮萬福來。 於是卒塞瓠子,築宮其上,名曰宣防。而道河北行二渠,復禹舊跡,而梁、楚之地復寧,無水災。 自是之後,用事者爭言水利。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皆引河及川谷以溉田。而關中靈軹、成國、湋渠引諸川,汝南、九江引淮,東海引巨定,泰山下引汶水,皆穿渠為溉田,各萬餘頃。它小渠及陂山通道者,不可勝言也。 自鄭國渠起,至元鼎六年,百三十六歲,而兒寬為左內史,奏請穿鑿六輔渠,以益溉鄭國傍高卬之田。上曰:「農,天下之本也。泉流灌浸,所以育五穀也。左、右內史地,名山川原甚眾,細民未知其利,故為通溝瀆,畜陂澤,所以備旱也。今內史稻田租挈重,不與郡同,其議減。令吏民勉農,盡地利,平繇行水,勿使失時。」 後十六歲,太始二年,趙中大夫白公復奏穿渠。引涇水,首起谷口,尾入櫟陽,注渭中,袤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餘頃,因名曰白渠。民得其饒,歌之曰:「田於何所?池陽、谷口。鄭國在前,白渠起後。舉臿為雲,決渠為雨。涇水一石,其泥數鬥。且溉且糞,長我禾黍。衣食京師,億萬之口。」言此兩渠饒也。 是時,方事匈奴,興功利,言便宜者甚眾。齊人延年上書言:「河出崑崙,經中國,注勃海。是其地勢西北高而東南下也。可案圖書,觀地形,令水工准高下,開大河上領,出之胡中,東注之海。如此,關東長無水災,北邊不憂匈奴,可以省堤防備塞,士卒轉輸,胡寇侵盜,覆軍殺將,暴骨原野之患。天下常備匈奴而不憂百越者,以其水絕壤斷也。此功一成,萬世大利。」書奏,上壯之,報曰:「延年計議甚深。然河乃大禹之所道也,聖人作事,為萬世功,通於神明,恐難改更。」 自塞宣房後,河復北決於館陶,分為屯氏河,東北經魏郡、清河、信都、勃海入海,廣深與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此開通後,館陶東北四五郡雖時小被水害,而兗州以南六郡無水憂。宣帝地節中,光祿大夫郭昌使行河。北曲三所水流之勢皆邪直貝丘縣。恐水盛,堤防不能禁,乃各更穿渠,直東,經東郡界中,不令北曲。渠通利,百姓安之。元帝永光五年,河決清河靈鳴犢口,而屯氏河絕。 成帝初,清河都尉馮逡奏言:「郡承河下流,與兗州東郡分水為界,城郭所居尤卑下,土壤輕脆易傷。頃所以闊無大害者,以屯氏河通,兩川分流也。今屯氏河塞,靈鳴犢口又益不利,獨一川兼受數河之任,雖高增堤防,終不能洩。如有霖雨,旬日不霽,必盈溢。靈鳴犢口在清河東界,所在處下,雖令通利,猶不能為魏郡、清河減損水害。禹非不愛民力,以地形有勢,故穿九河,今既滅難明,屯氏河不流行七十餘年,新絕未久,其處易浚。又其口所居高,於以分流殺水力,道裡便宜,可復浚以助大河洩暴水,備非常。又地節時郭昌穿直渠,後三歲,河水更從枚第二曲間北可六里,復南合。今其曲勢復邪直貝丘,百姓寒心,宜復穿渠東行。不豫修治,北決病四五郡,南決病十餘郡,然後憂之,晚矣。」事下丞相、御史,白博士許商治。《尚書》,善為算,能度功用。遣行視,以為屯氏河盈溢所為,方用度不足,可且勿浚。 後三歲,河果決於館陶及東郡金堤,氾濫兗、豫,入平原、千乘、濟南,凡灌四郡三十二縣,水居地十五萬餘頃,深者三丈,壞敗官亭室廬且四萬所。御史大夫尹忠對方略疏闊,上切責之,忠自殺。遣大司農非調調均錢谷河決所灌之郡,謁者二人發河南以東漕船五百+叟,徙民避水居丘陵,九萬七千餘口。河堤使者王延世使塞,以竹落長四丈,大九圍,盛以小石,兩船夾載而下之。三十六日,河堤成。上曰:「東郡河決,流漂二州,校尉廷世堤防三旬立塞。其以五年為河平元年。卒治河者為著外繇六月。惟延世長於計策,功費約省,用力日寡,朕甚嘉之。其以延世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 後二歲,河復決平原,流入濟南、千乘,所壞敗者半建始時,復遣王延世治之。杜欽說大將軍王鳳,以為:「前河決,丞相史楊焉言延世受焉術以塞之,蔽不肯見。今獨任延世,延世見前塞之易,恐其慮害不深。又審如焉言,延世之巧,反不如焉。且水勢各異,不博議利害而任一人,如使不及今冬成,來春桃華水盛,必羨溢,有填淤反壤之害。如此,數郡種不得下,民人流散,盜賊將生,雖重誅延世,無益於事。宜遣焉及將作大匠許商、諫大夫乘馬延年雜作。延世與焉必相破壞,深論便宜,以相難極。商、延年皆明計算,能商功利,足以分別是非,擇其善而從之,必有成功。」鳳如欽言,白遣焉等作治,六月乃成。復賜延世黃金百斤,治河卒非受平賈者,為著外繇六月。 後九歲,鴻嘉四年,楊焉言:「從河上下,患底柱隘,可鐫廣之。」上從其言,使焉鐫之。鐫之裁沒水中,不能去,而令水益湍怒,為害甚於故。 是歲,勃海、清河、信都河水湓溢,灌縣邑三十一,敗官亭民舍四萬餘所。河堤都尉許商與丞相史孫禁共行視,圖方略。禁以為:「今河溢之害數倍於前決平原時。今可決平原金堤間,開通大河,令入故篤馬河。至海五百餘里,水道浚利,又干三郡水地,得美田且二十餘萬頃,足以償所開傷民田廬處,又省吏卒治堤救水,歲三萬人以上。」許商以為:「古說九河之名,有徒駭、胡蘇、鬲津,今見在成平、東光、鬲界中。自鬲以北至徒駭間,相去二百餘里,今河雖數移徙,不離此域。孫禁所欲開者,在九河南篤馬河,失水之跡,處勢平夷,旱則淤絕,水則為敗,不可許。」公卿皆從商言。 先是,谷永以為:「河,中國之經瀆,聖王興則出圖書,王道廢則竭絕。今潰溢橫流,漂沒陵阜,異之大者也。修政以應之,災變自除。」是時,李尋、解光亦言:「陰氣盛則水為之長,故一日之間。晝減夜增,江河滿溢,所謂水不潤下,雖常於卑下之地,猶日月變見於朔望,明天道有因而作也。眾庶見王延世蒙重賞,競言便巧,不可用。議者常欲求索九河故跡而穿之,今因其自決,可且勿塞,以觀水勢。河欲居之,當稍自成川,跳出沙土,然後順天心而圖之,必有成功,而用財力寡。」於是遂止不塞。滿昌、師丹等數言百姓可哀,上數遣使者處業振贍之。 哀帝初,平當使領河堤,奏言:「九河今皆寘滅,按經義治水,有決河深川,而無堤防雍塞之文。河從魏郡以東,北多溢決,水跡難以分明。四海之眾不可誣,宜博求能浚川疏河者。」下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請部刺史、三輔、三河、弘農太守舉吏民能者,莫有應書。待詔賈讓奏言: 治河有上、中、下策。古首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勢所不及。大川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污澤,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波,寬緩而不迫。夫土之有川,猶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猶止兒蹄而塞其口,豈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故曰:「善為川者,決之使道;善為民者,宣之使言。」蓋堤防之作,近起戰國,雍防百川,各以自利。齊與趙、魏,以河為竟。趙、魏瀕山,齊地卑下,作堤去河二十五里。河水東抵齊堤,則西泛趙、魏,趙、魏亦為堤去河二十五里。雖非其正,水尚有所遊蕩。時至而去,則填淤肥美,民耕田之。或久無害,稍築室宅,遂成聚落。大水時至漂沒,則更起堤防以自救,稍去其城郭,排水澤而居之,湛溺自其宜也。今堤防狹者去水數百步,遠者數里。近黎陽南故大金堤,從河西西北行,至西山南頭,乃折東,與東山相屬。民居金堤東,為廬舍,往十餘歲更起堤,從東山南頭直南與故大堤會。又內黃界中有澤,方數十里,環之有堤,往十餘歲太守以賦民,民今起廬舍其中,此臣親所見者也。東郡白馬故大堤亦複數重,民皆居其間。從黎陽北盡魏界,故大堤去河遠者數十里,內亦數重,此皆前世所排也。河從河內北至黎陽為石堤,激使東抵東郡平剛;又為石堤,使西北抵黎陽、觀下;又為石堤;使東北抵東郡津北;又為石堤,使西北抵魏郡昭陽;又為石堤,激使東北。百餘里間,河再西三東,迫厄如此,不得安息。 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當水沖者,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堤,勢不能遠氾濫,期月自定,難者將曰:「若如此,敗壞城郭田廬塚墓以萬數,百姓怨恨。」昔大禹治水,山陵當路者毀之,故鑿龍門,辟伊闕,析底柱,破碣石,墮斷天地之性。此乃人功所造,何足言也!今瀕河十郡治堤歲費且萬萬,及其大決,所殘無數。如出數年治河之費,以業所徙之民,遵古聖之法,定山川之位,使神人各處其所,而不相奸。且以大漢方制萬里,豈其與水爭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載無患,故謂之上策。 若乃多穿漕渠於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殺水怒,雖非聖人法,然亦救敗術也。難者將曰:「河水高於平地,歲增堤防,猶尚決溢,不可以開渠。」臣竊按視遮害亭西十八里,至淇水口,乃月金堤,高一丈。自是東,地稍下,堤稍高,至遮害亭,高四五丈。往六七歲,河水大盛,增丈七尺,壞黎陽南郭門,入至堤下。水未逾堤二尺所,從堤上北望,河高出民屋,百姓皆走上山。水留十三日,堤潰,吏民塞之。臣循堤上,行視水勢,南七十餘里,至淇口,水適至堤半,計出地上五尺所。今可從淇口以東為石堤,多張水門。初元中,遮害亭下河去堤足數十步,至今四十餘歲,適至堤足。由是言之,其地堅矣。恐議者疑河大川難禁制,滎陽漕渠足以卜之,其水門但用木與土耳,今據堅地作石堤,勢必完安。冀州渠首盡當卬此水門。治渠非穿地也,但為東方一堤,北行三百餘里,入漳水中,其西因山足高地,諸渠皆往往股引取之;旱則開東方下水門溉冀州,水則開西方高門分河流。通渠有三利,不通有三害。民常罷於救水,半失作業;水行地上,湊潤上徹,民則病濕氣,木皆立枯,鹵不生谷;決溢有敗,為魚鱉食:此三害也。若有渠溉,則鹽鹵下濕,填淤加肥;故種禾麥,更為粳稻,高田五倍,下田十倍;轉漕舟船之便:此三利也。今瀕河堤吏卒郡數千人,伐買薪石之費歲數千萬,足以通渠成水門;又民利其溉灌,相率治渠,雖勞不罷。民田適治,河堤亦成,此誠富國安民,興利除害,支數百歲,故謂之中策。 若乃繕完故堤,增卑倍薄,勞費無已,數逢其害,此最下策也。 王莽時,征能治河者以百數,其大略異者,長水校尉平陵關並言:「河決率常於平原、東郡左右,其地形下而土疏惡。聞禹治河時,本空此地,以為水猥,盛則放溢,少稍自索,雖時易處,猶不能離此。上古難識,近察秦、漢以來,河決曹、衛之域,其南北不過百八十里者,可空此地,勿以為官亭民室而已。」大司馬史長安張戎言:「水性就下,行疾則自刮除成空而稍深。河水重濁,號為一石水而六斗泥。今西方諸郡,以至京師東行,民皆引河、渭山川水溉田。春夏乾燥。少水時也,故使河流遲,貯淤而稍淺;雨多水暴至,則溢決。而國家數堤塞之,稍益高於平地,猶築垣而居水也。可各順從其性,毋復灌溉,則百川流行,水道自利,無溢決之害矣。」御史臨淮韓牧以為「可略於《禹貢》九河處穿之,縱不能為九,但為四五,宜有益。」大司空掾王橫言:「河入勃海,勃海地高於韓牧所欲穿處。往者天嘗連雨,東北風,海水溢,西南出,浸數百里,九河之地已為海所漸矣。禹之行河水,本隨西山下東北去。《周譜》雲定王五,年河徙,則今所行非禹之所穿也。又秦攻魏,決河灌其都,決處遂大,不可復補。宜卻徙完平處,更開空,使緣西山足乘高地而東北入海,乃無水災。」沛郡桓譚為司空掾,典其議,為甄豐言:「凡此數者,必有一是。宜詳考驗,皆可豫見,計定然後舉事,費不過數億萬,亦可以事諸浮食無產業民。空居與行役,同當衣食;衣食縣官,而為之作,乃兩便,可以上繼禹功,下除民疾。」王莽時,但崇空語,無施行者。 贊曰:古人有言:「微禹之功,吾其魚乎!」中國川原以百數,莫著於四瀆,而河為宗。孔子曰:「多聞而志之,知之次也。」國之利害,故備論其事。 卷三十犚瘴鬧鏡謔 昔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故《春秋》分為五,《詩》分為四,《易》有數家之傳。戰國從衡,真偽分爭,諸子之言紛然殽亂。至秦患之,乃燔滅文章,以愚黔首。漢興,改秦之敗,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迄孝武世,書缺簡脫,禮壞樂崩,聖上喟然而稱曰:「朕甚閔焉!」於是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充秘府。至成帝時,以書頗散亡,使謁者陳農求遺書於天下。詔光祿大夫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鹹校數術,侍醫李柱國校方技。每一書已,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指意,錄而奏之。會向卒,哀帝復使向子侍中奉車都尉歆卒父業。歆於是總群書而奏其《七略》,故有《輯略》,有《六藝略》,有《諸子略》,有《詩賦略》,有《兵書略》,有《術數略》,有《方技略》。今刪其要,以備篇輯。 《易經》十二篇,施、孟、梁丘三家。 《易傳·周氏》二篇。字王孫也。《服氏》二篇。 《楊氏》二篇。名何,字叔元,菑川人。 《蔡公》二篇。衛人,事周王孫。 《韓氏》二篇。名嬰。 《王氏》二篇。名同。 《丁氏》八篇。名寬,字子襄,梁人也。 《古五字》十八篇。自甲子至壬子,說《易》陰陽。 《淮南道訓》二篇。淮南王安聘明《易》者九人,號九師說。 《古雜》八十篇,《雜災異》三十五篇,《神輸》五篇,圖一。 《孟氏京房》十一篇,《災異孟氏京房》六十六篇,五鹿充宗《略說》三篇,《京氏段嘉》十二篇。 《章句》施、孟、梁丘氏各二篇。 凡《易》十三家,二百九十四篇。 《易》曰:「宓戲氏仰觀象於天,俯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至於殷、周之際,紂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諸侯順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於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孔氏為之《彖》、《象》、《系辭》、《文言》、《序卦》之屬十篇。故曰《易》道深矣,人更三聖,世歷三古。及秦燔書,而《易》為筮卜之事,傳者不絕。漢興,田何傳之。訖於宣、元,有施、孟、梁丘、京氏列於學官,而民間有費、高二家之說,劉向以中《古文易經》校施、孟、梁丘經,或脫去「無咎」、「悔亡」,唯費氏經與古文同。 《尚書古文經》四十六卷。為五十七篇。 《經》二十九卷。大、小夏侯二家。《歐陽經》三十二卷。 《傳》四十一篇。 《歐陽章句》三十一卷。 大、小《夏侯章句》各二十九卷。 大、小《夏侯解故》二十九篇。 《歐陽說義》二篇。 劉向《五行傳記》十一卷。 許商《五行傳記》一篇。 《周書》七十一篇。周史記。《議奏》四十二篇。宣帝時石渠論。 凡《書》九家,四百一十二篇。入劉向《稽疑》一篇。 《易》曰:「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故《書》之所起遠矣,至孔子纂焉,上斷於堯,下訖於秦,凡百篇,而為之序,言其作意。秦燔書禁學,濟南伏生獨壁藏之。漢興亡失,求得二十九篇,以教齊魯之間。訖孝宣世,有《歐陽》、《大小夏侯氏》,立於學官。《古文尚書》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魯共王懷孔子宅,欲以廣其宮。而得《古文尚書》及《禮記》、《論語》、《孝經》凡數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其宅,聞鼓琴瑟鐘磬之音,於是俱,乃止不壞。孔安國者,孔子後也,悉得其書,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安國獻之。遭巫蠱事,未列於學官。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文,《酒誥》脫簡一,《召誥》脫簡二。率簡二十五字者,脫亦二十五字,簡二十二字者,脫亦二十二字,文字異者七百有餘,脫字數十。《書》者,古之號令,號令於眾,其言不立具,則聽受施行者弗曉。古文讀應爾雅,故解古今語而可知也。 《詩經》二十八卷,魯、齊、韓三家。 《魯故》二十五卷。 《魯說》二十八卷。 《齊後氏故》二十卷。 《齊孫氏故》二十七卷。 《齊後氏傳》三十九卷。 《齊孫氏傳》二十八卷。 《齊雜記》十八卷。 《韓故》三十六卷。 《韓內傳》四卷。 《韓外傳》六卷。 《韓說》四十一卷。 《毛詩》二十九卷。 《毛詩故訓傳》三十卷。 凡《詩》六家,四百一十六卷。 《書》曰:「詩言志,歌詠言。」故哀樂之心感,而歌詠之聲發。誦其言謂之詩,詠其聲謂之歌。故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孔子純取周詩,上采殷,下取魯,凡三百五篇,遭秦而全者,以其諷誦,不獨在竹帛故也。漢興,魯申公為《詩》訓故,而齊轅固、燕韓生皆為之傳。或取《春秋》,采雜說,鹹非其本義。與不得已,魯最為近之。三家皆列於學官。又有毛公之學,自謂子夏所傳,而河間獻王好之,未得立。 《禮古經》五十六卷,《經》十七篇。後氏、戴氏。 《記》百三十一篇。七十子後學者所記也。 《明堂陰陽》三十三篇。古明堂之遺事。 《王史氏》二十一篇。七十子後學者。 《曲台後倉》九篇。 《中庸說》二篇。 《明堂陰陽說》五篇。 《周官經》六篇。王莽時劉歆置博士。 《周官傳》四篇。 《軍禮司馬法》百五十五篇。 《古封禪群祀》二十二篇。 《封彈議對》十九篇。武帝時也。 《漢封禪群祀》三十六篇。 《議奏》三十八篇。石渠。 凡《禮》十三家,五百五十五篇。入《司馬法》一家,百五十五篇。 《易》曰:「有夫婦父子君臣上下,禮義有所錯。」而帝王質文世有損益,至周曲為之防,事為之制,故曰:「禮經三百,威儀三千。」及周之衰,諸侯將逾法度,惡其害己,皆滅去其籍,自孔子時而不具,至秦大壞。漢興,魯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訖孝宣世,後倉最明。戴德、戴聖、慶普皆其弟子,三家立於學官。《禮古經》者,出於魯淹中及孔氏,與十七篇文相似,多三十九篇。及《明堂陰陽》、《王史氏記》所見,多天子、諸侯、卿、大夫之制,雖不能備,猶愈倉等推《士禮》而致於天子之說。 《樂記》二十三篇。 《王禹記》二十四篇。 《雅歌詩》四篇。 《雅琴趙氏》七篇。名定,勃海人,宣帝時丞相魏相所奏。 《雅琴師氏》八篇。名中,東海人,傳言師曠後。 《雅琴龍氏》九十九篇。名德,梁人。 凡《樂》六家,百六十五篇。出淮南劉向等《琴頌》七篇。 《易》曰:「先王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享祖考。」故自黃帝下至三代,樂各有名。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二者相與並行。周衰俱壞,樂尤微眇,以音律為節,又為鄭、衛所亂,故無遺法。漢興,制氏以雅樂聲津,世在樂宮,頗能紀其鏗鏘鼓舞,而不能言其義。六國之君,魏文侯最為好古,孝文時得其樂入竇公,獻其書,乃《周官·大宗伯》之《大司樂》章也。武帝時,河間獻王好儒,與毛生等共采《周官》及諸子言樂事者,以作《樂記》,獻八佾之舞,與制氏不相遠。其內史丞王定傳之,以授常山王禹。禹,成帝時為謁者,數言其義,獻二十四卷記。劉向校書,得《樂記》二十三篇。與禹不同,其道浸以益微。 《春秋古經》十二篇,《經》十一卷。公羊、穀梁二家。 《左氏傳》三十卷。左丘明,魯太史。 《公羊傳》十一卷。公羊子,齊人。 《穀梁傳》十一卷。穀梁子,魯人。 《鄒氏傳》十一卷。 《夾氏傳》十一卷。有錄無書。 《左氏微》二篇。 《鐸氏微》三篇。楚太傅鐸椒也。 《張氏微》十篇。 《虞氏微傳》二篇。趙相虞卿。《公羊外傳》五十篇。 《穀梁外傳》二十篇。 《公羊章句》三十八篇。 《穀梁章句》三十三篇。 《公羊雜記》八十三篇。 《公羊顏氏記》十一篇。 《公羊董仲舒治獄》十六篇。 《議奏》三十九篇。石渠論。 《國語》二十一篇。左丘明著。 《新國語》五十四篇。劉向分《國語》。 《世本》十五篇。古史官記黃帝以來訖春秋時諸侯大夫。 《戰國策》三十三篇。記春秋後。 《奏事》二十篇。秦時大臣奏事,及刻石名山文也。 《楚漢春秋》九篇。陸賈所記。 《太史公》百三十篇。十篇有錄無書。 馮商所續《太史公》七篇。 《太古以來年紀》二篇。 《漢著記》百九十卷。 《漢大年紀》五篇。 凡《春秋》二十三家,九百四十八篇。省《太史公》四篇。 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舉必書,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帝王靡不同之。周室既微,載籍殘缺,仲尼思存前聖之業,乃稱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以魯周公之國,禮文備物,史官有法,故與左丘明觀其史記,據行事,仍人道,因興以立功,就敗以成罰,假日月以定歷數,借朝聘以正禮樂。有所褒諱貶損,不可書見,口授弟子,弟子退而異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論本事而作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說經也。《春秋》所貶損大人當世君臣,有威權勢力,其事實皆形於傳,是以隱其書而不宣,所以免時難也。及未世口說流行,故有《公羊》、《穀梁》、《鄒》、《夾》之《傳》。四家之中,《公羊》、《穀梁》立於學官,鄒氏無師,夾氏未有書。 《論語》古二十一篇。出孔子壁中,兩《子張》。《齊》二十二篇。多《問王》、《知道》。《魯》二十篇,《傳》十九篇。 《齊說》二十九篇。《魯夏侯說》二十一篇。《魯安昌侯說》二十一篇。《魯王駿說》二十篇。 《燕傳說》三卷。 《議奏》十八篇。石渠論。 《孔子家語》二十七卷。 《孔子三朝》七篇。 《孔子徒人圖法》二卷。 凡《論語》十二家,二百二十九篇。 《論語》者,孔子應答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於夫子之語也。當時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纂,故謂之《論語》。漢興,有齊、魯之說。傳《齊論》者,昌邑中尉王吉、少府宋畸、御史大夫貢禹、尚書令五鹿充宗、膠東庸生,唯王陽名家。傳《魯論語》者,常山都尉龔奮、長信少府夏侯勝、丞相韋賢、魯扶卿、前將軍蕭望之、安昌侯張禹,皆名家。張氏最後而行於世。 《孝經古孔氏》一篇。二十二章。 《孝經》一篇。十八章。長孫氏、江氏、後氏、翼氏四家。 《長孔氏說》二篇。 《江氏說》一篇。 《翼氏說》一篇。 《後氏說》一篇。 《雜傳》四篇。 《安昌侯說》一篇。 《五經雜議》十八篇。石渠論。 《爾雅》三卷二十篇。 《小爾雅》一篇,《古今字》一卷。 《弟子職》一篇。 《說》三篇。 凡《孝經》十一家,五十九篇。 《孝經》者,孔子為曾子陳孝道也。夫孝,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也。舉大者言,故曰《孝經》。漢興,長孫氏、博士江翁、少府後倉、諫大夫翼奉、安昌侯張禹傳之,各自名家。經文皆同,唯孔氏壁中古文為異。「父母生之,續莫大焉」,「故親生之膝下」,諸家說不安處,古文字讀皆異。 《史籀》十五篇。周宣王太史作大篆十五篇,建武時亡六篇矣。 《八體六技》。 《蒼頡》一篇。 上七章,秦丞相李斯作;《爰歷》六章,車府令趙高作;《博學》七章,太史令胡母敬作。 《凡將》一篇。司馬相如作。 《急就》一篇。元帝時黃門令史游作。 《元尚》一篇。成帝時將作大匠李長作。 《訓纂》一篇。揚雄作。 《別字》十三篇。 《蒼頡傳》一篇。 揚雄《蒼頡訓纂》一篇。 杜林《蒼頡訓纂》一篇。 杜林《蒼頡故》一篇。 凡小學十家,四十五篇。入揚雄、杜林二家二篇。 《易》曰:「上古結繩以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蓋取諸《夬》。」「決,揚於王庭」,言其宣揚於王者朝廷,其用最大也。古者八歲入小學,故《周官》保氏掌養國子,教之六書,謂象形、象事、象意、象聲、轉注、假借,造字之本也。漢興,蕭何草律,亦著其法,曰:「太史試學童,能諷書九千字以上,乃得為史。又以六體試之,課最者以為尚書、御史、史書令史。吏民上書,字或不正,輒舉劾。」六體者,古文、奇字、篆書、隸書、繆篆、蟲書,皆所以通知古今文字,摹印章,書幡信也。古制,書必同文,不知則闕,問諸故老,至於衰世,是非無正,人用其私。故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今亡矣夫!」蓋傷其浸不正。《史籀篇》者,周時史官教學童書也,與孔氏壁中古文異體。《蒼頡》七章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爰歷》六章者,車府令趙高所作也;《博學》七章者,太史令胡母敬所作也;文字多取《史籀篇》,而篆體復頗異,所謂秦篆者也。是時始造隸書矣,起於官獄多事,苟趨省易,施之於徒隸也。漢興,閭裡書師合《蒼頡》、《爰歷》、《博學》三篇,斷六十字以為一章,凡五十五章,並為《蒼頡篇》。武帝時司馬相如作《凡將篇》,無復字。元帝時黃門令史游作《急就篇》,成帝時將作大匠李長作《元尚篇》,皆《蒼頡》中正字也。《凡將》則頗有出矣。至元始中,征天下通小學者以百數,各令記字於庭中。揚雄取其有用者以作《訓纂篇》,順續《蒼頡》,又易《蒼頡》中重複之字,凡八十九章。臣復續揚雄作十三章,凡一百二章,無復字,六藝群書所載略備矣。《蒼頡》多古字,俗師失其讀,宣帝時征齊人能正讀者,張敝從受之,傳至外孫之子杜林,為作訓故,並列焉。 凡六藝一百三家,三千一百二十三篇。入三家,一百五十九篇;出重十一篇。 六藝之文:《樂》以和神,仁之表也;《詩》以正言,義之用也;《禮》以明體,明者著見,故無訓也;《書》以廣聽,知之術也;《春秋》以斷事,信之符也。五者,蓋五常之道,相須而備,而《易》為之原。故曰「《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言與天地為終始也。至於五學,世有變改,猶五行之更用事焉。古之學者耕且養,三年而通一藝,存其大體,玩經文而已,是故用日少而畜德多,三十而五經立也。後世經傳既已乖離,博學者又不思多聞闕疑之義,而務碎義逃難,便辭巧說,破壞形體;說五字之文,至於二三萬言。後進彌以馳逐,故幼童而守一藝,白首而後能言;安其所習,毀所不見,終以自蔽。此學者之大患也。序六藝為九種。 《晏子》八篇。名嬰,謚平仲,相齊景公,孔子稱善與人交,有《列傳》。《子思》二十三篇。名+リ峞A孔子孫,為魯繆公師。 《曾子》十八篇。名參,孔子弟子。 《漆雕子》十三篇。孔子弟子漆雕啟後。 《宓子》十六篇。名不齊,字子賤,孔子弟子。 《景子》三篇。說宓子語,似其弟子。 《世子》二十一篇。名碩,陳人也,七十子之弟子。 《魏文侯》六篇。 《李克》七篇。子夏弟子,為魏文侯相。 《公孔尼子》二十八篇。七十子之弟子。 《孟子》十一篇。 名軻,鄒人,子思弟子,有《列傳》。 《孫卿子》三十三篇。名況,趙人,為齊稷下祭酒,有《列傳》。 《羋子》十八篇。名嬰,齊人,七十子之後。 《內業》十五篇。不知作書者。 《周史六韜》六篇。惠、襄之間,或曰顯王時,或曰孔子問焉。 《周政》六篇。周時法度政教。 《周法》九篇。法天地,立百官。 《河間周制》十八篇。似河間獻王所述也。 《讕言》十篇。不知作者,陳人君法度。 《功議》四篇。不知作者,論功德事。 《甯越》一篇。中牟人,為周威王師。 《王孫子》一篇。一曰《巧心》。 《公孫固》一篇。十八章,齊閔王失國,問之,固因為陳古今成敗也。 《李氏春秋》二篇。 《羊子》四篇。百章。故秦博士。 《董子》一篇。名無心,難墨子。 《俟子》一篇。 《徐子》四十二篇。宋外黃人。 《魯仲連子》十四篇。有《列傳》。 《平原君》七篇。硃建也。 《虞氏春秋》十五篇。虞卿也。 《高祖傳》文十三篇。高祖與大臣述古語及詔策也。 《陸賈》二十三篇。 《劉敬》三篇。 《孝文傳》十一篇。文帝所稱及詔策。 《賈山》八篇。 《太常蓼侯孔藏》十篇。父聚,高祖時以功臣封,臧嗣爵。 《賈誼》五十八篇。 河間獻王《對上下三雍宮》三篇。 《董仲舒》百二十三篇。 《兒寬》九篇。 《公孫弘》十篇。 《終軍》八篇。 《吾丘壽王》六篇。 《虞丘說》一篇。難孫卿也。 《莊助》四篇。 《臣彭》四篇。 《鉤盾冗從李步昌》八篇。宣帝時數言事。 《儒家言》十八篇。不知作者。 桓寬《鹽鐵論》六十篇。 劉向所序六十七篇。 《新序》、《說苑》、《世說》、《列女傳頌圖》也。 楊雄所序三十八篇。《太玄》十九,《法言》十三,《樂》四,《箴》二。 右儒五十三家,八百三十六篇。入楊雄一家三十八篇。 儒家者流,蓋出於司徒之官,助人君順陽陽明教化者也。游文於六經之中,留意於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於道最為高。孔子曰:「如有所譽,其有所試。」唐、虞之隆,殷、周之盛,仲尼之業,已試之效者也。然惑者既失精微,而辟者又隨時抑揚,違離道本,苟以譁眾取寵。後進循之,是以《五經》乖析,儒學浸衰,此辟儒之患。 《伊尹》五十一篇。湯相。 《太公》二百三七十篇。呂望為周師尚父,本有道者。或有近世又以為太公術者所增加也。《謀》八十一篇,《言》七十一篇,《兵》八十五篇。 《辛甲》二十九篇。紂臣,七十五諫而去,周封之。 《鬻子》二十二篇。名熊,為周師,自文王以下問焉,周封為楚祖。 《管子》八十六篇。名夷吾,相齊恆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也。有《列傳》。 《老子鄰氏經傳》四篇。姓李,名耳,鄰氏傳其學。 《老子傅氏經說》三十七篇。述老子學。 《老子徐氏經說》六篇。字少季,臨淮人,傳《老子》。 劉向《說老子》四篇。 《文字》九篇。老子弟子,與孔子並時,而稱周平王問,似依托者也。 《蜎子》十三篇。名淵,楚人,老子弟子。 《關尹子》九篇。名喜,為關吏,老子過關,喜去吏而從之。 《莊子》五十二篇。名周,宋人。 《列子》八篇。名圄寇,先莊子,莊子稱之。 《老成子》十八篇。 《長盧子》九篇。楚人。 《王狄子》一篇。 《公子牟》四篇。魏之公子也。先莊子,莊子稱之。 《田子》二十五篇。名駢,齊人,游稷下,號天口駢。 《老萊子》十六篇。楚人,與也子同時。 《黔婁子》四篇。齊隱士,守道不詘,威王下之。 《宮孫子》二篇。 《鶡冠子》一篇。楚人,居深山,以鶡為冠。 《周訓》十四篇。 《黃帝四經》四篇。 《黃帝銘》六篇。 《黃帝君臣》十篇。起六國也,與《老子》相似也。 《雜黃帝》五十八篇。六國時賢者所作。《力牧》二十二篇。六國時所作,托之力牧。力牧,黃帝相。 《孫子》十六篇。六國時。《捷子》二篇。齊人,武帝時說。 《曹羽》二篇。楚人,武帝時說於齊王。 《郎中嬰齊》十二篇。武帝時。 《臣君子》二篇。蜀人。 《鄭長者》一篇。六國時。先韓子,韓子稱之。 《楚子》三篇。 《道家言》二篇。近世,不知作者。 右道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篇。 道家者流,蓋出於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後知秉要執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術也。合於堯之克攘,《易》之嗛ぼ,一謙而四益,此其所長也。及放者為之,則欲絕去禮學,兼棄仁義,曰獨任清虛可以為治。 《宋司星子韋》三篇。景公之史。 《公檮生終始》十四篇。傳鄒奭《始終》書。 《公孫發》二十二篇。六國時。 《鄒子》四十九篇。名衍,齊人,為燕昭王師,居稷下,號談天衍。 《鄒子終始》五十六篇。 《乘丘子》五篇。六國時。 《杜文公》五篇。六國時。 《黃帝泰素》二十篇。六國時韓諸公子所作。 《南公》三十一篇。六國時。 《容成子》十四篇。 《張蒼》十六篇。丞相北平侯。 《鄒奭子》十二篇。齊人,號曰雕龍奭。 《閭丘子》十三篇。名快,魏人,在南公前。 《馮促》十三篇。鄭人。 《將鉅子》五篇。六國時。先南公,南公稱之。 《五曹官制》五篇。漢制,似賈誼所條。 《周伯》十一篇。齊人,六國時。 《衛侯官》十二篇。近世,不知作者。 於長《天下忠臣》九篇。平陰人,近世。 《公孫渾邪》十五篇。平曲侯。 《雜陰陽》三十八篇。不知作者。 右陰陽二十一家,三百六十九篇。 陰陽家者流,蓋出於羲和之官,敬順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此其所長也。及拘者為之,則牽於禁忌,泥於小數,舍人事而任鬼神。 《李子》三十二篇。名悝,相魏文侯,富國強兵。 《商君》二十九篇。名鞅,姬姓,衛後也,相秦孝公,有《列傳》。 《申子》六篇。名不害,京人,相韓昭侯,終其身諸侯不敢侵韓。 《處子》九篇。《慎子》四十二篇。名到,先申、韓,申、韓稱之。 《韓子》五十五篇。名非,韓諸公子,使秦,李斯害而殺之。 《游棣子》一篇。 《晁錯》三十一篇。 《燕十事》十篇。不知作者。 《法家言》二篇。不知作者。 右法十家,二百一十七篇。 法家者流,蓋出於理官。信賞必罰,以輔禮制。《易》曰「先王以明罰飭法」,此其所長也。及刻者為之,則無教化,去仁愛,專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於殘害至親,傷恩薄厚。 《鄧析》二篇。鄭人,與子產並時。 《尹文子》一篇。說齊宣王。先公孫龍。 《公孫龍子》十四篇。趙人。 《成公生》五篇。與黃公等同時。 《惠子》一篇。名施,與莊子並時。 《黃公》四篇。名疵,為秦博士,作歌詩,在秦時歌詩中。 《毛公》九篇。趙人,與公孫龍等並游平原君趙勝家。 右名七家,三十六篇。 名家者流,蓋出於禮官。古者名位不同,禮亦異數。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此其所長也。及譥者為之,則苟鉤鈲鋠析亂而已。 《尹佚》二篇。周臣,在成、康時也。 《田俅子》三篇。先韓子。 《我子》一篇。 《隨巢子》六篇。墨翟弟子。 《胡非子》三篇。墨翟弟子。 《墨子》七十一篇。名翟,為宋大夫,在孔子後。 右墨六家,八十六篇。 墨家者流,蓋出於清廟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貴儉;養三老五更,是以兼愛;選士大射,是以上賢;宗祀嚴父,是以右鬼;順四時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視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長也。及蔽者為之,見儉之利,因以非禮,推兼愛之意,而不知別親疏。 《蘇子》三十一篇。名秦,有《列傳》。 《張子》十篇。名儀,有《列傳》。 《龐煖》二篇。為燕將。 《闕子》一篇。 《國筮子》十七篇。 《秦零陵令信》一篇。難秦相李斯。 《蒯子》五篇。名通。 《鄒陽》七篇。 《主父偃》二十八篇。 《徐氏》一篇。 《莊安》一篇。 《待詔金馬聊蒼》三篇。趙人,武帝時。 右從橫十二家,百七篇。 從橫家者流,蓋出於行人之官。孔子曰:「誦《詩》三百,使於四方,不能顓對,雖多亦奚以為?」又曰:「使乎,使乎!」言其當權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辭。此其所長也。及邪人為之,則上詐諼而棄其信。 孔甲《盤盂》二十六篇。黃帝之史,或曰夏帝孔甲,似皆非。《大禹》三十七篇。傳言禹所作,其文似後世語。 《五子胥》八篇。名員,春秋時為吳將,忠直遇讒死。 《子晚子》三十五篇。齊人,好議兵,與《司馬法》相似。 《由余》三篇。戎人,秦穆公聘以為大夫。 《尉繚》二十九篇。六國時。 《屍子》二十篇。名佼,魯人,秦相商君師之。鞅死,佼逃入蜀。 《呂氏春秋》二十六篇。秦相呂不韋輯智略士作。 《淮南內》二十一篇。王安。 《淮南外》三十三篇。 《東方朔》二十篇。 《伯象先生》一篇。 《荊軻論》五篇。軻為燕刺秦王,不成而死,司馬相如等論之。 《吳子》一篇。 《公孫尼》一篇。 《博士臣賢對》一篇。漢世,難韓子、商君。 《臣說》三篇。武帝時作賦。 《解子簿書》三十五篇。 《推雜書》八十七篇。 《雜家言》一篇。王伯,不知作者。 右雜二十家,四百三篇。入兵法。 雜家者流,蓋出於議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國體之有此,見王治之無不貫,此其所長也。及蕩者為之,則漫羨而無所歸心。 《神農》二十篇。六國時,諸子疾時怠於農業,道耕農事,托之神農。 《野老》十七篇。六國時,在齊、楚間。 《宰氏》十七篇。不知何世。 《董安國》十六篇。漢代內史,不知何帝時。 《尹都尉》十四篇。不知何世。《趙氏》五篇。不知何世。 《汜勝之》十八篇。成帝時為議郎。 《王氏》六篇。不知何世。 《蔡癸》一篇。宣帝時,以言便宜,至弘農太守。 右農九家,百一十四篇。 農家者流,蓋出於農稷之官。播百谷,勸耕桑,以足衣食,故八政一曰食,二曰貨。孔子曰「所重民食」,此其所長也。及鄙者為之,以為無所事聖王,欲使君臣並耕,誖上下之序。 《伊尹說》二十七篇。其語淺薄,似依托也。 《鬻子說》十九篇。後世所加。 《周考》七十六篇。考周事也。 《青史子》五十七篇。古史官記事也。 《師曠》六篇。見《春秋》,其言淺薄,本與此同,似因托之。 《務成子》十一篇。稱堯問,非古語。 《宋子》十八篇。孫卿道宋子,其言黃、老意。 《天乙》三篇。天乙謂湯,其言非殷時,皆依托也。 《黃帝說》四十篇。迂誕依托。 《封禪方說》十八篇。武帝時。 《待詔臣饒心術》二十五篇。武帝時。 《待詔臣安成未央術》一篇。 《臣壽周紀》七篇。項國圉人,宣帝時。 《虞初周說》九百四十三篇。河南人,武帝時以方士侍郎號黃車使者。 《百家》百三十九卷。 右小說十五家,千三百八十篇。 小說家者流,蓋出於稗官。街談巷語,道聽塗說者之所造也。孔子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弗為也。」然亦弗滅也。閭裡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綴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芻蕘狂夫之議也。 凡諸子百八十九家,四千三百二十四篇。出蹴 一家,二十五篇。 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皆起於王道既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是以九家之術蜂出並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取合諸侯。其言雖殊,辟猶水火,相滅亦相生也。仁之與義,敬之與和,相反而皆相成也。《易》曰:「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今異家者各推所長,窮知究慮,以明其指,雖有蔽短,合其要歸,亦《六經》之支與流裔。使其人遭明王聖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仲尼有言:「禮失而求諸野。」方今去聖久遠,道術缺廢,無所更索,彼九家者,不猶愈於野乎?若能修六藝之術。而觀此九家之言,捨短取長,則可以通萬方之略矣。 屈原賦二十五篇。楚懷王大夫,有《列傳》。 唐勒賦四篇。楚人。 宋玉賦十六篇。楚人,與唐勒並時,在屈原後也。 趙幽王賦一篇。 莊夫子賦二十四篇。名忌,吳人。賈誼賦七篇。 枚乘賦九篇。 司馬相如賦二十九篇。 淮南王賦八十二篇。 淮南王群臣賦四十四篇。 太常蓼侯孔臧賦二十篇。 陽丘侯劉郾賦十九篇。 吾丘壽王賦十五篇。 蔡甲賦一篇。 上所自造賦二篇。 兒寬賦二篇。 光祿大夫張子僑賦三篇。與王褒同時也。 陽成侯劉德賦九篇。 劉向賦三十三篇。 王褒賦十六篇。 右賦二十家,三百六十一篇。 陸賈賦三篇。 枚皋賦百二十篇。 硃建賦二篇。 常侍郎莊匆奇賦十一篇。枚皋同時。 嚴助賦三十五篇。 硃買臣賦三篇。 宋正劉辟強賦八篇。 司馬遷賦八篇。 郎中臣嬰齊賦十篇。 臣說賦九篇。 臣吾賦十八篇。 遼東太守蘇季賦一篇。 蕭望之賦四篇。 河內太守徐明賦三篇。字長君,東海人,元、成世歷五郡太守,有能名。 給事黃門侍郎李息賦九篇。 淮陽憲王賦二篇。 楊雄賦十二篇。 待詔馮商賦九篇。 博士弟子杜參賦二篇。 車郎張豐賦三篇。張子僑子。 驃騎將軍硃宇賦三篇。 右賦二十一家,二百七十四篇。入楊雄入篇。 孫卿賦十篇。 秦時雜賦九篇。 李思《孝景皇帝頌》十五篇。廣川惠王越賦五篇。 長沙王群臣賦三篇。 魏內史賦二篇。東暆令延年賦七篇。 衛士令李忠賦二篇。 張偃賦二篇。 賈充賦四篇。 張仁賦六篇。 秦充賦二篇。 李步昌賦二篇。 侍郎謝多賦十篇。 平陽公主舍人周長孺賦二篇。雒陽錡華賦九篇。 眭弘賦一篇。 別栩陽賦五篇。 臣昌市賦六篇。 臣義賦二篇。 黃門書者假史王商賦十三篇。侍中徐博賦四篇。 黃門書者王廣、呂嘉賦五篇。漢中都尉丞華龍賦二篇。 左馮翊史路恭賦八篇。 右賦二十五家,百三十六篇。 《客主賦》十八篇。 《雜行山及頌德賦》二十四篇。 《雜四夷及兵賦》二十篇。 《雜中賢失意賦》十二篇。 《雜思慕悲哀死賦》十六篇。 《雜鼓琴劍戲賦》十三篇。 《雜山陵水泡雲氣雨旱賦》十六篇。 《雜禽獸六畜昆蟲賦》十八篇。 《雜器械草木賦》三十三篇。 《大雜賦》三十四篇。 《成相雜辭》十一篇。 《隱書》十八篇。 右雜賦十二家,二百三十三篇。 《高祖歌詩》二篇。 《泰一雜甘泉壽宮歌詩》十四篇。 《宗廟歌詩》五篇。 《漢興以來兵所誅滅歌詩》十四篇。 《出行巡狩及游歌詩》十篇。 《臨江王及愁思節士歌詩》四篇。 《李夫人及幸貴人歌詩》三篇。 《詔賜中山靖王子噲及孺子妾冰未央材人歌詩》四篇。 《吳楚汝南歌詩》十五篇。 《燕代謳雁門雲中隴西歌詩》九篇。 《邯鄲河間歌詩》四篇。 《齊鄭歌詩》四篇。 《淮南歌詩》四篇。 《左馮翊秦歌詩》三篇。 《京兆尹秦歌詩》五篇。 《河東蒲反歌詩》一篇。 《黃門倡車忠等歌詩》十五篇。 《雜各有主名歌詩》十篇。 《雜歌詩》九篇。《洛陽歌詩》四篇。 《河南周歌詩》七篇。 《河南周歌聲曲折》七篇。 《周謠歌詩》七十五篇。 《周謠歌詩聲曲折》七十五篇。 《諸神歌詩》三篇。 《送迎靈頌歌詩》三篇。 《周歌詩》二篇。 《南郡歌詩》五篇。 右歌詩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 凡詩賦百六家,千三百一十八篇。入楊雄八篇。 傳曰:「不歌而誦謂之賦,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言感物造耑而,材知深美,可與圖事,故可以為列大夫也。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當揖讓之時,必稱《詩》以諭其志,蓋以別賢不肖而觀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也。春秋之後,周道浸壞,聘問歌詠不行於列國,學《詩》之士逸在布衣,而賢人失志之賦作矣。大儒孫卿及楚臣屈原離讒憂國,皆作賦以風,鹹有惻隱古詩之義。其後宋玉、唐勒;漢興,枚乘,司馬相如,下及楊子雲,競為侈儷閎衍之詞,沒其風諭之義。是以楊子悔之,曰:「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如孔氏之門人用賦也,則賈誼登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自孝武立樂府而采歌謠,於是有代趙之謳,秦楚之風,皆感於哀樂,緣事而發,亦可以觀風俗,知薄厚雲。序詩賦為五種。 《吳孫子兵法》八十二篇。圖九卷。 《齊孫子》八十九篇。圖四卷。 《公孫鞅》二十七篇。 《吳起》四十八篇。有《列傳》。 《范蠡》二篇。越王句踐臣也。 《大夫種》二篇。與范蠡俱事句踐。 《李子》十篇。 《娷》一篇。 《兵春秋》一篇。 《龐煖》三篇。 《兒良》一篇。 《廣武君》一篇。李左車。 《韓信》三篇。 右兵權謀十三家,二百五十九篇。 省伊尹、太公、《管子》、《孫卿子》、《鶡冠子》、《蘇子》、蒯通、陸賈,淮南王二百五十九種,出《司馬法》入禮也。 權謀者,以正守國,以奇用兵,先計而後戰,兼形勢,包陰陽,用技巧者也。 《楚兵法》七篇。圖四卷。 《蚩尤》二篇。見《呂刑》。 《孫軫》五篇。圖二卷。 《繇敘》二篇。 《王孫》十六篇。圖五卷。 《尉繚》三十一篇。 《魏公子》二十一篇。圖十卷。名無忌,有《列傳》。 《景子》十三篇。 《李良》三篇。 《丁子》一篇。 《項王》一篇。名籍。 右兵形勢十一家,九十二篇。圖十八卷。 形勢者,雷動風舉,後發而先至,離合背鄉,變化無常,以輕疾制敵者也。 《太壹兵法》一篇。 《天一兵法》三十五篇。 《神農兵法》一篇。 《黃帝》十六篇。圖三卷。 《封胡》五篇。 黃帝臣,依托也。 《風後》十三篇。圖二卷。黃帝臣,依托也。 《力牧》十五篇。黃帝臣,依托也。 《鵊冶子》一篇。圖一卷。 《鬼容區》三篇。圖一卷。黃帝臣,依托。 《地典》六篇。 《孟子》一篇。 《東父》三十一篇。 《師曠》八篇。晉平公臣。 《萇弘》十五篇。周史。 《別成子望軍氣》六篇。圖三卷。 《辟兵威勝方》七十篇。 右陰陽十六家,二百四十九篇,圖十卷。 陰陽者,順時而發,推刑德,隨斗擊,因五勝,假鬼神而為助者也。 《鮑子兵法》十篇。圖一卷。 《五子胥》十篇。圖一卷。 《公勝子》五篇。《苗子》五篇。圖一卷。 《逢門射法》二篇。 《陰通成射法》十一篇。 《李將軍射法》三篇。 《魏氏射法》六篇。 《強弩將軍王圍射法》五卷。 《望遠連弩射法具》十五篇。 《護軍射師王賀射書》五篇。 《蒲苴子弋法》四篇。 《劍道》三十八篇。 《手博》六篇。 《雜家兵法》五十七篇。 《蹴 》二十五篇。 右兵技巧十三家,百九十九篇。省《墨子》重,入《蹴 》也。 技巧者,習手足,便器械,積機關,以立攻守之勝者也。 凡兵書五十三家,七百九十篇,圖四十三卷。省十家二百七十一篇重,入《蹴 》一家二十五篇,出《司馬法》百五十五篇入禮也。 兵家者,蓋出古司馬之職,王官之武備也。《洪範》八政,八曰師。孔子曰為國者「足食足兵」,「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明兵之重也。《易》曰「古者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其用上矣。後世燿金為刃,割革為甲,器械甚備。下及湯、武受命,以師克亂而濟百姓,動之以仁義,行之以禮讓,《司馬法》是其遺事也。自春秋至於戰國,出奇設伏,變詐之兵並作。漢興,張良、韓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刪取要用,定著三十五家。諸呂用事而盜取之。武帝時,軍政楊樸捃摭遺逸,紀奏兵錄,猶未能備。至於孝成,命任宏論次兵書為四種。 《泰壹雜子星》二十八卷。 《五殘雜變星》二十一卷。 《黃帝雜子氣》三十三篇。 《常從日月星氣》二十一卷。 《皇公雜子星》二十二卷。 《淮南雜子星》十九卷。 《泰壹雜子雲雨》三十四卷。 《國章觀霓雲雨》三十四卷。 《泰階六符》一卷。 《金度玉衡漢五星客流出入》八篇。 《漢五星彗客行事占驗》八卷。 《漢日旁氣行事占驗》三卷。 《漢流星行事占驗》八卷。 《漢日旁氣行占驗》十三卷。 《漢日食月暈雜變行事占驗》十三卷。 《海中星占驗》十二卷。 《海中五星經雜事》二十二卷。 《海中五星順逆》二十八卷。 《海中二十八宿國分》二十八卷。 《海中二十八宿臣分》二十八卷。 《海中日月彗虹雜占》十八卷。 《圖書秘記》十七篇。 右天文二十一家,四百四十五卷。 天文者,序二十八宿,步五星日月,以紀吉凶之象,聖王所以參政也。《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然星事凶悍,非湛密者弗能由也。夫觀景以譴形,非明王亦不能服聽也。以不能由之臣,諫不能聽之王,此所以兩有患也。 《黃帝五家歷》三十三卷。 《顓頊歷》二十一卷。 《顓頊五星歷》十四卷。 《日月宿歷》十三卷。 《夏殷周魯歷》十四卷。 《天歷大歷》十八卷。 《漢元殷周諜歷》十七卷。 《耿昌月行帛圖》二百三十二卷。 《耿昌月行度》二卷。 《傳週五星行度》三十九卷。 《律歷數法》三卷。 《自古五星宿紀》三十卷。 《太歲謀日晷》二十九卷。 《帝王諸侯世譜》二十卷。 《古來帝王年譜》五卷。 《日晷書》三十四卷。《許商算術》二十六卷。 《杜忠算術》十六卷。 右歷譜十八家,六百六卷。 歷譜者,序四時之位,正分至之節,會日月五星之辰,以考寒暑殺生之實。故聖王必正歷數,以定三統服色之制,又以探知五星日月之會。凶厄之患,吉隆之喜,其術皆出焉。此聖人知命之術也,非天下之至材,其孰與焉!道之亂也,患出於小人而強欲知天道者,壞大以為小,削遠以為近,是以道術破碎而難知也。 《泰一陰陽》二十三卷。 《黃帝陰陽》二十五卷。 《黃帝諸子論陰陽》二十五卷。 《諸王子論陰陽》二十五卷。 《太元陰陽》二十六卷。 《三典陰陽談論》二十七卷。《神農大幽五行》二十七卷。 《四時五行經》二十六卷。 《猛子閭昭》二十五卷。 《陰陽五行時令》十九卷。 《堪輿金匱》十四卷。 《務成子災異應》十四卷。 《十二典災異應》十二卷。 《鍾律災異》二十六卷。 《鍾律叢辰日苑》二十三卷。 《鍾律消息》二十九卷。 《黃鐘》七卷。 《天一》六卷。 《泰一》二十九卷。 《刑德》七卷。 《風鼓六甲》二十四卷。 《風後孤虛》二十卷。 《六合隨典》二十五卷。 《轉位十二神》二十五卷。 《羨門式法》二十卷。 《羨門式》二十卷。 《文解六甲》十八卷。 《文解二十八宿》二十八卷。 《五音奇胲用兵》二十三卷。 《五音奇胲刑德》二十一卷。 《五音定名》十五卷。 右五行三十一家,六百五十二卷。 五行者,五常之形氣也。《書》云「初一曰五行,次二曰羞用五事」,言進用五事以順五行也。貌、言、視、聽、思心失,而五行之序亂,五星之變作,皆出於律歷之數而分為一者也。其法亦起五德終始,推其極則無不至。而小數家因此以為吉凶,而行於世,浸以相亂。 《龜書》五十二卷。 《夏龜》二十六卷。 《南龜書》二十八卷。 《巨龜》三十六卷。 《雜龜》十六卷。 《蓍書》二十八卷。 《周易》三十八卷。 《周易明堂》二十六卷。 《周易隨曲射匿》五十卷。 《大筮衍易》二十八卷。 《大次雜易》三十卷。 《鼠序卜黃》二十五卷。 《於陵欽易吉凶》二十三卷。 《任良易旗》七十一卷。 《易卦八具》。 右蓍龜十五家,四百一卷。 蓍龜者,聖人之所用也。《書》曰:「女則有大疑,謀及卜筮。」《易》曰:「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善於蓍龜。」「是故君子將有為也,將有行也,問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向,無有遠近幽深,遂知來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於此!」及至衰世,解於齊戒,而婁煩卜筮,神明不應。故筮瀆不告,《易》以為忌;龜厭不告,《詩》以為刺。 《黃帝長柳占夢》十一卷。 《甘德長柳占夢》二十卷。 《武禁相衣器》十四卷。 《嚏耳鳴雜占》十六卷。 《禎祥變怪》二十一卷。 《人鬼精物六畜變怪》二十一卷。 《變怪誥咎》十三卷。 《執不祥劾鬼物》八卷。 《請官除訞祥》十九卷。 《禳祀天文》十八卷。 《請禱致福》十九卷。 《請雨止雨》二十六卷。《泰壹雜子候歲》二十二卷。 《子贛雜子候歲》二十六卷。 《五法積貯寶臧》二十三卷。 《神農教田相土耕種》十四卷。 《昭明子釣種生魚鱉》八卷。 《種樹臧果相蠶》十三卷。 右雜佔十八家,三百一十三卷。 雜占者,紀百事之象,候善惡之征。《易》曰:「占事知來。」眾占非一,而夢為大,故周有其官。而《詩》載熊羆虺蛇眾魚旐旟之夢,著明大人之占,以考吉凶,蓋參卜筮。《春秋》之說訞也,曰:「人之所忌,其氣炎以取之,訞由人興也。人失常則訞興,人無釁焉,訞不自作。」故曰:「德勝不祥,義厭不惠。」桑谷共生,大戊以興;雊雉登鼎,武丁為宗。然惑者不稽諸躬,而忌訞之見,是以《詩》刺「召彼故老,訊之占夢」,傷其捨本而憂未,不能勝凶咎也。 《山海經》十三篇。 《國朝》七卷。 《宮宅地形》二十卷。 《相人》二十四卷。 《相寶劍刀》二十卷。 《相六畜》三十八卷。 右形法六家,百二十二卷。 形法者,大舉九州之勢以立城郭室捨形,人及六畜骨法之度數、器物之形容以求其聲氣貴賤吉凶。猶律有長短,而各征其聲,非有鬼神,數自然也。然形與氣相首尾,亦有有其形而無其氣,有其氣而無其形,此精微之獨異也。 凡數術百九十家,二千五百二十八卷。 數術者,皆明堂羲和史卜之職也。史官之廢久矣,其書既不能具,雖有其書而無其人。《易》曰:「苟非其人,道不虛行。」春秋時魯有梓慎,鄭有裨灶,晉有卜偃,宋有子韋。六國時楚有甘公,魏有石申夫。漢有唐都,庶得粗觕。蓋有因而成易,無因而成難,故因舊書以序數術為六種。 《黃帝內經》十八卷。 《外經》三十七卷。 《扁鵲內徑》九卷。 《外經》十二卷。 《白氏內經》三十八卷。 《外經》三十六卷。 《旁篇》二十五卷。 右醫經七家,二百一十六卷。 醫經者,原人血脈經落骨髓陰陽表裡,以起百病之本,死生之分,而用度箴石湯火所施,調百藥齊和之所宜。至齊之得,猶磁石取鐵,以物相使。拙者失理,以愈為劇,以生為死。 《五藏六府痺十二病方》三十卷。 《五藏六府疝十六病方》四十卷。 《五藏六府癉十二病方》四十卷。 《風寒熱十六病方》二十六卷。 《泰始黃帝扁鵲俞拊方》二十三卷。 《五藏傷中十一病方》三十一卷。 《客疾五藏狂顛病方》十七卷。 《金創□瘛方》三十卷。 《婦人嬰兒方》十九卷。 《湯液經法》三十二卷。 《神農黃帝食禁》七卷。 右經方十一家,二百七十四卷。 經方者,本草石之寒溫,量疾病之淺深,假藥味之滋,因氣感之宜,辯五苦六辛,致水火之齊,以通閉解結,反之於平。及失其宜者,以熱益熱,以寒增寒,精氣內傷,不見於外,是所獨失也。故諺曰:「有病不治,常得中醫。」 《容成陰道》二十六卷。 《務成子陰道》三十六卷。 《堯舜陰道》二十三卷。 《湯盤庚陰道》二十卷。 《天老雜子陰道》二十五卷。 《天一陰道》二十四卷。 《黃帝三王養陽方》二十卷。 《三家內房有子方》十七卷。 右房中八家,百八十六卷。 房中者,情性之極,至道之際,是以聖王制外樂以禁內情,而為之節文。傳曰:「先王之所樂,所以節百事也。」樂而有節,則和平壽考。及迷者弗顧,以生疾而隕性命。 《宓戲雜子道》二十篇。 《上聖雜子道》二十六卷。 《道要雜子》十八卷。 《黃帝雜子步引》十二卷。 《黃帝岐伯按摩》十卷。 《黃帝雜子芝菌》十八卷。 《黃帝雜子十九家方》二十一卷。 《泰壹雜子十五家方》二十二卷。 《神農雜子技道》二十三卷。 《泰壹雜子黃治》三十一卷。 右神仙十家,二百五卷。 神仙者,所以保性命之真,而游求於其外者也。聊以蕩意平心,同死生之域,而無怵惕於胸中。然而或者專以為務,則誕欺怪迂之文彌以益多,非聖王之所以教也。孔子曰:「索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不為之矣。」 凡方技三十六家,八百六十八卷。 方技者,皆生生之具,王官之一守也。太古有岐伯、俞拊,中世有扁鵲、秦和,蓋論病以及國,原診以知政。漢興有倉公。今其技術晻昧,故論其書,以序方技為四種。 大凡書,六略三十八種,五百九十六家,萬三千二百六十九卷。入三家,五十篇,省兵十家。 卷三十一□率ゾ羆堝婑 陳勝字涉,陽城人。吳廣,字叔,陽夏人也。勝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然甚久,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勝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秦二世元年秋七月,發閭左戍漁陽九百人,勝、廣皆為屯長。行至蘄大澤鄉,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斬,勝、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勝曰:「天下苦秦久矣。吾聞二世,少子,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以數諫故不得立,上使外將兵。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或以為在。今誠以吾眾為天下倡,宜多應者。」廣以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勝、廣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眾耳。」乃丹書帛曰「陳勝王」,置人所 魚腹中。卒買魚享食,得書,已怪之矣。又間令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構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卒皆夜驚恐。旦日,卒中往往指目勝、廣。 勝、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將尉醉,廣故數言欲亡,忿尉,令辱之,以激怒其眾。尉果笞廣。尉劍挺,廣起奪而殺尉。勝佐之,並殺兩尉。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當斬。藉弟令毋斬,而戍死者固什六七。且壯士不死則已,死則舉大名耳。侯王將相,寧有種乎!」徒屬皆曰:「敬受令。」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望也。袒右,稱大楚。為壇而盟,祭以尉首。勝自立為將軍,廣為都尉。攻大澤鄉,拔之。收兵而攻蘄,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攻銍、贊、苦、柘、譙,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陳,兵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不勝,守丞死。乃入據陳。數日,號召三老豪桀會計事。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之社稷,功宜為王。」勝乃立為王,號張楚。於是諸郡縣苦秦吏暴,皆殺其長吏,將以應勝。乃以廣為假王,監諸將以西擊滎陽。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徇趙,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 葛嬰至東城,立襄強為楚王。後聞勝已立,因殺襄強,還報。至陳,勝殺嬰,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廣圍滎陽,李由為三川守守滎陽,廣不能下。勝征國之豪桀與計,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 周文,陳賢人也,嘗為項燕軍視日,事春申君,自言習兵。勝與之將軍印,西擊秦。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十萬,至戲,軍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驪山徒,人奴產子,悉發以擊楚軍,大敗之。周文走出關,止屯曹陽。二月餘,章邯追敗之,復走黽池。十餘日,章邯擊,大破之。周文自剄,軍遂不戰。 武臣至邯鄲,自立為趙王,陳餘為大將軍,張耳、召騷為左右丞相。勝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誅之。柱國曰:「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此生一秦,不如因立之。」勝乃遣使者賀趙,而徙系武臣等家屬宮中。而封張耳子敖為成都君,趣趙兵亟入關。趙王將相相與謀曰:「王王趙,非楚意也。楚已誅秦,必加兵於趙。計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不敢制趙,若不勝秦,必重趙。趙承秦、楚之敝,可以得志於天下。」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燕地貴人豪桀謂韓廣曰:「楚、趙皆已立王。燕雖小,亦萬乘之國也,願將軍立為王。」韓廣曰:「廣母在趙,不可。」燕人曰:「趙方西憂秦,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強,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今趙獨安敢害將軍家乎?」韓廣以為然,乃自立為燕王。居數月,趙奉燕王母家屬歸之。 是時,諸將徇地者不可勝數。周市北至狄,狄人田儋殺狄令,自立為齊王。反擊周市。市軍散,還至魏地,立魏後故寧陵君咎為魏王。咎在勝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立周市為王,市不肯。使者五反,勝乃立寧陵君為魏王,遣之國。周市為相。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秦兵且至,我守滎陽城不能下,秦軍至,必大敗。不如少遣兵,足以守滎陽,悉精兵迎秦軍。今假王驕,不知兵權,不可與計,非誅之,事恐敗。」因相與矯陳王令以誅吳廣,獻其首於勝。勝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為上將。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與戰,田臧死,軍破。章邯進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死。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章邯別將擊破之,鄧說走陳。銍人五逢將兵居許,章邯擊破之。五逢亦走陳。勝誅鄧說。 勝初立時,凌人秦嘉、銍人董紲、符離人硃雞石、取慮人鄭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將兵圍東海守於郯。勝聞,乃使武平君畔為將軍,監郯下軍。秦嘉自立為大司馬,惡屬人,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五逢,擊陳,柱國房君死。章邯又進擊陳西張賀軍。勝出臨戰,軍破,張賀死。 臘月,勝之汝陰,還至下城父,其御莊賈殺勝以降秦。葬碭,謚曰隱王。勝故涓人將軍呂臣為蒼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莊賈,復以陳為楚。 初,勝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入武關。留已徇南陽,聞勝死,南陽復為秦。宋留不能入武關,乃東至新蔡,遇秦軍,宋留以軍降秦。秦傳留至咸陽,車裂留以徇。 秦嘉等聞勝軍敗,乃立景駒為楚王,引兵之方輿,欲擊秦軍濟陰下。使公孫慶使齊王,欲與併力俱進。齊王曰:「陳王戰敗,未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請而立王?」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當令於天下。」田儋殺公孫慶。秦左右校復攻陳,下之。呂將軍走,徼兵復聚,與番盜英布相遇,攻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復以陳為楚。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為楚王。 陳勝王凡六月。初為王,其故人嘗與傭耕者聞之,乃之陳,叩宮門曰:「吾欲見涉。」宮門令欲縛之。自辯數,乃置,不肯為通。勝出,遮道而呼涉。乃召見,載與歸。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涉之為王沈沈者!」楚人謂多為夥,故天下傳之「夥涉為王」,由陳涉始。客出入愈益發舒,言勝故情。或言「客愚無知,專妄言,輕威」。勝斬之。諸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勝者。以硃防為中正,故武為司過,主司群臣。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為忠。其所不善者,不下吏,輒自治。勝信用之,諸將以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 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高祖時為勝置守塚於碭,至今血食。王莽敗,乃絕。 項籍字羽,下相人也。初起,年二十四。其季父梁,梁父即楚名將項燕者也。家世楚將,封於項,故姓項氏。 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去。梁怒之。籍曰:「書足記姓名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耳。」於是梁奇其意,乃教以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梁嘗有櫟陽逮,請蘄獄掾曹咎書抵櫟陽獄史司馬欣,以故事皆已。梁嘗殺人,與籍避仇吳中。吳中賢士大夫皆出梁下。每有大繇役及喪,梁常主辦,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子弟,以知其能。秦始皇帝東遊會稽,渡浙江,梁與籍觀。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無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長八尺二寸,力扛鼎,才氣過人。吳中子弟皆憚籍。 秦二世元年,陳勝起。九月,會稽假守通素賢梁,乃召與計事。梁曰:「方今江西皆反秦,此亦天亡秦時也。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守歎曰:「聞夫子楚將世家,唯足下耳!」梁曰:「吳有奇士桓楚,亡在澤中,人莫知其處,獨籍知之。」梁乃戒籍持劍居外侍。梁復入,與守語曰:「請召籍,使受令召恆楚。」籍人,梁眴籍曰:「可行矣!」籍遂拔劍擊斬守。梁持守頭,佩其印綬。門下驚擾,籍所擊殺數十百人。府中皆讋伏,莫敢復起。梁乃召故人所知豪吏,諭以所為,遂舉吳中兵。使人收下縣,得精兵八千人,部署豪桀為校尉、候、司馬。有一人不得官,自言。梁曰:「某時某喪,使公主某事,不能辦,以故不任公。」眾乃皆服。梁為會稽將,籍為裨將,徇下縣。 秦二年,廣陵人召平為陳勝徇廣陵,未下。聞陳勝敗走,秦將章邯且至,乃渡江矯陳王令,拜梁為楚上柱國,曰:「江東已定,急引兵西擊秦。」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聞陳嬰已下東陽,使使欲與連和俱西。陳嬰者,故東陽令史,居縣,素信,為長者。東陽少年殺其令,相聚數千人,欲立長,無適用,乃請陳嬰。嬰謝不能,遂強立之,縣中從之者得二萬人。欲立嬰為王,異軍蒼頭特起。嬰母謂嬰曰:「自吾為乃家婦,聞先故未曾貴。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屬,事成猶得封侯,事敗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嬰乃不敢為王,謂其軍吏曰:「項氏世世將家,有功於楚,今欲舉大事,非將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其眾從之,乃以其兵屬梁。梁渡淮,英布、蒲將軍亦以其兵屬焉。凡六七萬人,軍下邳。 是時,秦嘉已立景駒為楚王,軍彭城東,欲以距梁。梁謂軍吏曰:「陳王首事,戰不利,未聞所在。今秦嘉背陳王立景駒,大逆亡道。」乃引兵擊秦嘉。嘉軍敗走,追至胡陵。嘉還戰一日,嘉死,軍降。景駒走死梁地。梁已並秦嘉軍,軍胡陵,將引而西。章邯至栗,梁使別將硃雞石、餘樊君與戰。餘樊君死。硃雞石敗,亡走胡陵。梁乃引兵入薛,誅硃雞石。梁前使羽別攻襄城,襄城堅守不下。已拔,皆坑之,還報梁,聞陳王定死,召諸別將會薛計事。時沛公亦從沛往。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好奇計,往說梁曰:「陳勝敗固當。夫秦滅六國,楚最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至今,故南以稱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今陳勝首事,不立楚後,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楚蜂起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為能復立楚之後也。」於是梁乃求楚懷王孫心,在民間為人牧羊,立以為楚懷王,從民望也。陳嬰為上柱國,封五縣,與懷王都盱台。梁自號武信君,引兵攻亢父。 初,章邯既殺齊王田儋於臨菑,田假復自立為齊王。儋弟榮走保東阿,章邯追圍之。梁引兵救東阿,大破秦軍東阿。田榮即引兵歸,逐王假,假亡走楚,相田角亡走趙。角弟駹,故將,居趙不敢歸。田榮立儋子市為齊王。梁己破東阿下軍,遂追秦軍。數使使趣齊兵俱西。榮曰:「楚殺田假,趙殺田角、田駹,乃發兵。」梁曰:「田假與國之王,窮來歸我,不忍殺。」趙亦不殺角、駹以市於齊。齊遂不肯發兵助楚。染使羽與沛公別攻城陽,屠之。西破秦軍濮陽東,秦兵收入濮陽。沛公、羽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雍丘,大破秦軍,斬李由。還攻外黃,外黃未下。 梁起東阿,比至定陶,再破秦軍,羽等又斬李由,益輕秦,有驕色。宋義諫曰:「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今少惰矣,秦兵日益,臣為君畏之。」梁不聽。乃使宋義於齊。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曰:「公將見武信君乎?」曰:「然。」義曰:「臣論武信君軍必敗。公徐行則免,疾行則及禍。」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夜銜枚擊楚,大破之定陶,梁死。沛公與羽去外黃,攻陳留,陳留堅守不下。沛公、羽相與謀曰:「今梁軍敗,士卒恐。」乃與呂臣俱引兵而東。呂臣軍彭城東,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 章邯已破梁軍,則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北擊趙,大破之。當此之時,趙歇為王,陳餘為將,張耳為相,走入巨鹿城。秦將王離、涉閒圍巨鹿,章邯軍其南,築甬道而輸之粟。陳餘將卒數萬人軍巨鹿北,所謂河北軍也。 宋義所遇齊使者高陵君顯見楚懷王曰:「宋義論武信君必敗,數日果敗。軍未戰先見敗征,可謂知兵矣。」王召宋義與計事而說之,因以為上將軍;羽為魯公,為次將,范增為末將。諸別將皆屬,號卿子冠軍。北救趙,至安陽,留不進。秦三年,羽謂宋義曰:「今秦軍圍巨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國必矣。」宋義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虱。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趙。夫擊輕銳,我不如公;坐運籌策,公不如我。」因下令軍中曰:「猛如虎,狠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令者,皆斬。」遣其子襄相齊,身送之無鹽,飲酒高會。天寒大雨,士卒凍饑。羽曰:「將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饑民貧,卒食半菽,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與併力擊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趙舉秦強,何敝之承!且國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掃境內而屬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私,非社稷之臣也。」羽晨朝上將軍宋義,即其帳中斬義頭,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籍誅之。」諸將讋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將軍家也。今將軍誅亂。」乃相與共立羽為假上將軍。使人追宋義子,及之齊,殺之。使桓楚報命於王。王因使使立羽為上將軍。 羽已殺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聞諸侯。乃遣當陽君、蒲將軍將卒二萬人渡河救巨鹿。戰少利,陳餘復請兵。羽乃悉引兵渡河。已渡,皆湛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視士必死,無還心。於是至則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絕甬道,大破之,殺蘇角,虜王離。涉閒不降,自燒殺。當是時,楚兵冠諸侯。諸侯軍救巨鹿者十餘壁,莫敢縱兵。及楚擊秦,諸侯皆從壁上觀。楚戰士無不一當十,呼聲動天地。諸侯軍人人惴恐。於是楚已破秦軍,羽見諸侯將,入轅門,膝行而前,莫敢仰視。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兵皆屬焉。 章邯軍棘原,羽軍漳南,相持未戰。秦軍數卻,二世使人讓章邯。章邯恐,使長史欣請事。至咸陽,留司馬門三日,趙高不見,有不信之心。長史欣恐,還走,不敢出故道。趙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軍,報曰:「事亡可為者。相國趙高顓國主斷。今戰而勝,高嫉吾功;不勝,不免於死。願將軍熟計之。」陳餘亦遺章邯書曰:「白起為秦將,南並鄢、郢,北坑馬服,攻城略地,不可勝計,而卒賜死。蒙恬為秦將,北逐戎人,開榆中地數千里,竟斬陽周。何者?功多,秦不能封,因以法誅之。今將軍為秦將三歲矣,所亡失已十萬數,而諸侯並起茲益多。彼趙高素諛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誅之,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使人更代以脫其禍。將軍居外久,多內隙,有功亦誅,亡功亦誅,且天之亡秦,無愚智皆知之。今將軍內不能直諫。外為亡國將,孤立而欲長存,豈不哀哉!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南面稱孤,熟與身伏斧質,妻子為戮乎?」章邯狐疑,陰使候始成使羽,欲約。約未成,羽使蒲將軍引兵渡三戶,軍漳南,與秦戰,再破之。羽悉引兵擊秦軍污水上,大破之。邯使使見羽,欲約。羽召軍吏謀曰:「糧少,欲聽其約。」軍吏皆曰:「善。」羽乃與盟洹水南殷虛上。已盟,章邯見羽流涕,為言趙高。羽乃立章邯為雍王,置軍中。使長史欣為上將,將秦軍行前。 漢元年,羽將諸侯兵三十餘萬,行略地至河南,遂西到新安。異時諸侯吏卒徭役屯戍過秦中,秦中遇之多亡狀,及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奴虜使之,輕折辱秦吏卒。吏卒多竊言曰:「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又盡誅吾父母妻子。」諸將微聞其計,以告羽。羽乃召英布、蒲將軍計曰:「秦吏卒尚眾,其心不服,至關不聽,事必危。不如擊之,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於是夜擊坑秦軍二十餘萬人。 至函谷關,有兵守,不得入。聞沛公已屠咸陽,羽大怒,使當陽君擊關。羽遂入,至戲西鴻門,聞沛公欲王關中,獨有秦府庫珍寶。亞父范增亦大怒,勸羽擊沛公。饗士,旦日合戰,羽季父項伯素善張良。良時從沛公。項伯夜以語良。良與俱見沛公,因伯自解於羽。明日,沛公從百餘騎至鴻門謝羽,自陳「封秦府庫,還軍霸上以待大王,閉關以備他盜,不敢背德。」羽意既解,范增欲害沛公,賴張良、樊噲得免。語在《高紀》。 後數日,羽乃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其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寶貨,略婦女而東。秦民失望。於是韓生說羽曰:「關中阻山帶河,四塞之地,肥饒,可都以伯。」羽見秦宮室皆已燒殘,又懷思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韓生曰:「人謂楚人沐猴而冠,果然。」羽聞之。斬韓生。 初,懷王與諸將約,先入關者王其地。羽既背約,使人致命於懷王。懷王曰:「如約。」羽乃曰:「懷王者,吾家武信君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顓主約?天下初發難,假立諸侯後以伐秦。然身披堅執銳首事,暴露於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將相諸君與籍力也。懷王亡功,固當分其地王之。」諸將皆曰:「善。」羽乃陽尊懷王為義帝,曰:「古之王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徙之長沙,都郴。乃分天下以王諸侯。 羽與范增疑沛公,業已講解,又惡背約,恐諸侯叛之,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民皆居之。」乃曰:「巴、蜀亦關中地。」故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而參分關中,王秦降將以距塞漢道。乃立章邯為雍王,王咸陽以西。長史司馬欣,故櫟陽獄吏,嘗有德於梁;都尉董翳,本勸章邯降。故立欣為塞王,王咸陽以東至河;立翳為翟王,王上郡。徙魏王豹為西魏王,王河東。瑕丘公申陽者,張耳嬖臣也,先下河南,迎楚可上。立陽為河南王。趙將司馬卬定河內,數有功。立卬為殷王,王河內。徙趙王歇王代。趙相張耳素賢,又從入關,立為常山王,王趙地。當陽君英布為楚將,常冠軍。立布為九江王。番君吳芮帥百粵佐諸侯,從入關,立芮為衡山王。義帝柱國共敖將兵擊南郡,功多,因立為臨江王。徙燕王韓廣為遼東王。燕將臧荼從楚救趙,因從入關。立荼為燕王。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齊將田都從共救趙,入關。立都為齊王。故秦所滅齊王建孫田安,羽方渡河救趙,安下濟北數城,引兵降羽。立安為濟北王。田榮者,背梁不肯助楚擊秦,以故不得封。陳餘棄將印去,不從入關,然素聞其賢,有功於趙,聞其在南皮,故因環封之三縣。番君將梅鋗功多,故封十萬戶侯。羽自立為西楚伯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諸侯各就國。 田榮聞羽徙齊王市膠東,而立田都為齊王,大怒,不肯遣市之膠東,因以齊反,迎擊都。都走楚。市畏羽,乃亡之膠東就國。榮怒,追殺之即墨,自立為齊王。予彭越將軍印,令反梁地。越乃擊殺濟北王田安。田榮遂並王三齊之地。時漢王還定三秦。羽聞漢並關中,且東,齊、梁畔之,大怒,乃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以距漢,令蕭公角等擊彭越。越敗蕭公角等。時,張良徇韓,遺項王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東。」又以齊、梁反書遺羽,羽以此故無西意,而北擊齊。徵兵九江王布,布稱疾不行,使將將數千人往。 二年,羽陰使九江王布殺義帝。陳餘使張同、夏說說齊王榮,曰:「項王為天下宰,不平,今盡王故王於丑地,而王群臣諸將善地,逐其故主,趙王乃北居代,餘以為不可。聞大王起兵,且不聽不義,願大王資餘兵,使擊常山,以復趙王,請以國為扞蔽。」齊王許之,因遣兵往。陳餘悉三縣兵,與齊併力擊常山,大破之。張耳走歸漢。陳餘迎故趙王歇反之趙。趙王因立餘為代王。羽至城陽,田榮亦將兵會戰。榮不勝,走至平原,平原民殺之。羽遂北燒夷齊城郭室屋,皆坑降卒,系虜老弱婦女。徇齊至北海,所過殘滅。齊人相聚而畔之。於是田榮弟橫收得亡卒數萬人,反城陽。羽因留,連戰未能下。 漢王劫五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東伐楚。羽聞之,即令諸將擊齊,而自以精兵三萬人南從魯出胡陵。漢王皆已破鼓城,收其貨賂美人,日置酒高會。羽乃從蕭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漢軍皆走,迫之穀、泗水。漢軍皆南走山,楚又追擊至靈辟東睢水上。漢軍卻,為楚所擠,多殺。漢卒十餘萬皆入睢水,睢水為不流。漢王乃與數十騎遁去。語在《高紀》。太公、呂後間求漢王,反遇楚軍。楚軍與歸,羽常置軍中。漢王稍收散卒,蕭何亦發關中窣窸詣滎陽,戰京、索間,敗楚。楚以故不能過滎陽而西。漢軍滎陽,築甬道,取敖倉食。 三年,羽數擊絕漢甬道,漢王食乏,請和,割滎陽以西為漢。羽欲聽之。歷陽侯范增曰:「漢易與耳,今不取,後必悔之。」羽乃爭圍滎陽。漢王患之,乃與陳平金四萬斤以間楚君臣。語在《陳平傳》。項羽以故疑范增,稍奪之權。范增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行未至彭城,疽發背死。於是漢將紀信詐為漢王出降,以誑楚軍,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從西門出。令周苛、樅公、魏豹守滎陽。漢王西入關收兵,還出宛、葉間,與九江王黥布行收兵。羽聞之,即引兵南。漢王堅壁不與戰。 是時,彭越渡睢,與項聲、薛公戰不邳,殺薛公。羽乃東擊彭越。漢王亦引兵北軍成皋。羽已破走彭越,引兵西下滎陽城,亨周苛,殺樅公,虜韓王信,進圍成皋。漢王跳,獨與滕公得出。北渡河,至修武,從張耳。韓信。楚遂拔成皋。漢王得韓信軍。留止,使盧綰、劉賈渡白馬津入楚地,佐彭越共擊破楚軍燕郭西,燒其積聚,攻下梁地十餘城。羽聞之,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曰:「謹守成皋。即漢欲挑戰,慎毋與戰,勿令得東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復從將軍。」於是引兵東。 四年,羽擊陳留、外黃,外黃不下。數日降,羽悉令男子年十五以上詣城東,欲坑之。外黃令舍人兒年十三,往說羽曰:「彭越強劫外黃,外黃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坑之,百姓豈有所歸心哉!從此以東,梁地十餘城皆恐,莫肯下矣。」羽然其言,乃赦外黃當坑者。而東至睢陽,聞之皆爭下。 漢果數挑楚軍戰,楚軍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馬怒,渡兵汜水。卒半渡,漢擊,大破之,盡得楚國金玉貨賂。大司馬咎、長史欣皆自剄汜水上。咎故蘄獄掾,欣故塞王,羽信任之。羽至睢陽,聞咎等破,則引兵還。漢軍方圍鍾離皏蔗鶌l陽東,羽軍至,漢軍畏楚,盡走險阻。羽亦軍廣武相守,乃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不急下,吾亨太公。」漢王曰:「吾與若俱北面受命懷王,約為兄弟,吾翁即汝翁。必欲亨乃翁,幸分我一杯羹。」羽怒,欲殺之。項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但益怨耳。」羽從之。乃使人謂漢王曰:「天下匈匈,徒以吾兩人,願與王挑戰,決雌雄,毋徒罷天下父子為也。」漢王笑謝曰:「吾寧鬥智,不能鬥力。」羽令壯士出挑戰。漢有善騎射曰樓煩,楚挑戰,三合,樓煩輒射殺之。羽大怒,自被甲持戟挑戰。樓煩欲射,羽瞋目叱之。樓煩目不能視,手不能發,走還入壁,不敢復出。漢王使間問之,乃羽也,漢王大驚。於是羽與漢王相與臨廣武間而語。漢王數羽十罪。語在《高紀》。羽怒,伏弩射傷漢王。漢王入成皋。 時,彭越數反梁地,絕楚糧食,又韓信破齊,且欲擊楚。羽使從兄子項它為大將,龍且為裨將,救齊。韓信破殺龍且,追至成陽,虜齊王廣。信遂自立為齊王。羽聞之,恐,使武涉往說信。語在《信傳》。 時,漢關中兵益出,食多,羽兵食少。漢王使侯公說羽,羽乃與漢王約,中分天下,割鴻溝而西者為漢,東者為楚,歸漢王父母妻子。已約,羽解而東。 五年,漢王進兵追羽,至固陵,復為羽所敗。漢王用張良計,致齊王信、建成侯、彭越兵,及劉賈入楚地,圍壽春。大司馬周殷叛楚,舉九江兵隨劉賈,迎黥布,與齊、梁諸侯皆大會。 羽壁垓下,軍少食盡。漢帥諸侯兵圍之數重。羽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乃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多也!」起飲帳中。有美人姓虞氏,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乃悲歌慷慨,自為歌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曲,美人和之。羽泣下數行,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於是羽遂上馬,戲下騎從者八百餘人,夜直潰圍南出馳。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羽。羽渡淮,騎能屬者百餘人。羽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給曰「左」。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羽復引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追者數千,羽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伯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為諸軍快戰,必三勝,斬將,艾旗,乃後死,使諸君知吾非用兵罪,天亡我也。」於是引其騎因四隤山而為圜陳外向,漢騎圍之數重。羽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於是羽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殺漢一將。是時,楊喜為郎騎,追羽,羽還叱之,喜人馬俱驚,辟易數里。與其騎會三處。漢軍不知羽所居,分軍為三,復圍之。羽乃馳,復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兩騎。乃謂騎曰:「何如?」騎皆服曰:「如大王言。」 於是羽遂引東,欲渡烏江。烏江亭長檥船待,謂羽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亡以渡。」羽笑曰:「乃天亡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而西,今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哉?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謂亭長曰:「吾知公長者也,吾騎此馬五歲,所當無敵,嘗一日千里,吾不忍殺,以賜公。」乃令騎皆去馬,步持短兵接戰。羽獨所殺漢軍數百人。羽亦被十餘創。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項王也。」羽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公得。」乃自剄。王翳取其頭,亂相+茯X蹈爭羽相殺者數十人。最後楊喜、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故分其地以封五人,皆為列侯。 漢王乃以魯公號葬羽於穀城。諸項支屬皆不誅。封項伯等四人為列侯,賜姓劉氏。 贊曰:昔賈生之《過秦》曰: 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守而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併吞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備,外連衡而斗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賢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重士,約從離橫,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他、+邡}、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常以十倍之地,百萬之軍,仰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遁巡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已困矣。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鹵,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施及孝文、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馭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扑以鞭笞天下,威震四海。南取百粵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粵之君頫首繫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籓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鍉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川,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心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然而陳涉,甕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遷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庸,非有仲尼、墨翟之知,陶硃、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免起阡陌之中,帥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合向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不齒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鉏櫌束矜,不敵於鉤戟長鎩;適戍之眾,不亢於九國之師;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曩時之士地。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何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然後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誼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周生亦有言,「舜蓋重童子」,項羽又重童子,豈其苗裔邪」何其興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桀蜂起,相與並爭,不可勝數。然羽非有盡寸,乘勢拔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兵滅秦,分裂天下而威海內,封立王侯,政繇羽出,號為「伯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怨王侯畔己,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師古,始霸王之國,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的覺寤,不自責過失,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豈不謬哉! 卷三十二犝哦蟔[糯堋 張耳,大梁人也,少時及魏公子毋忌為客。嘗亡命游外黃,外黃富人女甚美,庸奴其夫,亡邸父客。父客謂曰:「必欲求賢夫,從張耳。」女聽,為請決,嫁之。女家厚奉給耳,耳以故致千里客,宦為外黃令。 陳餘,亦大梁人,好儒術。游趙苦陘,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餘年少,父事耳,相與為刎頸交。 高祖為布衣時,嘗從耳游。秦滅魏,購求耳千金,餘五百金。兩人變名姓,俱之陳,為裡監門。吏嘗以過笞餘,餘欲起,耳攝使受笞。吏去,耳數之曰:「始吾與公言何如?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餘謝罪。 陳涉起蘄至陳,耳、餘上謁涉。涉及左右生平數聞耳、餘賢,見,大喜。陳豪桀說涉曰:「將軍被堅執銳,帥士卒以誅暴秦,復立楚社稷,功德宜為王。」陳涉問兩人,兩人對曰:「將軍瞋目張膽,出萬死不顧之計,為天下除殘。今始至陳而王之,視天下私。願將軍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後,自為樹黨。如此,野無交兵,誅暴秦,據咸陽以令諸侯,則帝業成矣。今獨王陳,恐天下解也。」涉不聽,遂立為王。 耳、餘復說陳王曰:「大王興梁、楚,務在入關,未及收河北也。臣嘗游趙,知其豪桀,願請奇兵略趙地。」於是陳王許之,以所善陳人武臣為將軍,耳、餘為左右校尉,與卒三千人,從白馬渡河。至諸縣,說其豪桀曰:「秦為亂政虐刑,殘滅天下,北為長城之役,南有五領之戍,外內騷動,百姓罷敝,頭會箕斂,以供軍費,財匱力盡,重以苛法,使天下父子不相聊。今陳王奮臂赤天下倡始,莫不向應,家自為怒,各報其怨,縣殺其令丞,郡殺其守尉。今以張大楚,王陳,使吳廣、周文將卒百萬西擊秦,於此時而不成封侯之業者,非人豪也。夫因天下之力而攻無道之君,報父兄之怨而成割地之業,此一時也。」豪桀皆然其言。乃行收兵,得數萬人,號武信君。下趙十餘城,余皆城守莫肯下。乃引兵東北擊范陽。范陽人蒯通說其令徐公降武信君,又說武信君以侯印封范陽令。語在《通傳》。趙地聞之,不戰下者三十餘城。 至邯鄲,耳、餘聞周章軍入關,至戲卻;又聞諸將為陳王徇地,多以讒毀得罪誅。怨陳王不以為將軍而以為校尉,乃說武臣曰:「陳王非必立六國後。今將軍下趙數十城,獨介居河北,不王無以填之。且陳王聽讒,還報,恐不得脫於禍。願將軍毋失時。」武臣乃聽,遂立為趙王。以餘為大將軍,耳為丞相。使人報陳王,陳王大怒,欲盡族武臣等家,而發兵擊趙。相國房君諫曰:「秦未亡,今又誅武臣等家,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賀之,使急引兵西擊秦。」陳王從其計,徙系武臣等家宮中,封耳子敖為成都君。使使者賀趙,趣兵西入關。耳餘說武臣曰:「王王趙,非楚意,特以計賀王。楚已滅秦,必加兵於趙。願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內以自廣。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必不敢制趙。」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使韓廣略燕,李良略常山,張黶略上黨。 韓廣至燕,燕人因立廣為燕王。趙王乃與耳、餘北略地燕界。趙王間出,為燕軍所得。燕囚之,欲與分地。使者往,燕輒殺之,以固求地。耳、餘患之。有廝養卒謝其捨曰:「吾為二公說燕,與趙王載歸。」捨中人皆笑曰:「使者往十輩皆死,若何以能得王?」乃走燕壁。燕將見之,問曰:「知臣何欲?」燕將曰:「若欲得王耳。」曰:「君知張耳、除餘何如人也?」燕將曰:「賢人也。」曰:「其志何欲?」燕將曰:「欲得其王耳。」趙卒笑曰:「君未知兩人所欲也。夫武臣、張耳、陳餘,杖馬 下趙數十城,亦各欲南面而王。夫臣之與主,豈可同日道哉!顧其勢初定,且以長少先立武臣,以持趙心。今趙地已服,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今君囚趙王,念此兩人名為求王,實欲燕殺之,此兩人分趙而王。夫以一趙尚易燕,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殺王,滅燕易矣。」燕以為然,乃歸趙王。養卒為御而歸。 李良已定常山,還報趙王,趙王復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秦兵塞井陘,未能前。秦將詐稱二世使使遺良書,不封,曰:「良嘗事我,得顯幸,誠能反趙為秦,赦良罪,貴良。」良得書,疑不信。之邯鄲益請兵。未至,道逢趙王姊,從百餘騎。良望見,以為王,伏謁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將,使騎謝良。良素貴,起,慚其從官。從官有一人曰:「天下叛秦,能者先立。且趙王素出將軍下,今女兒乃不為將軍下車,請追殺之。」良以得秦書,欲反趙,未決,因此怒,遣人追殺王姊,遂襲邯鄲。邯鄲不知,意殺武臣。趙人多為耳、餘耳目者,故得脫出,收兵得數萬人。客有說耳、餘曰:「兩君羈旅,而欲附趙,難可獨立;立趙後,輔以誼,可就功。」乃求得趙歇,立為趙王,居信都。 李良進兵擊餘,餘敗良。良走歸章邯。章邯引兵至邯鄲,皆徙其民河內,夷其城郭。耳與趙王歇走入臣鹿城,王離圍之。餘北收常山兵,得數萬人,軍巨鹿北。章邯軍巨鹿南棘原,築甬道屬河,餉王離。王離兵食多,急攻巨鹿。巨鹿城中食盡,耳數使人召餘,餘自度兵少,不能敵秦,不敢前。數月,耳大怒,怨餘,使張黶、陳釋往讓餘曰:「始吾與公為刎頸交,今王與耳旦暮死,而公擁兵數萬,不肯相救,胡不赴秦俱死?且什有一二相全。」餘曰:「所以不俱死,欲為趙王、張君報秦。今俱死,如以肉喂虎,何益?」張黶、陳釋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後慮!」餘曰:「吾顧以無益。」乃使五千人令張黶、陳釋先嘗秦軍,至皆沒。 當是時,燕、齊、楚聞趙急,皆來救。張敖亦北收代,得萬餘人來,皆壁餘旁。項羽兵數絕章邯甬道,王離軍乏食。項羽悉引兵渡河,破章邯軍。諸侯軍乃敢擊秦軍,遂虜王離。於是趙王歇、張耳得出巨鹿,與餘相見,責讓餘,問:「張黶、陳釋所在?」餘曰:「黶、釋以必死責臣,臣使將五千人先嘗秦軍,皆沒。」耳不信,以為殺之,數問餘。餘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豈以臣重去將哉?」乃脫解印綬與耳,耳不敢受。餘起如廁,客有說耳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陳將軍與君印綬,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餘還,亦望耳不讓,趨出。耳遂收其兵。餘獨與麾下數百人之河上澤中漁獵。由此有隙。 趙王歇復居信都。耳從項羽入關。項羽立諸侯,耳雅游,多為人所稱。項羽素亦聞耳賢,乃分趙立耳為常山王,治信都。信都更名襄國。 餘客多說項羽:「陳餘、張耳一體有功於趙。」羽以餘不從入關,聞其在南皮,即以南皮旁三縣封之。而徙趙王歇王代。耳之國,餘愈怒曰:「耳與餘功等也,今耳王,餘獨侯!」及齊王田榮叛楚,餘乃使夏說說田榮曰:「項羽為天下宰不平,盡王諸將善地,徙故王王惡地,今趙王乃居代!願王假臣兵,請以南皮為扞蔽。」田榮欲樹黨,乃遣兵從餘。餘悉三縣兵,襲常山王耳。耳敗走,曰:「漢王與我有故,而項王強,立我,我欲之楚。」甘公曰:「漢王之入關,五星聚東井。東井者,秦分地。先至必王。楚雖強,後必屬漢。」耳走漢。漢亦還定三秦,方圍章邯廢丘。耳謁漢王,漢王厚遇之。 餘已敗耳,皆收趙地,迎趙王於代,復為趙王,趙王德餘,立以為代王。餘為趙王弱,國初定,留傅趙王,而使夏說以相國守代。 漢二年,東擊楚,使告趙,欲與俱。餘曰:「漢殺張耳乃從。」於是漢求人類耳者,斬其頭遺餘,餘乃遣兵助漢。漢敗於彭城西,餘亦聞耳詐死,即背漢。漢遣耳與韓信擊破趙井陘,斬餘汦水上,追殺趙王歇襄國。 四年夏,立耳為趙王。五年秋,耳薨,謚曰景王。子敖嗣立為王,尚高祖長女魯元公主,為王后。 七年,高祖從平城過趙,趙王旦暮自上食,體甚卑,有子婿禮。高祖箕踞罵詈,甚慢之。趙相貫高、趙午年六十餘,故耳客也,怒曰:「吾王孱王也!」說敖曰:「天下豪桀並起,能者先立,今王事皇帝甚恭,皇帝遇王無禮,請為王殺之。」敖嚙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誤!且先王亡國,賴皇帝得復國,德流子孫,秋毫皆帝力也。願君無復出口。」貫高等十餘人相謂曰:「吾等非也。吾王長者,不背德。且吾等義不辱,今帝辱我王,故欲殺之,何乃污王為?事成歸王,事敗獨身坐耳。」 八年,上從東垣過。貫高等乃壁人柏人,要之置廁。上過欲宿,心動,問曰:「縣名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於人!」不宿,去。 九年,貫高怨家知其謀,告之。於是上逮捕趙王諸反者。趙午等十餘人皆爭自剄,貫高獨怒罵曰:「誰令公等為之!今王實無謀,而並捕王;公等死,誰當白王不反者?」乃檻車與王詣長安。高對獄曰:「獨吾屬為之,王不知也。」吏榜笞數千,刺 ,身無完者,終不復言。呂後數言張王以魯元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張敖據天下,豈少乃女乎!」廷尉以貫高辭聞,上曰:「壯士!誰知者,以私問之。」中大夫洩公曰:「臣素知之,此固趙國立名義不侵為然諾者也。」上使洩公持節問之箯輿前。卬視洩公,勞苦如平生歡。與語,問:「張王果有謀不?」高曰:「人情豈不各愛其父母妻子哉?今吾三族皆以論死,豈以王易吾親哉!顧為王實不反,獨吾等為之。」具道本根所以、王不知狀。於是洩公具以報上,上乃赦趙王。 上賢高能自立然諾,使洩公赦之,告曰:「張王已出,上多足下,故赦足下。」高曰:「所以不死,白張王不反耳。今王已出,吾責塞矣。且人臣有篡弒之名,豈有面目復事上哉!」乃仰絕亢而死。 敖已出,尚魯元公主如故,封為宣平侯。於是上賢張王諸客,皆以為諸侯相、郡守。語在《田叔傳》。及孝惠、高後、文、景時,張王客子孫皆為二千石。 初,孝惠時,齊悼惠王獻城陽郡,尊魯元公主為太后。高後元年,魯元太后薨。後六年,宣平侯敖薨。呂太后立敖子偃為魯王,以母為太后故也。又憐其年少孤弱,乃封敖前婦子二人;壽為樂昌侯,侈為信都侯。 高後崩,大臣誅諸呂,廢魯王及二侯。孝文即位,復封故魯王偃為南宮侯。薨,子生嗣。武帝時,生有罪免,國除。元光中,復封偃孫廣國為睢陵侯。薨,子昌嗣。太初中,昌坐不敬免,國除。孝平元始二年,繼絕世,封敖玄孫慶忌為宣平侯,食千戶。 贊曰:張耳、陳餘,世所稱賢,其賓客廝役皆天下俊桀,所居國無不取卿相者。然耳、餘始居約時,相然信死,豈顧問哉!及據國爭權,卒相滅亡,何鄉者慕用之誠,後相背之盩也!勢利之交,古人羞之,蓋謂是矣。 卷三十三犖罕k鑌俸憵n糯埥 魏豹,故魏諸公子也。其兄魏咎,故魏時封為寧陵君,秦滅魏,為庶人。陳勝之王也,咎往從之。勝使魏人周市徇魏地,魏地已下,欲立周市為魏王。市曰:「天下昏亂,忠臣乃見。今天下共畔秦,其誼必立魏王后乃可。」齊、趙使車各五十乘,立市為王。市不受,迎魏咎於陳,五反,陳王乃遣立咎為魏王。 章邯已破陳王,進兵擊魏王於臨濟。魏王使周市請救齊、楚。齊、楚遣項它、田巴將兵,隨市救魏。章邯遂擊破殺周市等軍,圍臨濟。咎為其民約降。約降定,咎自殺。魏豹亡走楚。楚懷王予豹數千人,復徇魏地。項羽已破秦兵,降章邯,豹下魏二十餘城,立為魏王。豹引精兵從項羽入關。羽封諸侯,欲有梁地,乃徙豹於河東,都平陽,為西魏王。 漢王還定三秦,渡臨晉,豹以國屬焉,遂從擊楚於彭城。漢王敗,還至滎陽,豹請視親病,至國,則絕河津畔漢。漢王謂酈生曰:「緩頰往說之。」酈生往,豹謝曰:「人生一世間,如白駒過隙。今漢王嫚侮人,罵詈諸侯群臣如奴耳,非有上下禮節,吾不忍復見也。」漢王遣韓信擊豹,遂虜之,傳豹詣滎陽,以其地為河東、太原、上黨郡。漢王令豹守滎陽。楚圍之急,周苛曰:「反國之王,難與共守。」遂殺豹。 田儋,狄人也,故齊王田氏之族也。儋從弟榮,榮弟橫,皆豪桀,宗強,能得人。陳涉使周市略地,北至狄,狄城守。儋陽為縛其奴,從少年之廷,欲謁殺奴。見狄令,因擊殺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諸侯皆反秦自立,齊,古之建國,儋,田氏,當王。」遂自立為齊王,發兵擊周市。市軍還去,儋因率兵東略定齊地。 秦將章邯圍魏王咎於臨濟,急。魏王請救於齊,儋將兵救魏。章邯夜銜枚擊,大破齊、楚軍,殺儋於臨濟下。儋從弟榮收儋余兵東走東阿。齊人聞儋死,乃立故齊王建之弟田假為王,田角為相,田閒為將,以距諸侯。 榮之走東阿,章邯追圍之。項梁聞榮急,乃引兵擊破章邯東阿下。章邯走而西,項梁因追之。而榮怒齊之立假,乃引兵歸,擊逐假。假亡走楚。相角亡走趙。角弟閒前救趙。因不敢歸。榮乃立儋市為王,榮相之,橫為將,平齊地。 項梁既追章邯,章邯兵益盛,項梁使使趣齊兵共擊章邯。榮曰:「楚殺田假,趙殺角、閒,乃出兵。」楚懷王曰:「田假與國之王,窮而歸我,殺之不誼。」趙亦不殺田角、田閒以市於齊。齊王曰:「蝮蜇手則斬手,蜇足則斬足。何者?為害於身也。田假、田角、田閒於楚、趙,非手足戚,何故不殺?且秦復得志於天下,則齮齕首用事者墳墓矣。」楚、趙不聽齊,齊亦怒,終不肯出兵。章邯果敗殺項梁,破楚兵。楚兵東走,而章邯渡河圍趙於巨鹿。項羽由此怨榮。 羽既存趙,降章邯,西滅秦,立諸侯王,乃徙齊王市更王膠東,治即墨。齊將田都從共救趙,因入關,故立都為齊王,治臨菑。故齊王建孫田安,項羽方渡河救趙,安下濟北數城,引兵降項羽,羽立安為濟北王,治博陽。 榮以負項梁,不肯助楚攻秦,故不得王。趙將陳餘亦失職,不得王。二人俱怨項羽。榮使人將兵助陳餘,令反趙地,而榮亦發兵以距擊田都,都亡走楚。榮留齊王市毋之膠東。市左右曰:「項王強暴,王小就國,必危。」市懼,乃亡就國。榮怒,追擊殺市於即墨,還攻殺濟北王安,自立為王,盡並三齊之地。 項王聞之,大怒,乃北伐齊。榮發兵距之城陽。榮兵敗,走平原,平原民殺榮。項羽遂燒夷齊城郭,所過盡屠破。齊人相聚畔之。榮弟橫收齊散兵,得數萬人,反擊項羽於城陽。而漢王帥諸侯敗楚,入彭城。項羽聞之,乃釋齊而歸擊漢於彭城,因連與漢戰,相距滎陽。以故橫復收齊城邑,立榮子廣為王,而橫相之,政事無鉅細皆斷於橫。 定齊三年,聞漢將韓信引兵且東擊齊,齊使華毋傷、田解軍歷下以距漢。會漢使酈食其往說王廣及相橫,與連和。橫然之,乃罷歷下守備,縱酒,且遣使與漢平。韓信乃渡平原。襲破齊歷下軍,因入臨菑。王廣、相橫以酈生為賣己而亨之。廣東走高密,橫走博,守相田光走城陽,將軍田既軍於膠東。楚使龍且救齊,齊王與合軍高密。漢將韓信、曹參破殺龍且,虜齊王廣。漢將灌嬰追得守相光,至博。而橫聞王死,自立為王,還擊嬰,嬰敗橫軍於贏下。橫亡走梁,歸彭越。越時居梁地,中立,且為漢,且為楚。韓信已殺龍且,因進兵破殺田既於膠東,灌嬰破殺齊將田吸於千乘,遂平齊地。 漢滅項籍,漢王立為皇帝,彭越為梁王。橫懼誅,而與其徒屬五百餘人入海,居島中。高帝聞之,以橫兄弟本定齊,齊人賢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收,後恐有亂,乃使使赦橫罪而召之。橫謝曰:「臣亨陛下之使酈食其,今聞其弟商為漢將而賢,臣恐懼,不敢奉詔,請為庶人,守海島中。」使還報,高帝乃詔衛尉酈商曰:「齊王橫即至,人馬從者敢動搖者致族夷!」乃復使使持節具告以詔意,曰:「橫來,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來,且發兵加誅。」橫乃與其客二人乘傳詣雒陽。 至屍鄉廄置,橫謝使者曰:「人臣見天子,當洗沐。」止留。謂其客曰:「橫始與漢王俱南面稱孤,今漢王為天子,而橫乃為亡虜,北面事之,其愧固已甚矣。又吾亨人之兄,與其弟並肩而事主,縱彼畏天子之詔,不敢動搖,我獨不愧於心乎?且陛下所以欲見我,不過欲壹見我面貌耳。陛下在雒陽,今斬吾頭,馳三十里間,形容尚未能敗,猶可知也。」遂自剄,令客奉其頭,從使者馳奏之高帝。高帝曰:「嗟乎,有以!起布衣,兄弟三人更王,豈非賢哉!」為之流涕,而拜其二客為都尉,發卒二千,以王者禮葬橫。 既葬,二客穿其塚旁,皆自剄從之。高帝聞而大驚,以橫之客皆賢者,吾聞其餘尚五百人在海中,使使召至,聞橫死,亦皆自殺。於是乃知田橫兄弟能得士也。 韓王信,故韓襄王孽孫也,長八尺五寸。項梁立楚懷王,燕、齊、趙、魏皆已前王,唯韓無有後,故立韓公子橫陽君成為韓王,欲以撫定韓地。項梁死定陶,成奔懷王。沛公引兵擊陽城,使張良以韓司徒徇韓地,得信,以為韓將,將其兵從入武關。 沛公為漢王,信從入漢中,乃說漢王曰:「項王王諸將,王獨居此,遷也。士卒皆山東人,竦而望歸,及其蜂東鄉,可以爭天下。」漢王還定三秦,乃許王信,先拜為韓太尉,將兵略韓地。 項籍之封諸王皆就國,韓王成以不從無功,不遣之國,更封為穰侯,後又殺之。聞漢遣信略韓地,乃令故籍游吳時令鄭昌為韓王距漢。漢二年,信略定韓地十餘城。漢王至河南,信急擊韓王昌,昌降漢。漢乃立信為韓王,常將韓兵從。漢王使信與周苛等守滎陽,楚拔之,信降楚。已得亡歸漢,漢復以為韓王,竟從擊破項籍。五年春,與信剖符,王穎川。 六年春,上以為信壯武,北近鞏、雒,南迫宛、葉,東有淮陽,皆天下勁兵處也,乃更以太原郡為韓國,徙信以備胡,都晉陽。信上書曰:「國被邊,匈奴數入,晉陽去塞遠,請治馬邑。」上許之。秋,匈奴冒頓大入圍信,信數使使胡求和解。漢發兵救之,疑信數間使,有二心。上賜信書責讓之曰:「專死不勇,專生不任,寇攻馬邑,君王力不足以堅守乎?安危豐亡之地,此二者朕所以責於君王。」信得書,恐誅,因與匈奴約共攻漢,以馬邑降胡,擊太原。 七年冬,上自往擊破信軍銅 ,斬其將王喜。信亡走匈奴其將白土人曼丘臣、王黃立趙苗裔趙利為王,復收信散兵,而與信及冒頓謀攻漢。匈奴使左右賢王將萬餘騎與王黃等屯廣武以南,至晉陽,與漢兵戰,漢兵大破之,追至於離石,復破之。匈奴復聚兵樓煩西北。漢令車騎擊匈奴,常敗走,漢乘勝追北。聞冒頓居代谷,上居晉陽,使人視冒頓,還報曰「可擊」。上遂至平城,上白登。匈奴騎圍上,上乃使人厚遺閼氏。閼氏說冒頓曰:「今得漢地,猶不能居,且兩主不相厄。」居七日,胡騎稍稍引去。天霧,漢使人往來,胡不覺。護軍中尉陳平言上曰:「胡者全兵,請令強弩傅兩矢外鄉,徐行出圍。」入平城,漢救兵亦至,胡騎遂解去,漢亦罷兵歸。信為匈奴將兵往來擊邊,令王黃等說誤陳豨。 十一年春,信復與胡騎入居參合。漢使柴將軍擊之,遺信書曰:「陛下寬仁,諸侯雖有叛亡,而後歸,輒復故位號,不誅也。大王所知。今王以敗亡走胡,非有大罪,急自歸。」信報曰:「陛下擢僕閭巷,南面稱孤,此僕之幸也。滎陽之事,僕不能死,囚於項籍,此一罪也。寇攻馬邑,僕不能堅守,以城降之,此二罪也。今為反寇,將兵與將軍爭一旦之命,此三罪也。夫種、蠡無一罪,身死亡;僕有三罪,而欲求活,此伍子胥所以僨於吳世也。今僕亡匿山谷間,旦暮乞貣蠻夷,僕之思歸,如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視,勢不可耳。」遂戰。柴將軍屠參合,斬信。 信之入匈奴,與太子俱,及至穨當城,生子,因名曰穨當。韓太子亦生子嬰」至孝文時,穨當及嬰率其眾降。漢封穨當為弓高侯,嬰為襄城侯。吳、楚反時,弓高侯功冠諸將。傳子至孫,孫無子,國絕。嬰孫以不敬失侯。穨當孽孫嫣,貴幸,名顯當世。嫣弟說,以校尉擊匈奴,封龍額侯。後坐酎金失侯,復以待詔為橫海將軍,擊破東越,封按道侯。太初中,為游擊將軍屯五原外列城,還為光祿勳,掘蠱太子宮,為太子所殺。子興嗣,坐巫蠱誅。上曰:「游擊將軍死事,無論坐者。」乃復封興弟增為龍額侯。增少為郎,諸曹、侍中、光祿大夫,昭帝時至前將軍,與大將軍霍光定策立宣帝,益封千戶。本始二年,五將征匈奴,增將三萬騎出雲中,斬首百餘級,至期而還。神爵元年,代張安世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增世貴,幼為忠臣,事三主,重於朝廷。為人寬和自守,以溫顏遜辭承上接下,無所失意,保身固寵,不能有所建明。五鳳二年薨,謚曰安侯。子寶嗣,亡子,國除。成帝時,繼功臣後,封增兄子岑為龍額侯,薨,子持弓嗣。王莽敗,乃絕。 贊曰:周室既壞,至春秋末,諸侯耗盡,而炎、黃、唐、虞之苗裔尚猶頗有存者。秦滅六國,而上古遺烈掃地盡矣。楚、漢之際,豪桀相王,唯魏豹、韓信、田儋兄弟為舊國之後,然皆及身而絕。橫之志節,賓客慕義,猶不能自立,豈非天虖!韓氏自弓高後貴顯,蓋周烈近與! 卷三十四牶靽l□殊e埥 韓信,淮陰人也。家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又不能治生為商賈,常從人寄食。其母死無以葬,乃行營高燥地,令傍可置萬家者。信從下鄉南昌亭長食,亭長妻苦之,乃晨炊蓐食。食時信往,不為具食。信亦知其意,自絕去。至城下釣,有一漂母哀之,飯信,意漂數十日。信謂漂母曰:「吾必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淮陰少年又侮信曰:「雖長大,好帶刀劍,怯耳。」眾辱信曰:「能死,刺我;不能,出胯下。」於是信孰視,俯出跨下。一市皆笑信,以為怯。 及項梁度淮,信乃杖劍從之,居戲下,無所知名。梁敗,又屬項羽,為郎中。信數以策干項羽,羽弗用。漢王之入蜀,信亡楚歸漢,未得知名,為連敖。坐法當斬,其疇十三人皆已斬,至信,信乃仰視,適見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而斬壯士!」滕公奇其言,壯其貌,釋弗斬。與語,大說之,言於漢王。漢王以為治粟都尉,上未奇之也。 數與蕭何語,何奇之。至南鄭,諸將道亡者數十人。信度何等已數言上,不我用,即亡。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非敢亡,追亡者耳。」上曰:「所追者誰也?」曰:「韓信。」上復罵曰:「諸將亡者以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至如信,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可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決。」王曰:「吾亦欲東耳,安能鬱鬱久居此乎?」何曰:「王計必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信終亡耳。」王曰:「吾為公以為將。」何曰:「雖為將,信不留。」王曰:「以為大將。」何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嫚無禮,今拜大將如召小兒,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王許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信已拜,上坐。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謝,因問王曰:「今東鄉爭權天下,豈非項王邪?」上曰:「然。」信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強孰與項王?」漢王默然良久,曰:「弗如也。」信再拜賀曰:「唯信亦以為大王弗如也。然臣嘗事項王,請言項王為人也。項王意烏猝嗟,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上特匹夫之勇也。項王見人恭謹,言語姁姁,人有病疾,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刻印刓,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又背義帝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諸侯之見項王逐義帝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自王善地。項王所過亡不殘滅,多怨百姓,百姓不附,特劫於威,強服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強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不散!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數歲,而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餘萬人,唯獨邯、欣、翳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於骨髓。今楚強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秋毫亡所害,除秦苛法,與民約,法三章耳,秦民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戶知之。王失職之蜀,民亡不恨者。今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 漢王舉兵東出陳倉,定三秦。二年,出關,收魏、河南,韓、殷王皆降。令齊、趙共擊楚彭城,漢兵敗散而還。信復發兵與漢王會滎陽,復擊破楚京、索間,以故楚不能西。 漢之敗卻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漢降楚,齊、趙、魏亦皆反,與楚和。漢王使酈生往說魏王豹,豹不聽,乃以信為左丞相擊魏。信問酈生:「魏得毋用周叔為大將乎?」曰:「柏直也。」信曰:「豎子耳!」遂進兵擊魏。魏盛兵蒲阪,塞臨晉。信乃益為疑兵,陳船欲度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缶度軍,襲安邑。魏王豹驚,引兵迎信。信遂虜豹,定河東,使人請權王:「願益兵三萬人,臣請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之糧道,西與大王會於滎陽。」漢王與兵三萬人,遣張耳與俱,進擊趙、代。破代,禽夏說閼與。信之下魏、代,漢輒使人收其精兵,詣滎陽以距楚。 信、耳以兵數萬,欲東下井陘擊趙。趙王、成安君陳餘聞漢且襲之,聚兵井陘口,號稱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聞漢將韓信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新喋血閼與。今乃輔以張耳,議欲以下趙,此乘勝而去國遠鬥,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饋糧,士有饑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後。願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間路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勿與戰。彼前不得鬥,退不得還,吾奇兵絕其後,野無所掠鹵,不至十日,兩將之頭可致戲下。願君留意臣之計,必不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常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謂曰:「吾聞兵法『什則圍之,倍則戰。』今韓信兵號數萬,其實不能,千里襲我,亦以罷矣。今如此避弗擊,後有大者,何以距之?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不聽廣武君策。 信使間人窺知其不用,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捨。夜半傳發,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萆山而望超軍,戒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拔趙幟,立漢幟。」令其裨將傳餐,曰:「今日破趙會食。」諸將皆嘸然,陽應曰:「諾。」信謂軍吏曰:「趙已先據便地壁,且彼未見大將旗鼓,未肯擊前行,恐吾阻險而還。」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陣。趙兵望見大笑。平旦,信建大將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於是信、張耳棄鼓旗,走水上軍,復疾戰。趙空壁爭漢鼓旗,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信所出奇兵二千騎者,候趙空壁逐利,即馳入趙壁,皆拔趙旗幟,立漢赤幟二千。趙軍已不能得信、耳等,欲還歸壁,壁皆漢赤幟,大驚,以漢為皆已破趙王將矣,遂亂,遁走。趙將雖斬之,弗能禁。於是漢兵夾擊,破虜趙軍,斬成安君 水上,禽趙王歇。信乃令軍毋斬廣武君,有生得之者,購千金。頃之,有縛至戲下者,信解其縛,東鄉坐,西鄉對而師事之。 諸校效首虜休,皆賀,因問信曰:「兵法有『右背山陵,前左水澤』,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陣,曰破趙會食,臣等不服。然竟以勝,此何術也?」信曰:「此在兵法,顧諸君弗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投之亡地而後存』乎?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經所謂『驅市人而戰之』也,其勢非置死地,人人自為戰;今即予生地,皆走,寧尚得而用之乎!」諸將皆服曰:「非所及也。」 於是問廣武君曰:「僕欲北攻燕,東伐齊,何若有功」廣武君辭曰:「臣聞『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敗軍之將不可以語勇。』若臣者,何足以權大事乎!」信曰:「僕聞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之秦而秦伯,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與不用,聽與不聽耳。向使成安君聽子計,僕亦禽矣。僕委心歸計,願子勿辭。」廣武君曰:「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亦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聖人擇焉。』顧恐臣計未足用,願效愚忠。故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一日而失之,軍敗鄗下,身死 水上。今足下虜魏王,禽夏說,不旬朝破趙二十萬眾,誅成安君。名聞海內,威震諸侯,眾庶莫不輟作怠惰,靡衣偷食,傾耳以待命者。然而眾勞卒罷,其實難用也。今足下舉倦敝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情見力屈,欲戰不拔,曠日持久,糧食單竭。若燕不破,齊必距境而以自強。二國相持,則劉、項之權未有所分也。臣愚,竅以為亦過矣。」信曰:「然則何由?」廣武君對曰:「當今之計,不如按甲休兵,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北首燕路,然後發一乘之使,奉咫尺之書,以使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而東臨齊,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如是,則天下事可圖也。兵故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也。」信曰:「善。敬奉教。」於是用廣武君策,發使燕,燕從風而靡。乃遣使報漢,因請立張耳王趙以撫其國。漢王許之。 楚數使奇兵度河擊趙,王耳、信往來救趙,因行定趙城邑,發卒佐漢。楚方急圍漢王滎陽,漢王出,南之宛、葉,得九江王布,入成皋,楚復急圍之。四年,漢王出成皋,度河,獨與滕公從張耳軍修武。至,宿傳捨。晨自稱漢使,馳入壁。張耳、韓信未起,即其臥,奪其印符,麾召諸將易置之。信、耳起,乃知獨漢王來,大驚。漢王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備守趙地,拜信為相國,發趙兵未發者擊齊。 信引兵東,未度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已說下齊。信欲止,蒯通說信令擊齊。語在《通傳》。信然其計,遂渡河,襲歷下軍,至臨菑。齊王走高密,使使於楚請救。信已定臨菑,東追至高密西。楚使龍且將,號稱二十萬,救齊。 齊王、龍且並軍與信戰,未合。或說龍且曰:「漢兵遠鬥,窮寇久戰,鋒不可當也。齊、楚自居其地戰,兵易敗散。不如深壁,令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城聞王在,楚來救,必反漢。漢二千里客居齊,齊城皆反之,其勢無所得食,可毋戰而降也」龍且曰:「吾平生知韓信為人,易與耳。寄食於漂母,無資身之策;受辱干跨下,無兼人之勇,不足畏也。且救齊而降之,吾何功?今戰而勝之,齊半可得,何為而止!」遂戰,與信夾濰水陣。信乃夜令人為萬餘囊,盛沙以壅水上流,引兵半渡,擊龍且。陽不勝,還走。龍且果喜曰:「固知信怯。」遂追渡水。信使人決壅囊,水大至。龍且軍太半不得渡,即急擊,殺龍且。龍且水東軍散走,齊王廣亡去。信追北至城陽,虜文。楚卒皆降,遂平齊。 使人言漢王曰:「齊誇詐多變,反覆之國,南邊楚,不為假王以填之,其勢不定。今權輕,不足以安之,臣請自立為假王。」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使者至,發書,漢王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而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張良、陳平伏後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漢王亦寤,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遣張良立信為齊王,征其兵使擊楚。 楚以亡龍且,項王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說信曰:「足下何不反漢與楚?楚王與足下有舊故。且漢王不可必,身居項王掌握中數矣,然得脫,背約,復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今足下雖自以為與漢王為金石交,然終為漢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項王在。項王即亡,次取足下。何不與楚連和,三分天下而王齊?今釋些時,自必於漢王以擊楚,且為智者固若此邪!」信謝曰:「臣得事項王數年,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畫策不用,故背楚歸漢。漢王授我上將軍印、數萬之眾,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吾得至於此。夫人深親信我,背之不祥。幸為信謝項王。」武涉已去,蒯通知天下權在於信,深說以三分天下,鼎足而王。語在《通傳》。信不忍背漢,又自以功大,漢王不奪我齊,遂不聽。 漢王之敗固陵,用張良計,徵信將兵會陔下。項羽死,高祖襲奪信軍,徙信為楚王,都不邳。信至國,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及下鄉亭長,錢百,曰:「公,小人,為德不竟。」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以為中尉,告諸將相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寧不能死?死之無名,故忍而就此。」 項王亡將鍾離+皏蔭a在伊廬,素與信善。項王敗,+皏膜`歸信。漢怨+皏翩A聞在楚,詔楚捕之。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有變告信欲反,書聞,上患之。用陳平謀,偽游於雲夢者,實欲襲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發兵,自度無罪;欲謁上,恐見禽。人或說信曰:「斬+皏蝙痐W,上必喜,亡患。」信見+皏蔬p事,+皏膜瞗G「漢所以不擊取楚,以+皏膠b。公若欲捕我處媚漢,吾今死,公隨手亡矣。」乃罵信曰:「公非長者!」卒自剄。信持其首謁於陳。高祖令武士縛信,載後車。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上曰:「人告公反。」遂械信。至雒陽,赦以為淮陰侯。 信知漢王畏惡其能,稱疾不朝從。由此日怨望,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嘗過樊將軍噲。噲趨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 上嘗從容與信言諸將能各有差。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如公何如?」曰:「如臣,多多益辦耳。」上笑曰:「多多益辦,何為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 後陳豨為代相監邊,辭信,信挈其手,與步於庭數匝,仰天而歎曰:「子可與言乎?吾欲與子有言。」豨因曰:「唯將軍命。」信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反,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三至,必怒而自將。吾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陳豨素知其能,信之,曰:「謹奉教!」 漢十年,豨果反,高帝自將而往,信稱病不從。陰使人之豨所,而與家臣謀,夜詐赦諸官徒奴,欲發兵襲呂後、太子。部署已定,待豨報。其舍人得罪信,信囚,欲殺之。舍人弟上書變告信欲反狀於呂後。呂後欲召,恐其黨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帝所來,稱豨已破,群臣皆賀。相國給信曰:「雖病,強入賀。」信入,呂後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鐘室。信方斬,曰:「吾不用蒯通計,反為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高祖已破豨歸,至,聞信死,且喜且哀之,問曰:「信死亦何言?」呂後道其語。高祖曰:「此齊辯士蒯通也。」召欲亨之。通至自說,釋弗誅。語在《通傳》。 彭越字仲,昌邑人也。常漁巨野澤中,為盜。陳勝起,或謂越曰:「豪桀相立畔秦,仲可效之。越曰:「兩龍方鬥,且待之。」 居歲余,澤間少年相聚百餘人,往從越,「請仲為長」,越謝不願也。少年強請,乃許。與期旦日日出時,後會者斬。旦日日出,十餘人後,後者至日中。於是越謝曰:「臣老,諸君強以為長。今期而多後,不可盡誅,誅最後者一人。」令校長斬之。皆笑曰:「何至是!請後不敢。」於是越乃引一人斬之,設壇祭,令徒屬。徒屬皆驚,畏越,不敢仰視。乃行略也,收諸侯散卒,得千餘人。 沛公之從碭北擊昌邑,越助之。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越亦將其眾居巨野澤中,收魏敗散卒。項籍入關,王諸侯,還歸,越眾萬餘人無所屬。齊王田榮叛項王,漢乃使人賜越將軍印,使下濟陰以擊楚。楚令蕭公角將兵擊越,越大破楚軍。漢二年春,與魏豹及諸侯東擊楚,越將其兵三萬餘人,歸漢外黃。漢王曰:「彭將軍收魏地,得十餘城,欲急立魏後。今西魏王豹,魏咎從弟,真魏也。」乃拜越為魏相國,擅將兵,略定梁地。 漢王之敗彭城解而西也,越皆亡其所下城,獨將其兵北居河上。漢三年,越常往來為漢遊兵擊楚,絕其糧於梁地。項王與漢王相距滎陽,越攻下睢陽、外黃十七城。項王聞之,乃使曹咎守成皋,自東收越所下城邑,皆復為楚。越將其兵北走穀城。項王南走陽夏,越復下昌邑旁二十餘城,得粟十餘萬斛,以給漢食。 漢王敗,使使召越併力擊楚,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漢王追楚,為項籍所敗固陵。乃謂留侯曰:「諸侯兵不從,為之奈何?」留侯曰:「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為相國。今豹死亡後,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定。今取睢陽以北至穀城,皆許以王彭越。」又言所以許韓信。語在《高紀》。於是漢王發使使越,如留侯策。使者至,越乃引兵會垓下。項籍死,立越為梁王,都定陶。 六年,朝陳。九年、十年,皆來朝長安。陳豨反代地,高帝自往擊之。至邯鄲,徵兵梁。梁王稱病,使使將兵詣邯鄲。高帝怒,使人讓梁王。梁王恐,欲自往謝。其將扈輒曰:「王始不往,見讓而往,往即為禽,不如遂發兵反。」梁王不聽,稱病。梁太僕有罪,亡走漢,告梁王與扈輒謀反。於是上使使掩捕梁王,囚之雒陽。有司治反形已具,請論如法。上赦以為庶人,徙蜀青衣。西至鄭,逢呂後從長安東,欲之雒陽,道見越。越為呂後泣涕,自言亡罪,願處故昌邑。呂後許諾,詔與俱東。至雒陽,呂後言上曰:「彭越壯士也,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妾謹與俱來。」於是呂後令其舍人告越復謀反。廷尉奏請,遂夷越宗族。 黥布,六人也,姓英氏。少時客相之,當刑而王。及壯,坐法黥,布欣然笑曰:「人相我當刑而王,幾是乎?」人有聞者,共戲笑之。布以論輸驪山,驪山之徒數十萬人,布皆與其徒長豪桀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為群盜。 陳勝之起也,布乃見番君,其眾數千人。番君以女妻之。章邯之滅陳勝,破呂臣軍,布引兵北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引兵而東。聞項梁定會稽,西度淮,布以兵屬梁。梁西擊景駒、秦嘉等,布常冠軍。項梁聞陳涉死,立楚懷王,以布為當陽君。項梁敗死,懷王與布及諸侯將皆聚彭城。當是時,秦急圍趙,趙數使人請救懷王。懷王使宋義為上將軍,項籍與布皆屬之,北救趙。及籍殺宋義河上,自立為上將軍,使布先涉河,擊秦軍,數有利。籍乃悉引兵從之,遂破秦軍,降章邯等。楚兵常勝,功冠諸侯安,諸侯兵皆服屬楚者,以布數以少敗眾也。 項籍之引兵西至新安,又使布等夜擊坑章邯秦卒二十餘萬人。至關,不得入,又使布等先從間道破關下軍,遂得入。至感陽,布為前鋒。項王封諸將,立布為九江王,都六。尊懷王為義帝,徙都長沙,乃陰令布擊之。布使將追殺之郴。 齊王田榮叛楚,項王往擊齊,徵兵九江,布稱病不往,遣將將數千人行。漢之敗楚彭城,布又稱病不佐楚。項王由此怨布,數使使者譙讓召布,布愈恐,不敢往。項王方北憂齊、趙,西患漢,所與者獨布,又多其材,欲親用之,以故未擊。 漢王與楚大戰彭城,不利,出梁地,至虞,謂左右曰:「如彼等者,無足與計天下事者。」謁者隨何進曰:「不審陛下所謂。」漢王曰:「孰能為我使淮南,使之發兵背楚,留項王於齊數月,我之取天下可以萬全。」隨何曰:「臣請使之。」乃與二十人俱使淮南。至,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見。隨何因說太宰曰:「王之不見何,必以楚為強,以漢為弱,此臣之所為使。使何得見,言之而是邪,是大王所欲聞也;言之而非邪,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質淮南市,以明背漢而與楚也。」太宰乃言之王,王見之。隨何曰:「漢王使使臣敬進書大王御者,竊怪大王與楚何親也。」淮南王曰:「寡人北鄉而臣事之。」隨何曰;「大王與項王俱列為諸侯,北鄉而臣事之,必以楚為強,可以托國也。項王代齊,身負版築,以為士卒先。大王宜悉淮南之眾,身自將,為楚軍前鋒,今乃發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夫漢王戰於彭城,項王未出齊也,大王宜掃淮南之眾,日夜會戰彭城下。今撫萬人之眾,無一人渡淮者,陰拱而觀其孰勝。夫托國於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鄉楚,而欲厚自托,臣竊為大王不取也。然大王不背楚者,以漢為弱也。夫楚兵雖強,天下負之以不義之名,以其背明約而殺義帝也。然而楚王特以戰勝自強。漢王收諸侯,還守成皋、滎陽,下蜀、漢之粟,深溝壁壘,分卒守徼乘塞。楚人還兵,間以梁地,深入敵國八九百里,欲戰則不得,攻城則力不能,老弱轉糧千里之外。楚兵至滎陽、成皋,漢堅守而不動,進則不得攻,退則不能解,故楚兵不足罷也。使楚兵勝漢,則諸侯自危懼而相救。夫楚之強,適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漢,其勢易見也。今大王不與萬全之漢,而自托於危亡之楚,臣竊為大王或之。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夫大王發兵而背楚,項王必留;留數月,漢之取天下可以萬全。臣請與大王杖劍而歸漢王,漢王必裂地而分大王,又況淮南,必大王有也。故漢王敬使使臣進愚計,願大王之留意也。」淮南王曰:請奉命。」陰許叛楚與漢,未敢洩。 楚使者在,方急責布發兵,隨何直入曰:「九江王已歸漢,楚何以得發兵!」布愕然。楚使者起,何因說布曰:「事已構,獨可遂殺楚使,毋使歸,而疾走漢併力。」布曰:「如使者數。」因起兵而攻楚。楚使項聲、龍且攻淮南,項王留而攻下邑。數月,龍且攻淮南,破布軍。布欲引兵走漢,恐項王擊之,故間行與隨何俱歸漢。至,漢王方踞床洗,而召布入見。布大怒,悔來,欲自殺。出就捨,張御食飲從官如漢王居,布又大喜過望。於是乃使人之九江。楚已使項伯收九江兵,盡殺布妻子。布使者頗得故人幸臣,將眾數千人歸漢。漢益分佈兵而與俱北,收兵至成皋。 四年秋七月,立布為淮南王,與擊項籍。布使人之九江,得數縣。五年,布與劉賈入九江,誘大司馬周殷,殷反楚。遂舉九江兵與漢擊楚,破垓下。 項籍死,上置酒對眾折隨何曰:「腐儒!為天下安用腐儒哉!」隨何跪曰:「夫陛下引兵攻彭城,楚王未去齊也,陛下發步卒五萬人、騎五千,能以取淮南乎?」曰:「不能。」隨何曰:「陛下使何與二十人使淮南,如陛下之意,是何之功賢於步卒數萬、騎五千也。然陛下謂何『腐儒』,『為天下安用腐儒』,何也?」上曰:「吾方圖子之功。」乃以隨何為護軍中尉。布遂剖符為淮南王,都六,九江、廬江、衡山、豫章郡皆屬焉。 六年,朝陳。七年,朝雒陽。九年,朝長安。 十一年,高後誅淮陰侯,布因心恐。夏,漢誅梁王彭越,盛其醢以遍賜諸侯。至淮南,淮南王方獵,見醢,因大恐,陰令人部聚兵,候伺帝郡警急。 布有所幸姬病,就醫。醫家與中大夫賁赫對門,赫乃厚饋遺,從姬飲醫家。姬侍王,從容語次,譽赫長者也。王怒曰:「女安從知之?」具道,王疑與亂。赫恐,稱病。王愈怒,欲捕赫。赫上變事,乘傳詣長字。布使人追,不及。赫至,上變。言「布謀反有端,可先未發誅也」。上以其書語蕭相國,蕭相國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誣之。請系赫,使人微驗淮南王。」布見赫以罪亡上變,已疑其言國陰事,漢使又來,頗有所驗,遂族赫家,發兵反。 反書聞,上乃赦赫,以為將軍。召諸侯問:「布反,為之奈何?」皆曰:「發兵坑豎子耳,何能為!」汝陰侯滕公以問其客薛公,薛公曰:「是固當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貴之,南面而立萬乘之主,其反何也?」薛公曰:「前年殺彭越,往年殺韓信,三人皆同功一體之人也。自疑禍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曰:「臣客故楚令尹薛公,其人有籌策,可問。」上乃見問薛公,對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於上計,山東非漢之有也;出於中計,勝負之數未可知也;出於下計,陛下安枕而臥矣。」上曰:「何謂上計?」薛公對曰:「東取吳,西取楚,並齊取魯,傳檄燕、趙,固守其所,山東非漢之有也。」「何謂中計?」「東取吳,西取楚,並韓取魏,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勝敗之數未可知也。」「何謂下計?」「東取吳,西取下蔡,歸重於越,身歸長沙,陛下字枕而臥,漢無事矣。」上曰:「是計將字出?」薛公曰:「出下計」。上曰:「胡為廢上計而出下計?」薛公曰:「布故驪山之徒也,致萬乘之主,此皆為身,不顧後為百姓萬世慮者也,故出下計。」上曰:「善。」封薛公千戶。遂發兵自將東擊布。 布之初反,謂其將曰:「上老矣,厭兵,必不能來。使諸將,諸將獨患淮陰、彭越,今已死,余不足畏。」故遂反。果如薛公揣之,東擊荊,荊王劉賈走死富陵。盡劫其兵,度淮擊楚。楚發兵與戰徐、僮間,為三軍,欲以相救為奇。或說楚將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諸侯自戰其地為散地。今別為三,彼敗吾一,余皆走,安能相救!」不聽。布果破其一軍,二軍散走。遂西,與上兵遇蘄西,會 。佈兵精甚,上乃壁庸城,望布軍置陳如項籍軍。上惡之,與布相望見,隃謂布「何苦而反?」布曰:「欲為帝耳。」上怒罵之,遂戰,破布軍。布走度淮,數止戰,不利,與百餘人走江南。布舊與番君婚,故長沙哀王使人誘布,偽與俱亡走越,布信而隨至番陽。番陽人殺布茲鄉,遂滅之。封賁赫為列侯,將率封者六人。 盧綰,豐人也,與高祖同裡。綰親與高祖太上皇相愛,及生男,高祖、綰同日生,裡中持羊、酒賀兩家。及高祖、綰壯,學書,又相愛也。裡中嘉兩家親相愛,生子同日,壯又相愛,復賀羊、酒。高祖為布衣時,有吏事避宅,綰常隨上下。及高祖初起沛,綰以客從,入漢為將軍,常侍中。從東擊項籍,以太尉常從,出入臥內,衣被食飲賞賜,群臣莫敢望。雖蕭、曹等,特以事見禮,至其親幸,莫及綰者。封為長安侯。長安,故咸陽也。 項籍死,使綰別將,與劉賈擊臨江王共尉,還,從擊燕王臧荼,皆破平。時諸侯非劉氏而王者七人。上欲王綰,為群臣觖望。及虜觖望。乃下詔,詔諸將相列侯擇群臣有功者以為燕王。群臣知上欲王綰,皆曰:「太尉長安侯盧綰常從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上乃立綰為燕王。諸侯得幸莫如燕王者。綰立六年,以陳豨事見疑而敗。 豨者,宛句人也,不知始所以得從。及韓王信反入匈奴,上至平城還,豨以郎中封為列侯,以趙相國將監趙、代邊,邊兵皆屬焉。豨少時,常稱慕魏公子,及將守邊,招致賓客。常告過趙,賓客隨之者千餘乘,邯鄲官捨皆滿。豨所以待客,如布衣交,皆出客下。趙相周昌乃求入見上,具言豨賓客盛,擅兵於外,恐有變。上令人復案豨客民代者諸為不法事,多連引豨。豨恐,陰令客通使王黃、曼丘臣所。漢十年秋,太上皇崩,上因是召豨。豨稱病,遂與王黃等反,自立為代王,劫略趙、代。上聞,乃赦吏民為豨所詿誤劫略者。上自擊豨,破之。語在《高紀》。 初,上如邯鄲擊豨,燕王綰亦擊其東北。豨使王黃求救匈奴,綰亦使其臣張勝使匈奴,言豨等軍破。勝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亡在胡,見勝曰:「公所以重於燕者,以習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諸侯數反,兵連不決也。今公為燕欲急滅豨等,豨等已盡,次亦至燕,公等亦且為虜矣。公何不令燕且緩豨,而與胡連和?事寬,得長王燕,即有漢急,可以安國。」勝以為然,乃私令匈奴兵擊燕。綰疑勝與胡反,上書請族勝。勝還報,具道所以為者。綰寤,乃詐論他人,以脫勝家屬,使得為匈奴間。而陰使范齊之豨所,欲令久連兵毋決。 漢既斬豨,其裨將降,言燕王綰使范齊通計謀豨所。上使使召綰,綰稱病。又使辟陽侯審食其、御史大夫趙堯往迎綰,因驗問其左右。綰愈恐,閟匿,謂其幸臣曰:「非劉氏而王者,獨我與長沙耳。往年漢族淮陰,誅彭越,皆呂後計。今上病,屬任呂後。呂後婦人,專欲以事誅異姓王者及大功臣。」乃稱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語頗洩,辟陽侯聞之,歸具報,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張勝亡在匈奴,為燕使。於是上曰:「綰果反矣!」使樊噲擊綰。綰悉將其宮人家屬,騎數千,居長城下侯伺,幸上病癒,自入謝。高祖崩,綰遂將其眾亡入匈奴,匈奴以為東胡盧王。為蠻夷所侵奪,常思復歸。居歲余,死胡中。 高後時,綰妻與其子亡降,會高後病,不能見,捨燕邸,為欲置酒見之。高後竟崩,綰妻亦病死。 孝景帝時,綰孫它人以東胡王降,封為惡谷侯。傳至曾孫,有罪,國除。 吳芮,秦時番陽令也,甚得江湖間民心,號曰番君。天下之初叛秦也,黥布歸芮,芮妻之,因率越人舉兵以應諸侯。沛公攻南陽,乃遇芮之將梅鋗,與偕攻析、酈,降之。及項羽相王,以芮率百越佐諸侯,從入關,故立芮為衡山王,都邾。其將梅鋗功多,封十萬戶,為列侯。項籍死,上以鋗有功,從入武關,故德芮,徙為長沙王,都臨湘,一年薨,謚曰文王,子成王臣嗣。薨,子哀王回嗣。薨,子共王右嗣。薨,子靖王差嗣。孝文後七年薨,無子,國除。初,文王芮,高祖賢之,制詔御史:「長沙王忠,其定著令。」至孝惠、高後時,封芮庶子二人為列侯,傳國數世絕。 贊曰:昔高祖定天下,功臣異姓而王者八國。張耳、吳芮、彭越、黥布、臧荼、盧綰與兩韓信,皆徼一時之權變,以詐力成功,鹹得裂土,南面稱孤。見疑強大,懷不自安,事窮勢迫,卒謀叛逆,終於滅亡。張耳以智全,至子亦失國。唯吳芮之起,不失正道,故能傳號五世,以無嗣絕,慶流支庶。有以矣夫,著於甲令而稱忠也! 卷三十五牼Q轡獯埥 荊王劉賈,高帝從父兄也,不知其初起時。漢元年,還定三秦,賈為將軍,定塞地,從東擊項籍。 漢王敗成皋,北度河,得張耳、韓信軍,軍修武,深溝高壘,使賈將二萬人,騎數百,擊楚,度白馬津入楚地,燒其積聚,以破其業,無以給項王軍食。已而楚兵擊之,賈輒避不肯與戰,而與彭越相保。漢王追項籍至固陵,使賈南度淮圍壽春。還至,使人間招楚大司馬周殷。周殷反楚,佐賈舉九江,迎英佈兵,皆會垓下,誅項籍。漢王因使賈將九江兵,與太尉盧綰西南擊臨江王共尉,尉死,以臨江為南郡。 賈既有功,而高祖子弱,昆弟少,又不賢,欲王同姓以填天下,乃下詔曰:「將軍劉賈有功,及擇子弟可以為王者。」群臣皆曰:「立劉賈為荊王,王淮東。」立六年,而淮南王黥布反,東擊荊。賈與戰,弗勝,走富陵,為布軍所殺。 燕王劉澤,高祖從祖昆弟也。高祖三年,澤為郎中。十一年,以將軍擊陳豨將王黃,封為營陵侯。 高後時,齊人田生游乏資,以畫奸澤。澤大說之,用金二百斤為田生壽。田生已得金,即歸齊。二歲,澤使人謂田生曰:「弗與矣。」田生如長安,不見澤,而假大宅,令其子求事呂後所幸大謁者張卿。居數月,田生子請張卿臨,親修具。張卿往,見田生帷帳具置如列侯。張卿驚。酒酣,乃屏人說張卿曰:「臣觀諸侯邸第百餘,皆高帝一切功臣。今呂氏雅故本推轂高帝就天下,功至大,又有親戚太后之重。太后春秋長,諸呂弱,太后欲立呂產為呂王,王代。太后又重發之,恐大臣不聽。今卿最幸,大臣所敬,何不風大臣以聞太后,太后必喜。諸呂以王,萬戶侯亦卿之有。太后心欲之,而卿為內臣,不急發,恐禍及身矣。」張卿大然之,乃風大臣語太后。太后朝,因問大臣。大臣請立呂產為呂王。太后賜張卿千金,張卿以其半進田生。田生弗受,因說之曰:「呂產王也,諸大臣未大服。今營陵侯澤,諸劉長,為大將軍,獨此尚觖望。今卿言太后,裂十餘縣王之,彼得王喜,於諸呂王益固矣。」張卿入言之。又太后女弟呂須女亦為營陵侯妻,故遂立營陵侯澤為琅邪王。琅邪王與田生之國,急行毋留。出關,太后果使人追之。已出,即還。 澤王琅邪二年,而太后崩,澤乃曰:「帝少,諸呂用事,諸劉孤弱。」引兵與齊王合謀西,欲誅諸呂。至梁,聞漢灌將軍屯滎陽,澤還兵備西界,遂跳驅至長安。代王亦從代至。諸將相與琅邪王共立代王,是為孝文帝。文帝元年,徙澤為燕王,而復以琅邪歸齊。 澤王燕二年,薨,謚曰敬王。子康王嘉嗣,九年薨。子定國嗣。定國與父康王姬奸,生子男一人。奪弟妻為姬。與子女三人奸。定國有所欲誅殺臣肥如令郢人,郢人等告定國。定國使謁者以它法劾捕格殺郢人滅口。至元朔中,郢人昆弟復上書具言定國事。下公卿,皆議曰:「定國禽獸行,亂人倫,逆天道,當誅。」上許之。定國自殺,立四十二年,國除。哀帝時繼絕世,乃封敬王澤玄孫之孫無終公士歸生為營陵侯,更始中為兵所殺。 吳王濞,高帝兄仲之子也。高帝立仲為代王。匈奴攻代,仲不能堅守,棄國間行,走雒陽,自歸,天子不忍致法,廢為合陽侯。子濞,封為沛侯。黥布反,高祖自將往誅之。濞年二十,以騎將從破布軍。荊王劉賈為布所殺,無後。上患吳會稽輕悍,無壯王填之,諸子少,乃立濞於沛,為吳王,王三郡五十三城。已拜受印,高祖召濞相之,曰:「若狀有反相。」獨悔,業已拜,因拊其背曰:「漢後五十年東南有亂,豈若邪?然天下同姓一家,慎無反!」濞頓首曰:「不敢。」 會孝惠、高後時天下初定,郡國諸侯各務自拊循其民。吳有豫章郡銅山,即招致天下亡命者盜鑄錢,東煮海水為鹽,以故無賦,國用饒足。 孝文時,吳太子入見,得侍皇太子飲博。吳太子師傅皆楚人,輕悍,又素驕。博爭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吳太子,殺之。於是遣其喪歸葬吳。吳王慍曰:「天下一宗,死長安即葬長安,何必來葬!」復遣喪之長安葬。吳王由是怨望,稍失籓臣禮,稱疾不朝。京師知其以子故,驗問實不病,諸吳使來,輒系責治之。吳王恐,所謀滋甚。及後使人為秋請,上復責問吳使者。使者曰:「察見淵中魚,不祥。今吳王始詐疾,及覺,見責急,愈益閉,恐上誅之,計乃無聊。唯上與更始。」於是天子皆赦吳使者歸之,而賜吳王幾杖,老,不朝。吳得釋,其謀亦益解。然其居國以銅鹽故,百姓無賦。卒踐更,輒予平賈。歲時存問茂材,賞賜閭裡,它郡國吏欲來捕亡人者,頌共禁不與。如此者三十餘年,以故能使其眾。 朝錯為太子家令,得幸皇太子,數從容言吳過可削。數上書說之,文帝寬,不忍罰,以此吳王日益橫。及景帝即位,錯為御史大夫,說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諸子弱,大封同姓,故孽子悼惠王王齊七十二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兄子王吳五十餘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隙,詐稱病不朝,於古法當誅。文帝不忍,因賜幾杖,德至厚也。不改過自新,乃益驕恣,公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亡人謀作亂逆。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之,其反遲,禍大。」三年冬,楚王來朝,錯因言楚王戊往年為薄太后服,私奸服捨,請誅之。詔赦,削東海郡。及前二年,趙王有罪,削其常山郡。膠西王卬以賣爵事有奸,削其六縣。 漢廷臣方議削吳,吳王恐削地無已,因欲發謀舉事。念諸侯無足與計者,聞膠西王勇,好兵,諸侯皆畏憚之,於是乃使中大夫應高口說膠西王曰:「吳王不肖,有夙夜之憂,不敢自外,使使臣諭其愚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聽信讒賊,變更律令,侵削諸侯,徵求滋多,誅罰良重,日以益甚。語有之曰:『舐糠及米。』吳與膠西,知名諸侯也,一時見察,不得安肆矣。吳王身有內疾,不能朝請二十餘年,常患見疑,無以自白,脅肩累足,猶懼不見釋。竊聞大王以爵事有過,所聞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已。」王曰:「有之,子將奈何?」高曰:「同惡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求,同欲相趨,同利相死。今吳王自以與大王同憂,願因時循理,棄軀以除患於天下,意亦可乎?」膠西王瞿然駭曰:「寡人何敢如是?主上雖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高曰;「御史大夫朝錯營或天子,侵奪諸侯,蔽忠塞賢,朝廷疾怨,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極矣。彗星出,蝗蟲起,此萬世一時,而愁勞,聖人所以起也。吳王內以朝錯為誅,外從大王后車,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大王誠幸而許之一言,則吳王率楚王略函谷關,守滎陽敖倉之粟,距漢兵,治次捨,須大王。大王幸而臨之,則天下可並,兩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歸報吳王,猶恐其不果,乃身自為使者,至膠西面約之。 膠西群臣或聞王謀,諫曰:「諸侯地不能為漢十二,為叛逆以憂太后,非計也。今承一帝,尚雲不易,假令事成,兩主分爭,患乃益生。」王不聽,遂發使約齊、菑川、膠東、濟南,皆許諾。 諸侯既新削罰,震恐,多怨錯。及削吳會稽、豫章郡書至,則吳王先起兵,誅漢吏二千石以下。膠西、膠東、菑川、濟南、楚、趙亦皆反,發兵西。齊王后悔,背約城守。濟北王城壞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發兵。膠西王、膠東王為渠率,與菑川、濟南共攻圍臨菑。趙王遂亦陰使匈奴與連兵。 七國之發也,吳王悉其士卒,下令國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將。少子年十四,亦為士卒先。諸年上與寡人同,下與少子等,皆發!」二十餘萬人。南使閩、東越,閩、東越亦發兵從。 孝景前三年正月甲子,初起兵於廣陵。西涉淮,因並楚兵。發使遺諸侯書曰:「吳王劉濞敬問膠西王、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趙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廬江山、故長沙王子:幸教!以漢有賊臣錯,無功天下,侵奪諸侯之地,使吏劾繫訊治,以侵辱之為故,不以諸侯人君禮遇劉氏骨肉,絕先帝功臣,進任奸人,誑亂天下,欲危社稷。陛下多病志逸,不能省察。欲舉兵誅之,謹聞教。敝國雖狹,地方三千里;人民雖少,精兵可具五十萬。寡人素事南越三十餘年,其王諸君皆不辭分其兵以隨寡人,又可得三十萬。寡人雖不肖,願以身從諸王。南越直長沙者,因王子定長沙以北,西走蜀、漢中。告越、楚王、淮南三王,與寡人西面;齊諸王與趙王定河間、河內,或入臨晉關,或與寡人會雒陽;燕王、趙王故與胡王有約,燕王北定代、雲中,轉胡眾入蕭關,走長安,匡正天下,以安高廟。願王勉之。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餘年,怨入骨髓,欲壹有所出久矣,寡人未得諸王之意,未敢聽。今諸王苟能存亡繼絕,振弱伐暴,以安劉氏,社稷所願也。吳國雖貧,寡人節衣食用,積金錢,修兵革,聚糧食,夜以繼日,三十餘年矣。凡皆為此,願諸王勉之。能斬捕大將者,賜金五千斤,封萬戶;列將,三千斤,封五千戶;裨將,二千斤,封二千戶;二千石,千斤,封千戶:皆為列侯。其以軍若城邑降者,卒萬人,邑萬戶,如得大將;人戶五千,如得列將;人戶三千,如得裨將;人戶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它封賜皆倍軍法。其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願諸王明以令士大夫,不敢欺也。寡人金錢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於吳,諸王日夜用之不能盡。有當賜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遺之。敬以聞。」 七國反書聞,天子乃遣太尉條侯周亞夫將三十六將軍往擊吳、楚;遣曲周侯酈寄擊趙,將軍欒布擊齊,大將軍竇嬰屯滎陽監齊、趙兵。 初,吳、楚反書聞,兵未發,竇嬰言故吳相爰盎。召入見,上問以吳、楚之計,盎對曰:「吳、楚相遺書,曰『賊臣朝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名為『西共誅錯,復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斬錯,發使赦七國,復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上從其議,遂斬錯。語具有《盎傳》。以盎為泰常,奉宗廟,使吳王,吳王弟子德侯為宗正,輔親戚。使至吳,吳、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親故,先入見,諭吳王拜受詔。吳王聞盎來,亦知其欲說,笑而應曰:「我已為東帝,尚誰拜?」不肯見盎而留軍中,欲劫使將。盎不肯,使人圍守,且殺之。盎得夜亡走梁,遂歸報。 條侯將乘六乘傳,會兵滎陽。至雒陽,見劇孟,喜曰:「七國反,吾乘傳至此,不自意全。又以為諸侯已得劇孟,孟今無動,吾據滎陽,滎陽以東無足憂者。」至淮陽,向故父絳侯客鄧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吳兵銳甚,難與爭鋒。楚兵輕,不能久。方今為將軍計,莫若引兵東北壁昌邑,以梁委吳,吳必盡銳攻之。將軍深溝高壘,使輕兵絕淮泗口,塞吳餉道。使吳、梁相敝而糧食竭,乃以全制其極,破吳必矣。」條侯曰:「善。」從其策,遂堅壁昌邑南,輕兵絕吳餉道。 吳王之初發也,吳臣田祿伯為大將軍。田祿伯曰:「兵屯聚而西,無它奇道,難以立功。臣願得五萬人,別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長沙,入武關,與大王會,此亦一奇也。」吳王太子諫曰:「王以反為名,此兵難以藉人,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而別,多它利害,徒自損耳。」吳王即不許田祿伯。 吳少將桓將軍說王曰:「吳多步兵,步兵利險;漢多車騎,車騎利平地。願大王所過城不下,直去,疾西據雒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無入關,天下固已定矣。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漢軍車騎至,馳入梁、楚之郊,事敗矣。」吳王問吳老將,老將曰:「此年少推鋒可耳,安知大慮!」於是王不用桓將軍計。 王專並將其兵,未度淮,諸賓客皆得為將、校尉、行間侯、司馬,獨周丘不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吳,酤酒無行,王薄之,不任。周丘乃上謁,說王曰:「臣以無能,不得待罪行間。臣非敢求有所將也,願請王一漢節,必有以報。」王乃予之。周丘得節,夜馳入下邳。下邳時聞吳反,皆城守。至傳捨,召令入戶,使從者以罪斬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吳反兵且至,屠下邳下過食頃。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至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萬人,使人報吳王,遂將其兵北略城邑。比至城陽,兵十餘萬,破城陽中尉軍。聞吳王敗走,自度無與共成功,即引兵歸下邳。未至,癰發背死。 二月,吳王兵既破,敗走,於是天子制詔將軍:「蓋聞為善者天報以福,為非者天報以殃。高皇帝親垂功德,建立諸侯,幽王、悼惠王絕無後,孝文皇帝哀憐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廟,為漢籓國,德配天地,明並日月。而吳王濞背德反義,誘受天下亡命罪人,亂天下幣,稱疾不朝二十餘年。有司數請濞罪,孝文皇帝寬之,欲其改行為善。今乃與楚王戊、趙王遂、膠西王卬、濟南王辟光、菑川王賢、膠東王雄渠約從謀反,為逆無道,起兵以危宗廟,賊殺大臣及漢使者,迫劫萬民,伐殺無罪,燒殘民家,掘其丘壟,甚為虐暴。而卬等又重逆無道,燒宗廟,鹵御物,聯甚痛之。聯服避正殿,將軍其勸士大夫擊反虜。擊反虜者,深入多殺為功,斬首捕虜比三百石以上皆殺,無有所置。敢有議詔及不如詔者,皆要斬。」 初,吳王之度淮,與楚王遂西敗棘壁,乘勝而前,銳甚。梁孝王恐,遣將軍擊之,又敗梁兩軍,士卒皆還走。梁數使使條侯求救,條侯不許。又使使訴條侯於上,上使告條侯救梁,又守便宜不行。梁使韓安國及楚死事相弟張羽為將軍,乃得頗敗吳兵。吳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即走條侯軍,會下邑。欲戰,條侯壁,不肯戰。吳糧絕,卒饑,數挑戰,遂夜奔條侯壁,驚東南。條侯使備西北,果從西北。不得入,吳大敗,士卒多饑死叛散。於是吳王乃與其戲下壯士千人夜亡去,度淮走丹徒,保東越。東越兵可萬餘人,使人收聚亡卒。漢使人以利啖東越,東越即紿吳王,吳王出勞軍,使人鏦殺吳王,盛其頭,馳傳以聞。吳王太子駒亡走閩越。吳王之棄軍亡也,軍遂潰,往往稍降太尉條侯及梁軍。楚王戊軍敗,自殺。 三王之圍齊臨菑也,三月不能下。漢兵至,膠西、膠東、菑川王各引兵歸國。膠西王徒跣,席稿,飲水,謝太后。王太子德曰:「漢兵還,臣觀之以罷,可襲,願收王余兵擊之,不勝而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壞,不可用之。」不聽。漢將弓高侯頹當遺王書曰:「奉詔誅不義,降者赦,除其罪,復故;不降者滅之。王何處?須以從事。」王肉袒叩頭漢軍壁,謁曰:「臣卬奉法不謹,驚駭百姓,乃苦將軍遠道至於窮國,敢請菑醢之罪。」弓高侯執金鼓見之,曰:「王苦軍事,願聞王發兵狀。」王頓首膝行對曰:「今者,朝錯天子用事臣,變更高皇帝法令,侵奪諸侯地。卬等以為不義,恐其敗亂天下,七國發兵,且誅錯。今聞錯已誅,卬等謹已罷兵歸。」將軍曰:「王苟以錯為不善,何不以聞?及未有詔虎符,擅發兵擊義國。以此觀之,意非徒欲誅錯也!」乃出詔書為王讀之,曰:「王其自圖之。」王曰:「如卬等死有餘罪。」遂自殺。太后、太子皆死。膠東、菑川、濟南王皆伏誅。酈將軍攻趙,十月而下之,趙王自殺。濟北王以劫故,不誅。 初,吳王首反,並將楚兵,連齊、趙。正月起,三月皆破滅。 贊曰:荊王王也,由漢初定,天下未集,故雖疏屬,以策為王,鎮江、淮之間。劉澤發於田生,權激呂氏,然卒南面稱孤者三世。事發相重,豈不危哉!吳王擅山海之利,能薄斂以使其眾,逆亂之萌,自其子興。古者諸侯不過百里,山海不以封,蓋防此矣。朝錯為國遠慮,禍反及身。」毋為權首,將受其咎」,豈謂錯哉! 卷三十六□莉l醮婌 楚元王交字游,高祖同父少弟也。好書,多材藝。少時嘗與魯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詩》於浮丘伯。伯者,孫卿門人也。及秦焚書,各別去。 高祖兄弟四人,長兄伯,次仲,伯蚤卒。高祖既為沛公,景駒自立為楚王。高祖使仲與審食其留侍太上皇,交與蕭、曹等俱從高祖見景駒,遇項梁,共立楚懷王。因西攻南陽,入武關,與秦戰於藍田。至霸上,封交為文信君,從入蜀漢,還定三秦,誅項籍。即帝位,交與盧綰常侍上,出入臥內,傳言語諸內事隱謀。而上從父兄劉賈數別將。 漢六年,既廢楚王信,分其地為二國,立賈為荊王,交為楚王,王薛郡、東海、彭城三十六縣,先有功也。後封次兄仲為代王,長子肥為齊王。 初,高祖微時,常避事,時時與賓客過其丘嫂食。嫂厭叔與客來,陽為羹盡,轑釜,客以故去。已而視鑒中有羹,繇是怨嫂。及立齊、代王,而伯子獨不得侯。太上皇以為言,高祖曰:「某非敢忘封之也,為其母不長者。」七年十月,封其子信為羹頡侯。 元王既至楚,以穆生、白生、申公為中大夫。高後時,浮丘伯在長安,元王遣於郢客與申公俱卒業。文帝時,聞申公為《詩》最精,以為博士。元王好《詩》,諸子皆讀《詩》,申公始為《詩》傳,號《魯詩》。元王亦次之《詩》傳,號曰《元王詩》,世或有之。 高後時,以元王子郢客為宗正,封上邳侯。元王立二十三年薨,太子辟非先卒,文帝乃以宗正上邳侯郢客嗣,是為夷王。申公為博士,失官,隨郢客歸,復以為中大夫。立四年薨,子戊嗣。文帝尊寵元王,子生,爵比皇子。景帝即位,以親親封元王寵子五人:子禮為平陸侯,富為休侯,歲為沈猶侯,執為宛朐侯,調為棘樂侯。 初,元王敬禮申公等,穆生不耆酒,元王每置酒,常為穆生設醴。及王戊即位,常設,後忘設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設,王之意怠,不去,焚人將鉗我於市。」稱疾臥。申公、白生強起之曰:「獨不念先王之德與?今王一旦失小禮,何足至此!」穆生曰:「《易》稱『知幾其神乎!幾者動之微,吉凶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先王之所以禮吾三人者,為道之存故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胡可與久處!豈為區區之禮哉?」遂謝病去。申公、白生獨留。 王戊稍淫暴,二十年,為薄太后服私奸,削東海、薛郡,乃與吳通謀。二人諫,不聽,胥靡之,衣之赭衣,使杵臼雅舂於市。休侯使人諫王,王曰:「季父不吾與,我起,先取季父矣。」休侯懼,乃與母太夫人奔京師。二十一年春,景帝之三年也,削書到,遂應吳王反。其相張尚、太傅趙夷吾諫,不聽。遂殺尚、夷吾,起兵會吳西攻梁,破棘壁,至昌邑南,與漢將周亞夫戰。漢絕吳、楚糧道,士饑,吳王走,戊自殺,軍遂降漢。 漢已平吳、楚,景帝乃立宗正平陸侯禮為楚王,奉元王后,是為文王。三年薨,子安王道嗣。二十二年薨,子襄王注嗣。十二年薨,子節王純嗣。十六年薨,子延壽嗣。宣帝即位,延壽以為廣陵王胥武帝子,天下有變必得立,陰欲附倚輔助之,故為其後母弟趙何齊取廣陵王女為妻。與何齊謀曰:「我與廣陵王相結,天下不安,發兵助之,使廣陵王立,何齊尚公主,列侯可得也。」因使何齊奉書遺廣陵王曰:「願長耳目,毋後人有天下。」何齊父長年上書告之。事下有司,考驗辭服,延壽自殺。立三十二年,國除。 初,休侯富既奔京師,而王戊反,富等皆坐免侯,削屬籍。後聞其數諫戊,乃更封為紅侯。太夫人與竇太后有親,懲山東之寇,求留京師,詔許之,富子辟強等四人供養,仕於朝。太夫人薨,賜塋,葬靈戶。富傳國至曾孫,無子,絕。 辟強字少卿,亦好讀《詩》能屬文。武帝時,以宗室子隨二千石論議,冠諸宗室。清靜少欲,常以書自娛,不肯仕。昭帝即位,或說大將軍霍光曰:「將軍不見諸呂之事乎?處伊尹,周公之位,攝政擅權,而背宗室,不與共職,是以天下不信,卒至於滅亡。今將軍當盛位,帝春秋富,宜納宗室,又多與大臣共事,反諸呂道,如是則可以免患。」光然之,乃擇宗室可用者。辟強子德待詔丞相府,年三十餘,欲用之。或言父見在,亦先帝之所寵也。遂拜辟強為光祿大夫,守長樂衛尉,時年已八十矣。徙為宗正,數月卒。 德字路叔,修黃、老術,有智略。少時數言事,召見甘泉宮,武帝謂之「千里駒」。昭帝初,為宗正丞,雜治劉澤詔獄。父為宗正,徙大鴻臚丞,遷太中大夫,後復為宗正,雜案上官氏、蓋主事。德常持《老子》「知足」之計。妻死,大將軍光欲以女妻之,德不敢取,畏盛滿也。蓋長公主孫譚遮德自信,德數責以公主起居無狀。侍御史以為光望不受女,承指劾德誹謗詔獄,免為庶人,屏居山田。光聞而恨之,復白召德守青州刺史。歲余,復為宗正,與立宣帝,以定策賜爵關內侯。地節中,以親親行謹厚封為陽城侯。子安民為郎中右曹,宗家以德得官宿衛者二十餘人。 德寬厚,好施生,每行京兆尹事,多所平反罪人。家產過百萬,則以振昆弟賓客食飲,曰:「富,民之怨也。」立十一年,子向坐鑄偽黃金,當伏法,德上書訟罪。會薨,大鴻臚奏德訟子罪,失大臣體,不宜賜謚、置嗣。制曰:「賜謚繆侯,為置嗣。」傳至孫慶忌,復為宗正、太常。薨,子岑嗣,為諸曹中郎將,列校尉,至太常。薨,傳子,至王莽敗,乃絕。 向字子政,本名更生。年十二,以父德任為輦郎。既冠,以行修飭擢為諫大夫。是時,宣帝循武帝故事,招選名儒俊材置左右。更生以通達能屬文辭,與王褒、張子僑等並進對,獻賦頌凡數十篇。上復興神仙方術之事,而淮南有《枕中鴻寶苑秘書》。書言神仙使鬼物為金之術,及鄒衍重道延命方,世人莫見,而更生父德武帝時治淮南獄得其書。更生幼而讀誦,以為奇,獻之,言黃金可成。上令典尚方鑄作事,費甚多,方不驗。上乃下更生吏,吏劾更生鑄偽黃金,系當死。更生兄陽城侯安民上書,入國戶半,贖更生罪。上亦奇其材,得逾冬減死論。會初立《穀梁春秋》,征更生受《穀梁》,講論《五經》於石渠。復拜為郎中給事黃門,遷散騎、諫大夫、給事中。 元帝初即位,太傅蕭望之為前將軍,少傅周堪為諸吏光祿大夫,皆領尚書事,甚見尊任,更生年少於望之、堪,然二人重之,薦更生宗室忠直,明經有行,擢為散騎、宗正給事中,與侍中金敞拾遺於左右。四人同心輔政,患苦外戚許、史在位放縱,而中書宦官弘恭、石顯弄權。望之、堪、更生議,欲白罷退之。未白而語洩,遂為許、史及恭、顯所譖訴,堪、更生下獄,及望之皆免官。語在《望之傳》。其春地震,夏,客星見昴、捲舌間。上感悟,下詔賜望之爵關內侯,奉朝請。秋,征堪、向,欲以為諫大夫,恭、顯白皆為中郎。冬,地復震。時恭、顯、許、史子弟侍中諸曹,皆側目於望之等,更生懼焉,乃使其外親上變事,言: 竊聞故前將軍蕭望之等,皆忠正無私,欲致大治,忤於貴戚尚書。今道路人聞望之等復進,以為且復見毀讒,必曰嘗有過之臣不宜復用,是大不然。臣聞春秋地震,為在位執政太盛也,不為三獨夫動,亦已明矣。且往者高皇帝時,季布有罪,至於夷滅,後赦以為將軍,高後、孝文之間卒為名臣。孝武帝時,佷e有重罪系,按道侯韓說諫曰:「前吾丘壽王死,陛下至今恨之;今殺寬,後將復大恨矣!」上感其言,遂貰寬,復用之,位至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未有及寬者也。又董仲舒坐私為災異書,主父偃取奏之,下吏,罪至不道,幸蒙不誅,復為太中大夫、膠西相,以老病免歸。漢有所欲興,常有詔問。仲舒為世儒宗,定議有益天下。孝宣皇帝時,夏侯勝坐誹謗系獄三年,免為庶人。宣帝復用勝,至長信少府、太子太傅,名敢直言,天下美之。若乃群臣,多此比類,難一二記。有過之臣,無負國家,有益天下,此四臣者,足以觀矣。 前弘恭奏望之等獄決,三月,地大震。恭移病出,後復視事,天陰雨雪。由是言之,地動殆為恭等。 臣愚以為宜退恭、顯以章蔽善之罰,進望之等以通賢者之路。如此,太平之門開,災異之原塞矣。 書奏,恭、顯疑其更生所為,白請考奸詐。辭果服,遂逮更生系獄,下太傅韋玄成、諫大夫貢禹,與廷尉雜考。劾更生前為九卿,坐與望之、堪謀排車騎將軍高、許、史氏侍中者,毀離親戚,欲退去之,而獨專權。為臣不忠,幸不伏誅,復蒙恩徵用,不悔前過,而教令人言變事,誣罔不道。更生坐免為庶人。而望之亦坐使子上書自冤前事,恭、顯白令詣獄置對。望之自殺。天子甚悼恨之,乃擢周堪為光祿勳,堪弟子張猛光祿大夫、給事中,大見信任。恭、顯憚之,數譖毀焉。更生見堪、猛在位,幾已得復進,懼其傾危,乃上封事諫曰: 臣前幸得以骨肉備九卿,奉法不謹,乃復蒙恩。竊見災異並起,天地失常,征表為國。欲終不言,念忠臣雖在甽畝,猶不忘君,邡鷝鄐孛q也。況重以骨肉之親,又加以舊恩未報乎!欲竭愚誠,又恐越職,然惟二恩未報,忠臣之義,一杼愚意,退就農畝,死無所恨。 臣聞舜命九官,濟濟相讓,和之至也。眾賢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故簫《韶》九成,而鳳皇來儀;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四海之內,靡不和定。及至周文,開墓西郊,雜 眾賢,罔不肅和,崇推讓之風,以銷分爭之訟。文王既沒,周公思慕,歌詠文王之德,其《詩》曰:「於穆清廟,肅雍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德。」當此之時,武王、周公繼政,朝臣和於內,萬國歡於外,故盡得其歡心,以事其先祖。其《詩》曰:「有來雍雍,至止肅肅,相維辟公,天子穆穆。」言四方皆以和來也。諸侯和於下,天應報於上,故《周頌》曰「降福穰穰」,又曰「飴我釐麰」,釐麰,大麥也,始自天降。此皆以和致和,獲天助也。 下至幽、厲之際,朝廷不和,轉相非怨,詩人疾而憂之曰:「民之無良,相怨一方。」眾小在位而從邪議,歙歙相是而背君子,故其《詩》曰「歙歙訿訿,亦孔之哀!謀之其臧,則具是違;謀之不臧,則具是依!」君子獨處守正,不橈眾枉,勉強以從王事則反見憎毒讒訴,故其《詩》曰:「密勿從事,不敢告勞,無罪無辜,讒口嗷嗷!」當是之時,日月薄蝕而無光,其《詩》曰:「朔日辛卯,日有蝕之,亦孔之丑!」又曰:「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又曰:「日月鞠凶,不用其行;四國無政,不用其良!」天變見於上,地變動於下,水泉沸騰,山谷易處。其《詩》曰:「百川沸騰,山塚卒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哀今之人,胡 莫懲!」霜降失節,不以其時,其《詩》曰:「正月繁霜,我心憂傷;民之訛言,亦孔之將!」言民以是為非,甚眾大也。此皆不和,賢不肖易位之所致也。 自此之後,天下大亂,篡殺殃禍並作,厲王奔彘,幽王見殺。至乎平王末年,魯隱之始即位也,周大夫祭伯乖離不和,出奔於魯,而《春秋》為諱,不言來奔,傷其禍殃自此始也。是後尹氏世卿而專恣,諸侯背畔而不朝,周室卑微。二百四十二年之間,日食三十六,地震五,山陵崩阤二,彗星三見,夜常星不見,夜中星隕如雨一,火災十四。長狄入三國,五石隕墜,六鶂退飛,多麋,有蜮、蜚,鴝鵒來巢者,皆一見。晝冥晦。雨木冰。李梅冬實。七月霜降,草木不死。八月殺菽。大雨雹。雨雪雷霆失序相乘。水、旱、饑、蝝、螽、螟蜂午並起。當是時,禍亂輒應,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也。周室多禍:晉敗其師於貿戎;伐其郊;鄭傷桓王;戎執其使;衛侯朔召不住,齊逆命而助朔;五大夫爭權,三君更立,莫能正理。遂至陵夷不能復興。 由此觀之,和氣致祥,乖氣致異;祥多者其國安,異眾者其國危,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今陛下開三代之業,招文學之士,優遊寬容,使得並進。今賢不肖渾殽,白黑不分,邪正雜糅,忠讒並時。章交公車,人滿北軍。朝臣舛午,膠戾乖刺,更相讒訴,轉相是非。傅授增加,交書紛糾,前後錯繆,毀與渾亂。所以營感耳目,感移心意,不可勝載。分曹為黨,往往群朋,將同心以陷正臣。正臣進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亂之機也。乘治亂之機,未知孰任,而災異數見,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夫乘權借勢之人,子弟鱗集於朝,羽翼陰附者眾,輻湊於前,毀與將必用,以終乖離之咎。是以日月無光,雪霜夏隕,海水沸出,陵谷易處,列星失行,皆怨氣之所致也。夫遵衰周之軌跡,循詩人之所刺,而欲以成太平,致雅頌,猶卻行而求及前人也。初元以來六年矣,案《春秋》六年之中,災異未有稠如今者也。夫有《春秋》之異,無孔子之救,猶不能解紛,況甚於《春秋》乎? 原其所以然者,讒邪並進也。讒邪之所以並進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賢人而行善政,如或譖之,則賢人退而善政還。夫執狐疑之心者,來讒賊之口;持不斷之意者,開群枉之門。義邪進則眾賢退,群枉盛則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長,君子道消,君子道消,則政日亂,故為「否」。否者,閉而亂也。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小人道消,則政日治,故為「泰」。泰者,通而治也。《詩》又云「雨雪麃麃,見晛聿消」,與《易》同義。昔者鯀、共工、歡兜與舜、禹雜處堯朝,周公與管、蔡並居周位,當是時,迭進相毀,流言相謗,豈可勝道哉!帝堯、成王能賢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榮華至今。孔子與季、孟偕仕於魚,李斯與叔孫俱宦於秦,定公、始皇賢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孫,故以大亂,污辱至今。故治亂榮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賢,在於堅固而不移。《詩》云「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言守善篤也。《易》曰「渙汗其大號」,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逾時而反,是反汗也;用賢未能三旬而退,是轉石也。《論語》曰:「見不善如探湯。」今二府奏佞諂不當在位,歷年而不去。做出令則如反汗,用賢則如轉石,去佞則如拔山,如此望陰陽之調,不亦難乎! 是以群小窺見間隙,緣飾文字,巧言醜詆,流言飛文,嘩於民間。故《詩》云:「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小人成群,誠足慍也。昔孔子與顏淵、子貢更相稱譽,不為朋黨;禹、稷與皋陶傳相汲引,不為比周。何則?忠於為國,無邪心也。故賢人在上位,則引其類而聚之於朝,《易》曰「飛龍在天,大人聚也」;在下位,則思與其類俱進,《易》曰「拔茅茹以其匯,征吉」。在上則引其類,在下則推其類,故湯用伊尹,不仁者遠,而眾賢至,類相致也。今佞邪與賢臣並在交戟之內,合黨共謀,違善依惡,歙歙訿ぼ,數設危險之言,欲以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災異之所以重至者也。 自古明聖,未有無誅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罰,而孔子有兩觀之誅,然後聖化可得而行也。今以陛下明知,誠深思天地之心,跡察兩觀之誅,覽「否」、「泰」之卦,觀雨雪之詩,歷周、唐之所進以為法,原秦、魯之所消以為戒,考祥應之福,省災異之禍,以揆當世之變,放遠佞邪之黨,壞散險詖之聚,杜閉群枉之門,廣開眾正之路,決斷狐疑,分別猶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則百異消滅,而眾祥並至,太平之基,萬世之利也。 臣幸得托肺附,誠見陰陽不調,不敢不通所聞。竊推《春秋》災異,以救今事一二,條其所以,不宜宣洩。臣謹重封昧死上。 恭、顯見其書,愈與許、史比而怨更生等。堪性公方,自見孤立,遂直道而不曲。是歲夏寒,日青無光,恭、顯及許、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上內重堪,又患眾口之浸潤,無所取信。時長安令楊興以材能幸,常稱譽堪。上欲以為助,乃見問興:「朝臣齦齦不可光祿勳,何邪?」興者,傾巧士,謂上疑堪,因順指曰:「堪非獨不可於朝廷,自州里亦不可也。臣見眾人聞堪前與劉更生等謀毀骨肉,以為當誅,故臣前言堪不可誅傷,為國養恩也。」上曰:「然此何罪而誅?今宜奈何?」興曰:「臣愚以為可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勿令典事。明主不失師傅之恩,此最策之得者也。」上於是疑。會城門校尉諸葛豐亦言堪、猛短,上因發怒免豐。語在其傳。又曰:「豐言堪、猛貞信不立,聯閔而不治,又惜其材能未有所效,其左遷堪為河東太守,猛槐裡令。」 顯等專權日甚。後三歲余,孝宣廟闕災,其晦,日有蝕之。於是上召諸前言日變在堪、猛者責問,皆稽首謝。乃因下詔曰:「河東太守堪,先帝賢之,命而傅聯。資質淑茂,道術通明,論議正直,秉心有常,發憤悃幅,信有憂國之心。以不能阿尊事貴,孤特寡助,抑厭遂退,卒不克明。往者眾臣見異,不務自修,深惟其故,而反晻昧說天,托咎此人。聯不得已,出而試之,以彰其材。堪出之後,大變仍臻,眾亦嘿然。堪治未期年,而三老官屬有識之士詠頌其美,使者過郡,靡人不稱。此固足以彰先帝之知人,而聯有以自明也。俗人乃造端作基,非議詆欺,或引幽隱,非所宜明,意疑以類,欲以陷之,聯亦不取也。聯迫於俗,不得專心,乃者天著大異,聯甚懼焉。今堪年衰歲幕,恐不得自信,排於異人,將安究之哉?其征堪詣行在所。」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領尚書事。猛復為太中大夫給事中。顯干尚書事,尚書五人,皆其黨也。堪希得見,常因顯白事,事決顯口。會堪疾贈,不能言而卒。顯誣譖猛,令自殺於公車。更生傷之,乃著《疾讒》、《摘要》、《救危》及《世頌》,凡八篇,依興古事,悼己及同類也。遂廢十餘年。 成帝即位,顯等伏辜,更生乃復進用,更名向。向以故九卿召拜為中郎,使領護三輔都水。數奏封事,遷光祿大夫。是時,帝元舅陽平侯王鳳為大將軍,秉政,倚太后,專國權,兄弟七人皆封為列侯。時數有大異,向以為外戚貴盛,鳳兄弟用事之咎。而上方精於《詩》、《書》,觀古文,詔向領校中《五經》秘書。向見《尚書·洪範》,箕子為武王陳五行陰陽休咎之應。向乃集合上古以來歷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災異之記,推跡行事,連傳禍福,著其占驗,比類相從,各有條目,凡十一篇,號曰《洪範五行傳論》,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為鳳兄弟起此論也,然終不能奪王氏權。 久之,營起昌陵,數年不成,復還歸延陵,制度泰奢。向上蔬諫曰: 臣聞《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故賢聖之君,博觀終始,窮極事情,而是非分明。王者必通三統,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獨一姓也。孔子論《詩》,至於「殷士膚敏,裸將於京」,喟然歎曰:「大哉天命!」善不可不傳於子孫,是以富貴無常;不如是,則王公其何以戒慎,民萌何以勸勉?」蓋傷微子之事周,而痛殷之亡也。雖有堯、舜之聖,不能化丹硃之子;雖有禹、湯之德,不能訓未孫之桀、紂。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也。昔高皇帝既滅秦,將都雒陽,感寤劉敬之言,自以德不及周,而賢於秦,遂徙都關中,依周之德,因秦之阻。世之長短,以德為效,故常戰粟,不敢諱亡。孔子所謂「富貴無常」,蓋謂此也。 孝文皇帝居霸陵,北臨廁,意淒愴悲懷,顧謂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綻絮斫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張釋之進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無可欲,雖無石槨,又何慼焉?」夫死者無終極,而國家有廢興,故釋之之言,為無窮計也。孝文寤焉,遂薄葬,不起山墳。 《易》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臧之中野,不封不樹。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棺槨之作,自黃帝始。黃帝葬於橋山,堯葬濟陰,丘□皆小,葬具甚微。舜葬蒼梧,二妃不從。禹葬會稽,不改其列。殷湯無葬處。文、武、周公葬於畢,秦穆公葬於雍橐泉宮祈年館下,樗裡子葬於武庫,皆無丘隴之處。此聖帝明王賢君智士遠覽獨慮無窮之計也。其賢臣孝子亦承命順意而薄葬之,此誠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 夫周公,武王弟也,葬兄甚微。孔子葬母子防,稱古墓而不墳,曰:「丘,東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不識也。」為四尺墳,遇雨而崩。弟子修之,以告孔子,孔子流涕曰:「吾聞之,古者不修墓。」蓋非之也。延陵季子適齊而反,其子死,葬於贏、博之間,穿不及泉,斂以時服,封墳掩坎,其高可隱,而號曰:「骨肉歸復於土,命也,魂氣則無不之也。」夫贏、博去吳千有餘裡,季子不歸葬。孔子往觀曰:「延陵季子於禮合矣。」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弟弟,其葬君親骨肉,皆微薄矣;非苟為儉,誠便於體也。宋桓司馬為石槨,仲尼曰「不如速朽。」秦相呂不韋集知略之士而造《春秋》,亦言薄葬之義,皆明於事情者也。 逮至吳王闔閭,違禮厚葬,十有餘年,越人發之。及秦惠文、武、昭、孝文、嚴襄五王,皆大作丘隴,多其瘞臧,鹹盡發掘暴露,甚足悲也。秦始皇帝葬於驪山之阿,下錮三泉,上崇山墳,其高五十餘丈,周回五里有餘;石槨為游館,人膏為燈燭,水銀為江海,黃金為鳧雁。珍寶之臧,機械之變,棺槨之麗,宮館之盛,不可勝原。又多殺官人,生蕤工匠,計以萬數。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驪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萬之師至其下矣。項籍燔其宮室營宇,往者鹹見發掘。其後牧兒亡羊,羊入其鑿,牧者持火照求羊,失火燒其臧槨。自古至今,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數年之間,外被項籍之災,內離牧豎之禍,豈不哀哉! 是故德彌厚者葬彌薄,知愈深者葬愈微。無德寡知,其葬愈厚,丘隴彌高,宮廟甚麗,發掘必速。由是觀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凶,昭然可見矣。周德既衰而奢侈,宣王賢而中興,更為儉官室,小寢廟。詩人美之,《斯干》之詩是也,上章道宮室之如制,下章言子孫之眾多也。及魯嚴公刻飾宗廟,多築台囿,後嗣再絕,《春秋》刺焉。周宣如彼而昌,魯、秦如此而絕,是則奢儉之得失也。 陛下即位,躬親節儉,始營初陵,其制約小,天下莫不稱賢明。及徙昌陵,增埤為高,積土為山,發民墳墓,積以萬數,營起邑居,期日迫卒,功費大萬百餘。死者恨於下,生者愁於上,怨氣感動陰陽,因之以饑饉,物故流離以十萬數,臣甚愍焉。以死者為有知,發人之墓,其害多矣;若其無知,又安用大?謀之賢知則不說,以示眾庶則苦之;若苟以說愚夫淫侈之人,又何為哉!陛下仁慈篤美甚厚,聰明疏達蓋世,宜弘漢家之德,崇劉氏之美,光昭五帝、三王,而顧與暴秦亂君競為奢侈,比方丘□,說愚夫之目,隆一時之觀,違賢知之心,亡萬世之安,臣竊為陛下羞之。唯陛下上覽明聖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仲尼之制,下觀賢知穆公、延陵、樗裡、張釋之之意。孝文皇帝去墳薄葬,以儉安神,可以為則;秦昭、始皇增山厚臧,以侈生害,足以為戒。初陵之 ,宜從公卿大臣之議,以息眾庶。 書奏,上甚感向言,而不能從其計。 向睹俗彌奢淫,而趙、衛之屬起微賤,逾禮制。向以為王教由內及外,自近者始。故採取《詩》、《書》所載賢妃貞婦,興國顯家可法則,及孽嬖亂亡者,序次為《列女傳》,凡八篇,以戒天子。及采傳記行事,著《新序》、《說苑》凡五十篇奏之。數上疏言得失,陳法戒。書數十上,以助觀覽,補遺闕。上雖不能盡用,然內嘉其言,常嗟歎之。 時上無繼嗣,政由王氏出,災異浸甚。向雅奇陳湯智謀,與相親友,獨謂湯曰:「災異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漸必危劉氏。吾幸得同姓末屬,累世蒙漢厚恩,身為宗室遺老,歷事三主。上以我先帝舊臣,每進見常加優禮,吾而不言,孰當言者?」向遂上封事極諫曰: 臣聞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術也。夫大臣操權柄,持國政,未有不為害者也。昔晉有六卿,齊有田、崔,衛有孫、甯,魯有季、孟,常掌國事,世執朝柄。終後田氏取齊;六卿分晉;崔杼弒其君光;孫林父、甯殖出其君衎,弒其君剽;季氏八佾舞於庭,三家者以《雍》徹,並專國政,卒逐昭公。周大夫尹氏管朝事,濁亂王室,子朝、子猛更立,連年乃定。故經曰「王室亂」,又曰「君氏殺王子克」,甚之也。《春秋》舉成敗,錄禍福,如此類甚眾,皆陰盛而陽微,下失臣道之所致也。故《書》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於而家,凶於而國。」孔子曰「祿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秦昭王舅穰侯及涇陽、葉陽君專國擅勢,上假太后之威,三人者權重於昭王,家富於秦國,國甚危殆,賴寤范睢之言,而秦復存。二世委任趙高,專權自恣,壅蔽大臣,終有閻樂望夷之禍,秦遂以亡。近事不遠,即漢所代也。 漢興,諸呂無道,擅相尊王。呂產、呂祿席太后之寵,據將相之位,兼南北軍之眾,擁梁、趙王之尊,驕盈無厭,欲危劉氏。賴忠正大臣絳侯、硃虛侯等竭誠盡節以誅滅之,然後劉氏復安。今王氏一姓乘硃輪華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蟬充盈幄內,魚鱗左右。大將軍秉事用權,五侯驕奢僭盛,並作威福,擊斷自恣,行污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東宮之尊,假甥舅之親,以為威重。尚書、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門,管執樞機,朋黨比周。稱譽者登進,忤恨者誅傷;游談者助之說,執政者為之言。排擯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毀而不進。遠絕宗室之任,不令得給事朝省,恐其與已分權;數稱燕王、蓋主以疑上心,避諱呂、霍而弗肯稱。內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論,兄弟據重,宗族磐互。歷上古至秦、漢,外戚僭貴未有如王氏者也。雖周皇甫、秦穰侯、漢武安、呂、霍、上官之屬,皆不及也。 物盛必有非常之變先見,為其人微象。孝昭帝時,冠石立於泰山,僕柳起於上林。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墳墓在濟南者,其梓柱生枝葉,扶疏上出屋,根垂地中,雖立石起柳,無以過此之明也。事勢不兩大,王氏與劉氏亦且不並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則上有累卵之危。陛下為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令國祚移於外親,降為皂隸,縱不為身,奈宗廟何!婦人內夫家,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與舅平昌、樂昌侯權,所以安全之也。 夫時者起福於無形,銷患於未然。宜發明詔,吐德音,援近宗室,親而納信,黜遠外戚,毋授以政,皆罷令就第,以則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誠東宮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祿,劉氏長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內之姓,子子孫孫無疆之計也。如不行此策,田氏復見於今,六卿必起於漢,為後嗣憂,昭昭甚明,不可不深圖,不可不蚤慮。《易》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唯陛下深留聖思,審固幾密,覽往事之戒,以折中取信,居萬安之實,用保宗廟,久承皇太后,天下幸甚。 書奏,天子召見向,歎息悲傷其意,謂曰:「君且休矣,吾將思之。」以向為中壘校尉。 向為人簡易無威儀,廉靖樂道,不交接世俗,專積思於經術,晝誦書傳,夜觀星宿,或不寐達旦。元延中,星孛東井,蜀郡岷山崩雍江。向惡此異,語在《五行志》。懷不能已,復上奏,其辭曰: 臣聞帝舜戒伯禹,毋若丹硃敖;周公戒成王,毋若殷王紂。《詩》曰:「殷監不遠,在夏後之世」,亦言湯以桀為戒也。聖帝明王常以敗亂自戒,不諱廢興,故臣敢極陳其愚,唯陛下留神察焉。 謹案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日蝕三十六,襄公尤數,率三歲五月有奇而壹食。漢興訖竟寧,孝景帝尤數,率三歲一月而一食。臣向前數言日當食,今連三年比食。自建始以來,二十歲間而八食,率二歲六月而一發,古今罕有。異有小大希稠,佔有舒疾緩急,而聖人所以斷疑也。《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昔孔子對魯哀公,並言夏桀、殷紂暴虐天下,故歷失則攝提失方,孟陬無紀,此皆易姓之變也。秦始皇之末至二世時,日月薄食,山陵淪亡,辰星出於四孟,太白經天而行,無雲而雷,枉矢夜光,熒惑襲月,孽火燒宮,野禽戲廷,都門內崩,長人見臨洮,石隕於東郡,星孛大角,大角以亡。觀孔子之言,考暴秦之異,天命信可畏也。 及項籍之敗,亦孛大角。漢之入秦,五星聚於東井,得天下之象也。孝惠時,有雨血,日食於沖,滅光星見之異。孝昭時,有泰山臥石自立,上林僵柳復起,大星如月西行,眾星隨之,此為特異。孝宣興起之表,天狗夾漢而西,久陰不雨者二十餘日,昌邑不終之異也。皆著於《漢紀》。觀秦、漢之易世,覽惠、昭之無後,察昌邑之不終,視孝宣之紹起,天之去就,豈不昭昭然哉!高宗、成王亦有雊雉拔木之變,能思其故,故高宗有百年之福,成王有復風之報。神明之應,應若景響,世所同聞也。 臣幸得托末屬,誠見陛下寬明之德,冀銷大異,而興高宗、成王之聲,以崇劉氏,故豤ぼ數奸死亡之誅。今日食尤屢,星孛東井,攝提炎及紫官,有識長老莫不震動,此變之大者也。其事難一二記,故《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是以設卦指爻,而復說義。《書》曰「+ル郃茈H圖」,天文難以相曉,臣雖圖上,猶須口說,然後可知,願賜清燕之閒,指圖陳狀。 上輒入之,然終不能用也。向每召見,數言:「公族者國之枝葉,枝葉落則本根無所庇廕;方今同姓疏遠,母黨專政,祿去公室,權在外家,非所以強漢宗、卑私門、保守社稷、安固後嗣也。」向自見得信於上,故常顯訟宗室,譏刺王氏及在位大臣,其言多痛切,發於至誠。上數欲用向為九卿,輒不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故終不遷。居列大夫官前後三十餘年,年七十二卒。卒後十三歲而王氏代漢。 向三子皆好學:長子+リ峞A以《易》教授,官至郡守;中子賜,九卿丞,蚤卒;少子歆,最知名。 歆字子駿,少以通《詩》、《書》能屬文召見成帝,待詔宦者署,為黃門郎。河平中,受詔與父向領校秘書,講六藝傳記,諸子、詩賦、數術、方技,無所不究。向死後,歆復為中壘校尉。 哀帝初即位,大司馬王莽舉歆宗室有材行,為侍中太中大夫,遷騎都尉、奉車光祿大夫,貴幸。復領《五經》,卒父前業。歆乃集六藝群書,種別為《七略》。語在《藝文志》。 歆及向始皆治《易》,宣帝時,詔向受《穀梁春秋》,十餘年,大明習。及歆校秘書,見古文《春秋左氏傳》,歆大好之。時丞相史尹鹹以能治《左氏》,與歆共校經傳。歆略從鹹及丞相翟方進受,質問大義。初《左氏傳》多古字古言,學者傳訓故而已,及歆治《左氏》,引傳文以解經,轉相發明,由是章句義理備焉。歆亦湛靖有謀,父子俱好古,博見強志,過絕於人。歆以為左丘明好惡與聖人同,親見夫子,而公羊、穀梁在七十子後,傳聞之與親見之,其詳略不同。歆數以難向,向不能非間也,然猶自持其《穀梁》義。及歆親近,欲建立《左氏春秋》及《毛詩》、《逸禮》、《古文尚書》皆列於學官。哀帝令歆與《五經》博士講論其義,諸博士或不肯置對,歆因移書太常博士,責讓之曰: 昔唐、虞既衰,而三代迭興,聖帝明王,累起相襲,其道甚著。周室既微而禮樂不正,道之難全也如此。是故孔子憂道之不行,歷國應聘。自衛反魯,然後東正,《雅》、《頌》乃得其所;修《易》,序《書》,製作《春秋》,以紀帝王之道。及夫子沒而微言絕,七十子終而大義乖。重遭戰國,棄籩豆之禮,理軍旅之陳,孔氏之道抑,而孫、吳之術興。陵夷至於暴秦,燔經書,殺儒士,設挾書之法,行是古之罪,道術由是遂滅。 漢興,去聖帝明王遐遠,仲尼之道又絕,法度無所因襲。時獨有一叔孫通略定禮儀,天下唯有《易》卜,未有它書。至孝惠之世,乃除挾書之律,然公卿大臣絳、灌之屬鹹介冑武夫,莫以為意。至孝文皇帝,始使掌故朝錯從伏生受《尚書》。《尚書》初出於屋壁,朽折散絕,今其書見在,明師傳讀而已。《詩》始萌牙。天下眾書往往頗出,皆諸子傳說,猶廣立於學官,為置博士。在漢朝之儒,唯賈生而已。至孝武皇帝,然後鄒、魯、梁、趙頗有《詩》、《禮》、《春秋》先師,皆起於建元之間。當此之時,一人不能獨盡其經,或為《雅》或為《頌》,相合而成。《泰誓》後得,博士集而讀之。故詔書稱曰;「禮壞樂崩,書缺簡脫,聯甚閔焉。」時漢興已七八十年,離於全經,固已遠矣。 及魯恭王壞孔子宅,欲以為官,而得古文於壞壁之中,《逸禮》有三十九篇,《書》十六篇。天漢之後,孔安國獻之,遭巫蠱倉卒之難,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舊書,多者二十餘通,臧於秘府,伏而未發。孝成皇帝閔學殘文缺,稍離其真,乃陳發秘臧,校理舊文,得此三事,以考學官所傳,經或脫簡,傳或間編。傳問民間,則有魯國桓公、趙國貫公、膠東庸生之遺學與此同,抑而未施。此乃有識者之所惜閔,士君子之所嗟痛也。往者綴學之士不思廢絕之闕,苟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煩言碎辭,學者罷老且不能究其一藝。信口說而背傳記,是末師而非往古,至於國家將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禪、巡狩之儀,則幽冥而莫知其原。猶欲保殘守缺,挾恐見破之私意,而無從善服義之公心,或懷妒嫉,不考情實,雷同相從,隨聲是非,抑此三學,以《尚書》為備,謂左氏為不傳《春秋》,豈不哀哉! 今聖上德通神明,繼統揚業,亦閔文學錯亂,學士若茲,雖昭其情,猶依違謙讓,樂與士君子同之。故下明詔,試《左氏》可立不,遣近臣奉指銜命,將以輔弱扶微,與二三君子比意同力,冀得廢遺。今則不然,深閉固距,而不肯試,猥以不誦絕之,欲以杜塞余道,絕滅微學。夫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此乃眾庶之所為耳,非所望士君子也。且此數家之事,皆先帝所親論,今上所考視,其古文舊書,皆有征驗,外內相應,豈苟而已哉! 夫禮失求之於野,古文不猶愈於野乎?往者博士《書》有歐陽,《春秋》公羊,《易》則施、孟,然孝宣皇帝猶復廣立《穀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義雖相反,猶並置之。何則?與其過而廢之也,寧過而立之。傳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志其大者,不賢者志其小者。」今此數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義,豈可偏絕哉!若必專已守殘,黨同門,妒道真,違明詔,失聖意,以陷於文吏之議,甚為二三君子不取也。 其言甚切,諸儒皆怨恨。是時,名儒光祿大夫龔勝以歆移書上疏深自罪責,願乞骸骨罷。及儒者師丹為大司空,亦大怒,奏歆改亂舊章,非毀先帝所立。上曰:「歆欲廣道術,亦何以為非毀哉!」歆由是忤執政大臣,為眾儒所訕,懼誅,求出補吏,為河內太守。以宗室不宜典三河,徙守五原,後復轉在涿郡,歷三郡守。數年,以病免官,起家復為安定屬國都尉。會哀帝崩,王莽持政,莽少與歆俱為黃門郎,重之,白太后。太后留歆為右曹太中大夫,遷中壘校尉、羲和、京兆尹,使治明堂辟雍,封紅休侯。典儒林史卜之官,考定律歷,著《三統歷譜》。 初,歆以建平元年改名秀,字穎叔雲。及王莽篡位,歆為國師,後事皆在《莽傳》。 贊曰:仲尼稱「材難,不其然與!」自孔子後,綴文之士眾矣,唯孟軻、孫況、董仲舒、司馬遷、劉向、楊雄,此數公者,皆博物洽聞,通達古今,其言有補於世。傳曰「聖人不出,其間必有命世者焉」,豈近是乎?劉氏《洪範論》發明《大傳》,著天人之應;《七略》剖判藝文,總百家之緒;《三統歷譜》考步日月五星之度,有意其推本之也。嗚虖!向言山陵之戎,於今察之,哀哉!指明梓柱以推廢興,昭矣!豈非直諒多聞,古之益友與! 卷三十七牸靜艱鋝繼鍤宕埣 季布,楚人也,為任俠有名。項籍使將兵,數窘漢王。頂籍滅,高祖購求布千金,敢有捨匿,罪三族。布匿濮陽周氏,周氏曰:「漢求將軍急,跡且至臣家,能聽臣,臣敢進計;即否,願先自剄。」布許之。乃髡鉗布,衣褐,置廣柳車中,並與其家僮數十人,之魯硃家所賣之。硃家心知其季布也,買置田舍。乃之雒陽見汝陰侯滕公,說曰:「季布何罪?臣各為其主用,職耳。項氏臣豈可盡誅邪?今上始得天下,而以私怨求一人,何示不廣也?且以季布之賢,漢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南走越耳。夫忌壯士以資敵國,此伍子胥所以鞭荊平之墓也。君何不從容為上言之?」滕公心知硃家大俠,意布匿其所,乃許諾。侍間,果言如硃家指。上乃赦布。當是時,諸公皆多布能摧剛為柔,硃家亦以此名聞當世。布召見,謝,拜郎中。 孝惠時,為中郎將。單于嘗為書嫚呂太后,太后怒,召諸將議之。上將軍樊噲曰:「臣願得十萬眾,橫行匈奴中。」諸將皆阿呂太后,以噲言為然。布曰:「樊噲可斬也!夫以高帝兵三十餘萬,困於平城,噲時亦在其中。今噲奈何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中,面謾!且秦以事胡,陳勝等起。今瘡痍未瘳,噲又面諛,欲搖動天下。」是時,殿上皆恐,太后罷朝,遂不復議擊匈奴事。 布為河東守。孝文時,人有言其賢,召欲以為御史大夫。人又言其勇,使酒難近。至,留邸一月,見罷。布進曰:「臣待罪河東,陛下無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無所受事,罷去,此人必有毀臣者。夫陛下以一人譽召臣,一人毀去臣,臣恐天下有識者聞之,有以窺陛下。」上默然,慚曰:「河東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布之宮。 辯士曹丘生數招權顧金錢,事貴人趙談等,與竇長君善。布聞,寄書諫長君曰:「吾聞曹丘生非長者,勿與通。」及曹丘生歸,欲得書請布。竇長君曰:「季將軍不說足下,足下無往。」固請書,遂行。使人先發書,布果大怒,待曹丘。曹丘至,則揖布曰:「楚人諺曰『得黃金百,不如得季布諾』,足下何以得此聲梁、楚之間哉?且僕與足下俱楚人,使僕游揚足下名於天下,顧不美乎?何足下距僕之深也!」布乃大說。引入,留數月,為上客,厚送之。布名所以益聞者,曹丘楊之也。 布弟季心氣蓋關中,遇人恭謹,為任俠,方數千里,士爭為死。嘗殺人,亡吳,從爰絲匿,長事爰絲,弟畜灌夫、籍福之屬。嘗為中司馬,中尉郅都不敢加。少年多時時竊借其名以行。當是時,季心以勇,布以諾,聞關中。 布母弟丁公,為項羽將,逐窘高祖彭城西。短兵接,漢王急,顧謂丁公曰:「兩賢豈相厄哉!」丁公引兵而還。及項王滅,丁公謁見高祖,以丁公徇軍中,曰:「丁公為項王臣不忠,使項王失天下者也。」遂斬之,曰:「使後為人臣無效丁公也!」 欒布,梁人也。彭越為家人時,嘗與布游,窮困,賣庸於齊,為酒家保。數歲別去,而布為人所略賣,為奴於燕。為其主家報仇,燕將臧荼舉以為都尉。荼為燕王,布為將。及荼反,漢擊燕,虜布。梁王彭越聞之,乃言上,請贖布為梁大夫。使於齊,未反,漢召彭越責以謀反,夷三族,梟首雒陽,下詔「有收視者輒捕之」。布還,奏事彭越頭下,祠而哭之。吏捕以聞。上召布罵曰:「若與彭越反邪?吾禁人勿收,若獨祠而哭之,與反明矣。趣亨之。」方提趨湯,顧曰:「願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彭城,敗滎陽、成皋間,項王所以不能遂西,徙以彭王居梁地,與漢合從苦楚也。當是之時,彭王壹顧,與楚則漢破,與漢則楚破。且垓下之會,微彭王,項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欲傳之萬世。今帝徵兵於梁,彭王病不行,而疑以為反。反形未見,以苟細誅之,臣恐功臣人人之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請就亨。」上乃釋布,拜為都尉。 孝文時,為燕相,至將軍。布稱曰:「窮困不能辱身,非人也;富貴不能快意,非賢也。」於是嘗有德,厚報之;有怨,必以法滅之。吳、楚反時,以功封為鄃侯,復為燕相。燕、齊之間皆為立社,號曰「欒公社。」 布薨,子賁嗣侯,孝武時坐為太常犧牲不如令,國除。 田叔,趙陘城人也。其先,齊田氏也。叔好俞,學黃老術於樂巨公。為人廉直,喜任俠。游諸公,趙人舉之趙相趙午,言之趙王張敖,以為郎中。數歲,趙王賢之,未及遷。 會趙午、貫高等謀弒上,事發覺,漢下詔捕趙王及群臣反者。趙有敢隨王,罪三族。唯田叔、孟舒等十餘人赫衣自髡鉗,隨王至長安。趙王敖事白,得出,廢王為宣平侯,乃進言叔等十人。上召見,與語,漢廷臣無能出其右者。上說,盡拜為郡守、諸侯相。叔為漢中守十餘年。 孝文帝初立,召叔問曰:「公知天下長者乎?」對曰:「臣何足以知之!」上曰:「公長者,宜知之。」叔頓道曰:「故雲中守孟舒,長者也。」是時,孟舒坐虜大入雲中免。上曰:「先帝置孟舒雲中十餘年矣,虜常一入,孟舒不能堅守,無故士卒戰死者數百人。長者固殺人乎?」叔叩頭曰:「夫貫高等謀反,天子下明詔:『趙有敢隨張王者,罪三族!』然孟舒自髡鉗,隨張王,以身死之,豈自知為雲中守哉!漢與楚相距,士卒罷敝,而匈奴冒頓新服北夷,來為邊寇,孟舒知士卒罷敝,不忍出言,士爭臨城死敵,如子為父,以故死者數百人,孟舒豈驅之哉!是乃孟舒所以為長者。」於是上曰:「賢哉孟舒!」夏召以為雲中守。 後數歲,叔坐法失官。梁孝王使人殺漢議臣爰盎,景帝召叔案梁,具得其事。還報,上曰:「梁有之乎?」對曰:「有之。」「事安在?」叔曰:「上無以梁事為問也。今梁王不伏誅,是廢漢法也;如其伏誅,太后食不甘味,臥不安席,此憂在陛下。」於是上大賢之,以為魯相。 相初至官,民以王取其財物自言者百餘人。叔取其渠率二十人笞,怒之曰:「王非汝主邪?何敢自言主!」魯王聞之,大慚,發中府錢,使相償之。相曰:「王自使人償之,不爾,是王為惡而相為善也。」 魯王好獵,相常從入苑中,王輒休相就館。相常暴坐苑外,終不休,曰:「吾王暴露,獨何為捨?」王以故不大出遊。 數年以官卒,魯以百金祠,少子仁不受,曰:「義不傷先人名。」 仁以壯勇為衛將軍舍人,數從擊匈奴。衛將軍進言仁為郎中,至二千石、丞相長史,失官。後使刺三河,還,奏事稱意,拜為京輔都尉。月餘,遷司直。數歲,戾太子舉兵,仁部閉城門,令太子得亡,坐縱反者族。 贊曰:以項羽之氣,而季布以勇顯名楚,身履軍搴旗者數矣,可謂壯士。及至困厄奴僇,苟活而不變,何也?彼自負其材,受辱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終為漢名將。賢者誠重其死。夫婢妾賤人,感概而自殺,非能勇也,其畫無俚之至耳。欒布哭彭越,田叔隨張敖,赴死如歸,彼誠知所處,雖古烈士,何以加哉! 卷三十八牳呶逋醮婤 高皇帝八男:呂後生孝惠帝,曹夫人生齊悼惠王肥,薄姬生孝文帝,戚夫人生趙隱王如意,趙姬生淮南厲王長,諸姬生趙幽王友、趙共王恢、燕靈王建。淮南厲王長自有傳。 齊倬惠王肥,其母高祖微時外婦也。高祖六年立,食七十餘城。諸民能齊言者皆與齊。孝惠二年,入朝。帝與齊王燕飲太后前,置齊王上坐,如家人禮。太后怒,乃令人酌兩卮鴆酒置前,令齊王為壽。齊王起,帝亦起,欲俱為壽。太后恐,自起反卮。齊王怪之,因不敢飲,陽醉去。問,知其鴆,乃憂,自以為不得脫長安。內史士曰:「太后獨有帝與魯元公主,今王有七十餘城,而公主乃食數城。王誠以一郡上太后為公主湯沐邑,太后必喜,王無患矣。」於是齊王獻城陽郡以尊公主為王太后。呂太后喜而許之。乃置酒齊邸,樂飲,遣王歸國。後十三年薨,子襄嗣。 趙隱王如意,九年位。四年,高祖崩,呂太后征王到長安,鴆殺之。無子,絕。 趙幽王友,十一年立為淮陽王。趙隱王如意死,孝惠元年,徙友王趙,凡立十四年。友以諸呂女為後,不愛,愛它姬。諸呂女怒去,讒之於太后曰:「王曰『呂氏安得王?太后百歲後,吾必擊之。』」太后怒,以故召趙王。趙王至,置邸不見,令衛國守之,不得食。其群臣或竊饋之,輒捕論之。趙王餓,乃歌曰:「諸呂用事兮,劉氏微;迫脅王侯兮,強授我妃。我妃既妒兮,誣我以惡;讒女亂國兮,上曾不寤。我無忠臣兮,何故棄國?自快中野兮,蒼天與直!于嗟不可悔兮,寧早自賊!為王餓死兮,誰者憐之?呂氏絕理兮,托天報仇!」遂幽死。以民禮葬之長安。 高後崩,孝文即位,立幽王子遂為趙王。二年,有司請立皇子為王。上曰:「趙幽王幽死,朕甚憐之。已立其長子遂為趙王。遂弟辟強及齊悼惠王子硃虛侯章、東牟侯興居有功,皆可王。」於是取趙之河間立辟強,是為河間文王。文王立十三年薨,子哀王福嗣。一年薨,無子,國除。 趙王遂立二十六年,孝景時晁錯以過削趙常山郡,諸侯怨,吳、楚反,遂與合謀起兵。其想建德、內史王悍諫,不聽。遂燒殺德,悍,兵發住其西界,欲待吳、楚俱進,北使匈奴與連和。漢使曲周侯酈寄擊之,趙王城守邯鄲,相距七月。吳、楚敗,匈奴聞之,亦不肯入邊。欒布自破齊還,並兵引水灌趙城。城壞,王遂自殺,國除。景帝憐趙相、內史守正死,皆封其子為列侯。 趙共王恢。十一年,梁王彭越誅,立恢為梁王。十六年,趙幽王死,呂後徙恢王趙,恢心不樂。太后以呂產女為趙王后,王后從官皆諸呂也,內擅權,微司趙王,王不得自恣。王有愛姬,王后鴆殺之。王乃為歌詩四章,令樂人歌之。王悲思,六月自殺。太后聞之,以為用婦人故自殺,無思奉宗廟禮,廢其嗣。 燕靈王建。十一年,燕王盧綰亡入匈奴,明年,立建為燕王。十五年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殺之,絕後。 齊悼惠王子,前後凡九人為王:太子襄為齊哀王,次子章為城陽景王,興居為濟北王,將閭為齊王,志為濟北王,辟光為濟南王,賢為菑川王,卬為膠西王,雄渠為膠東王。 齊哀王襄,孝惠六年嗣立。明年,惠帝崩,呂太后稱制。元年,以其兄子鄜侯呂台為呂王,割齊之濟南郡為呂王奉邑。明年,哀王弟章入宿衛於漢,高後封為硃虛侯,以呂祿女妻之。後四年,封章弟興居為東牟侯,皆宿衛長安。高後七年,割齊琅邪郡,立營陵侯劉澤為琅邪王。是歲,趙王友幽死於邸。三趙王既廢,高後立諸呂為三王,擅權用事。 章年二十,有氣力,忿劉氏不得職。嘗入侍燕飲,高後令章為酒吏。章自請曰:「臣,將種也,請得以軍法行酒。」高後曰:「可。」酒酣,章進歌舞,已而曰:「請為太后言耕田。」高後兒子畜之,笑曰:「顧乃父知田耳,若生而為王子,安知田乎?」章曰:「臣知之。」太后曰:「試為我言田意。」章曰:「深耕穊種,立苗欲疏;非其種者,鉏而去之。;太后默然。頃之,諸呂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劍斬之而還報曰:』有亡酒一人,臣謹行軍法斬之。」太后左右大驚。業已許其軍法,亡以罪也。因罷酒。自是後,諸呂憚章,雖大臣皆依硃虛侯。劉氏為強。 其明年,高後崩。趙王呂祿為上將軍,呂王產為相國,皆居長安中,聚兵以威大臣,欲為亂。章以呂祿女為婦,知其謀,乃使人陰出告其兄齊玉,欲令發兵西,硃虛侯、東牟侯欲從中與大臣為內應,以誅諸呂,因立齊王為帝。 齊王聞此計,與其舅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陰謀發兵。齊相召平聞之,乃發兵入衛王宮。魏勃給平曰:「王欲發兵,非有漢虎符驗也。而相君圍王,固善。勃請為君將兵衛衛王。」召平信之,乃使魏勃將。勃既將,以兵圍相府。召平曰:「嗟乎!道家之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遂自殺。於是齊王以駟鈞為相,魏勃為將軍,祝午為內史,悉發國中兵。使祝午給琅邪王曰:「呂氏為亂,齊王發兵欲西誅之。齊王自以兒子,年少,不習兵革之事,願舉國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將也,習戰事。齊王不敢離兵,使臣請大王幸之臨菑見齊王計事,並將齊兵以西平關中之亂。」琅邪王信之,以為然,乃馳見齊王。齊王與魏勃等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盡發琅邪國而並將其兵。 琅邪王劉澤既欺,不得反國,乃說齊王曰:「齊悼惠王,高皇帝長子也,推本言之,大王高皇帝適長孫也,當立。今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澤於劉氏最為長年,大臣固待澤決計。今大王留臣無為也,不如使我入關計事。」齊王以為然,乃益具車送琅邪王。 琅邪王既行,齊遂舉兵西攻呂國之濟南。於是齊王遺諸侯王書曰:「高帝平定天下,王諸子弟。悼惠王薨,惠帝使留侯張良立臣為齊王。惠帝崩,高後用事,春秋高,聽諸呂擅廢帝更立,又殺三趙王,滅梁、趙、燕,以王諸呂,分齊國為四。忠臣進諫,上或亂不聽。今高後崩,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待大臣諸侯。今諸呂又擅自尊官,聚兵嚴威,劫列侯忠臣,撟制以令天下,宗廟以危。寡人帥兵入誅不當為王者。」漢聞之,相國呂產等遣大將軍穎陰侯灌嬰將兵擊之。嬰至滎陽,乃謀曰:「諸呂舉兵關中,欲危劉氏而自立,今我破齊還報,是益呂氏資也。」乃留兵屯熒陽,使人諭齊王及諸侯,與連和,以待呂氏之變而共誅之。齊王聞之,乃屯兵西界待約。 呂祿、呂產欲作亂,硃虛侯章與太尉勃、丞相平等誅之。章首先斬呂產,太尉勃等乃盡誅諸呂。而琅邪王亦從齊至長安。 大臣議欲立齊王,皆曰:「母家駟鈞惡戾,虎而冠者也。訪以呂氏故,幾亂天下,今又立齊王,是欲復為呂氏也。代王母家薄氏,君子長者,且代王,高帝子,於今見在,最為長。以子則順,以善人則大臣安。」於是大臣乃謀迎代王,而遣章以誅呂氏事告齊王,今罷兵。 灌嬰在滎陽,聞魏勃本教齊王反,既誅呂氏,罷齊兵,使使召責問魏勃。勃曰:「失火之家,豈暇先言丈人後救火乎!」因退立,股戰而栗。恐不能言者,終無他語。灌將軍孰視,笑曰:「人謂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為乎!」乃罷勃勃父以善鼓琴見秦皇帝。及勃少時,欲求見齊相曹參,家貧無以自通,乃常獨早掃齊相舍人門外。舍人怪之,以為物而司之,得勃。勃曰:「願見相君無因,故為子掃,欲以求見。」於是舍人見勃,曹參因以為舍人。壹為參御言事,以為賢,言之悼惠王。王召見,拜為內史。始悼惠王得自置二千石。及悼惠王薨,哀王嗣,勃用事重於相。 齊王既罷兵歸,而代王立,是為孝文帝。 文帝元年,盡以高後時所割齊之城陽、琅邪、濟南郡復予齊,而徙琅邪王王燕。益封硃虛侯、東牟侯各二千戶,黃金千斤。 是歲,齊哀王薨,子文王則嗣。十四年薨,無子,國除。 城陽景王章,孝文二年以硃虛侯與東牟侯興居俱立,二年薨。子共王喜嗣。孝文十二年,徙王淮南,五年,復還王城陽,凡立三十三年薨。子頃王延嗣,二十六年薨。子敬王義嗣,九年薨。子惠王武嗣,十一年薨。子荒王順嗣,四十六年薨。子戴王恢嗣,八年薨。子孝王景嗣,二十四年薨。子哀王雲嗣,一年薨,無子,國絕。成帝復立雲兄俚為城陽王,王莽時絕。 濟北王興居初以東牟倨與大臣共立文帝於代邸,曰:「誅呂氏,臣無功,請與太僕滕公俱入清宮。」遂將少帝出,迎皇帝入宮。 始誅諸呂時,硃虛侯章功尤大,大臣許盡以趙地王章,盡以梁地王興居。及文帝立,聞硃虛、東牟之初欲立齊王,故黜其功。二年,王諸子,乃割齊二郡以王章、興居。章、興居意自以失職奪功。歲余,章薨,而匈奴大入邊,漢多兵發,丞相灌嬰將擊之,文帝親幸太原。興居以為天子自擊胡,遂發兵反,上聞之,罷兵歸長安,使棘蒲侯柴將軍擊破,虜濟北王。王自殺,國除。 文帝憫濟北王逆亂以自滅,明年,盡封悼惠王諸子罷軍等七人為列侯。至十五年,齊文王又薨,無子。時悼惠王后尚有城陽王在,文帝憐悼惠王適嗣之絕,於是乃分齊為六國,盡立前所封悼惠王子列侯見在者六人為王。齊孝王將閭以楊虛侯立,濟北王志以安都侯立,菑川王賢以武成侯立,膠東王雄渠以白石侯立,膠西王卬以平昌侯立,濟南王辟光以扐侯立。孝文十六年,六王同日俱立。 立十一年,孝景三年,吳、楚反,膠東、膠西、菑川、濟南王皆發兵應吳、楚。欲與齊,齊孝王狐疑,城守不聽。三國兵共圍齊,齊王使路中大夫告於天子。天子復令路中大夫還報,告齊王堅守,漢兵今破吳、楚矣。路中大夫至,三國兵圍臨菑數重,無從之。三國將與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漢已破矣,齊趣下三國,不且見屠。」路中大夫既許,至城下,望見齊王,曰:「漢已發兵百萬,使太尉亞夫擊破吳、楚,方引兵救齊,齊必堅守無下!」三國將誅路中大夫。 齊初圍急,陰與三國通謀,約未定,會路中大夫從漢來,其大臣乃復勸王無下三國。會漢將欒布、平陽侯等兵至齊,擊破三國兵,解圍。已後聞齊初與三國有謀將欲移兵伐齊。齊孝王懼,飲藥自殺。而膠東、膠西、濟南、菑川王皆伏誅,國除。獨濟北王在。 齊孝王之自殺也,景帝聞之,以為齊首善,以迫劫有謀,非其罪也,召立孝王太子壽,是為懿王。二十三年薨,子厲王次昌嗣。其母曰紀太后。太后取其弟紀氏女為王后,王不愛。紀太后欲其家重寵,令其長女紀翁主入王宮正其後宮無令得近王,欲令愛紀氏女。王因與其姊翁主奸。 齊有宦者徐甲,入事漢皇太后。皇太后有愛女曰修成君,修成君非劉氏子,太后憐之。修成君有女娥,太后欲嫁之於諸侯。宦者甲乃請使齊,必令王上書請娥。皇太后大喜,使甲之齊。時主父偃知甲之使齊以取後事,亦因謂甲:「即事成,幸言偃女願得充王后宮。」甲至齊,風以此事。紀太后怒曰:「王有後,後宮備具。且甲,齊貧人,及為宦者入事漢,初無補益,乃欲亂吾王家!且主父偃何為者?乃欲以女充後宮!」甲大窮,還報皇太后曰:「王已願尚娥,然事有所害,恐如燕王。」燕王者,與其子昆弟奸,坐死。故以燕感太后。太后曰:「毋復言嫁女齊事!」事浸淫聞於上。主父偃由此與齊有隙。 偃方幸用事,因言:「齊臨菑十萬戶,市租千金,人眾殷富,巨於長安,非天子親弟愛子不得王此。今齊王於親屬益疏。」乃從容言呂太后時齊欲反,及吳、楚時孝王幾為亂。今聞齊王與其姊亂。於是武帝拜偃為齊相,且正其事。偃至齊,急治王后宮宦者為王通於姊翁主所者,辭及王。王年少,懼以罪為吏所執誅,乃飲藥自殺。 是時,趙王懼主父偃壹出敗齊,恐其漸疏骨肉,乃上書言偃受金及輕重之短,天子亦因囚偃。公孫弘曰:「齊王以憂死,無後,非誅偃無以塞天下之望。」偃遂坐誅。 厲王立五年,國除。 濟北王志,吳、楚反時初亦與通謀,後堅守不發兵,故得不誅,徙王菑川。元朔中,齊國絕。悼惠王后唯有二國:城陽、菑川。菑川地比齊,武帝為悼惠王塚園在齊,乃割臨菑東圜悼惠王塚園邑盡以予菑川,今奉祭祀。 志立三十五年薨,是為懿王。子靖王建嗣,二十年薨。子頃王遺嗣,三十五年薨。子思王終古嗣。五鳳中,青州刺史奏終古使所愛奴與八子及諸御婢奸,終古或參與被席,或白晝使裸伏,犬馬交接,終古親臨觀。產子,輒曰:「亂不可知,使去其子。」事下丞相、御史,奏:「終古位諸侯王,以今置八子,秩比六百石,所以廣嗣重祖也。而終古禽獸行,亂君臣夫婦之別,悖逆人倫,請逮捕。」有詔:「削四縣。」二十八年薨。子考王尚嗣,五年薨。子孝王橫嗣,三十一年薨。子懷王交嗣,六年薨。子永嗣,王莽時絕。 贊曰:悼惠之王齊,最為大國。以海內初定,子弟少,激秦孤立亡籓輔,故大封同姓,以填天下。時諸侯得自除御史大夫群卿以下眾官,如漢朝,漢獨為置丞相。自吳、楚誅後,稍奪諸侯權,左官附益阿黨之法設。其後諸侯唯得衣食租稅,貧者或乘牛車。 卷三十九犗艉尾懿未堇 蕭何,沛人也。以文毋害為沛主吏掾。高祖為布衣時,數以吏事護高祖。高祖為亭長,常佑之。高祖以吏繇咸陽,吏皆送奉錢三,何獨以五。秦御史監郡者,與從事辯之。何乃給泗水卒史事,第一。秦御史欲入言征何,何固請,得毋行。 及高祖起為沛公,何嘗為丞督事。沛公至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沛公具知天下厄塞、戶口多少、強弱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圖書也。 初,諸侯相與約,先入關破秦者王其地。沛公既先定秦,項羽後至,欲攻沛公,沛公謝之得解。羽遂屠燒咸陽,與范增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民皆居蜀。」乃曰:「蜀漢亦關中地也。」故立沛公為漢王,而三分關中地,王秦降將以距漢王。漢王怒,欲謀攻項羽。周勃、灌嬰、樊噲皆勸之,何諫之曰:「雖王漢中之惡,不猶愈於死乎?」漢王曰:「何為乃死也?」何曰:「今眾弗如,百戰百敗,不死何為?《周書》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語曰『天漢』,其稱甚美。夫能詘於一人之下,而信於萬乘之上者,湯、武是也。臣願大王王漢中,養其民以致賢人,收用巴、蜀,還定三秦,天下可圖也。」漢王曰:「善。」乃遂就國,以何為丞相。何進韓信,漢王以為大將軍,說漢王令引兵東定三秦。語在《信傳》。 何以丞相留收巴、蜀,填撫諭告,使給軍食。漢二年,漢王與諸侯擊楚,何守關中,侍太子,治櫟陽。為令約束,立宗廟、社稷、宮室、縣邑,輒奏,上可許以從事;即不及奏,輒以便宜施行,上來以聞。計戶轉漕給軍,漢王數失軍遁去,何常興關中卒,輒補缺。上以此剸屬任何關中事。 漢三年,與項羽相距京、索間,上數使使勞苦丞相。鮑生謂何曰:「今王暴衣露蓋,數勞苦君者,有疑君心。為君計,莫若遣君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上益信君。」於是何從其計,漢王大說。 漢五年,已殺項羽,即皇帝位,論功行封,群臣爭功,歲余不決。上以何功最盛,先封為酇侯,食邑八千戶。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堅執兵,多者百餘戰,少者數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今蕭何未有汗馬之勞,徒持文墨議論,不戰,顧居臣等上,何也?」上曰:「諸君知獵乎?」曰:「知之。」「知獵狗乎?」曰:「知之。」上曰:「夫獵,追殺獸者狗也,而發縱指示獸處者人也。今諸君徒能走得曾耳,功狗也;至如蕭何,發縱指示,功人也。且諸君獨以身從我,多者三兩人;蕭何舉宗數十人皆隨我,功不可忘也!」群臣後皆莫敢言。 列侯畢已受封,奏位次,皆曰:「平陽侯曹參身被七十創,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上已橈功臣多封何,至位次未有以復難之,然心欲何第一。關內侯鄂秋時為謁者,進曰:「郡臣議皆誤。夫曹參雖有野戰略地之功,此特一時之事。夫上與楚相距五歲,失軍亡眾,跳身遁者數矣,然蕭何常從關中遣軍補其處。非上所詔令召,而數萬眾會上乏絕者數矣。夫漢與楚相守滎陽數年,軍無見糧,蕭何轉漕關中,給食不乏。陛下雖數亡山東,蕭何常全關中待陛下,此萬世功也。今雖無曹參等百數,何缺於漢?漢得之不必待以全。奈何欲以一旦之功加萬世之功哉!蕭何當第一,曹參次之。」上曰:「善。」於是乃令何第一,賜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上曰:「吾聞進賢受上賞,蕭何功雖高,待鄂君乃得明。」於是因鄂秋故所食關內侯邑二千戶,封為安平侯。是日,悉封何父母兄弟十餘人,皆食邑。乃益封何二千戶,「以嘗繇咸陽時何送我獨贏錢二也」。 陳豨反,上自將,至邯鄲。而韓信謀反關中,呂後用何計誅信。語在《信傳》。上已聞誅信,使使拜丞相為相國,益封五千戶,令卒五百人一都尉為祖國衛。諸君皆賀,召平獨吊。召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貧,種瓜長安城東,瓜美,故世謂「東陵瓜」,從召平始也。平謂何曰:「禍自此始矣。上暴露於外,而君守於內,非被矢石之難,而益君封置衛者,以今者淮陰新反於中,有疑君心。夫置衛衛君,非以寵君也。願君讓封勿受,悉以傢俬財佐軍。」何從其計,上說。 其秋,黥布反,上自將擊之,數使使問相國何為。曰:「為上在軍,拊循勉百姓,悉所有佐軍,如陳豨時。」客又說何曰:「君滅族不久矣。夫君位為相國,功第一,不可復加。然君初入關,本得百姓心,十餘年矣。皆附君,尚復孳孳得民和。上所謂數問君,畏君傾動關中。今君胡不多買田地,賤貰貣以自污?上心必安。」於是何從其計,上乃大說。 上罷布軍歸,民道遮行,上書言相國強賤買民田宅數千人。上至,何謁。上笑曰:「今相國乃利民!」民所上書皆以與何,曰:「君自謝民。」後何為民請曰:「長安地陜,上林中多空地,棄,願令民得入田,毋收稿為獸食。」上大怒曰:「相國多受賈人財物,為請吾苑!」乃下何廷尉,械系之。數日,王衛尉侍,前問曰:「相國胡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吾聞李斯相秦皇帝,有善歸主,有惡自予。今相國多受賈豎金,為請吾苑,以自媚於民。故系治之。」王衛尉曰:「夫職事苟有便於民而請之,真宰相事也。陛下奈何乃疑相國受賈人錢乎!且陛下距楚數歲,陳豨、黥布反時,陛下自將往,當是時相國守關中,關中搖足則關西非陛下有也。相國不以此時為利,乃利賈人之金乎!且秦以不聞其過亡天下,夫李斯之分過,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淺也!」上不懌。是日,使使持節赦出何。何年老,素恭謹,徒跣入謝。上曰:「相國休矣!相國為民請吾苑不許,我不過為桀、紂主,而相國為賢相。吾故系相國,欲令百姓聞吾過。」 高祖崩,何事惠帝。何病,上親自臨視何疾,因問曰:「君即百歲後,誰可代君?」對曰:「知臣莫如主。」帝曰:「曹參何如?」何頓首曰:「帝得之矣,何死不恨矣!」 何買田宅必居窮辟處,為家不治垣屋。曰:「今後世賢,師吾儉;不賢,毋為勢家所奪。」 孝惠二年,何薨,謚曰文終侯。子祿嗣,薨,無子。高後乃封何夫人同為酇侯,小子延為築陽侯。孝文元年,罷同,更封延為酇侯。薨,子遺嗣。薨,無子。文帝復以遣弟則嗣,有罪免。景帝二年,制詔御史:「故相國蕭何,高皇帝大功臣,所與為天下也。今其祀絕,朕甚憐之。其以武陽縣戶二千封何孫嘉為列侯。」嘉,則弟也。薨,子勝嗣,後有罪免。武帝元狩中,復下詔御史:「以酇戶二千四百封何曾孫慶為酇侯,佈告天下,令明知朕報蕭相國德也。」慶,則子也。薨,子壽成嗣,坐為太常犧牲瘦免。宣帝時,詔丞相、御史求問蕭相國後在者,得玄孫建世等十二人,復下詔以酇戶二千封建世為酇侯。傳子至孫獲,坐使奴殺人減死論。成帝時,復封何玄孫之子南Y長喜為酇侯。傳子至曾孫,王莽敗乃絕。 曹參,沛人也。秦時為獄掾,而蕭何為主吏,居縣為豪吏矣。高祖為沛公也,參以中涓從擊胡陵、方與,攻秦監公軍,大破之。東下薛,擊泗水守軍薛郭西。復攻胡陵,取之。徙守方與。方與反為魏,擊之。豐反為魏,攻之。賜爵七大夫。北擊司馬欣軍碭東,取狐父、祁善置。又攻下邑以西,至虞,擊秦將章邯車騎。攻轅戚及亢父,先登。遷為五大夫。北救東阿,擊章邯軍,陷陳,追至濮陽。攻定陶,取臨濟。南救雍丘,擊李由軍,破之,殺李由,虜秦候一人。 章邯破殺項梁也,沛公與項羽引兵而東。楚懷王以沛公為碭郡長,將碭郡兵。於是乃封參執帛,號曰建成君。遷為戚公,屬碭郡。其後,從攻東郡尉軍,破之成武南。擊王離軍成陽南,又攻槓裡,大破之。追北,西至開封,擊趙賁軍,破之,圍趙賁開封城中。西擊秦將楊熊軍於曲遇,破之,虜秦司馬及御史各一人。遷為執珪。從西攻陽武,下圜轅、緱氏,絕河津。擊趙賁軍屍北,破之。從南攻犨,與南陽守齮戰陽城郭東,陷陳,取宛,虜齮,定南陽郡。從西攻武關、嶢關,取之。前攻秦軍藍田南,又夜擊其北軍,大破之,遂至咸陽,破秦。 項羽至,以沛公為漢王。漢王封參為建成侯。從至漢中,遷為將軍。從還定三秦,攻下辨、故道、雍、 。擊章平軍於好畤南,破之,圍好畸,取壤鄉。擊三秦軍壤東及高櫟,破之。復圍章平,平出好畤走。因擊趙賁、內史保軍,破之。東取咸陽,更名曰新城。參將兵守景陵二十三日,三秦使章平等攻參,參出擊,大破之。賜食邑於寧秦。以將軍引兵圍章邯廢丘;以中尉從漢王出臨晉關。至河內,下修武,度圍津,東擊龍且、項佗定陶,破之。東取碭、蕭、彭城。擊項籍軍,漢軍大敗走。參以中尉圍取雍丘。王武反於外黃,程處反於燕,往擊,盡破之。柱天侯反於衍氏,進破取衍氏。擊羽嬰於昆陽,追至葉。還攻武強,因至滎陽。參自漢中為將軍中尉,從擊諸侯及項王,敗,還至滎陽。 漢二年,拜為假左丞相,入屯兵關中。月餘,魏王豹反,以假左丞相別與韓信東攻魏將孫 東張,大破之。因攻安邑,得魏將王襄。擊魏王於曲陽,追至東垣,生獲魏王豹。取平陽,得豹母妻子,盡定魏地,凡五十二縣。賜食邑平陽。因從韓信擊趙相國夏說軍於鄔東,大破之,斬夏說。韓信與故常山王張耳引兵下井陘,擊成安君陳餘,而令參還圍趙別將戚公於鄔城中。戚公出走,追斬之。乃引兵詣漢王在所。韓信已破趙,為相國,東擊齊,參以左丞相屬焉。攻破齊歷下軍,遂取臨淄。還定濟北郡,收著、漯陰、平原、鬲、盧。已而從韓信擊龍且軍於上假密,大破之,斬龍且,虜亞將周蘭。定齊郡,凡得七十縣。得故齊王田廣相田光,其守相許章,及故將軍田既。韓信立為齊王,引兵東詣陳,與漢王共破項羽,而參留平齊未服者。 漢王即皇帝位,韓信徙為楚王。參歸相印焉。高祖以長子肥為齊王,而以參為相國。高祖六年,與諸侯剖符,賜參爵列侯,食邑平陽萬六百三十戶,世世勿絕。 參以齊相國擊陳豨將張春,破之,黥布反,參從悼惠王將車騎十二萬,與高祖會擊黥布軍,大破之。南至蘄,還定竹邑、相、蕭、留。 參功:凡下二國,縣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將軍六人,大莫囂、郡守、司馬、侯、御史各一人。 孝惠元年,除諸侯相國法,更以參為齊丞相。參之相齊,齊七十城。天下初定,悼惠王富於春秋,參盡召長老諸先生,向所以安集百姓。而齊故諸儒以百數,言人人殊,參未知所定。聞膠西有蓋公,善治黃、老言,使人厚幣請之。既見蓋公,蓋公為言「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推此類具言之。參於是避正堂,捨蓋公焉。其治要用黃、老術,故相齊九年,齊國安集,大稱賢相。 蕭何薨,參聞之,告舍人趣治行,「吾且入相。」居無何,使者果召參。參去,屬其後相曰:「以齊獄市為寄,慎勿擾也。」後相曰:「治無大於此者乎?」參曰:「不然。夫獄市者,所以並容也,今君擾之,奸人安所容乎?吾是以先之。」 始參微時,與蕭何善,及為宰相,有隙。至何且死,所推賢唯參。參代何為相國,舉事無所變更,壹遵何之約束。擇郡國吏長大,訥於文辭,謹厚長者,即召除為丞相史。吏言文刻深,欲務聲名,輒斥去之。日夜飲酒。卿大夫以下吏及賓客見參不事事;來者皆欲有言。至者,參輒飲以醇酒,度之欲有言,復飲酒,醉而後去,終莫得開說,以為常。 相捨後園近吏捨,吏捨日飲歌呼。從吏患之,無如何,乃請參游後園。聞吏醉歌呼,從吏幸相國召按之。乃反取酒張坐飲,大歌呼與相和。 參見人之有細過,掩匿覆蓋之,府中無事。 參子窋為中大夫。惠帝怪相國不治事,以為「豈少朕與?」乃謂窋曰:「女歸,試私從容問乃父曰:『高帝新棄群臣,帝富於春秋,君為相國,日飲,無所請事,何以憂天下?』然無言吾告女也。」窋既洗沐歸,時間,自從其所諫參。參怒而笞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乃所當言也!」至朝時,帝讓參曰:「與窋胡治乎?乃者我使諫君也。」參免冠謝曰:「陛下自察聖武孰與高皇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參曰:「陛下觀參孰與蕭何賢?」上曰:「君似不及也。」參曰:「陛下言之是也。且高皇帝與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具,陛下垂拱,參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惠帝曰:「善。君休矣!」 參為祖國三年,薨,謚曰懿侯。百姓歌之曰:「蕭何為法,講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靖,民以寧壹。」 窋嗣侯,高後時至御史大夫。傳國至曾孫襄,武帝時為將軍,擊匈奴,薨。子宗嗣,有罪,完為城旦。至哀帝時,乃封參玄孫之孫本始為平陽侯,二千戶,王莽時薨。子宏嗣,建成中先降河北,封平陽侯。至今八侯。 贊曰:蕭何、曹參皆起秦刀筆吏,當時錄錄未有奇節。漢興,依日月之末光,何以信謹守管龠,參與韓信俱征伐。天下既定,因民之疾秦法,順流與之更始,二人同心,遂安海內。淮陰、黥布等已滅,唯何、參擅功名,位冠群臣,聲施後世,為一代之宗臣,慶流苗裔,盛矣哉! 卷四十犝懦巒踔艽婑 張良字子房,其先韓人也。大父開地,相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厘王、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歲,秦滅韓。良少,未宦事韓。韓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翻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以五世相韓故。 良嘗學禮淮陽,東見倉海君,得力士,為鐵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遊,至博狼沙中,良與客狙擊秦皇帝,誤中副車。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賊急甚。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良嘗間從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歐之。為其老,乃強忍,下取履,因跪進。父以足受之,笑去。良殊大驚。父去裡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與我期此。」良因怪,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後五日蚤會。」五日,雞鳴往。父又先在,復怒曰:「後,何也?去,後五日復蚤來。」五日,良夜半往。有頃,父亦來,喜曰:「當如是。」出一編書,曰:「讀是則為王者師。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穀城山下黃石即我已。」遂去不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良因異之,常習讀誦。 居下邳,為任俠。項伯嘗殺人,從良匿。 後十年,陳涉等起,良亦聚少年百餘人。景駒自立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從之,行道遇沛公。沛公將數千人略地下邳,遂屬焉。沛公拜良為廄將。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喜,常用其策。良為它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從不去。 沛公之薛,見項梁,共立楚懷王。良乃說項梁曰:「君已立楚後,韓諸公子橫陽君成賢,可立為王,益樹黨。」項梁使良求韓成,立為韓王。以良為韓司徒,與韓王將千餘人西略韓地,得數城,秦輒復取之,往來為遊兵穎川。 沛公之從雒陽南出轘轅,良引兵從沛公,下韓十餘城,擊楊熊軍。沛公乃令韓王成留守陽翟,與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關。沛公欲以二萬人擊秦嶢關下軍,良曰:「秦兵尚強,未可輕。臣聞其將屠者子,賈豎易動以利。願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為五萬人具食,益張旗幟諸山上,為疑兵,令酈食其持重寶啖秦將。」秦將果欲連和俱西襲咸陽,沛公欲聽之。良曰:「此獨其將欲叛,士卒恐不從。不從必危,不如因其解擊之。」沛公乃引兵擊秦軍,大破之。逐北至藍田,再戰,秦兵竟敗。遂至咸陽,秦王子嬰降沛公。 沛公入秦,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意欲留居之。樊噲諫,沛公不聽。良曰:「夫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為天下除殘去賊,宜縞素為資。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藥苦口利於病』,願沛公聽樊噲言。」沛公乃還軍霸上。 項羽至鴻門,欲擊沛公,項伯夜馳至沛公軍,私見良,欲與俱去。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乃具語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良曰:「沛公誠欲背項王邪?」沛公曰:「鯫生說我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王也,故聽之。」良田:「沛公自度能卻項王乎?」沛公默然,曰:「今為奈何?」良因要項伯見沛公。沛公與伯飲,為壽,結婚,令伯具言沛公不敢背項王,所以距關者,備它盜也。項羽後解,語在《羽傳》。 漢元年,沛公為漢王,王巴、蜀,賜良金百溢,珠二鬥,良具以獻項伯。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使請漢中地。項王許之。漢王之國,良送至褒中,遣良歸韓。良因說漢王燒絕棧道,示天下無還心,以固項王意。乃使良還。行,燒絕棧道。 良歸至韓,聞項羽以良從漢王故,不遣韓王成之國,與俱東,至彭城殺之。時漢王還定三秦,良乃遺項羽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復東。」又以齊反書遺羽,曰:「齊與趙欲並滅楚。」項羽以故北擊齊。良乃間行歸漢。漢王以良為成信侯,從東擊楚。至彭城,漢王兵敗而還。至下邑,漢王下馬踞鞍而問曰:「吾欲捐關已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良曰:「九江王布,楚梟將,與項王有隙,彭越與齊王田榮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韓信可屬大事,當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楚可破也。」漢王乃遣隨何說九江王布,而使人連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韓信特將北擊之,因舉燕、代、齊、趙。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良多病,未嘗特將兵,常為畫策臣,時時從。 漢三年,項羽急圍漢王於滎陽,漢王憂恐,與酈食其謀橈楚權。酈生日:「昔湯伐桀,封其後杞;武王誅紂,封其後宋。今秦無德,伐滅六國,無立錐之地。陛下誠復立六國後,此皆爭戴陛下德義,願為臣妾。德義已行,南面稱伯,楚必斂衽而朝。」漢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 酈生未行,良從外來謁漢王。漢王方食,曰:「客有為我計橈楚權者。」具以酈生計告良曰:「於子房何如?」良曰:「誰為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良曰:「臣請借前箸以籌之。昔湯、武伐桀、紂封其後者,度能制其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籍死命乎?其不可一矣。武王入殷,表商容閭,式箕子門,封比干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矣。發巨橋之粟,散鹿台之財,同賜貧窮,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矣。殷事以畢,偃革為軒,倒載干戈,示不復用,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矣。休馬華山之陽,示無所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矣。息牛桃林之野,天下不復輸積,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矣。且夫天下游士,離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者,但日夜望咫尺之地。今乃立六國後,唯無復立者,游士各歸事其主,從親戚,反故舊,陛下誰與取天下乎?其不可七矣。且楚唯毋強,六國復橈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矣。誠用此謀,陛下事去矣。」漢王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乃公事!」令趣銷印。 後韓信破齊欲自立為齊王,漢王怒。良說漢王,漢王使良授齊王信印。語在《信傳》。 五年冬,漢王追楚至陽夏南,戰不利,壁固陵,諸侯期不至。良說漢王,漢王用其計,諸侯皆至。語在《高紀》。 漢六年,封功臣。良未嘗有戰鬥功,高帝曰:「運籌策帷幄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擇齊三萬戶。」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乃封良為留侯,與蕭何等俱封。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餘人,其餘日夜爭功而不決,未得行封。上居雒陽南宮,從復道望見諸將往往數人偶語。上曰:「此何語?」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上曰:「天下屬安定,何故而反?」良曰:「陛下起布衣,與此屬取天下,今陛下已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親愛,而所誅者皆平生仇怨。今軍吏計功,天下不足以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又恐見疑過失及誅,故相聚而謀反耳。」上乃憂曰:「為將奈何?」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有故怨,數窘辱我,我欲殺之,為功多,不忍。」良曰:「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先封,則人人自堅矣。」於是上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且侯,我屬無患矣。」 劉敬說上者關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雒陽東有成皋,西有殽、黽,背河鄉雒,其固亦足恃。」良曰:「雒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夫關中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劉敬說是也。」於是上即日駕,西都關中。 良從入關。性多疾,即道引不食谷,閉門不出歲余。 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多爭,未能得堅決也。呂後恐,不知所為。或謂呂後曰:「留侯善畫計,上信用之。」呂後乃使建成侯呂澤劫良,曰:「君常為上謀臣,今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臥?」良曰:「始上數在急困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愛慾易太子,骨肉之間,雖臣等百人何益!」呂澤強要曰:「為我畫計。」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姆士,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誠能毋愛金玉璧帛,今太子為書,卑辭安車,因使辯士固請,宜來。來,以為客,時從入朝,令上見之,則一助也。」於是呂後令呂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漢十一年,黥布反,上疾,欲使太子往擊之。四人相謂曰:「凡來者,將以存太子。太子將兵,事危矣。」乃說建成侯曰:「太子將兵,有功即位不益,無功則從此受禍。且太子所與俱諸將,皆與上定天下梟將也,今乃使太子將之,此無異使羊將狼,皆不肯為用,其無功必矣。臣聞『母愛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趙王常居前,上曰『終不使不肖子居愛子上』,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請呂後承間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善用兵,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將,此屬莫肯為用,且布聞之,鼓行而西耳。上雖疾,強載輜車,臥而護之,諸將不敢不盡力。上雖苦,強為妻子計。』」於是呂澤夜見呂後。呂後承間為上泣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之,豎子固不足遣,乃公自行耳。」於是上自將而東,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良疾,強起至曲郵,見上曰:「臣宜從,疾甚。楚人剽疾,願上慎毋與楚爭鋒。」因說上令太子為將軍監關中兵。上謂「子房雖疾,強臥傅太子」。是時,叔孫通已為太傅,良行少傅事。 漢十二年,上從破布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叔孫太傅稱說引古,以死爭太子。上陽許之,猶欲易之。及晏,置酒,太子侍。四人者從太子,年皆八十有餘,鬚眉皓白,衣冠甚偉。上怪,問曰:「何為者?」四人前對,各言其姓名。上乃驚曰:「吾求公,避逃我,今公何自從吾兒游乎?」四人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辱,故恐而亡匿。今聞太子仁孝,恭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願為太子死者,故臣等來。」上曰:「煩公幸卒調護太子。」 四人為壽已畢,趨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視曰:「我欲易之,彼四人為之輔,羽翼已成,難動矣。呂氏真乃主矣。」戚夫人泣涕,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歌曰:「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翼以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又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歌數闋,戚夫人歔欷流涕。上起去,罷酒。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良從上擊代,出奇計下馬邑,及立蕭相國,所與從容言天下事甚眾,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良乃稱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仇強秦,天下震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耳。」乃學道,欲輕舉。高帝崩,呂後德良,乃強食之,曰:「人生一世間,如白駒之過隙,何自苦如此!」良不得已,強聽食。後六歲薨。謚曰文成侯。 良始所見下邳圯上老父與書者,後十三歲從高帝過濟北,果得穀城山下黃石,取而寶祠之。及良死,並葬黃石。每上塚伏臘祠黃石。 子不疑嗣侯。孝文三年坐不敬,國除。 陳平,陽武戶牖鄉人也。少時家貧,好讀書,治黃帝、老子之術。有田三十畝,與兄伯居。伯常耕田,縱平使遊學。平為人長大美色,人或謂平:「貧何食而肥若是?」其嫂疾平之不親家生產,曰:「亦食糠核 耳。有叔如此,不如無有!」伯聞之,逐其婦棄之。 及平長,可取婦,富人莫與者,貧者平亦愧之。久之,戶牖富人張負有女孫,五嫁夫輒死,人莫敢取,平欲得之。邑中有大喪,平家貧侍喪,以先往後罷為助。張負既見之喪所,獨視偉平,平亦以故後去。負隨平至其家,家乃負郭窮巷,以席為門,然門外多長者車轍。張負歸,謂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孫予陳平。」仲曰:「平貧不事事,一縣中盡笑其所為,獨奈何予之女?」負曰:「固有美如陳平長貧者乎?」卒與女。為平貧,乃假貸幣以聘,予酒肉之資以內婦。負戒其孫曰:「毋以貧故,事人不謹。事兄伯如事乃父,事嫂如事乃母。」平既取張氏女,資用益饒,游道日廣。 裡中社,平為宰,分肉甚均。裡父老曰:「善,陳孺子之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此肉矣!」 陳涉起王,使周市略地,立魏咎為魏王,與秦軍相攻於臨濟。平已前謝兄伯,從少年往事魏王咎,為太僕。說魏王,王不聽。人或讒之,平亡去。 項羽略地至河上,平往歸之,從入破秦,賜爵卿。項羽之東王彭城也,漢王還定三秦而東。殷王反楚,項羽乃以平為信武君,將魏王客在楚者往擊,殷降而還。項王使項悍拜平為都尉,賜金二十溢。居無何,漢攻下殷。項王怒,將誅定殷者。平懼誅,乃封其金與印,使使歸項王,而平身間行杖劍亡。度河,船人見其美丈夫,獨行,疑其亡將,要下當有寶器金玉,目之,欲殺平。平心恐,乃解衣裸而佐刺船。船人知其無有,乃止。 平遂至修武降漢,因魏無知求見漢王,漢王召入。是時,萬石君石奮為中涓,受平謁。平等十人俱進,賜食。王曰:「罷,就捨矣。」平曰:「臣為事來,所言不可以過今日。」於是漢王與語而說之,問曰:「子居楚何官?」平曰:「為都尉。」是日拜平為都尉,使參乘,典護軍。諸將盡 ,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高下,而即與共載,使監護長者!」漢王聞之,愈益幸平,遂與東伐項王。至彭城,為楚所敗,引師而還。收散兵至滎陽,以平為亞將,屬韓王信,軍廣武。 絳、灌等或讒平曰:「平雖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聞平居家時盜其嫂;事魏王不容,亡而歸楚;歸楚不中,又亡歸漢。今大王尊官之,令護軍。臣聞平使諸將,金多者得善處,金少者得惡處。平,反覆亂臣也,願王察之。」漢王疑之,以讓無知,問曰:「有之乎?」無知曰:「有。」漢王曰:「公言其賢人何也?」對曰:「臣之所言者,能也;陛下所問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已之行,而無益於勝敗之數,陛下何暇用之乎?令楚、漢相距,臣進奇謀之士,顧其計誠足以利國家耳。盜嫂、受金又安足疑乎?」漢王召平而問曰:「吾聞先生事魏不遂,事楚而去,今又從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說,故去事項王。項王不信人,其所任愛,非諸項即妻之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臣居楚聞漢王之能用人,故歸大王。裸身來,不受金無以為資。誠臣計畫有可采者,願大王用之;使無可用者,大王所賜金具在,請封輸官,得請骸骨。」漢王乃謝,厚賜,拜以為護軍中尉,盡護諸將。諸將乃不敢復言。 其後,楚急擊,絕漢甬道,圍漢王於滎陽城。漢王患之,請割滎陽以西和。項王弗聽。漢王謂平曰:「天下紛紛,何時定乎?」平曰:「項王為人,恭敬愛人,士之廉節好禮者多歸之。至於行功賞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嫚而少禮,士之廉節者不來;然大王能饒人以爵邑,士之頑頓耆利無恥者亦多歸漢。誠各去兩短,集兩長,天下指麾即定矣。然大王資侮人,不能得廉節之士。顧楚有可亂者,彼項王骨鯁之臣亞父、鍾離皏翩B龍且、周殷之屬,不過數人耳。大王能出捐數萬斤金,行反間,間其君臣,以疑其心,項王為人意忌信讒,必內相誅。漢因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漢王以為然,乃出黃金四萬斤予平,恣所為,不問出入。 平既多以金縱反間於楚軍,宣言諸將鍾離皏蔥布偉竣將,功多矣,然終不得列地而王,欲與漢為一,以滅項氏,分王其地。項王果疑之,使使至漢。漢為太牢之具,舉進,見楚使,即陽驚曰:「以為亞父使,乃項王使也!」復持去,以惡草具進楚使。使歸,具以報項王,果大疑亞父。亞父欲急擊下滎陽城,項王不信,不肯聽亞父。亞父聞項王疑之,乃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乞骸骨歸!」歸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 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滎陽東門,楚因擊之。平乃與漢王從城西門出去。遂入關,收聚兵而復東。 明年,淮陰侯信破齊,自立為假齊王,使使言之漢王。漢王怒而罵,平躡漢王。漢王寤,乃厚遇齊使,使張良往立信為齊王。於是封平以戶牖鄉。用其計策,卒滅楚。 漢六年,人有上書告楚王韓信反。高帝問諸將,諸將曰:「亟發兵坑豎子耳。」高帝默然。以問平,平固辭謝,曰:』諸將雲何?」上具告之。平曰:「人之上書言信反,人有聞知者乎?」曰:「未有。」曰:「信知之乎?」曰:「弗知。」平曰:「陛下兵精孰與楚?」上曰:「不能過也。」平曰:「陛下將用兵有能敵韓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將弗及,而舉兵擊之,是趣之戰也,竊為陛下危之。」上曰:「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巡狩,會諸侯。南方有雲夢,陛下第出偽游雲夢,會諸侯於陳。陳,楚之西界,信聞天子以好出遊,其勢必郊迎謁。而陛下因禽之,特一力士之事耳。」高帝以為然,乃發使告諸侯會陳,「吾將南遊雲夢」。上因隨以行。行至陳,楚王信果郊迎道中。高帝豫具武士,見信,即執縛之。語在《信傳》。 遂會諸侯於陳。還至雒陽,與功臣剖符定封,封平為戶牖侯,世世勿絕。平辭曰:「此非臣之功也。」上曰:「吾用先生計謀,戰勝克敵,非功而何?」平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上曰:「若子可謂不背本矣!」乃復賞魏無知。 其明年,平從擊韓王信於代。至平城,為匈奴圍,七日不得食。高帝用平奇計,使單于閼氏解,圍以得開。高帝既出,其計秘,世莫得聞。高帝南過曲逆,上其城,望室屋甚大,曰:「壯哉縣!吾行天下,獨見雒陽與是耳。」顧問御史:「曲逆戶口幾何?」對曰:「始秦時三萬餘戶,間者兵數起,多亡匿,今見五千餘戶。」於是詔御史,更封平為曲逆侯,盡食之,除前所食戶牖。 平自初從,至天下定後,常以護軍中尉從擊臧荼、陳豨、黥布。凡六出奇計,輒益邑封。奇計或頗秘,世莫得聞也。 高帝從擊布軍還,病創,徐行至長安。燕王盧綰反,上使樊噲以相國將兵擊之。既行,人有短惡噲者。高帝怒曰:「噲見吾病,乃幾我死也!」用平計,召絳侯周勃受詔床下,曰:「陳平乘馳傳載勃代噲將,平至軍中即斬噲頭!」二人既受詔,馳傳未至軍,行計曰:「樊噲,帝之故人,功多,又呂後女弟呂須夫,有親且貴,帝以忿怒故欲斬之,即恐後悔。寧囚而致上,令上自誅之。」未至軍,為壇,以節召樊噲。噲受詔,即反接,載檻車詣長安,而令周勃代將兵定燕。 平行聞高帝崩,平恐呂後及呂須怒,乃馳傳先去。逢使者詔平與灌嬰屯於滎陽。平受詔,立復馳至官,哭殊悲,因奏事喪前,呂後哀之,曰:「君出休矣!」平畏讒之就,因固請之得宿衛中。太后乃以為郎中令,日傅教帝。是後,呂須讒乃不得行。樊噲至,即赦復爵邑。 惠帝五年,相國曹參薨,安國侯王陵為右丞相,平為左丞相。 王陵,沛人也。始為縣豪,高祖微時兄事陵。及高祖起沛,人咸陽,陵亦聚黨數千人,居南陽,不肯從沛公。及漢王之還擊項籍,陵乃以兵屬漢。項羽取陵母置軍中,陵使至,則東鄉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願為老妾語陵,善事漢王。漢王長者,母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劍而死。項王怒,亨陵母。陵卒從漢王定天下。以善雍齒,雍齒,高祖之仇。陵又本無從漢之意,以故後封陵,為安國侯。 陵為人少文任氣,好直言,為右丞相二歲,惠帝崩。高後欲立諸呂為王,問陵。陵曰:「高皇帝刑白馬而盟曰:『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非約也。」太后不說。問左丞相平及絳侯周勃等,皆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稱制,欲王昆弟諸呂,無所不可。」太后喜。罷朝,陵讓平、勃曰:「始與高帝唼血而盟,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呂氏,諸君縱慾阿意背約,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乎!」平曰:「於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後,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之。於是呂太后欲廢陵,乃陽遷陵為帝太傅,實奪之相權。陵怒,謝病免,杜門竟不朝請,十年而薨。 陵之免,呂太后徙平為右丞相,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食其亦沛人也。漢王之敗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呂後為質,食其以舍人侍呂後。其後從破項籍為侯,幸於呂太后。及為相,不治,監宮中,如郎中令,公卿百官皆因決事。 呂須常以平前為高帝謀執樊噲,數讒平曰:「為丞相不治事,日飲醇酒,戲婦人。」平聞,日益甚。呂太后聞之,私喜。面質呂須於平前,曰:「鄙語曰『兒婦人口不可用』,顧君與我何如耳,無畏呂須之譖。」 呂太后多立諸呂為王,平偽聽之。及呂太后崩,平與太尉勃合謀,卒誅諸呂,立文帝,平本謀也。審食其免相,文帝立,舉以為相。太尉勃親以兵誅呂氏,功多;平欲讓勃位,乃謝病。文帝初立,怪平病,問之。平曰:「高帝時,勃功不如臣;及誅諸呂,臣功亦不如勃。願以相讓勃。」於是乃以太尉勃為右丞相,位第一;平徙為左丞相,位第二。賜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戶。 居頃之,上益明習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勃謝不知。問:「天下錢谷一歲出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汗出洽背,愧不能對。上亦問左丞相平。平曰:「各有主者。」上曰:「主者為誰乎?」平曰:「陛下即問決獄,責廷尉;問錢谷,責治粟內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何事也?」平謝曰:「主臣!陛下不知其弩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填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也。」上稱善。勃大慚,出而讓平曰:「君獨不素教我乎!」平笑曰:「君居其位,獨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問長安盜賊數,又欲強對邪?」於是絳侯自知其能弗如平遠矣。居頃之,勃謝免相,而平顓為丞相。 孝文二年,平薨,謚曰獻侯。傳子至曾孫何,坐略人妻棄市。王陵亦至玄孫,坐酎金國除。辟陽侯食其免後三歲而為淮南王所殺,文帝令其子平嗣侯。淄川王反,辟陽近淄川,平降之,國除。 始,平曰:「我多陰謀,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廢,亦已矣,終不能復起,以吾多陰禍也。」其後曾孫陳掌以衛氏親戚貴,願得續封,然終不得也。 周勃,沛人。其先卷人也,徙沛。勃以織薄曲為生,常以吹簫給喪事,材官引強。 高祖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從攻胡陵,下方與。方與反,與戰,卻敵。攻豐。擊秦軍碭東。還軍留及蕭。復攻碭,破之。下下邑,先登,賜爵五大夫。攻蒙、虞,取之。擊章邯車騎殿。略定魏地。攻轅戚、東+p昏,以往至栗,取之。攻 桑,先登。擊秦軍阿下,破之。追至濮陽,下蘄城。攻都關、定陶,襲取宛朐,得單父令。夜襲取臨濟,攻壽張,以前至卷,破李由雍丘下。攻開封,先至城下為多。後章邯破項梁,沛公與項羽引兵東如碭。自初起沛還至碭,一歲二月。楚懷王封沛公號武安侯,為碭郡長。沛公拜勃為襄賁令。從沛公定魏地,攻東郡尉於成武,破之。攻長社,先登。攻穎陽、緱氏,絕河津。擊趙賁軍屍北。南攻南陽守齮,破武關、嶢關。攻秦軍於藍田。至咸陽,滅秦。 項羽至,以沛公為漢王。漢王賜勃爵為威武侯。從入漢中,拜為將軍。還定三秦,賜食邑懷德。攻槐裡、好畤,最。北擊趙賁、內史保於咸陽,最。北救漆。擊章平、姚卬軍。西定汧。還下眉+、頻陽。圍章邯廢丘,破之。西擊益已軍,破之。攻上邽。東守嶢關。擊項籍。攻曲遇,最。還守敖倉,追籍。籍已死,因東定楚地泗水、東海郡,凡得二十二縣。還守雒陽、櫟陽,賜與穎陰侯共食鍾離。以將軍從高祖擊燕王臧荼,破之易下。所將卒當馳道為多。賜爵列侯,剖符世世不絕。食絳八千二百八十戶。 以將軍從高帝擊韓王信於代,降下霍人。以前至武泉,擊胡騎,破之武泉北。轉攻韓信軍銅 ,破之。還,降太原六城。擊韓信胡騎晉陽下,破之,下晉陽。後擊韓信軍於硰石,破之,追北八十里。還攻樓煩三城,因擊胡騎平城下,所將卒當馳道為多。勃遷為太尉。擊陳豨,屠馬邑。所將卒斬豨將軍乘馬降。轉出韓信、陳豨、趙利軍於樓煩,破之。得豨將宋最、雁門守圂。因轉攻得雲中守 、丞相箕肄、將軍博。定雁門郡十七縣、雲中郡十二縣。因復擊豨靈丘,破之,斬豨丞相程縱、將軍陳武、都尉高肄。定代郡九縣。 燕王盧綰反,勃以相國代樊噲將,擊下薊,得綰大將抵,丞相偃、奪陘,太尉弱、御史大夫施屠渾都。破綰軍上蘭,後擊綰軍沮陽。追至長城,定上谷十二縣、右北平十六縣、遼東二十九縣、漁陽二十二縣。最從高帝得相國一人,丞相二人,將軍,二千石各三人;別破軍二,下城三,定郡五、縣七十九,得丞相、大將各一人。 勃為人木強敦厚,高帝以為可屬大事。勃不好文學,每召諸生說士,東鄉坐責之:「趣為我語。」其椎少文如此。 勃既定燕而歸,高帝已崩矣,以列侯事惠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為太尉。十年,高後崩。呂祿以趙王為漢上將軍,呂產以呂王為相國,秉權,欲危劉氏。勃與丞相平、硃虛侯章共誅諸呂。語在《高後紀》。 於是陰謀以為「少帝及濟川、淮陽、恆山王皆非惠帝子,呂太后以計詐名它人子,殺其母,養之後宮,令孝惠子之,立以為後,用強呂氏。今已滅諸呂,少帝即長用事,吾屬無類矣,不如視諸侯賢者立之。」遂迎立代王,是為孝文皇帝。 東牟侯興居,硃虛侯章弟也,曰:「誅諸呂,臣無功,請得除宮。」乃與太僕汝陰侯滕公入宮。滕公前謂少帝曰:「足下非劉氏,不當立。」乃顧麾左右執戟,皆僕兵罷。有數人不肯去,宦者令張釋諭告,亦去。滕公召乘輿車載少帝出。少帝曰:「欲持我安之乎?」滕公曰:「就捨少府。」乃奉天子法駕,迎皇帝代邸,報曰:「宮謹除。」皇帝入未央宮,有謁者十人持越衛端門,曰:「天子在地,足下何為者?」不得入。太尉往喻,乃引兵去,皇帝遂入。是夜,有司分部誅濟川、淮陽、常山王及少帝於邸。 文帝即位,以勃為右丞相,賜金五千斤,邑萬戶。居十餘月,人或說勃曰:「君既誅諸呂,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賞、處尊位以厭之,則禍及身矣!」勃懼,亦自危,乃謝請歸相印。上許之。歲余,陳丞相平卒,上復用勃為相。十餘月,上曰:「前日吾召列侯就國,或頗未能行,丞相朕所重,其為朕率列侯之國。」乃免相就國。 歲余,每河東守尉行縣至絳,絳侯勃自畏恐誅,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見。其後人有上書告勃欲反,下廷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辭。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與獄吏,獄吏乃書牘背示之,曰「以公主為證」。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勝之尚之,故獄吏教引為證。初,勃之益封,盡以予薄昭。及系急,薄昭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為無反事。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曰:「絳侯綰皇帝璽,將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文帝既見勃獄辭,乃謝曰:「吏方臉而出之。」於是使使持節赦勃,復爵邑。勃既出,曰:「吾嘗將百萬軍,安知獄吏之貴也!」 勃復就國,孝文十一年薨,謚曰武侯。子勝之嗣,尚公主不相中,坐殺人,死,國絕。一年,文帝乃擇勃子賢者河內太守亞夫復為侯。 亞夫為河內守時,許負相之:「君後三歲而侯。侯八歲,為將相,持國秉,貴重矣,於人臣無二。後九年而餓死。」亞夫笑曰:「臣之兄以代父侯矣,有如卒,子當代,我何說侯乎?然既已貴如負言,又何說餓死?指視我。」負指其口曰:「從理入口,此餓死法也。」居三歲,兄絳侯勝之有罪,文帝擇勃子賢者,皆推亞夫,乃封為條侯。 文帝后六年,匈奴大入邊。以宗正劉禮為將軍軍霸上,祝茲侯徐厲為將軍軍棘門,以河內守亞夫為將軍軍細柳,以備胡。上自勞軍,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騎出入送迎。已而之細柳軍,軍士吏披甲,銳兵刃,彀弓弩持滿。天子先驅至,不得入。先驅曰:「天子且至!」軍門都尉曰:「軍中聞將軍之令,不聞天子之詔。」有頃,上至,又不得入。於是上使使持節詔將軍曰:「吾欲勞軍。」亞夫乃傳言開壁門。壁門士請車騎曰:「將軍約,軍中不得驅馳。」於是天子乃按轡徐行。至中營,將軍亞夫揖,曰:「介冑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天子為動,改容式車,使人稱謝:「皇帝敬勞將軍。」成禮而去。既出軍門,群臣皆驚。文帝曰:「嗟乎,此真將軍矣!鄉者霸上、棘門如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於亞夫,可得而犯邪!」稱善者久之。月餘,三軍皆罷。乃拜亞夫為中尉。 文帝且崩時,戒太子曰:「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文帝崩,亞夫為車騎將軍。 孝景帝三年,吳、楚反。亞夫以中尉為太尉,東擊吳、楚。因自請上曰:「楚兵剽輕,難與爭鋒。願以梁委之,絕其食道,乃可制也。」上許之。 亞夫既發,至霸上,趙涉遮說亞夫曰:「將軍東誅吳、楚,勝則宗廟安,不勝則天下危,能用臣之言乎?」亞夫下車,禮而問之。涉曰:「吳王素富,懷輯死士久矣。此知將軍且行,必置間人於殺、黽厄 之間。且兵事上神密,將軍何不從此右去,走藍田,出武關,抵雒陽,間不過差一二日,直入武庫,擊鳴鼓。諸侯聞之,以為將軍從天而下也。」太尉如其計。至雒陽,使吏搜殺殽、黽間,果得吳代兵。乃請涉為護軍。 亞夫至,會兵滎陽。吳方攻梁,梁急,請救。亞夫引兵東北走昌邑,深壁而守。梁王使使請亞夫,亞夫守便宜,不往。樑上書言景帝,景帝詔使救梁。亞夫不奉詔,堅壁不出,而使輕騎兵弓高侯等絕吳、楚兵後食道。吳、楚兵乏糧,饑,欲退,數挑戰,終不出。夜,軍中驚,內相攻擊擾亂,至於帳下。亞夫堅臥不起。頃之,復定。吳奔壁東南陬,亞夫使備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吳、楚既餓,乃引而去。亞夫出精兵追擊,大破吳王濞。吳王濞棄其軍,與壯士數千人亡走,保於江南丹徒。漢兵因乘勝,遂盡虜之,降其縣,購吳王千金。月餘,越人斬吳王頭以告。凡相守攻三月,而吳、楚破平。於是諸將乃以太尉計謀為是。由此梁孝王與亞夫有隙。 歸,復置太尉官。五歲,遷為丞相,景帝甚重之。上廢栗太子,亞夫固爭之,不得。上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與太后言亞夫之短。竇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上讓曰:「始南皮及章武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竇太后曰:「人生各以時行耳。竇長君在時,竟不得侯,死後,乃其子彭祖顧得侯。吾甚恨之。帝趣侯信也!」上曰:「請得與丞相計之。」亞夫曰:「高帝約『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約,天下共擊之』。今信雖皇后兄,無功,侯之,非約也。」上默然而沮。 其後匈奴王徐盧等五人降漢,上欲侯之以勸後。亞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即何以責人臣不守節者乎?」上曰:「丞相議不可用。」乃悉封徐盧等為列侯。亞夫因謝病免相。 頃之,上居禁中,召亞夫賜食。獨置大 ,無切肉,又不置管。亞夫心不平,顧謂尚席取箸。上視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亞夫免冠謝上。上曰:「起。」亞夫因趨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 居無何,亞夫子為父買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與錢。庸知其盜買縣官器,怨而上變告子,事連污亞夫。書既聞,上下吏。吏簿責亞夫,亞夫不對。上罵之曰:「吾不用也。」召詣廷尉。廷尉責問曰:「君侯欲反何?」亞夫曰:「臣所買器,乃葬器也,何謂反乎?」吏曰:「君縱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亞夫,亞夫欲自殺,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嘔血而死。國絕。 一歲,上乃更封絳侯勃它子堅為平曲侯,續降侯後。傳子建德,為太子太傅,坐酎金免官。後有罪,國除。 亞夫果餓死。死後,上乃封王信為蓋侯。至平帝元始二年,繼絕世,復封勃玄孫之子恭為絳侯,千戶。 贊曰:聞張良之智勇,以為其貌魁梧奇偉,反若婦人女子。故孔子稱「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學者多疑於鬼神,如良受書老父,亦異矣。高祖數離困厄,良常有力,豈可謂非天乎!陳平之志,見於社下,傾側擾攘楚、魏之間,卒歸於漢,而為謀臣。及呂後時,事多故矣,平竟自免,以智終。王陵廷爭,杜門自絕,亦各其志也。周勃為布衣時,鄙樸庸人,至登輔佐,匡國家難,誅諸呂,立孝文,為漢伊、周,何其盛也!始呂後問宰相,高祖曰:「陳平智有餘,王陵少憨,可以佐之;安劉氏者必勃也。」又問其次,云「過此以後,非乃所及」。終皆如言,聖矣夫! 卷四十一牁絟羿袕嶁檎脾M婑似 樊噲,沛人也,以屠狗為事。後與高祖俱隱於芒碭山澤間。 陳勝初起,蕭何、曹參使噲求迎高祖,立為沛公。噲以舍人從攻胡陵、方與,還守豐,擊泗水臨豐下,破之。復東定沛,破泗水守薛西。與司馬 戰碭東,卻敵,斬首十五級,賜爵國大夫。常從,沛公擊章邯軍濮陽,攻城先登,斬首二十三級,賜爵列大夫。從攻城陽,先登。下戶牖,破李由軍,斬首十六級,賜上聞爵。後攻圉都尉、東郡守尉於成武,卻敵,斬首十四級,捕虜十六人,賜爵五大夫。從攻秦軍,出亳南。河間守軍於槓裡,破之。擊破趙賁軍開封北,以卻敵先登,斬候一人,首六十八級,捕虜二十六人,賜爵卿。從攻破揚熊於曲遇。攻宛陵,先登,斬首八級,捕虜四十四人,賜爵封號賢成君。從攻長社、轘轅,絕河津,東攻秦軍屍鄉,南攻秦軍於 。破南陽守齮於陽城。東攻宛城,先登。西至酈,以卻敵,斬首十四級,捕虜四十人,賜重封。攻武關,至霸上,斬都尉一人,首十級,捕虜百四十六人,降卒二千九百人。 項羽在戲下,欲攻沛公。沛公從百餘騎因項伯面見項羽,謝無有閉關事。項羽既饗軍士,中酒,亞父謀欲殺沛公,令項莊拔劍舞坐中,欲擊沛公,項伯常屏蔽之。時,獨沛公與張良得入坐,樊噲居營外,聞事急,乃持盾入。初入營,營衛止噲,噲直撞入,立帳下。項羽目之,問為誰。張良曰:「沛公參乘樊噲也。」項羽曰:「壯士!」賜之卮酒彘肩。噲既飲酒,拔劍切肉食之。項羽曰:「能復飲乎?」噲曰:「臣死且不辭,豈特卮酒乎!且沛公先人定咸陽,暴師霸上,以待大王。大王今日至,聽小人之言,與沛公有隙,臣恐天下解心疑大王也!」項羽默然。沛公如廁,麾噲去。既出,沛公留車騎,獨騎馬,噲等四人步從,從山下走歸霸上軍,而使張良謝項羽。羽亦因遂已,無誅沛公之心。是日微樊噲奔入營譙讓項羽,沛公幾殆。 後數日,項羽入屠咸陽,立沛公為漢王。漢王賜噲爵為列侯,號臨武侯。遷為郎中,從入漢中。 還定三秦,別擊西丞白水北,雍輕車騎雍南,破之。從攻雍、 城,先登。擊章平軍好畤,攻城,先登陷陣,斬縣令丞各一人,首十一級,虜二十人,遷為郎中騎將。從擊秦車騎壤東,卻敵,遷為將軍。攻趙賁,下郿、槐裡、柳中、咸陽;灌廢丘,最。至櫟陽,賜食邑杜之樊鄉。從攻項籍,屠煮棗,擊破王武、程處軍於外黃。攻鄒、魯、瑕丘、薛。項羽敗漢王於彭城,盡復取魯、梁地。噲還至滎陽,益食平陰二千戶,以將軍守廣武一歲。項羽引東,從高祖擊項籍,下陽夏,虜楚周將軍卒四千人。圍項籍陳,大破之。屠胡陵。 項籍死,漢王即皇帝位,以噲有功,益食邑八百戶。其秋,燕王臧荼反,噲從攻虜荼,定燕地。楚王韓信反,噲從至陳,取信,定楚。更賜爵列侯,與剖符,世世勿絕,食舞陽,號為舞陽侯,除前所食。以將軍從攻反者韓王信於代。自霍人以往至雲中,與絳侯等共定之,益食千五百戶。因擊陳豨與曼丘臣軍,戰襄國,破柏人,先登,降定清河、常山凡二十七縣,殘東垣,遷為左丞相。破得綦母卯、尹潘軍於無終、廣昌。破豨別將胡人王黃軍代南,因擊韓信軍參合。軍所將卒斬韓信,擊豨胡騎橫谷,斬將軍趙既,虜代丞相馮梁、守孫奮、大將王黃、將軍一人、太僕解福等十人。與諸將共定代鄉邑七十三。後燕王盧綰反,噲以相國擊綰,破其丞相抵薊南,定燕縣十八、鄉邑五十一。益食千三百戶,定食舞陽五千四百戶。從,斬首百七十六級,虜二百八十七人。別,破軍七,下城五,定郡六、縣五十二,得丞相一人,將軍十三人,二千石以下至三百石十二人。 噲以呂後弟呂須為婦,生子伉,故其比諸將最親。先黥布反時,高帝嘗病,惡見人,臥禁中,詔戶者無得入群臣。群臣絳、灌等莫敢人。十餘日,噲乃排闥直入,大臣隨之。上獨枕一宦者臥。噲等見上,流涕曰:「始,陛下與臣等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壯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憊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見臣等計事,顧獨與一宦者絕乎?且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高帝笑而起。 其後盧綰反,高帝使噲以相國擊燕。是時,高帝病甚,人有惡噲黨於呂氏,即上一日宮車晏駕,則噲欲以兵盡誅戚氏、趙王如意之屬。高帝大怒,乃使陳平載絳侯代將。而即軍中斬噲。陳平畏呂後,執噲詣長安。至則高帝已崩,呂後釋噲,得復爵邑。 孝惠六年,噲薨,謚曰武侯,子伉嗣。而伉母呂須亦為臨光侯,高後時用事顓權,大臣盡畏之。高後崩,大臣誅呂須等,因誅伉,舞陽侯中絕數月。孝文帝立,乃復封噲庶子市人為侯,復故邑。薨,謚曰荒侯。子佗廣嗣。六歲,其舍人上書言:「荒侯市人病不能為人,令其夫人與其弟亂而生佗廣,佗廣實非荒侯子。」下吏,免。平帝元始二年,繼絕世,封噲玄孫之子章為舞陽侯,邑千戶。 酈商,高陽人也。陳勝起,商聚少年得數千人。沛公略地六月餘,商以所將四千人屬沛公於岐。從攻長社,先登,賜爵封信成君。從攻緱氏,絕河津,破秦軍雒陽東。從下宛、穰,定十七縣。別將攻旬關,西定漢中。 沛公為漢王,賜商爵信成侯,以將軍為隴西都尉。別定北地郡,破章邯別將於烏氏、栒邑、泥陽,賜食邑武城六千戶。從擊項籍軍,與鍾離眛戰,受梁相國印,益食四千戶。從擊項羽二歲,攻胡陵。 漢王即帝位,燕王臧荼反,商以將軍從擊荼,戰龍脫,先登陷陣,破荼軍易下,卻敵,遷為右丞相,賜爵列侯,與剖符,世世勿絕,食邑涿郡五千戶。別定上谷,因攻代,受趙相國印。與絳侯等定代郡、雁門,得代丞相程縱、守相郭同、將軍以下至六百石十九人。還,以將軍將太上皇衛一歲。十月,以右丞相擊陳豨,殘東垣。又從擊黥布,攻其前垣,陷兩陣,得以破布軍,更封為曲周侯,食邑五千一百戶,除前所食。凡別破軍三,降定郡六,縣七十三,得丞相、守相、大將各一人,小將二人,二千石以下至六百石十九人。 商事孝惠帝、呂後。呂後崩,商疾不治事。其子寄,字況,與呂祿善。及高後崩,大臣欲誅諸呂,呂祿為將軍,軍於北軍,太尉勃不得入北軍,於是乃使人劫商,令其子寄紿呂祿。呂祿信之,與出遊,而太尉勃乃得入據北軍,遂以誅諸呂。商是歲薨,謚曰景侯。子寄嗣。天下稱酈況賣友。 孝景時,吳、楚、齊、趙反,上以寄為將軍,圍趙城,七月不能下,欒布自平齊來,乃滅趙。孝景中二年,寄欲取平原君為夫人,景帝怒,下寄吏,免。上乃封商它子堅為繆侯,奉商後。傳至玄孫終根,武帝時為太常,坐巫蠱誅,國除。元始中,賜高祖時功臣自酈商以下子孫爵皆關內侯,食邑凡百餘人。 夏侯嬰,沛人也。為沛廄司御,每送使客,還過泗上亭,與高祖語,未嘗不移日也。嬰已而試補縣吏,與高祖相愛。高祖戲而傷嬰,人有告高祖。高祖時為亭長,重坐傷人,告故不傷嬰,嬰證之。移獄復,嬰坐高祖系歲余,掠笞數百,終脫高祖。 高祖之初與徒屬欲攻沛也,嬰時以縣令史為高祖使。上降沛一日,高祖為沛公,賜爵七大夫,以嬰為太僕,常奉車。從攻胡陵,嬰與蕭何降泗水監平,平以胡陵降,賜嬰爵五大夫。從擊秦軍碭東,攻濟陽,下戶牖,破李由軍雍丘,以兵車趣攻戰疾,破之,賜爵執帛。從擊章邯軍東阿、濮陽下,以兵車趣攻戰疾,破之,賜爵執圭。從擊趙賁軍開封,楊熊軍曲遇。嬰從捕虜六十八人,降卒八百五十人,得印一匱。又擊秦軍雒陽東,以兵車趣攻戰疾,賜爵封,轉為膝令。因奉車從攻定南陽,戰於藍田、芷陽,至霸上。沛公為漢王,賜嬰爵列侯,號昭平侯,復為太僕,從入蜀漢。 還定三秦,從擊項籍。至鼓城,項羽大破漢軍。漢王不利,馳去。見孝惠、魯元,載之。漢王急,馬罷,虜在後,常跋兩兒棄之,嬰常收載行,面雍樹馳。漢王怒,欲斬嬰者十餘,卒得脫,而致孝惠、魯元於豐。漢王既至滎陽,收散兵,復振,賜嬰食邑沂陽。擊項籍下邑,追至陳,卒定楚。至魯,益食茲氏。 漢王即帝位,燕王臧荼反,嬰從擊荼。明年,從至陳,取楚王信。更食汝陰,剖符,世世勿絕。從擊代,至武泉、雲中,益食千戶。因從擊韓信軍胡騎晉陽旁,大破之。追北至平城,為胡所圍,七日不得通。高帝使使厚遺閼氏,冒頓乃開其圍一角。高帝出欲馳,嬰固徐行,弩皆持滿外鄉,卒以得脫。益食嬰細陽千戶。從擊胡騎句注北,大破之。擊胡騎平城南,三陷陳,功為多,賜所奪邑五百戶。從擊陳豨、黥布軍,陷陳卻敵,益千戶,定食汝陰六千九百戶,降前所食。 嬰自上初起沛,常為太僕從,竟高祖崩。以太僕事惠帝。惠帝及高後德嬰之脫孝惠、魯元於下邑間也,乃賜嬰北第第一,曰「近我」,以尊異之。惠帝崩,以太僕事高後。高後崩,代王之來,嬰以太僕與東牟侯入清宮,廢少帝,以天子法駕迎代王代邸,與大臣共立文帝,復為太僕。八歲薨,謚曰文侯。傳至曾孫頗,尚平陽公主,坐與父御婢奸。自殺,國除。 初,嬰為籐令奉車,故號滕公。及曾孫頗尚主,主隨外家姓,號孫公主,故滕公子孫更為孫氏。 灌嬰,睢陽繒者也。高祖為沛公,略地至雍丘,章邯殺項梁,而沛公還軍於碭,嬰以中涓從,擊破東郡尉於成武及秦軍於槓裡,疾鬥,賜爵七大夫。又從攻秦軍亳南、開封、曲遇,戰疾力,賜爵執帛,號宣陵君。從攻陽武以西至雒陽,破秦軍屍北。北絕河津,南破南陽守齮陽城東,遂定南陽郡。西入武關,戰於藍田,疾力,至霸上,賜爵執圭,號昌文君。 沛公為漢王,拜嬰為郎中,從入漢中,十月,拜為中謁者。從還定三秦,下櫟陽,降塞王。還圍章邯廢丘,未拔。從東出臨晉關,擊降殷王,定其地。擊項羽將龍且、魏相項佗軍定陶南,疾戰,破之。賜嬰爵列侯,號昌文侯。 復以中謁者從降下碭,以北至彭城。項羽擊破漢王,漢王遁而西,嬰從還,軍於雍丘。王武、魏公申徒反,從擊破之。攻下外黃,西收軍於滎陽。楚騎來眾,漢王乃擇軍中可為騎將者;皆推故秦騎士重泉人李必、駱甲習騎兵,今為校尉,可為騎將。漢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軍不信臣,臣願得大王左右善騎者傅之。」嬰雖少,然數力戰,乃拜嬰為中大夫,令李必、駱甲為左右校尉,將郎中騎兵擊楚騎於滎陽東,大破之。受詔別擊楚軍後,絕其餉道,起陽武至襄邑。擊項羽之將項冠於魯下,破之,所將卒斬右司馬、騎將各一人。擊破柘公王武軍燕西,所將卒斬樓煩將五人,連尹一人。擊王武別將桓嬰白馬下,破之,所將卒斬都尉一人。以騎度河南,送漢王到雒陽,從北迎相國韓信軍於邯鄲。還至敖倉,嬰遷為御史大夫。 三年,以列侯食邑杜平鄉。受詔將郎中騎兵東屬相國韓信,擊破齊軍於歷下,所將卒虜車騎將華毋傷及將吏四十六人。降下臨淄,得相田光。追齊相田橫至嬴、博,擊破其騎,所將卒斬騎將一人,生得騎將四人。攻下嬴、博,破齊將軍田吸於千乘,斬之。東從韓信攻龍且、留公於假密,卒斬龍且,生得右司馬、連尹各一人,樓煩將十人,身生得亞將周蘭。 齊地已定,韓信自立為齊王,使嬰別將擊楚將公杲於魯北,破之。轉南,破薛郡長,身虜騎將一人。攻傅陽,前至下相以東南僮、取慮、徐。度淮,盡降其城邑,至廣陵。項羽使項聲、薛公、郯公復定淮北,嬰度淮擊破頂聲、郯公下邳,斬薛公,下下邳、壽春。擊破楚騎平陽,遂降彭城。虜柱國項佗,降留、薛、沛、酇、蕭、相。攻苦、譙,復得亞將。與漢王會頤鄉。從擊項籍軍陳下,破之。所將卒斬樓煩將二人,虜將八人。賜益食邑二千五百戶。 項籍敗垓下去也,嬰以御史大夫將車騎別追項籍至東城,破之。所將卒五人共斬項籍,皆賜爵列侯。降左右司馬各一人,卒萬二千人,盡得其軍將吏。下東城、歷陽。度江破吳郡長吳下,得吳守,遂定吳、豫章、會稽郡。還定淮北,凡五十二縣。 漢王即帝位,賜益嬰邑三千戶。以車騎將軍從擊燕王荼。明年,從至陳,取楚王信。還,剖符世世勿絕,食穎陰二千五百戶。 從擊韓王信於代,至馬邑,別降樓煩以北六縣,斬代左將,破胡騎將於武泉北。復從擊信胡騎晉陽下,所將卒斬胡白題將一人。又受詔將燕、趙、齊、梁、楚車騎,擊破胡騎於硰石。至平城,為胡所困。 從擊陳豨,別攻豨丞相侯敞軍曲逆下,破之,卒斬敞及特將五人。降曲逆、盧奴、上曲陽、安國、安平。攻下東垣。黥布反,以車騎將軍先出,攻布別將於相,破之,斬亞將樓煩將三人。又進擊破布上柱國及大司馬軍。又進破布別將肥銖。嬰身生得左司馬一人,所將卒斬其小將十人,追北至淮上。益食邑二千五百戶。布已破,高帝歸,定令嬰食穎陰五千戶,除前所食邑。 凡從所得二千石二人,別破軍十六,降城四十六,定國一、郡二、縣五十二,得將軍二人,柱國、相各一人,二千石十人。 嬰自破布歸,高帝崩,以列侯事惠帝及呂後。呂後崩,呂祿等欲為亂。齊哀王聞之,舉兵西,呂祿等以嬰為大將軍往擊之。嬰至滎陽,乃與絳侯等謀,因屯兵滎陽,風齊王以誅呂氏事,齊兵止不前。絳侯等既誅諸呂,齊王罷兵歸。嬰自滎陽還,與絳侯、陳平共立文帝。於是益封嬰三千戶,賜金千斤,為太尉。三歲,絳侯勃免相,嬰為丞相,罷太尉官。 是歲,匈奴大入北地,上令丞相嬰將騎八萬五千擊匈奴。匈奴去,濟北王反,詔罷嬰兵。後歲余,以丞相薨,謚曰懿侯。傳至孫強,有罪,絕。武帝復封嬰孫賢為臨汝侯,奉嬰後,後有罪,國除。 傅寬,以魏五大夫騎將從,為舍人,起橫陽。從攻安陽、槓裡,趙賁軍於開封,及擊楊熊曲遇、陽武、斬首十二級,賜爵卿。從至霸上。沛公為漢王,賜寬封號共德君。從入漢中,為右騎將。定三秦,賜食邑雕陰。從擊項籍,待懷,賜爵通德侯。從擊項冠、周蘭、龍且,所將卒斬騎將一人敖下,益食邑。 屬淮陰,擊破齊歷下軍,擊田解。屬相國參,殘博,益食邑。因定齊地,剖符世世勿絕,封陽陵侯,二千六百戶,除前所食。為齊右丞相,備齊。五歲,為齊相國。四月,擊陳豨,屬太尉勃,以相國代丞相噲擊豨。一月,徙為代相國,將屯。二歲,為丞相,將屯。 孝惠五年,薨,謚曰景侯。傳至曾孫偃,謀反,誅,國除。 靳歙,以中涓從,起宛朐。攻濟陽。破李由軍。擊秦軍開封東,斬騎千人將一人,首五十七級,捕虜七十三人,賜爵封臨平君。又戰藍田北,斬車司馬二人,騎長一人,首二十八級,捕虜五十七人。至霸上,沛公為漢王,賜歙爵建武侯,遷騎都尉。 從定三秦。別西擊章平軍於隴西,破之,定隴西六縣,所將卒斬車司馬、候各四人,騎長十二人。從東擊楚,至彭城。漢軍敗還,保雍丘,擊反者王武等。略梁地,別西擊邢說軍菑南,破之,身得說都尉二人,司馬、候十二人,降吏卒四千六百八十人。破楚軍滎陽東。食邑四千二百戶。 別之河內,擊趙賁軍朝歌,破之,所將卒得騎將二人,車馬二百五十匹。從攻安陽以東,至棘蒲,下十縣。別攻破趙軍,得其將司馬二人,候四人,降吏卒二千四百人。從降下邯鄲。別下平陽,身斬守相,所將卒斬兵守、郡守各一人,降鄴。從攻朝歌、邯鄲,又別擊破趙軍,降邯鄲郡六縣。還軍敖倉,破項籍軍成皋南,擊絕楚餉道,起滎陽至襄邑。破項冠魯下。略地東至鄫、郯、下邳,南至蘄、竹邑。擊項悍濟陽下。還擊項籍軍陳下,破之。別定江陵,降柱國、大司馬以下八人,身得江陵王,致雒陽,因定南郡。從至陳,取楚王信,剖符世世勿絕,定食四千六百戶,為信武侯。 以騎都尉從擊代,攻韓信平城下,還軍東垣。有功,遷為車騎將軍,並將梁、趙、齊、燕、楚車騎,別擊陳豨丞相敞,破之,因降曲逆。從擊黥布有功,益封,定食邑五千三百戶。 凡斬首九十級,虜百四十二人,別破軍十四,降城五十九,定郡、國各一,縣二十三,得王、柱國各一人,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三十九人。 高後五年,薨,謚曰肅侯。子亭嗣,有罪,國除。 周紲,沛人也。以舍人從高祖起沛。至霸上,西入蜀漢,還定三秦,常為參乘,賜食邑池陽。從東擊項羽滎陽,絕甬道,從出度平陰,遇韓信軍襄國,戰有利不利,終亡離上心。上以紲為信武侯,食邑三千三百戶。 上欲自擊陳豨,紲泣曰:「始秦攻破天下,未曾自行,今上常自行,是亡人可使者乎?」上以為「愛我」,賜入殿門不趨。十二年,更封紲為崩+城侯。 孝文五年,薨,謚曰貞侯。子昌嗣,有罪,國除。景帝復封紲子應為鄲侯,薨,謚曰康侯。子仲居嗣,坐為太常有罪,國除。 贊曰:仲尼稱「犛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捨諸?」言士不繫於世類也。語曰「雖有茲基,不如逢時」,信矣!樊噲、夏侯嬰、灌嬰之徒,方其鼓刀、僕御、繒之時,豈自知附驥之尾,勒功帝籍,慶流子孫哉?當孝文時,天下以酈寄為賣友。夫賣友者,謂見利而忘義也。若寄,父為功臣而又執劫,雖催呂祿,以安社稷,誼存君親,可也。 卷四十二犝胖甘勻紊暉來婑似 張蒼,陽武人也,好書律歷。秦時為御史,主柱下方書。有罪,亡歸。及沛公略地過陽武,蒼以客從攻南陽。蒼當斬,解衣伏質,身長大,肥白如瓠,時王陵見而怪其美士,乃言沛公,赦勿斬。遂西入武關,至咸陽。 沛公立為漢王,入漢中,還定三秦。陳餘擊走常山王張耳,耳歸漢。漢以蒼為常山守。從韓信擊趙,蒼得陳餘。趙地已平,漢王以蒼為代相,備邊冠。已而徙為趙相,相趙王耳。耳卒,相其子敖。復徙相代。燕王臧荼反,蒼以代相從攻荼有功,封為北平侯,食邑千二百戶。 遷為計相,一月,更以列侯為主計四歲。是時,蕭何為相國,而蒼乃自秦時為柱下御史,明習天下圖書計籍,又善用算律歷,故令蒼以列侯居相府,領主郡國上計者。黥布反,漢立皇子長為淮南王,而蒼相之。十四年,遷為御史大夫。 周昌者,沛人也。其從兄苛,秦時皆為泗水卒史。及高祖起沛,擊破泗水守監,於是苛、昌以卒史從沛公,沛公以昌為職志,苛為客。從入關破秦。沛公立為漢王,以苛為御史大夫,昌為中尉。 漢三年,楚圍漢王滎陽急,漢王出去,而使苛守滎陽城。楚破滎陽城,欲令苛將,苛罵曰:「若趣降漢王!不然,今為虜矣!」項羽怒,亨苛。漢王於是拜昌為御史大夫。常從擊破項籍。六年,與蕭、曹等俱封,為汾陰侯。苛子成以父死事,封為高景侯。 昌為人強力,敢直言,自蕭、曹等皆卑下之。昌嘗燕入奏事,高帝方擁戚姬,昌還走。高帝逐得,騎昌項,上問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紂之主也。」於是上笑之,然尤憚昌。及高帝欲廢太子,而立威姬子如意為太子,大臣固爭莫能得,上以留侯策止。而昌庭爭之強,上問其說,昌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上欣然而笑,即罷。呂後側耳於東箱聽,見昌,為跪謝曰:「微君,太子幾廢。」 是歲,戚姬子如意為趙王,年十歲,高祖憂萬歲之後不全也。趙堯為符璽御史,趙人方與公謂御史大夫周昌曰:「君之史趙堯年雖少,然奇士,君必異之,是且代君之位。」昌笑曰:「堯年少,刀筆吏耳,何至是乎!」居頃之,堯侍高祖,高祖獨心不樂,悲歌,群臣不知上所以然。堯進請問曰:「陛下所為不樂,非以趙王年少,而戚夫人與呂後有隙,備萬歲之後而趙王不能自全乎?」高祖曰:「我私憂之,不知所出。」堯曰:「陛下獨為趙王置貴強相,及呂後、太子、群臣素所敬憚者乃可。」高祖曰:「然。吾念之欲如是,而群臣誰可者?」堯曰:「御史大夫昌,其人堅忍伉直,自呂後、太子及大臣皆素嚴憚之。獨昌可。」高祖曰:「善。」於是召昌謂曰:「吾固欲煩公,公強為我相趙。」昌泣曰:「臣初起從陛下,陛下獨奈何中道而棄之於諸侯乎?」高祖曰:「吾極知其左遷,然吾私憂趙,念非公無可者。公不得已強行!」於是徙御史大夫昌為趙相。 既行久之,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曰:「誰可以為御史大夫者?」孰視堯曰:「無以易堯。」遂拜堯為御史大夫。堯亦前有軍功食邑,及以御史大夫從擊陳豨有功,封為江邑侯。 高祖崩,太后使使召趙王,其相昌令王稱疾不行。使者三反,昌曰:「高帝屬臣趙王,王年少,竊聞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趙王並誅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疾,不能奉詔。」太后怒,乃使使召趙相。相至,謁太后,太后罵昌曰:「爾不知我之怨戚氏乎?而不遣趙王!」昌既被征,高後使使召趙王。王果來,至長安月餘,見鴆殺。昌謝病不朝見,三歲而薨,謚曰悼侯。傳子至孫意,有罪,國除。景帝復封昌孫左車為安陽侯,有罪,國除。 初,趙堯既代周昌為御史大夫,高祖崩,事惠帝終世。高後元年,怨堯前定趙王如意之畫,乃抵堯罪,以廣阿侯任敖為御史大夫。 任敖,沛人也,少為獄吏。高祖嘗避吏,吏系呂後,遇之不謹。任敖素善高祖,怒,擊傷主呂後吏。及高祖初起,敖以客從為御史,守豐二歲。高祖立為漢王,東擊項羽,遨遷為上黨守。陳豨反,敖堅守,封為廣阿侯,食邑千八百戶。高後時為御史大夫,三歲免。孝文元年薨,謚曰懿侯。傳子至曾孫越人,坐為太常廟酒酸不敬,國除。 初任敖免,平陽侯曹窋代敖為御史大夫。高後崩,與大臣共誅諸呂。後坐事免,以淮南相張蒼為御史大夫。蒼來絳侯等尊立孝文皇帝,四年,代灌嬰為丞相。 漢興二十餘年,天下初定,公卿皆軍吏。蒼為計相時,緒正律歷。以高祖十月始至霸上,故因秦時本十月為歲首,不革。推五德之運,以為漢當水德之時,上黑如故。吹律調樂,入之音聲,及以比定律令。若百工,天下作程品。至於為丞相,卒就之。故漢家言律歷者本張蒼。蒼凡好書,無所不觀,無所不通,而尤邃律歷。 蒼德安國侯王陵,及貴,父事陵。陵死後,蒼為丞相,洗沐,常先朝陵夫人上食,然後敢歸家。 蒼為丞相十餘年,魯人公孫臣上書,陳終始五德傳,言「漢土德時,其符黃龍見,當改正朔,易服色」。事下蒼,蒼以為非是,罷之。其後黃龍見成紀,於是文帝召公孫臣以為博士,草立土德時歷制度,更元年。蒼由此自絀,謝病稱老。蒼任人為中候,大為奸利,上以為讓,蒼遂病免。孝景五年薨,謚曰文侯。傳子至孫類,有罪,國除。 初蒼父長不滿五尺,蒼長八尺餘,蒼子復長八尺,及孫類長六尺餘。蒼免相後,口中無齒,食乳,女子為乳母。妻妾以百數,嘗孕者不復幸。年百餘歲乃卒。著書十八篇,言陰陽律歷事。 申屠嘉,梁人也。以材官蹶張從高帝擊項籍,遷為隊率。從擊黥布,為都尉。孝惠時,為淮陽守。孝文元年,舉故以二千石從高祖者,悉以為關內侯,食邑二十四人,而嘉食邑五百戶。十六年,遷為御史大夫。張蒼免相,文帝以皇后弟竇廣國賢有行,欲相之,曰:「恐天下以吾私廣國。」久念不可,而高帝時大臣余見無可者,乃以御史大夫嘉為丞相,因故邑封為故安侯。 嘉為人廉直,門不受私謁。是時,太中大夫鄧通方愛幸,賞賜累巨萬。文帝常燕飲通家,其寵如是。是時,嘉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禮。嘉奏事畢,因言曰:「陛下幸愛群臣則富貴之,至於朝廷之禮,不可以不肅!」上曰:「君勿言,吾私之。」罷朝坐府中,嘉為檄召通詣丞相府,不來,且斬通。通恐,入言上。上曰:「汝第往,吾今使人召若。」通至丞相府,免冠,徒跣,頓首謝嘉。嘉坐自如,弗為禮,責曰:「夫朝廷者,高皇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戲殿上,大不敬,當斬。史今行斬之!」通頓首,首盡出血,不解。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節召通,而謝丞相:「此語弄臣,君釋之。」鄧通既至,為上泣曰:「丞相幾殺臣。」 嘉為丞相五歲,文帝崩,孝景即位。二年,晁錯為內史,貴幸用事,諸法令多所請變更,議以適罰侵削諸侯,而丞相嘉自絀所言不用,疾錯。錯為內史,門東出,不便,更穿一門,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廟堧垣也。嘉聞錯穿宗廟垣,為奏請誅錯。客有語錯,錯恐,夜入宮上謁,自歸上。至朝,嘉請誅內史錯。上曰:「錯所穿非真廟垣,乃外堧垣,故冗官居其中,且又我使為之,錯無罪。」罷朝,嘉謂長史曰:「吾悔不先斬錯乃請之,為錯所賣!」至捨,因嘔血而死。謚曰節侯。傳子至孫臾,有罪,國除。 自嘉死後,開封侯陶青、桃侯劉捨及武帝時柏至侯許昌、平棘侯薛澤、武強侯莊青翟、商陵侯趙周,皆以列侯繼踵, 廉謹,為丞相備員而已,無所能發明功名著於世者。 贊曰:張蒼文好律歷,為漢名相,而專遵用奉之《顓頊歷》,何哉?周昌,木強人也。任敖以舊德用。申屠嘉可謂剛毅守節,然無術學,殆與蕭、曹、陳平異矣。 卷四十三犤a匠p劉叔孫傳第十三 酈食其,陳留高陽人也。好讀書,家貧落魄,無衣食業。為裡監門,然吏縣中賢豪不敢役,皆謂之狂生。 及陳勝、項梁等起,諸將徇地過高陽者數十人,食其聞其將皆握齪好荷禮自用,不能聽大度之言,食其乃自匿。後聞沛公略地陳留郊,沛公麾下騎士適食其裡中子,沛公時時問邑中賢豪。騎士歸,食其見,謂曰:「吾聞沛公嫚易人,有大略,此真吾所願從游,莫為我先。若見沛公,謂曰『臣裡中有酈生,年六十餘,長八尺,人皆謂之狂生,自謂我非狂。』」騎士曰:「沛公不喜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溺其中。與人言,常大罵。未可以儒生說也。」食其曰:「第言之。」騎士從容言食其所戒者。 沛公至高陽傳捨,使人召食其。食其至,入謁,沛公方踞床令兩女子洗,而見食其。食其入,即長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諸侯乎?欲率諸侯破秦乎?」沛公罵曰:「豎儒!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諸侯相率攻秦,何謂助秦?」食其曰:「必欲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於是沛公輟洗,起衣,延食其上坐,謝之。食其因言六國從衡時,沛公喜,賜食其食,問曰:「計安出?」食其曰:「足下起瓦合之卒,收散亂之兵,不滿萬人,欲以徑人強秦,此所謂探虎口者也。夫陳留,天下之沖,四通五達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積粟,臣知其令,今請使,令下足下。即不聽,足下舉兵攻之,臣為內應。」於是遣食其往,沛公引兵隨之,遂下陳留。號食其為廣野君。 食其言弟商,使將數千人從沛公西南略地。食其常為說客,馳使諸侯。 漢三年秋,項羽擊漢,拔滎陽,漢兵遁保鞏。楚人聞韓信破趙,彭越數反梁地,則分兵救之。韓信方東擊齊,漢王數困滎陽、成皋,計欲捐成皋以東,屯鞏、雒以距楚。食其因曰:「臣聞之,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夫敖倉,天下轉輸久矣,臣聞其下乃有臧粟甚多。楚人拔滎陽,不堅守敖倉,乃引而東,令適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資漢。方今楚易取而漢後卻,自奪便,臣竊以為過矣。且兩雄不俱立,楚、漢久相持不決,百姓騷動,海內搖蕩,農夫釋耒,紅女下機,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願足下急復進兵,收取滎陽,據敖庚之粟,塞成皋之險,杜太行之道,距飛狐之口,守白馬之津,以示諸侯形制之勢,則天下知所歸矣。方今燕、趙已定,唯齊未下。今田廣據千里之齊,田間將二十萬之眾軍於歷城,諸田宗強,負海岱,阻河濟,南近楚,齊人多變詐,足下雖遣數十萬師,未可以歲月破也。臣請得奉明詔說齊王使為漢而稱東籓。」上曰:「善。」 乃從其畫,復守敖倉,而使食其說齊王,曰:「王知天下之所歸乎?」曰:「不知也。」曰:「知天下之所歸,則齊國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歸,即齊國未可保也。」齊王曰:「天下何歸?」食其曰:「天下歸漢。」齊王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漢王與項王戮力西面擊秦,約先入咸陽者王之,項王背約不與,而王之漢中。項王遷殺義帝,漢王起蜀漢之兵擊三秦,出關而責義帝之負處,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後。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則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材皆樂為之用。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漢之粟方船而下。項王有背約之名,殺義帝之負;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無所忘;戰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用事;為人刻印,玩而不能授;攻城得賂,積財而不能賞。天下畔之,賢材怨之,而莫為之用。故天下之士歸於漢王,可坐而策也。夫漢王發蜀漢,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授上黨之兵;下井陘,誅成安君;破北魏,舉三十二城:此黃帝之兵,非人之力,天之福今。今已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守白馬之津,杜太行之厄,距飛狐之口,天下後服者先亡矣。王疾下漢王,齊國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漢王,危亡可立而待也。」田廣以為然,乃聽食其,罷歷下兵守戰備,與食其日縱酒。 韓信聞食其馮軾下齊七十餘城,乃夜度兵平原襲齊。齊王田廣聞漢兵至,以為食其賣己,乃亨食其,引兵走。 漢十二年,曲周侯酈商以丞相將兵擊黥布,有功。高祖舉功臣,思食其。食其子疥數將兵,上以其父故,封疥為高梁侯。後更食武陽,卒,子遂嗣。三世,侯平有罪,國除。 陸賈,楚人也。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名有口辯,居左右,常使諸侯。 時中國初定,尉佗平南越,因王之。高祖使賈賜佗印為南越王。賈至,尉佗魋結箕踞見賈。賈因說佗曰:「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欲以區區之越與天子抗衡為敵國,禍且及身矣。夫秦失其正,諸侯豪桀並起,唯漢王先入關,據咸陽。項籍背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強矣。然漢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諸侯,遂誅項羽。五年之間,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也聞君王王南越,而不助天下誅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子憐百姓新勞苦,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稱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強於此。漢誠聞之,掘燒君王先人塚墓,夷種宗族,使一偏將將十萬眾臨越,即越殺王降漢,如反覆手耳。」 於是佗乃蹶然起坐,謝賈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因問賈曰:「我孰與蕭何、曹參、韓信賢?」賈曰:「王似賢也。」復問曰:「我孰與皇帝賢?」賈曰「皇帝起豐沛,討暴秦,誅強楚,為天下興利除害,繼五帝三王之業,統天下,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人眾車輿,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王眾不過數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間,譬如漢一郡,王何乃比於漢!」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遽不若漢?」乃大說賈,留與飲數月。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賜賈橐中裝直千金,它送亦千金。賈卒拜佗為南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高帝大說,拜賈為太中大夫。 賈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得之,安事《詩》、《書》!」賈曰:「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帝並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鄉使秦以並天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懌,有慚色,謂賈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敗之國。」賈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稱其書曰《新語》。 孝惠時,呂太后用事,欲王諸呂,畏大臣及有口者。賈自度不能爭之,乃病免。以好疇田地善,往家焉。有五男,乃出所使越橐中裝,賣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為生產。賈常乘安車駟馬,從歌鼓瑟侍者十人,寶劍直百金,謂其子曰:「與女約:過女,女給人馬酒食極欲,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寶劍車騎侍從者。一歲中以往來過它客,率不過再過,數擊鮮,毋久溷女為也。」 呂太后時,王諸呂,諸呂擅權,欲劫少主,危劉氏。右丞相陳平患之,力不能爭,恐禍及己。平常燕居深念。賈往,不請,直入坐,陳平方念,不見賈。賈曰:「何念深也?」平曰:「生揣我何念?」賈曰:「足下位為上相,食三萬戶侯,可謂極富貴無慾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陳平曰:「然。為之奈何?」賈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則士豫附;士豫附,天下雖有變,則權不分。權不分,為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臣常欲謂太尉絳侯,絳侯與我戲,易吾言。君何不交歡太尉,深相結?」為陳平畫呂氏數事。平用其計,乃以五百金為絳侯壽,厚縣樂飲太尉,太尉亦報如之。兩人深相結,呂氏謀益壞。陳平乃以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乘,錢五百萬,遺賈為食飲費。賈以此游漢廷公卿間,名聲籍甚。及誅呂氏,立孝文,賈頗有力。 孝文即位,欲使人之南越,丞相平乃言賈為太中大夫,往使尉佗,去黃屋稱制,令比諸侯,皆如意指。語在《南越傳》。陸生竟以壽終。 硃建,楚人也。故嘗為淮南王黥布相,有罪去,後復事布。布欲反時,問建,建諫止之。布不聽,聽梁父侯,遂反。漢既誅布,聞建諫之,高祖賜建號平原君,家徙長安。 為人辯有口,刻廉剛直,行不苟合,義不取容。辟陽侯行不正,得幸呂太后,欲知建,建不肯見。及建母死,貧未有以發喪,方假貣服具。陸賈素與建善,乃見辟陽侯,賀曰:「平原君母死。」辟陽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賀我?」陸生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義不知君,以其母故。今其母死,君誠厚送喪,則彼為君死矣。」辟陽侯乃奉百金稅,列侯貴人以辟陽侯故,往賻凡五百金。 久之,人或毀辟陽侯,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太后慚,不可言。大臣多害辟陽侯行,欲遂誅之。辟陽侯困急,使人欲見建。建辭曰:「獄急,不敢見君。」建乃求見孝惠幸臣閎籍孺,說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聞。今辟陽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讒,欲殺之。今日辟陽侯誅,且日太后含怒,亦誅君。君何不肉袒為辟陽侯言帝?帝聽君出辟陽侯,太后大歡。兩主俱幸君,君富貴益倍矣。」於是閎籍孺大恐,從其計,言帝,帝果出辟陽侯。辟陽侯之囚,欲見建,建不見,辟陽侯以為背之,大怒。乃其成功出之,大驚。 呂太后崩,大臣誅諸呂,辟陽侯與諸呂至深,卒不誅。計畫所以全者,皆陸生、平原君之力也。 孝文時,淮南厲王殺辟陽侯,以黨諸呂故。孝文聞其客硃建為其策,使吏捕欲治。聞吏至門,建欲自殺。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自殺為?」建曰:「我死禍絕,不及乃身矣。」遂自剄。文帝聞而惜之,曰:「吾無殺建意也。」乃召其子,拜為中大夫。使匈奴,單于無禮,罵單于,遂死匈奴中。 婁敬,齊人也。漢五年,戍隴西,過雒陽,高帝在焉。敬脫挽輅,見齊人虞將軍曰:「臣願見上言便宜。」虞將軍欲與鮮衣,敬曰:「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不敢易衣。」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賜食。 已而問敬,敬說曰:「陛下都雒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周之先自後稷,堯封之邰,積德累善十餘世。公劉避桀居豳。大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馬棰去居岐,國人爭歸之。及文王為西伯,斷虞、芮訟,始受命,呂望、伯夷自海濱來歸之。武王伐紂,不期而會孟津上八百諸侯,遂滅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屬傅相焉,乃營成周都雒,以為此天下中,諸侯四方納貢職,道裡鈞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務以德致人,不欲陰險,令後世驕奢以虐民也。及周之衰,分而為二,天下莫朝周,周不能制。非德薄,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徑往,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籍戰滎陽,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骸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不絕,傷夷者未起,而欲比隆成、康之時,臣竊以為不侔矣。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具。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陛下入關而都之,山東雖亂,秦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鬥,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勝。今陛下入關而都,按秦之故,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高帝問群臣,群臣皆山東人,爭言周王數百年,秦二世則亡,不如都周。上疑未能決。及留侯明言入關便,即日駕西都關中。於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婁敬,婁者劉也。」賜姓劉氏,拜為郎中,號曰奉春君。 漢七年,韓王信反,高帝自往擊。至晉陽,聞信與匈奴欲擊漢,上大怒,使人使匈奴。匈奴匿其壯士肥牛馬,徒見其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蜚來,皆言匈奴易擊。上使劉敬復往使匈奴,還報曰:「兩國相擊,此宜誇矜見所長。今臣往,徒見羸胔老弱,此必欲見短,伏奇兵以爭利。愚以為匈奴不可擊也。」是時漢兵以逾句注,三十餘萬眾,兵已業行。上怒,罵敬曰:「齊虜!以舌得官,乃今妄言沮吾軍!」械系敬廣武。遂往,至平城,匈奴果出奇兵圍高帝白登,七日然後得解。高帝至廣武,赦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已斬先使十輩言可擊者矣。」乃封敬二千戶,為關內侯,號建信侯。 高帝罷平城歸,韓王信亡人胡。當是時,冒頓單于兵強,控弦四十萬騎,數若北邊。上患之,問敬。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於兵革,未可以武服也。冒頓殺人父代立,妻群母,以力為威,未可以仁義說也。獨可以計久遠子孫為臣耳,然陛下恐不能為。」上曰:「誠可,何為不能!顧為奈何?」敬曰:「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單于,厚奉遺之,彼知漢女送厚,蠻夷必慕,以為閼氏,生子必為太子,代單于。何者?貪漢重幣。陛下以歲時漢所餘彼所鮮數問遺,使辯士風喻以禮節。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外孫為單于。豈曾聞孫敢與大父亢禮哉?可毋戰以漸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長公主,而令宗室及後宮詐稱公主,彼亦知不肯貴近,無益也。」高帝曰:「善。」欲遣長公主。呂後泣曰:「妾唯以一太子、一女,奈何棄之匈奴!」上竟不能遣長公主,而取家人子為公主,妻單于。使敬往結和親約。 敬從匈奴來,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樓煩王,去長安近者七百里,輕騎一日一夕可以至。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饒,可益實。夫諸侯初起時,非齊諸田,楚昭、屈、景莫與。今陛下雖都關中,實少人。北近胡冠,東有六國強族,一日有變,陛下亦未得安枕而臥也。臣願陛下徙齊諸田,楚昭、屈、景、燕、趙、韓、魏後,及豪傑名家,且實關中。無事,可以備胡;諸侯有變,亦足率以東伐。此強本弱末之術也。」上曰:「善。」乃使劉敬徙所言關中十餘萬口。 叔孫通,薛人也。秦時以文學征,待詔博士。數歲,陳勝起,二世召博士諸儒生問曰:「楚戍卒攻蘄入陳,於公何如?」博士諸生三十餘人前曰:「人臣無將,將則反,罪死無赦。願陛下急發兵擊之。」二世怒,作色。通前曰:「諸生言皆非。夫天下為一家,毀郡縣城,鑠其兵,視天下弗復用。且明主在上,法令具於下,吏人人奉職,四方輻輳,安有反者!此特群盜鼠竊狗盜,何足置齒牙間哉?郡守尉今捕誅,何足憂?」二世喜,盡問諸生,諸生或言反,或言盜。於是二世令御史按諸生言反者下吏,非所宜言。諸生言盜者皆罷之。乃賜通帛二十匹,衣一襲,拜為博士,通已出,反捨,諸生曰:「生何言之諛也?」通曰:「公不知,我幾不免虎口!」乃亡去之薛,薛已降楚矣。 及項梁之薛,通從之。敗定陶,從懷王。懷王為義帝,徙長沙,通留事項王,漢二年,漢王從五諸侯入彭城,通降漢王。 通儒服,漢王憎之,乃變其服,服短衣,楚制。漢王喜。 通之降漢,從弟子百餘人,然無所進,剸言諸故群盜壯士進之。弟子皆曰:「事先生數年,幸得從降漢,今不進臣等,剸言大猾,何也?」通乃謂曰:「漢王方蒙矢石爭天下,諸生寧能斗乎?故先言斬將搴旗之士。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漢王拜通為博士,號稷嗣君。 漢王已並天下,諸侯共尊為皇帝於定陶,通就其儀號。高帝悉去秦儀法,為簡易。群臣飲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上患之。通知上亦厭之,說上曰:「夫儒者難與進取,可與守成。臣願征魯諸生,與臣弟子共起朝儀。」高帝曰:「得無難乎?」通曰:「五帝異樂,三王不同禮。禮者,因時世人情為之節文者也。故夏、殷、周禮所因損益可知者,謂不相復也。臣願頗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上曰:「可試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為之。」 於是通使征魯諸生三十餘人。魯有兩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腴親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百年積德而後可興也。吾不忍為公所為。公所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毋污我!」通笑曰:「若真鄙儒,不知時變。」遂與所征三十人西,及上左右為學者與其弟子百餘人為綿蕞野外。習之月餘,通曰:「上可試觀。」上使行禮,曰:「吾能為此。」乃令群臣習肄,會十月。 漢七年,長樂宮成,諸侯群臣朝十月。儀:先平明,謁者治禮,引以次入殿門。廷中陳車騎戍卒衛官,設兵,張旗志。傳曰「趨」。殿下郎中俠陛,陛數百人。功臣、列侯、諸將軍、軍吏以次陳西方,東鄉;文官丞相以下陳東方,西鄉。大行設九賓,臚句傳。於是皇帝輦出房,百官執戟傳警,引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賀。自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肅敬。至禮畢,盡伏,置法酒。諸侍坐殿下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壽。觴九行,謁者言「罷酒」。御史執法舉不如儀者輒引去。竟朝置酒,無敢歡嘩失禮者。於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拜通為奉常,賜金五百斤。通因進曰:「諸弟子儒生隨臣久矣,與共為儀,願陛下官之。」高帝悉以為郎。通出,皆以五百金賜諸生。諸生乃喜曰:「叔孫生聖人,知當世務。」 九年,高帝徙通為太子太傅。十二年,高帝欲以趙王如意易太子,通諫曰:「昔者晉獻公以驪姬故,廢太子,立奚齊,晉國亂者數十年,為天下笑。秦以不早定扶蘇,故亥詐立,自使滅祀,此陛下所親見。今太子仁孝,天下皆聞之;呂後與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廢適而立少,臣願先伏誅,以頸血污地。」高帝曰:「公罷矣,吾特戲耳。」通曰:「太子天下本,本壹搖天下震動,奈何以天下戲!」高帝曰:「吾聽公。」及上置酒,見留侯所招客從太子入見,上遂無易太子志矣。 高帝崩,孝惠即位,乃謂通曰:「先帝園陵寢廟,群臣莫習。」徙通為奉常,定宗廟儀法。乃稍定漢諸儀法,皆通所論著也。惠帝為東朝長樂宮,及間往,數蹕煩民,作復道,方築武庫南,通奏事,因請間,曰:「陛下何自築復道高帝寢,衣冠月出遊高廟?子孫奈何乘宗廟道上行哉!」惠帝懼,曰:「急壞之。」通曰:「人主無過舉。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願陛下為原廟渭北,衣冠月出遊之,益廣宗廟,大孝之本。」上乃詔有司立原廟。 惠帝常出遊離宮,通曰:「古者有春嘗果,方今櫻桃熟,可獻,願陛下出,因取櫻桃獻宗廟。」上許之。諸果獻由此興。 贊曰:高祖以征伐定天下,而縉紳之徒聘其知辯,並成大業。語曰:「廊廟之枝材一木之材,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信哉!劉敬脫挽輅而建金城之安,叔孫通捨枹鼓而立一王之儀,遇其時也。酈生自匿監門,待主然後出,猶不免鼎鑊。硃建始名廉直,既距辟陽,不終其節,亦以喪身。陸賈位止大夫,致仕諸呂,不受憂責,從容平、勃之間,附會將相以強社稷,身名俱榮,其最優乎! 卷四十四牷茨蝦饃郊帽蓖醮婑似 淮南厲王長,高帝少子也,其母故趙王張敖美人。高帝八年,從東垣過趙,趙王獻美人,厲王母也,幸,有身。趙王不敢內宮,為築外宮捨之。及貫高等謀反事覺,並逮治王,盡捕王母兄弟美人,系之河內。厲王母亦系,告吏曰:「日得幸上,有子。」吏以聞,上方怒趙,未及理厲王母。厲王母弟趙兼因辟陽侯言呂後,呂後妒,不肯白,辟陽侯不強爭。厲王母已生厲生,恚,即自殺。吏奉厲王詣上,上悔,令呂後母之,而葬其母真定。真定,厲王母家縣也。 十一年,淮南王布反,上自將擊滅布,即立子長為淮南子。王早失母,常附呂後,孝惠、呂後時以故得幸無患,然常心怨辟陽侯,不敢發。及孝文初即位,自以為最親,驕蹇,數不奉法。上寬赦之。三年,入朝,甚橫。從上入苑獵,與上同輦,常謂上「大兄」。厲王有材力,力扛鼎,乃往請辟陽侯。辟陽侯出見之,即自袖金椎椎之,命從者刑之。馳詣闕下,肉袒而謝曰:「臣母不當坐趙時事,辟陽侯力能得之呂後,不爭,罪一也。趙王如意子母無罪,呂後殺之,辟陽侯不爭,罪二也。呂後王諸呂,欲以危劉氏,辟陽侯不爭,罪三也。臣謹為天下誅賊,報母之仇,伏闕下請罪。」文帝傷其志,為親故不治,赦之。 當是時,自薄太后及太子諸大臣皆憚厲王,厲王以此歸國益恣,不用漢法,出入警蹕,稱制,自作法令,數上書不遜順。文帝重自切責之。時帝舅薄昭為將軍,尊重,上令昭予厲王書諫數之,曰: 竊聞大王剛直而勇,慈惠而厚,貞信多斷,是天以聖人之資奉大王也甚盛,不可不察。今大王所行,不稱天資。皇帝初即位,易侯邑在淮南者,大王不肯。皇帝卒易之,使大王得三縣之實,甚厚。大王以未嘗與皇帝相見,求入朝見,未畢昆弟之歡,而殺列侯以自為名。皇帝不使吏與其間,赦大王,甚厚。漢法,二千石缺,輒言漢補,大王逐漢所置,而請自置相、二千石。皇帝骫天下正法而許大王,甚厚。大王欲屬國為布衣,守塚真定。皇帝不許,使大王毋失南面之尊,甚厚。大王宜日夜奉法度,修貢職,以稱皇帝之厚德,今乃輕言恣行,以負謗於天下,甚非計也。 夫大王以千里為宅居,以萬民為臣妾,此高皇帝之厚德也。高帝蒙霜露,沫風雨,赴矢石,野戰攻城,身被創痍,以為子孫成萬世之業,艱難危苦甚矣,大王不思先帝之艱苦,日夜怵惕,修身正行,養犧牲,豐潔粢盛,奉祭祀,以無忘先帝之功德,而欲屬國為布衣,甚過。且夫貪讓國土之名,輕廢先帝之業,不可以言孝。父為之基,而不能守,不賢。不求守長陵,而求之真定,先母后父,不誼。數逆天子之令,不順。言節行以高兄,無禮。幸臣有罪,大者立斷,小者肉刑,不仁。貴布衣一劍之任,賤王侯之位,不知。不好學問大道,觸情忘行,不祥。此八者,危亡之路也,而大王行之,棄南面之位,奮諸、賁之勇,常出入危亡之路,臣之所見,高皇帝之神必不廟食於大王之手,明白。 昔者,周公誅管叔,放蔡叔,以安周;齊桓殺其弟,以反國;秦始皇殺兩弟,遷其母,以安秦;頃王亡代,高帝奪之國,以便事;濟北舉兵,皇帝誅之,以安漢。故周、齊行之於古,秦、漢用之於今,大王不察古今之所以安國便事,而欲以親戚之意望於太上,不可得也。亡之諸侯,游宦事人,及捨匿者,論皆有法。其在王所,吏主者坐。今諸侯子為吏者,御史主;為軍吏者,中尉主;客出入殿門者,衛尉大行主;諸從蠻夷來歸誼及以亡名數自佔者,內史縣令主。相欲委下吏,無與其禍,不可得也。王若不改,漢系大王邸,論相以下,為之奈何?夫墮父大業,退為布衣所哀,幸臣皆伏法而誅,為天下笑,以羞先帝之德,甚為大王不取也。 宜急改操易行,上書謝罪,曰:「臣不幸早失先帝,少孤,呂氏之世,未嘗忘死。陛下即位,臣怙恩德驕盈,行多不軌。追念罪過,恐懼,伏地待誅不敢起。」皇帝聞之必喜。大王昆弟歡欣於上,群臣皆得延壽於上;上下得宜,海內常安。願孰計而疾行之。行之有疑,禍如發矢,不可追已。 王得書不說。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與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謀,以輦車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閩越、匈奴。事覺,治之,乃使使召淮南王。 王至長安,丞相張蒼,典客馮敬行御史大夫事,與宗正、廷尉雜奏:「長廢先帝法,不聽天子詔,居處無度,為黃屋蓋擬天子,擅為法令,不用法令。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為丞相,收聚漢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為居,為治家室,賜與財物、爵祿、田宅,爵或至關內侯,奉以二千石所當得。大夫但、士伍開章等七十人與棘蒲侯太子奇謀反,欲以危宗廟社稷,謀使閩越及匈奴發其兵。事覺,長安尉奇等往捕開章,長匿不予,與故中尉□忌謀,殺以閉口,為棺槨衣衾,葬之肥陵,謾吏曰『不知安在』。又陽聚土,樹表其上曰『開章死,葬此下』。及長身自賊殺無罪者一人;令吏論殺無罪者六人;為亡命棄市詐捕命者以除罪;擅罪人,無告劾繫治城旦以上十四人;赦免罪人死罪十八人,城旦春以下五十八人;賜人爵關內侯以下九十四人。前日長病,陛下心憂之,使使者賜棗脯,長不肯見拜使者。南海民處廬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擊之。陛下遣使者繼帛五千匹,以賜吏卒勞苦者。長不欲受賜,謾曰『無勞苦者』。南海王織上書獻璧帛皇帝,忌擅燔其書,不以聞。吏請召治忌,長不遣,謾曰『忌病』。長所犯不軌,當棄市,臣請論如法」。 制曰:「朕不忍置法於王,其與列侯、吏二千石議。」列侯、吏二千石臣嬰等四十三人議,皆曰:「宜論如法。」制曰:「其赦長死罪,廢勿王。」有司奏:「請處蜀嚴道邛郵,遣其子、子母從居,縣為築蓋家室,皆日三食,給薪菜鹽炊食器席蓐。」制曰:』食長,給肉日五斤,酒二鬥。令故美人、材人得幸者十人從居。」於是盡誅所與謀者。乃遣長,載以輜車,令縣次傳。 爰盎諫曰:「上素驕淮南王,不為置嚴相傅,以故至此。且淮南王為人剛,今暴摧折之,臣恐其逢霧露病死,陛下有殺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令復之。」淮南王謂侍者曰:「誰謂乃公勇者?吾以驕不聞過,故至此。」乃不食而死。縣傳者不敢發車封。至雍,雍令發之,以死聞。上悲哭,謂爰盎曰:「吾不從公言,卒亡淮南王。」盎曰:「淮南王不可奈何,願陛下自寬。」上曰:「為之奈何?」曰:「獨斬丞相、御史以謝天下乃可。」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諸縣傳淮南王不發封饋侍者,皆棄市,乃以列侯葬淮南王於雍,置守塚三十家。 孝文八年,憐淮南王,王有子四人,年皆七八歲,乃封子安為阜陵侯,子勃為安陽侯,子賜為陽周侯,子良為東城侯。 十二年,民有作歌歌淮南王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春。兄弟二人,不相容!」上聞之曰,昔堯、舜放逐骨肉,周公殺管、蔡,天下稱聖,不以私害公。天下豈以為我貪淮南地邪!」乃徙城陽王王淮南故地,而追尊謚淮南王為厲王,置園如諸侯儀。 十六年,上憐淮南王廢法不軌,自使失國早夭,乃徙淮南王喜復王故城陽,而立厲王三子王淮南故地,三分之:阜陵侯安為淮南王,安陽侯勃為衡山王,陽周侯賜為廬江王,東城侯良前薨,無後。 孝景三年,吳、楚七國反,吳使者至淮南,王欲發兵應之。其相曰:「王必欲應吳,臣願為將。」王乃屬之。相已將兵,因城守,不聽王而為漢。漢亦使曲城侯將兵救淮南,淮南以故得完。吳使者至廬江,廬江王不應,而往來使越;至衡山,衡山王堅守無二心。孝景四年,吳、楚已破,衡山王朝,上以為盧信,乃勞苦之曰:「南方卑濕。」徙王王於濟北以褒之。及薨,遂賜謚為貞王。廬江王以邊越,數使使相交,徙為衡山王,王江北。 淮南王安為人好書,鼓琴,不喜戈獵狗馬馳騁,亦欲以行陰德拊循百姓,流名譽。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作為《內書》二十一篇,《外書》甚眾,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黃白之術,亦二十餘萬言。時武帝方好藝文,以安屬為諸父,辯博善為文辭,甚尊重之。每為報書及賜,常召司馬相如等視草乃遣。初,安入朝,獻所作《內篇》,新出,上愛秘之。使為《離騷傳》,旦受詔,日食時上。又獻《頌德》及《長安都國頌》。每宴見,談說得失及方技賦頌,昏莫然後罷。 安初入朝,雅善太尉武安侯,武安侯迎之霸上,與語曰:「方今上無太子,王親高皇帝孫,行仁義,天下莫不聞。宮車一日晏駕,非王尚誰立者!」淮南王大喜,厚遺武安侯寶賂。其群臣賓客,江淮間多輕薄,以厲王遷死感激安。建元六年,彗星見,淮南王心怪之。或說王曰:「先吳軍時,彗星出,長數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竟天,天下兵當大起。」王心以為上無太子,天下有變,諸侯並爭,愈益治攻戰具,積金錢賂遺郡國。游士妄作妖言阿諛王,王喜,多賜予之。 王有女陵,彗有口。王愛陵,多予金錢,為中詗長安,約結上左右。元朔二年,上賜淮南王幾杖,不朝。後荼愛幸,生子遷為太子,取皇太后外孫修成君女為太子妃。王謀為反具,畏太子妃知而內洩事,乃與太子謀,令詐不愛,三月不同席。王陽怒太子,閉使與妃同內,終不近妃。妃求去,王乃上書謝歸之。後荼、太子遷及女陵擅國權,奪民田宅,妄致系人。 太子學用劍,自以為人莫及,聞郎中雷被巧,召與戲,被壹再辭讓,誤中太子。太子怒,被恐。此時有欲從軍者輒詣長安,被即願奮擊匈奴。太子數惡被,王使郎中令斥免,欲以禁後。元朔五年,被遂亡之長安,上書自明。事下廷尉、河南。河南治,逮淮南太子,王、王后計欲毋遣太子,遂發兵。計未定,猶與十餘日。會有詔即訊太子。淮南相怒壽春丞留太子逮不遣,劾不敬。王請相,相不聽。王使人上書告相,事下廷尉治。從跡連王,王使人候司。漢公卿請逮捕治王,王恐,欲發兵。太子遷謀曰:「漢使即逮王,令人衣衛士衣,持戟居王旁,有非是者,即刺殺之,臣亦使人刺殺淮南中尉,乃舉兵,未晚也。」是時上不許公卿,而遣漢中尉宏即訊驗王。王視漢中尉顏色和,問斥雷被事耳,自度無何,不發。中尉還,以聞。公卿治者曰:「淮南王安雍閼求奮擊匈奴者雷被等,格明詔,當棄市。」詔不許。請廢勿王,上不許。請削五縣,可二縣。使中尉宏赦其罪,罰以削地。中尉入淮南界,宣言赦王。王初聞公卿請誅之,未知得削地,聞漢使來,恐其捕之,乃與太子謀如前計。中尉至,即賀王,王以故不發。其後自傷曰:「吉行仁義見削地,寡人甚恥之。」為反謀益甚。諸使者道長安來,為妄言,言上無男,即喜:言漢廷治,有男,即怒,以為妄言,非也。 日夜與左吳等按輿地圖,部署兵所從入。王曰:「上無太子,宮車即晏駕,大臣必征膠東王,不即常山王,諸侯並爭,吾可以無備乎!且吾高帝孫,親行仁義,陛下遇我厚,吾能忍之;萬世之後,吾寧能北面事豎子乎!」 王有孽子不害,最長,王不愛,後、太子皆不以為子兄數。不害子建,材高有氣,常怨望太子不省其父。時,諸侯皆得分子弟為侯,淮南王有兩子,一子為太子,而建父不得為侯。陰結交,欲害太子,以其父代之。太子知之,數捕系笞建。建具知太子之欲謀殺漢中尉,即使所善壽春嚴正上書天子曰:「毒藥苦口利病,忠言逆耳利行。今淮南王孫建材能高,淮南王后荼、荼子遷常疾害建。建父不害無罪,擅數系,欲殺之。今建在,可征問,具知淮南王陰事。」書既聞,上以其事下廷尉、河南治。是歲元朔六年也。故辟陽侯孫審卿善丞相公孫弘,怨淮南厲王殺其大父,陰求淮南事而構之於弘。弘乃疑淮南有畔逆計,深探其獄。河南治建,辭引太子及黨與。 初,王數以舉兵謀問伍被,被常諫之,以吳、楚七國為效。王引陳勝、吳廣,被復言形勢不同,必敗亡。及建見治,王恐國陰事洩,欲發,復問被,被為言發兵權變。語在《被傳》。於是王銳欲發,乃令官奴入宮中,作皇帝璽,丞相、御史大夫、將軍、吏中二千石、都官令、丞印,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漢使節法冠。欲如伍被計,使人為得罪而西,事大將軍、丞相;一日發兵,即刺大將軍衛青,而說丞相弘下之,如發蒙耳。欲發國中兵,恐相、二千石不聽,王乃與伍被謀,為失火宮中,相、二千石救火,因殺之。又欲令人衣求盜衣,持羽檄從南方來,呼言曰「南越兵入」,欲因以發兵。乃使人之廬江、會稽為求盜,未決。 廷尉以建辭連太子遷聞,上遣廷尉監與淮南中尉逮捕太子。至,淮南王聞,與太子謀召相、二千石,欲殺而發兵。召相,相至;內史以出為解。中尉曰:「臣受詔使,不得見王。」王念獨殺相而內史、中尉不來,無益也,即罷相。計猶與未決。太子念所坐者謀殺漢中尉,所與謀殺者已死,以為口絕,及謂王曰:「群臣可用者皆前系,今無足與舉事者。王以非時發,恐無功,臣願會逮。」王亦愈欲休,即許太子。太子自刑,不殊。伍被自詣吏,具告與淮南王謀反。吏因捕太子、王后,圍王宮,盡捕王賓客在國中者,索得反具以聞。上下公卿治,所連引與淮南王謀反列侯、二千石、豪桀數千人,皆以罪輕重受誅。 衡山王賜,淮南王弟,當坐收。有司請逮捕衡山王,上曰:「諸侯各以其國為本,不當相坐。與諸侯王列侯議。」趙王彭祖、列侯讓等四十三人皆曰:「淮南王安大逆無道,謀反明白,當伏誅。」膠西王端議曰:「安廢法度,行邪辟,有詐偽心,以亂天下,營惑百姓,背畔宗廟,妄作妖言。《春秋》曰『臣毋將,將而誅』。安罪重於將,謀反形已定。臣端所見其書印圖及它逆亡道事驗明白,當伏法。論國吏二百石以上及比者,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不能相教,皆當免,削爵為士伍,毋得官為吏。其非吏,它贖死金二斤八兩,以章安之罪,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復有邪僻背畔之意。」丞相弘、廷尉湯等以聞,上使宗正以符節治王。未至,安自刑殺。後、太子諸所與謀皆收夷。國除為九江郡。 衡山王賜後乘舒生子三人,長男爽為太子,次女無采,少男孝。姬徐來生子男女四人,美人厥姬生子二人。淮南、衡山相責望禮節,間不相能。衡山王聞淮南王作為畔逆具,亦心結賓客以應之,恐為所並。元光六年入朝,謁者衛慶有方術,欲上書事天子,王怒,故劾慶死罪,強榜服之。內史以為非是,卻其獄。王使人上書告內史,內史治,言王不直。又數侵奪人田,壞人塚以為田。有司請逮治衡山王,上不許,為置吏二百石以上。衡山王以此恚,與奚慈、張廣昌謀,求能為兵法候星氣者,日夜縱臾王謀反事。 後乘舒死,立徐來為後,厥姬俱幸。兩人相妒。厥姬乃惡徐來於太子,曰:「徐來使婢蠱殺太子母。」太子心怨徐來。徐來兄至衡山,太子與飲,以刃刑傷之。後以此怨太子,數惡之於王。女弟無采嫁,棄歸,與客奸。太子數以數讓之,無采怒,不與太子通。後聞之,即善遇無采及孝。孝少失母,附後,後以計愛之,與共毀太子,王以故數系笞太子。元朔四年中,人有賊傷後假母者,王疑太子使人傷之,笞太子。後王病,太子時稱病不侍。孝、無采惡太子:「實不病,自言,有喜色。」王於是大怒,欲廢太子而立弟孝。後知王決廢太子,又欲並廢孝。後有侍者善舞,王幸之,後欲令與孝亂以污之,欲並廢二子而以己子廣代之。太子知之,念後數惡己無已時,欲與亂以止其口。後飲太子,太子前為壽,因據後股求與臥。後怒,以告王。王乃召,欲縛笞之。太子知王常欲廢己而立孝,乃謂王曰:「孝與王御者奸,無采與奴奸,王強食,請上書。」即背王去。王使人止之,莫能禁,王乃自追捕太子。太子妄惡言,王械系宮中。 孝日益以親幸。王奇孝材能,乃佩之王印,號曰將軍,令居外家,多給金錢;招致賓客。賓客來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計,皆將養勸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枚赫、陳喜作輣車鍛矢,刻天子璽,將、相、軍吏印。王日夜求壯士如周丘等,數稱引吳、楚反時計畫約束。衡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畏淮南起並其國,以為淮南已西,發兵定江淮間而有之,望如是。 元朔五年秋,當朝,六年,過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語,除前隙,約束反具。衡山王即上書謝病,上賜不朝。乃使人上書請廢太子爽,立孝為太子。爽聞,即使所善白嬴之長安上書,言衡山王與子謀逆,言孝作兵車鍛矢,與王御者奸。至長安未及上書,即吏捕贏,以淮南事系。王聞之,恐其言國陰事,即上書告太子,以為不道。事下沛郡治。 元狩元年冬,有司求捕與淮南王謀反者,得陳喜於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以為陳喜雅數與王計反,恐其發之,聞律先自告除其罪,又疑太子使白嬴上書發其事,即先自告所與謀反者枚赫、陳喜等。廷尉治,事驗,請逮捕衡山王治。上曰:「勿捕。」遣中尉安、大行息即問王,王具以情實對。吏皆圍王宮守之。中尉、大行還,以聞。公卿請遣宗正、大行與沛郡雜治王。王聞,即自殺。孝先自告反,告除其罪。孝坐與王御婢奸,乃後徐來坐蠱前後乘舒,及太子爽坐告王父不孝,皆棄市。諸坐與王謀反者皆誅。國除為郡。 濟北貞王勃者,景帝四年徙。徙二年,因前王衡山,凡十四年薨。子式王胡嗣,五十四年薨。子寬嗣。十二年,寬坐與父式王后光、姬孝兒奸,悖人倫,又祠祭祝詛上,有司請誅。上遣大鴻臚利召王,王以刃自剄死。國除為北安縣,屬泰山郡。 贊曰:《詩》云「戎狄是膺,荊舒是懲」,信哉是言也!淮南、衡山親為骨肉,疆土千里,列在諸侯,不務遵蕃臣職,以丞輔天子,而剸懷邪辟之計,謀為畔逆,仍父子再亡國,各不終其身。此非獨王也,亦其俗薄,臣下漸靡使然。夫荊楚剽輕,好作亂,乃自古記之矣。 卷四十五犡崳榻N□虼婑似 蒯通,范陽人也,本與武帝同諱。楚漢初起,武臣略定趙地,號武信君。通說范陽令徐公曰:「臣,范陽百姓蒯通也,竊閔公之將死,故吊之。雖然,賀公得通而生也。」徐公再拜曰:「何以吊之?」通曰:「足下為令十餘年矣,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甚眾。慈父孝子所以不敢事刃於公之腹者,畏秦法也。今天下大亂,秦政不施,然則慈父孝子將爭接刃於公之腹,以復其怨而成其名。此通之所以吊者也。」曰:「何以賀得子而生也?」曰:「趙武信君不知通不肖,使人候問其死生,通且見武信君而說之,曰:『必將戰勝而後略地,攻得而後下城,臣竊以為殆矣。用臣之計,毋戰而略地,不攻而下城,傳檄而千里定,可乎?』彼將曰:『何謂也?』臣因對曰:『范陽令宜整頓其士卒以守戰者也,怯而畏死,貪而好富貴,故欲以其城先下君。先下君而君不利之,則邊地之城皆將相告曰『范陽令先降而身死』,必將嬰城固守,皆為金城湯池,不可攻也。為君計者,莫若以黃屋硃輪迎范陽令,使馳騖於燕、趙之郊,則邊城皆將相告曰『范陽令先下而身富貴』,必相率而降,猶如阪上走丸也。此臣所謂傳檄而千里定者也。」徐公再拜,具車馬遣通。通遂以此說武臣。武臣以車百乘、騎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趙聞之,降者三十餘城。如通策焉。 後漢將韓信虜魏王,破趙、代,降燕,定三國,引兵將東擊齊。未度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說下齊,信欲止。通說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間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得以得無行!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舌,下齊七十餘城,將軍將數萬之眾,乃下趙五十餘城。為將數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從其計,遂度河。齊已聽酈生,即留之縱酒,罷備漢守禦。信因襲歷下軍,遂至臨菑。齊王以酈生為欺己而亨之,因敗走。信遂定齊地,自立為齊假王。漢方困於滎陽,遣張良即立信為齊王,以安固之。項王亦遣武涉說信,欲與連和。 蒯通知天下權在信,欲說信令背漢,乃先微感信曰:「僕嘗受相人之術,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而不安;相君之背,貴而不可言。」信曰:「何謂也?」通因請間,曰:「天下初作難也,俊雄豪桀建號壹呼,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雜襲,飄至風起。當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已。今劉、項分爭,使人肝腦塗地,流離中野,不可勝數。漢王將數十萬眾,距鞏、雒、岨山河,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敗滎陽,傷成皋,還走宛、葉之間,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楚人起彭城,轉斗逐北,至滎陽,乘利席勝,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間,迫西山而不能進,三年於此矣。銳氣挫於險塞,糧食盡於內藏,百姓罷極,無所歸命。以臣料之,非天下賢聖,其勢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今之時,兩主縣命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臣願披心腹,墮肝膽,效愚忠,恐足下不能用也。方今為足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立,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眾,據強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以制其後,因民之欲,西鄉為百姓請命,天下孰敢不聽!足下按齊國之故,有淮、泗之地,懷諸侯以德,深拱揖讓,則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齊矣。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弗行,反受其殃』。願足下孰圖之。」 信曰:「漢遇我厚,吾豈可見利而背恩乎!」通曰:「始常山王、成安君故相與為刎頸之交,及爭張黶、陳釋之事,常山王奉頭鼠竄,以歸漢王。借兵東下,戰於鄗北,成安君死於泜水之南,頭足異處。此二人相與,天下之至歡也,而卒相滅亡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今足下行忠信以交於漢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於張黶、陳釋之事者,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足下,過矣。大夫種存亡越,伯句踐,立功名而身死。語曰:『野禽殫,走犬亨;敵國破,謀臣亡。』故以交友言之,則不過張王與成安君;以忠臣言之,則不過大夫種。此二者,宜足以觀矣。願足下深慮之。且臣聞之,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足下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下井陘,誅成安君之罪,以令於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數十萬眾,遂斬龍且,西鄉以報,此所謂功無二於天下,略不出出者也。今足下挾不賞之功,戴震主之威,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高天下之名,切為足下危之。」信曰:「生且休矣,吾將念之。」 數日,通復說曰:「聽者,事之候也;計者,存亡之機也。夫隨廝養之役者,失萬乘之權;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計誠知之,而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故猛虎之猶與,不如蜂蠆之致蜇;孟賁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此言貴能行之也。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值而易失。『時乎時,不再來。』願足下無疑臣之計。」信猶與不忍背漢,又自以功多,漢不奪我齊,遂謝通。通說不聽,惶恐,乃陽狂為巫。 天下既定,後信以罪廢為淮陰侯,謀反被誅,臨死歎曰:「悔不用蒯通之言,死於女子之手!」高帝曰:「是齊辯士蒯通。」乃詔齊召蒯通。通至,上欲亨之,曰:「昔教韓信反,何也?」通曰:「狗各吠非其主。當彼時,臣獨知齊王韓信,非知陛下也。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者先得。天下匈匈,爭欲為陛下所為,顧力不能,可殫誅邪!」上乃赦之。 至齊悼惠王理,曹參為相,禮下賢人,請通為客。 初,齊王田榮怨項羽,謀舉兵畔之,劫齊士,不與者死。齊處士東郭先生、梁石君在劫中,強從。及田榮敗,二人醜之,相與入深山隱居。客謂通曰:「先生之於曹相國,拾遺舉過,顯賢進能,齊功莫若先生者。先生知梁石君、東孝先生世俗所不及,何不進之於相國乎?」通曰:「諾。臣之裡婦,與裡之諸母相善也。裡婦夜亡肉,姑以為盜,怒而逐之。婦晨去,過所善諸母,語以事而謝之。裡母曰:『女安行,我今令而家追女矣。』即束縕請火於亡肉家,曰:『昨暮夜,犬得肉,爭鬥相殺,請火治之。』亡肉家遽追呼其婦。故里母非談說之士也,束縕乞火非還婦之道也,然物有相感,事有適可。臣請乞火於曹相國。」乃見相國曰:「婦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有幽居守寡不出門者,足下即欲求婦,何取?」曰:「取不嫁者。」通曰:「然則求臣亦猶是也,彼東郭先生、梁石君,齊之俊士也,隱居不嫁,未嘗卑節下意以求仕也。願足下使人禮之。」曹相國曰:「敬受命。」皆以為上賓。 通論戰國時說士權變,亦自序其說,凡八十一首,號曰《雋永》。 初,通善齊人安其生,安其生嘗干項羽,羽不能用其策。而項羽欲封此兩人,兩人卒不肯受。 伍被,楚人也。或言其先伍子胥後也。被以材能稱,為淮南中郎。是時淮南王安好術學,折節下士,招致英雋以百數,被為冠首。 久之,淮南王陰有邪謀,被數微諫。後王坐東宮,召被欲與計事,呼之曰:「將軍上。」被曰:「王安得亡國之言乎?昔子胥諫吳王,吳王不用,乃曰『臣今見麋鹿游姑蘇之台也。』今臣亦將見宮中生荊棘,露沾衣也。」於是王怒,系被父母,囚之三月。 王復召被曰:「將軍許寡人乎?」被曰:「不,臣將為大王畫計耳。臣聞陪者聽於無聲,明者見於未形,故聖人萬舉而萬全。文王壹動而功顯萬世,列為三王,所謂因天心以動作者也。」王曰:「方今漢庭治乎?亂乎?」被曰:「天下治。」王不說,曰:「公何言治也?」被對曰:「被竊觀朝廷,君臣、父子、夫婦、長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舉錯遵古之道,風俗紀綱未有所缺。重裝富賈周流天下,道無不通,交易之道行。南越賓服,羌、僰貢獻,東甌入朝,廣長榆,開朔方,匈奴折傷。雖未及古太平時,然猶為治。」王怒,被謝死罪。 王又曰:「山東即有變,漢必使大將軍將而制山東,公以為大將軍何如人也?」被曰:「臣所善黃義,從大將軍擊匈奴,言大將軍遇士大夫以禮,與士卒有恩,眾皆樂為用。騎上下山如飛,材力絕人如此,數將習兵,未易當也。及謁者曹梁使長安來,言大將軍號令明,當敵勇,常為士卒先;須士卒休,乃捨;穿井得水,乃敢飲;軍罷,士卒已逾河,乃度。皇太后所賜金錢,盡以賞賜。雖古名將不過也。」王曰:「夫蓼太子知略不世出,非常人也,以為漢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被曰:「獨先刺大將軍,乃可舉事。」 王復問被曰:「公以為吳舉兵非邪?」被曰:「非也。夫吳王賜號為劉氏祭酒,受幾杖而不朝,王四郡之眾,地方數千里,采山銅以為錢,煮海水以為鹽,伐江陵之木以為船,國富民眾,行珍寶,賂諸侯,與七國合從,舉兵而西,破大梁,敗狐父,奔走而還,為越所禽,死於丹徒,頭足異處,身滅祀絕,為天下戮。夫以吳眾不能成功者,何也?誠逆天違眾而不見時也。」王曰:「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且吳何知反?漢將一日過成皋者四十餘人。今我令緩先要成皋之口,周被下穎川兵塞轘轅、伊闕之道,陳定發南陽兵守武關,河南太守獨有雒陽耳,何足憂?然此北尚有臨晉關、河東、上黨與河內、趙國界者通谷數行。人言『絕成皋之道,天下不通』。據三川之險,招天下之兵,公以為何如?」被曰:「臣見其禍,未見其福也。」 後漢逮淮南王孫建,系治之。王恐陰事洩,謂被曰:「事至,吾欲遂發。天下勞苦有間矣,諸侯頗有失行,皆自疑,我舉兵西鄉,必有應者;無應,即還略衡山。勢不得不發。」被曰:「略衡山以擊廬江,有尋陽之船,守下雉之城,結九江之浦,絕豫章之口,強弩臨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東保會稽,南通勁越,屈強江、淮間,可以延歲月之壽耳,未見其福也。」王曰:「左吳、趙賢、硃驕如皆以為什八九成,公獨以為無福,何?」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眾者,皆前系詔獄,余無可用者。」王曰:「陳勝、吳廣無立錐之地,百人之聚,起於大澤,奮臂大呼,天下響應,西至於戲而兵百二十萬。今吾國雖小,勝兵可得二十萬,公何以言有禍無福?」被曰:「臣不敢避子胥之誅,願大王無為吳王之聽。往者秦為無道,殘賊天下,殺術士,燔《詩》、《書》,滅聖跡,棄禮義,任刑法,轉海瀕之粟,致於西河。當是之時,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饋,女子紡績不足於蓋形。遣蒙恬築長城,東西數千里。暴兵露師,常數十萬,死者不可勝數,殭屍滿野,流血千里。於是百姓力屈,欲為亂者十室而五。又使徐福入海求仙藥,多繼珍寶,童男女三千人,五種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大澤,止王不來。於是百姓悲痛愁思,欲為亂者十室而六。又使尉佗逾五嶺,攻百越,尉佗知中國勞極,止王南越。行者不還,往者莫返,於是百姓離心瓦解,欲為亂者十室而七。興萬乘之駕,作阿房之宮,收太半之賦,發閭左之戍。父不寧子,兄不安弟,政苛刑慘,民皆引領而望,傾耳而聽,悲號仰天,叩心怨上,欲為亂者,十室而八。客謂高皇帝曰:『時可矣。』高帝曰:『待之,聖人當起東南。』間不一歲,陳、吳大呼,劉、項並和,天下響應,所謂蹈瑕釁,因秦之亡時而動,百姓願之,若枯旱之望雨,故起於行陣之中,以成帝王之功。今大王見高祖得天下之易也,獨不觀近世之吳、楚乎!當今陛下臨制天下,一齊海內,泛愛蒸庶,布德施惠。口雖未言,聲疾雷震;今雖未出,化馳如神。心有所懷,威動千里;下之應上,猶景響也。而大將軍材能非直章邯、楊熊也。王以陳勝、吳廣論之,被以為過矣。且大王之兵眾不能什分吳、楚之一,天下安寧又萬倍於秦時。願王用臣之計。臣聞箕子過故國而悲,作《麥秀》之歌,痛紂之不用王子比干之言也。故孟子曰,紂貴為天子,死曾不如匹夫。是紂先自絕久矣,非死之日天去之也。今臣亦竊悲大王棄千乘之君,將賜絕命之書,為群臣先,身死於東宮也。」被因流涕而起。 後王復召問被:「苟如公言,不可以繳幸邪?」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計。」王曰:「奈何?」被曰:「當今諸侯無異心,百姓無怨氣。朔方之郡土地廣美,民徙者不足以實其地。可為丞相、御史請書,徙郡國豪桀及耐罪以上,以赦令除,家產五十萬以上者,皆徙其家屬朔方之郡,益發甲卒,急其會日。又偽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詔獄書,逮諸侯太子及幸臣。如此,則民怨,諸侯懼,即使辯士隨而說之,黨可以徼幸。」王曰:「此可也。雖然,吾以不至若此,專發而已。」後事發覺,被詣吏自告與淮南王謀反蹤跡如此。天子以伍被雅辭多引漢美,欲勿誅。張湯進曰:「被首為王畫反計,罪無赦。」遂誅被。 江充字次倩,趙國邯鄲人也。充本名齊,有女弟善鼓琴歌舞,嫁之趙太子丹。齊得幸於敬肅王,為上客。久之,太子疑齊以己陰私告王,與齊忤,使吏逐捕齊,不得,收系其父兄,按驗,皆棄市。齊遂絕跡亡,西人關,更名充。詣闕告太子丹與同產姊及王后宮奸亂,交通郡國豪猾,攻剽為奸,吏不能禁。書奏,天子怒,遣使者詔郡發吏卒圍趙王宮,收捕太子丹,移系魏郡詔獄,與廷尉雜治,法至死。 趙王彭祖,帝異母兄也,上書訟太子罪,言「充逋逃小臣,苟為奸訛,激怒聖朝,欲取必於萬乘以復私怨。後雖亨醢,計猶不悔。臣願選從趙國勇敢士,從軍擊匈奴,極盡死力,以贖丹罪。」上不許,竟敗趙太子。 初,充召見犬台宮,自請願以所常被服冠見上。上許之。充衣紗 禪衣,曲裾後垂交輸,冠禪纚步搖冠,飛翮之纓。充為人魁岸,容貌甚壯。帝望見而異之,謂左右曰:「燕、趙固多奇士。」既至前,問以當世政事,上說之。充因自請,願使匈奴。詔問其狀,充對曰:「因變制宜,以敵為師,事不可豫圖。」上以充為謁者使匈奴,還,拜為直指繡衣使者,督三輔盜賊,禁察逾侈。貴戚近臣多奢僭,充皆舉劾,奏請沒入車馬,令身待北軍擊匈奴。奏可。充即移書光祿勳、中黃門,逮名近臣侍中諸當詣北軍者,移劾門衛,禁止無令得出入宮殿。於是貴戚子弟惶恐,皆見上叩頭求哀,願得入錢贖罪。上許之,令各以秩次輸錢北軍,凡數千萬。上以充忠直,奉法不阿,所言中意。 充出,逢館陶長公主行馳道中。充呵問之,公主曰:「有太后詔。」充曰:「獨公主得行,車騎皆不得。」盡劾沒入宮。 後充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子聞之,使人謝充曰:「非愛車馬,誠不欲令上聞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寬之!」充不聽,遂白奏。上曰:「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用,威震京師。遷為水衡都尉,宗族、知友多得其力者。久之,坐法免。 會陽陵硃安世告丞相公孫賀子太僕敬聲為巫蠱事,連及陽石、諸邑公主,賀父子皆坐誅。語在《賀傳》。後上幸甘泉,疾病,充見上年老,恐晏駕後為太子所誅,因是為奸,奏言上疾祟在巫蠱。於是上以充為使者治巫蠱。充將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蠱及夜祠,視鬼,染污令有處,輒收捕驗治,燒鐵鉗灼,強服之。民轉相誣以巫蠱,吏輒劾以大逆亡道,坐而死者前後數萬人。 是時,上春秋高,疑左右皆為蠱祝詛,有與亡,莫敢訟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言宮中有蠱氣,先治後宮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遂掘蠱於太子宮,得桐木人。太子懼,不能自明,收充,自臨斬之。罵曰「趙虜!亂乃國王父子不足邪!乃復亂吾父子也!」太子繇是遂敗。語在《戾園傳》。後武帝知充有詐,夷充三族。 息夫躬字子微,河內河陽人也。少為博士弟子,受《春秋》,通覽記書。容貌壯麗,為眾所異。 哀帝初即位,皇后父特進孔鄉侯傅晏與躬同郡,相友善,躬繇是以為援,交遊日廣。先是,長安孫寵亦以遊說顯名,免汝南太守,與躬相結,俱上書,召待詔。是時哀帝被疾,始即位,而人有告中山孝王太后祝詛上,太后及弟宜鄉侯馮參皆自殺,其罪不明。是後無鹽危山有石自立,開道。躬與寵謀曰:「上亡繼嗣,體久不平,關東諸侯,心爭陰謀。今無鹽有大石自立,聞邪臣托往事,以為大山石立而先帝龍興。東平王雲以故與其後日夜祠祭祝詛上,欲求非望。而後舅伍宏反因方術以醫技得幸,出入禁門。霍顯之謀將行於杯杓,荊軻之變必起於帷幄。事勢若此,告之必成;發國奸,誅主讎,取封侯之計也。」躬、寵乃與中郎右師譚,共因中常侍宋弘上變事告焉。上惡之,下有司案驗,東平王雲、雲後謁及伍宏等皆坐誅。上擢寵為南陽太守,譚穎川都尉,弘、躬皆光祿大夫、左曹、給事中。是時,侍中董賢愛幸,上欲侯之,遂下詔云:「躬、寵因賢以聞,封賢為高安侯,寵為方陽侯,躬為宜陵侯,食邑各千戶。賜譚爵關內侯,食邑。」丞相王嘉內疑東平獄事,爭不欲侯賢等,語在《嘉傳》。嘉固言董賢泰盛,寵、躬皆傾覆有佞邪材,恐必撓亂國家,不可任用。嘉以此得罪矣。 躬既親近,數進見言事,論議亡所避。眾畏其口,見之仄目。躬上疏歷詆公卿大臣,曰:「方今丞相王嘉健而蓄縮,不可用。御史大夫賈延墮弱不任職。左將軍公孫祿、司隸鮑宣皆外有直項之名,內實騃不曉政事。諸曹以下僕脩不足數。卒有強弩圍城,長戟指闕,陛下誰與備之?如使狂夫嘄謼於東崖,匈奴飲馬於渭水,邊竟雷動,四野風起,京師雖有武蜂精兵,未有能窺左足而先應者也。軍書交馳而輻湊,羽檄重跡而押至,小夫+刵R臣之徒憒眊不知所為。其有犬馬之決者,仰藥而伏刃,雖加夷滅之誅,何益禍敗之至哉!」 躬又言:「秦開鄭國渠以富國強兵,今京師土地肥饒,可度地勢水泉,廣溉灌之利。」天子使躬持節領護三輔都水。躬立表,欲穿長安城,引漕注太倉下以省轉輸。議不可成,乃止。 董賢貴幸日盛,丁、傅害其寵,孔鄉侯晏與躬謀,欲求居位輔政。會單于當來朝,遣使言病,願朝明年。躬因是而上奏,以為「單于當以十一月入塞,後以病為解,疑有他變。烏孫兩昆彌弱,卑爰 強盛,居強煌之地,擁十萬之眾,東結單于,遣子往侍。如因素強之威,循烏孫就屠之跡,舉兵南伐,並烏孫之勢也。烏孫並,則匈奴盛,而西域危矣。可令降胡詐為卑爰 使者來上書曰:『所以遣子侍單于者,非親信之也,實畏之耳。唯天子哀,告單于歸臣侍子。願助戊己校尉保惡都奴之界。』因下其章諸將軍,今匈奴客聞焉。則是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者也。」 書奏,上引見躬,召公卿將軍大議。左將軍公孫祿以為「中國常以威信懷伏夷狄,躬欲逆詐造不信之謀,不可許。且匈奴賴先帝之德,保塞稱蕃。今單于以疾病不任奉朝賀,遣使自陳,不失臣子之禮。臣祿自保沒身不見匈奴為邊境憂也。」躬掎祿曰:「臣為國家計幾先,謀將然,豫圖未形,為萬世慮。而左將軍公孫祿欲以其犬馬齒保目所見。臣與祿異議,未可同日語也。」上曰:「善。」乃罷群臣,獨與躬議。 因建言:「往年熒惑守心,太白高而芒光,又角星茀於河鼓,其法為有兵亂。是後訛言行詔籌,經歷郡國,天下騷動,恐必有非常之變。可遣大將軍行邊兵,敕武備,斬一郡守,以立威,震四夷,因以厭應變異。」上然之,以問丞相。丞相嘉對曰:「臣聞動民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文。下民微細,猶不可詐,況於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見異,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覺悟反正,推誠行善。民心說而天意得矣。辯士見一端,或妄以意傅著星歷,虛造匈奴、烏孫、西羌之難,謀動干戈,設為權變,非應天之道也。守相有罪,車馳詣闕,交臂就死,恐懼如此,而談說者雲,動安之危,辯口快耳,其實未可從。夫議政者,苦其諂諛傾險辯慧深刻也。諂諛則主德毀,傾險則下怨恨,辯慧則破正道,深刻則傷恩惠。昔秦繆公不從百里奚、蹇叔之言,以敗其師,悔過自責,疾詿誤之臣,思黃發之言,名垂於後世。唯陛下觀覽古戒,反覆參考,無以先人之語為主。」 上不聽,遂下詔曰:「間者災變不息,盜賊眾多,兵革之征,或頗著見。未聞將軍惻然深以為意,簡練戎士,繕修干戈。器用 惡,孰當督之!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將軍與中二千石舉明習兵法有大慮者各一人,將軍二人,詣公車。」就拜孔鄉侯傅晏為大司馬衛將軍,陽安侯丁明又為大司馬票騎將軍。 是日,日有食之,董賢因此沮躬、晏之策。後數日,收晏衛將軍印綬,而丞相御史奏躬罪過。上繇是惡躬等,下詔曰:「南陽太守方陽侯寵,素亡廉聲,有酷惡之資,毒流百姓。左曹光祿大夫宜陵侯躬,虛造許諼之策,欲以詿誤朝廷。皆交遊貴戚,趨權門,為名。其免躬、寵官,遣就國。」 躬歸國,未有第宅,寄居丘亭。奸人以為侯家富,常夜守之。躬邑人河內掾賈惠往過躬,教以祝盜方,以桑東南指枝為匕,畫北斗七星其上,躬夜自被發,立中庭,向北斗,持匕招指祝盜。人有上書言躬懷怨恨,非笑朝廷所進,候星宿,視天子吉凶,與巫同祝詛。上遣侍御史、廷尉監逮躬,系雒陽詔獄。欲掠問,躬仰天大呼,因僵仆。吏就問,雲咽已絕,血從鼻耳出。食頃,死。黨友謀議相連下獄百餘人。躬母聖,坐祠灶禍詛上,大逆不道。聖棄市,妻充漢與家屬徙合浦。躬同族親屬素所厚者,皆免廢錮。哀帝崩,有司奏:「方陽侯寵及右師譚等,皆造作奸謀,罪及王者骨肉,雖蒙赦令,不宜處爵位,在中土。」皆免寵等,徙合浦郡。 初,躬待詔,數危言高論,自恐遭害,著絕命辭曰:「玄雲泱鬱,將安歸兮!鷹隼橫厲,鸞徘徊兮!矰若浮猋,動則機兮!叢棘迒排鉥抴怴A曷可棲兮!發忠忘身,自繞罔兮!冤頸折翼,庸得往兮!涕泣流兮萑蘭,心結愲兮傷肝。虹蜺曜兮日微,孽杳冥兮未開。痛人天兮鳴呼,冤際絕兮誰語!仰天光兮自列,招上帝兮我察。秋風為我吟,浮雲為我陰。嗟若是兮欲何留,撫神龍兮顐銇楚C游曠迥兮反亡期,雄失據兮世我思。」後數年乃死,如其文。 贊曰:仲尼「惡利口之覆邦家」,蒯通一說而喪三俊,其得不亨者,幸也。伍被安於危國,身為謀主,忠不終而詐讎,誅夷不亦宜乎!《書》放四罪,《詩》歌《青蠅》,春秋以來,禍敗多矣。昔子 謀桓而魯隱危,欒書構郃而晉厲弒。豎牛奔仲,叔孫卒;郈伯毀季,昭公逐;費忌納女,楚建走;宰嚭讒胥,夫差喪;李園進妹,春申斃;上官訴屈,懷王執;趙高敗斯,二世縊;伊戾坎盟,宋痤死;江充造蠱,太子殺;息夫作奸,東平誅;皆自小覆大,繇疏陷親,可不懼哉!可不懼哉! 卷四十六犕蚴l樂敝甘糯婑似 萬石君石奮,其父趙人也。趙亡,徙溫。高祖東擊項籍,過河內,時奮年十五,為小吏,侍高祖。高祖與語,愛其恭敬,問曰:「若何有?」對曰:「有母,不幸失明。家貧。有姊,能鼓瑟。」高祖曰:「若能從我乎?」曰:「願盡力。」於是高祖召其姊為美人,以奮為中涓,受書謁。徙其家長安中戚里,以姊為美人故也。 奮積功勞,孝文時官至太中大夫。無文學,恭謹,舉無與比。東陽侯張相如為太子太傅,免。選可為傅者,皆推奮為太子太傅。及孝景即位,以奮為九卿。迫近,憚之,徙奮為諸侯相。奮長子建,次甲,次乙,次慶,皆以馴行孝謹,官至二千石。於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寵乃舉集其門。」凡號奮為萬石君。 孝景季年,萬石君以上大夫祿歸老於家,以歲時為朝臣。過宮門闕必下車趨,見路馬必軾焉。子孫為小吏,來歸謁,萬石君必朝服見之,不名。子孫有過失,不誚讓,為便坐,對案不食。然後諸子相責,因長老肉袒固謝罪,改之,乃許。子孫勝冠者在側,雖燕必冠,申申如也。僮僕訢訢如也,唯謹。上時賜食於家,必稽首俯伏而食,如在上前。其執喪,哀戚甚。子孫遵教,亦如之。萬石君家以孝謹聞乎郡國,雖齊、魯諸儒質行,皆自以為不及也。 建元二年,郎中令王臧以文學獲罪皇太后。太后以為儒者文多質少,今萬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長子建為郎中令,少子慶為內史。 建老白首,萬石君尚無恙。每五日洗沐歸謁親,入子捨,竊問侍者,取親中裙廁牏,身自浣灑,復與侍者,不敢令萬石君知之,以為常。建奏事於上前,即有可言,屏人乃言極切;至廷見,如不能言者。上以是親而禮之。 萬石君徙居陵裡。內史慶醉歸,入外門不下車。萬石君聞之,不食。慶恐,肉袒謝請罪,不許。舉宗及兄建肉袒,萬石君讓曰:「內史貴人,入閭裡,裡中長老皆走匿,而內史坐車中自如,固當!」乃謝罷慶。慶及諸子入裡門,趨至家。 萬石君元朔五年卒,建器泣哀思,杖乃能行。歲余,建亦死。諸子孫鹹孝,然建最甚,甚於萬石君。 建為郎中令,奏事下,建讀之,驚恐曰:「書『馬』者與尾而五,今乃四,不足一,獲譴死矣!」其為謹慎,雖他皆如是。 慶為太僕,御出,上問車中幾馬,慶以策數馬畢,舉手曰:「六馬。」慶於兄弟最為簡易矣,然猶如此。出為齊相,齊國慕其家行,不治而齊國大治,為立石相祠。 元狩元年,上立太子,選群臣可傅者,慶自沛守為太子太傅,七歲遷御史大夫。元鼎五年,丞相趙周坐酎金免,制詔御史:「萬石君先帝尊之,子孫至孝,其以御史大夫慶為丞相,封牧丘侯。」是時,漢方南誅兩越,東擊朝鮮,北逐匈奴,西伐大宛,中國多事。天子巡狩海內,修古神祠,封禪,興禮樂。公家用少,桑弘羊等致利,王溫舒之屬峻法,佷e等推文學,九卿更進用事,事不關決於慶,慶醇謹而已。在位九歲,無能有所匡言。嘗欲請治上近臣所忠、九卿鹹宣,不能服,反受其過,贖罪。 元封四年,關東流民二百萬口,無名數者四十萬,公卿議欲請徙流民於邊以適之。上以為慶老謹,不能與其議,乃賜丞相告歸,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議為請者。慶慚不任職,上書曰:「臣幸得待罪丞相,疲駑無以輔治。城郭倉廩空虛,民多流亡,罪當伏斧質,上不忍致法。願歸丞相侯印,乞骸骨歸,避賢者路。」 上報曰:「間者,河水滔陸,氾濫十餘郡,堤防勤勞,弗能堙塞,朕甚憂之。是故巡方州,禮嵩岳,通八神,以合宣房。濟淮、江,歷山濱海,問百年民所疾苦。惟吏多私,徵求無已,去者便,居者擾,故為流民法,以禁重賦。乃者封泰山,皇天嘉況,神物並見。朕方答氣應,未能承意,是以切比閭裡,知吏奸邪。委任有司,然則官曠民愁,盜賊公行。往車覲明堂,赦殊死,無禁錮,鹹自新,與更始。今流民愈多,計文不改,君不繩責長吏,而請以興徙四十萬口,搖蕩百姓,孤兒幼年未滿十歲,無罪而坐率,朕失望焉。今君上書言倉庫城郭不充實,民多貧,盜賊眾,請入粟為庶人。夫懷知民貧而請益賦,動危之而辭位,欲安歸難乎?君其反室!」 慶素質,見詔報「反室」,自以為得許,欲上印綬。掾史以為見責甚深,而終以反室者,醜惡之辭也。或勸慶宜引決。慶甚懼,不知所出,遂復起視事。 慶為丞相,文深審謹,天他大略。後三歲余薨,謚曰恬侯。中子德,慶愛之。上以德嗣,後為太常,坐法免,國除。慶方為丞相時,諸子孫為小吏至二千石者十三人。及慶死後,稍以罪去,孝謹衰矣。 衛綰,代人陵人也,以戲車為郎,事文帝,功次遷中郎將,醇謹無它。孝景為太子時,召上左右飲,而綰稱病不行。文帝且崩時,屬孝景曰:「綰長者,善遇之。」及景帝立,歲余,不孰何綰,綰日以謹力。 景帝幸上林,詔中郎將參乘,還而問曰:「君知所以得參乘乎?」綰曰:「臣代戲車士,幸得功次遷,待罪中郎將,不知也。」上問曰:「吾為太子時召君,君不肯來,何也?」對曰:「死罪,病。」上賜之劍,綰曰:「先帝賜臣劍凡六,不敢奉詔。」上曰:「劍,人之所施易,獨至今乎?」綰曰:「具在。」上使取六劍,劍常盛,未嘗服也。 郎官有譴,常蒙其罪,不與它將爭;有功,常讓它將。上以為廉,忠實無它腸,乃拜綰為河間王太傅。吳、楚反,詔綰為將,將河間兵擊吳、楚有功,拜為中尉。三歲,以軍功封綰為建陵侯。 明年,上廢太子,誅栗卿之屬。上以綰為長者,不忍,乃賜綰告歸,而使郅都治捕栗氏。既已,上立膠東王為太子,召綰拜為太子太傅,遷為御史大夫。五歲,代桃侯捨為丞相,朝奏事如職所奏。然自初宦以至相,終無可言。上以為敦厚可相少主,尊寵之,賞賜甚多。 為丞相三歲,景帝崩,武帝立。建元中,丞相以景帝病時諸官囚多坐不辜者,而君不任職,免之。後薨,謚曰哀侯。子信嗣,坐酎金,國除。 直不疑,南陽人也。為郎,事文帝。其同捨有告歸,誤持其同捨郎金去。已而同捨郎覺,亡意人疑,不疑謝有之,買金償。後告歸者至而歸金,亡金郎大慚,以此稱為長者。稍遷至中大夫。朝,廷見,人或毀不疑曰:「不疑狀貌甚美,然特毋奈其善盜嫂何也!」不疑聞,曰:「我乃無兄。」然終不自明也。 吳、楚反時,不疑以二千石將擊之。景帝后元年,拜為御史大夫。天子修吳、楚時功,封不疑為塞侯。武帝即位,與丞相綰俱以過免。 不疑學《老子》言。其所臨,為官如故,唯恐人之知其為吏跡也。不好立名,稱為長者。薨,謚曰信侯。傳子至孫彭祖,坐酎金,國除。 周仁,其先任城人也。以毉見。景帝為太子時,為舍人,積功遷至太中大夫。景帝初立,拜仁為郎中令。 仁為人陰重不洩。常衣弊補衣溺褲,故為不潔清,以是得幸,入臥內。於後宮秘戲,仁常在旁,終無所言。上時問人,仁曰:「上自察之。」然亦無所毀,如此。景帝再自幸其家。家徙陽陵。上所賜甚多,然終常讓,不敢受也。諸侯群臣賂遺,終無所受。武帝立,為先帝臣重之。仁乃病免,以二千石祿歸老,子孫鹹至大官。 張歐字叔,高祖功臣安丘侯說少子也。歐孝文時以治刑名侍太子,然其人長者。景帝時尊重,常為九卿。至武帝元朔中,代韓安國為御史大夫。毆為吏,未嘗言按人,剸以誠長者處官。官屬以為長者,亦不敢大欺。上具獄事,有可卻,卻之;不可者,不得已,為涕泣,面而封之。其愛人如此。 老篤,請免,天子亦寵以上大夫祿,歸老於家。家陽陵。子孫鹹至大官。 贊曰:仲尼有言「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其萬石君、建陵侯、塞侯、張叔之謂與?是以其教不肅而成,不嚴而治。至石建之浣衣,周仁為垢污,君子譏之。 卷四十七犖娜篜踖婑似 孝文皇帝四男:竇皇后生孝景帝、梁孝王武,諸姬生代孝王參、梁懷王揖。 梁孝王武以孝文二年與太原王參、梁王揖同日立。武為代王,四年徙為淮陽王,十二年徙梁,自初王通歷已十一年矣。 孝王十四年,入朝。十七年、十八年,比年入朝,留。其明年,乃之國。二十一年,入朝。二十二年,文帝崩。二十四年,入朝。二十五年,復入朝。是時,上未置太子,與孝王宴飲,從容言曰:「千秋萬歲後傳於王。」王辭謝。雖知非至言,然心內喜。太后亦然。 其春,吳、楚、齊、趙七國反,先擊梁棘壁,殺數萬人。梁王城守睢陽,而使韓安國、張羽等為將軍以距吳、楚。吳、楚以梁為限,不敢過而西,與太尉亞夫等相距三月。吳、楚破,而梁所殺虜略與漢中分。 明年,漢立太子。梁最親,有功,又為大國,居天下膏腴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四十餘城,多大縣。孝王,太后少子,愛之,賞賜不可勝道。於是孝王築東苑,方三百餘里,廣睢陽城七十里,大治宮室,為復道,自宮連屬於平台三十餘里。得賜天子旌旗,從千乘萬騎,出稱警,入言蹕,擬於天子。招延四方豪桀,自山東遊士莫不至:齊人羊勝、公孫詭、鄒陽之屬。公孫詭多奇邪計,初見日,王賜千金,官至中尉,號曰公孫將軍。多作兵弩弓數十萬,而府庫金錢且百巨萬,珠玉寶器多於京師。 二十九年十月,孝王入朝。景帝使使持乘輿駟,迎梁王於關下。既朝,上疏,因留。以太后故,入則侍帝同輦,出則同車遊獵上林中。梁之侍中、郎、謁者著引籍出入天子殿門,與漢宦官亡異。 十一月,上廢栗太子,太后心欲以梁王為嗣。大臣及爰盎等有所關說於帝,太后議格,孝王不敢復言太后以嗣事。事秘,世莫知,乃辭歸國。 其夏,上立膠東王為太子。梁王怨爰盎及議臣,乃與羊勝、公孫詭之屬謀,陰使人刺殺爰盎及他議臣十餘人。賊未得也。於是天子意梁,逐賊,果梁使之。遣使冠蓋相望於道,復案梁事。捕公孫詭、羊勝,皆匿王后宮。使者責二千石急,梁相軒丘豹及內史安國皆泣諫王,王乃令勝、詭皆自殺,出之。上由此怨望於梁王。梁王恐,乃使韓安國因長公主謝罪太后,然後得釋。 上怒稍解,因上書請朝。既至關,茅蘭說王,使乘布車,從兩騎入,匿於長公主園。漢使迎王,王已入關,車騎盡居外,外不知王處。太后泣曰:「帝殺吾子!」帝憂恐。於是梁王伏斧質,之闕下謝罪。然後太后、帝皆大喜,相與泣,復如故。悉召王從官入關。然帝益疏王,不與同車輦矣。 三十五年冬,復入朝。上疏欲留,上弗許。歸國,意忽忽不樂。北獵梁山,有獻牛,足上出背上,孝王惡之。六月中,病熱,六日薨。 孝王慈孝,每聞太后病,口不能食,常欲留長安侍太后。太后亦愛之。及聞孝王死,竇太后泣極哀,不食,曰:「帝果殺吾子!」帝哀懼,不知所為。與長公主計之,乃分梁為五國,盡立孝王男五人為王,女五人皆令食湯沐邑。奏之太后,太后乃說,為帝壹餐。 孝王未死時,財以巨萬計,不可勝數。及死,藏府余黃金尚四十餘萬斤,他財物稱是。 代孝王參初立為太原王。四年,代王武徙為淮陽王,而參徙為代王,復並得太原,都晉陽如故。五年一朝,凡三朝。十七年薨,子共王登嗣。二十九年薨,子義嗣。元鼎中,漢廣關,以常山為阻。徙代王於清河,是為剛王。並前在代凡立四十年薨,子頃王湯嗣。二十四年薨,子年嗣。 地節中,冀州刺史林奏年為太子時與女弟則私通。及年立為王后,則懷年子,其婿使勿舉。則曰:「自來殺之。」婿怒曰:「為王生子,自令王家養之。」則送兒頃太后所。相聞知,禁止則,令不得入宮。年使從季父往來送迎則,連年不絕。有司奏年淫亂,年坐廢為庶人,徙房陵,與湯沐邑百戶。立三年,國除。 元始二年,新都侯王莽興滅繼絕,白太皇太后,立年弟子如意為廣宗王,奉代孝王后。莽篡位,國絕。 梁懷王揖,文帝少子也。好《詩》、《書》,帝愛之,異於他子。五年一朝,凡再入朝。因墮馬死,立十年薨。無子,國除。明年,梁孝王武徙王梁。 梁孝王子五人為王。太子買為梁共王,次子明為濟川王,彭離為濟東王,定為山陽王,不識為濟陰王,皆以孝景中六年同日立。 梁共王買立七年薨,子平王襄嗣。 濟川王明以垣邑侯立。七年,坐射殺其中尉,有司請誅,武帝弗忍,廢為庶人,徙房陵,國除。 濟東王彭離立二十九年。彭離驕悍,昏暮私與其奴亡命少年數十人行剽,殺人取財物以為好。所殺發覺者百餘人,國皆知之,莫敢夜行。所殺者子上書告言,有司請誅,武帝弗忍,廢為庶人,徙上庸,國除,為大河郡。 山陽哀王定立九年薨。亡子,國除。 濟陰哀王不識立一年薨。亡子,國除。 孝王支子四王,皆絕於身。 梁平王襄,母曰陳太后。共王母曰李太后。李太后,親平王之大母也。而平王之後曰任後,任後甚有寵於襄。 初,孝王有雷尊,直千金,戒後世善寶之,毋得以與人。任後聞而欲得之。李太后曰:「先王有命,毋得以尊與人。他物雖百巨萬,猶自恣。」任後絕欲得之。王襄直使人開府取尊賜任後,又王及母陳太后事李太后多不順。有漢使者來,李太后欲自言,王使謁者中郎胡等遮止,閉門。李太后與爭門,措指,太后啼呼,不得見漢使者。李太后亦私與食官長及郎尹霸等奸亂,王與任後以此使人風止李太后。李太后亦已,後病薨。病時,任後未嘗請疾;薨,又不侍喪。 元朔中,睢陽人犴反,人辱其父,而與睢陽太守客俱出同車。犴反殺其仇車上,亡去。睢陽太守怒,以讓梁二千石。二千石以下求反急,執反親戚。反知國陰事,乃上變告梁王與大母爭尊狀。時相以下具知之,欲以傷梁長吏,書聞。天子下吏驗問,有之。公卿治,奏以為不孝,請誅王及太后。天子曰:「首惡失道,任後也。朕置相吏不逮,無以輔王,故陷不誼,不忍致法。」削梁王五縣,奪王太后湯沐成陽邑,梟任後首於市,中郎胡等皆伏誅。梁余尚有八城。 襄立四十年薨,子頃王無傷嗣。十一年薨,子敬王定國嗣。四十年薨,子夷王遂嗣。六年薨,子荒王嘉嗣。十五年薨,子立嗣。 鴻嘉中,太傅輔奏:「立一日至十一犯法,臣下愁苦,莫敢親近,不可諫止。願令王,非耕、祠,法駕毋得出宮,盡出馬置外苑,收兵杖藏私府,毋得以金錢財物假賜人。」事下丞相、御史,請許。奏可。後數復驅傷郎,夜私出宮。傅相連奏,坐削或千戶或五百戶,如是者數焉。 荒王女弟園子為立舅任寶妻,寶兄子昭為立後。數過寶飲食,報寶曰:「我好翁主,欲得之。」寶曰:「翁主,姑也,法重。」立曰:「何能為!」遂與園子奸。 積數歲,永始中,相禹奏立對外家怨望,有惡言。有司案驗,因發淫亂事,奏立禽獸行,請誅。太中大夫谷永上疏曰:「臣聞『禮,天子外屏,不欲見外』也。是故帝王之意,不窺人閨門之私,聽聞中冓之言。《春秋》為親者諱。《詩》云『慼慼兄弟,莫遠具爾』。今梁王年少,頗有狂病,始以惡言按驗,既亡事實,而發閨門之私,非本章所指。王辭又不服,猥強劾立,傅致難明之事,獨以偏辭成罪斷獄,亡益於治道。污蔑宗室,以內亂之惡披布宣揚於天下,非所以為公族隱諱,增朝廷之榮華,昭聖德之風化也。臣愚以為王少,而父同產長,年齒不倫;梁國之富,足以厚聘美女,招致妖麗;父同產亦有恥辱之心。案事者乃驗問惡言,何故猥自發舒?以三者揆之,殆非人情,疑有所迫切,過誤失言,文吏躡尋,不得轉移。萌牙之時,加恩勿治,上也。既已案驗舉憲,宜及王辭不服,詔廷尉選上德通理之吏,更審考清問,著不然之效,定失誤之法,而反命於下吏,以廣公族附疏之德,為宗室刷污亂之恥,甚得治親之誼。」天子由是寢而不治。 居數歲,元延中,立復以公事怨相掾及睢陽丞,使奴殺之,殺奴以滅口。凡殺三人,傷五人,手驅郎吏二十餘人。上書不拜奏。謀篡死罪囚。有司請誅,上不忍,削立五縣。 哀帝建平中,立復殺人。天子遣廷尉賞、大鴻鼐由持節即訊。至,移書傅、相、中尉曰:「王背策戒,悖暴妄行,連犯大辟,毒流吏民。比比蒙恩,不伏重誅,不思改過,復賊殺人。幸得蒙恩,丞相長史、大鴻臚丞即問。王陽病抵讕,置辭驕嫚,不首主令,與背畔亡異。丞相、御史請收王璽綬,送陳留獄。明詔加恩,復遣廷尉、大鴻臚雜問。今王當受詔置辭,恐復不首實對。《書》曰:『至於再三,有不用,我降爾命。』傅、相、中尉皆以輔正為職,『虎兕出於匣,龜玉毀於匱中,是誰之過也?』書到,明以誼曉王。敢復懷詐,罪過益深。傅、相以下,不能輔導,有正法。」 立惶恐,免冠對曰:「立少失父母,孤弱處深宮中,獨與宦者婢妾居,漸漬小國之俗,加以質性下愚,有不可移之姿。往者傅、相亦不純以仁誼輔翼立,大臣皆尚苛刻,刺求微密。讒臣在其間,左右弄口,積使上下不和,更相眄伺。宮殿之裡,毛氂過失,亡不暴陳。當伏重誅,以視海內,數蒙聖恩,得見貰赦。今立自知賊殺中郎曹將,冬月迫促,貪生畏死,即詐僵仆陽病,僥倖得逾於須臾。謹以實對,伏須重誅。」時冬月盡,其春大赦,不治。 元始中,立坐與平帝外家中山衛氏交通,新都侯王莽奏廢立為庶人,徙漢中。立自殺。二十七年,國除。後二歲,莽白太皇太后立孝王玄孫之曾孫沛郡卒史音為梁王,奉孝王后。莽篡,國絕。 贊曰:梁孝王雖以愛親故王膏腴之地,然會漢家隆盛,百姓殷富,故能殖其貨財,廣其宮室車服。然亦僭矣。怙親亡厭,牛禍告罰,卒用憂死,悲夫! 卷四十八牸忠甏婑似 賈誼,雒陽人也,年十八,以能誦詩書屬文稱於郡中。河南守吳公聞其秀材,召置門下,甚幸愛。文帝初立,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故與李斯同邑,而嘗學事焉,征以為廷尉。廷尉乃言誼年少,頗通諸家之書。文帝召以為博士。 是時,誼年二十餘,最為少。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未能言,誼盡為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出。諸生於是以為能。文帝說之,超遷,歲中至太中大夫。 誼以為漢興二十餘年,天下和洽,宜當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興禮樂。乃草具其儀法,色上黃,數用五,為官名悉更,奏之。文帝廉讓未皇也。然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國,其說皆誼發之。於是天子議以誼任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乃毀誼曰:「雒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於是天子後亦疏之,不用其議,以誼為長沙王太傅。 誼既以適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為賦以吊屈原。屈原,楚賢臣也,被讒放逐,作《離騷賦》,其終篇曰:「已矣!國亡人,莫我知也。」遂自投江而死。誼追傷之,因以自諭。其辭曰: 恭承嘉惠兮,俟罪長沙。仄聞屈原兮,自湛汨羅。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極兮,乃隕厥身。烏呼哀哉兮,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鴟鴞翱翔。闒茸尊顯兮,讒諛得志;賢聖逆曳兮,方正倒植。謂隨、夷混兮,謂跖、蹻廉;莫邪為鈍兮,鉛刀為銛。于嗟默默,生之亡故兮!斡棄周鼎,寶康瓠兮。騰駕罷牛,驂蹇驢兮;驥垂兩耳,服鹽車兮。章父薦屨,漸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獨離此咎兮! 誶曰:已矣!國其莫吾知兮,子獨壹郁其誰語?鳳縹縹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遠去。襲九淵之神龍兮,沕淵潛以自珍;偭蟂獺以隱處兮,夫豈從蝦與蛭螾?所貴聖之神德兮,遠濁世而自臧。使麒麟可系而羈兮,豈雲異夫犬羊?般紛紛其離此郵兮,亦夫子之故也!歷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鳳皇翔於千仞兮,覽德煇而下之;見細德之險征兮,遙增擊而去之。彼尋常之污瀆佤,豈容吞舟之魚!橫江湖之鱣鯨兮,固將制於螻蟻。 誼為長沙傅三年,有服飛入誼捨,止於坐隅。服似鴞,不祥鳥也。誼既以適居長沙,長沙卑濕,誼自傷悼,以為壽不得長,乃為賦以自廣。其辭曰: 單閼之歲,四月孟夏,庚子日斜,服集余捨,止於坐隅,貌甚閒暇。異物來崒,私怪其故,發書佔之,讖言其度。曰「野鳥入室,主人將去。」問於子服:「余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災。淹速之度,語余其期。」 服乃太息,舉首奮翼,口不能言,請對以意。萬物變化,固亡休息。斡流而遷,或推而還。形氣轉續,變化而嬗。沕穆亡間,胡可勝言!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憂喜聚門,吉凶同域。彼吳強大,夫差以敗;粵棲會稽,句踐伯世。斯游遂成,卒被五刑;傅說胥靡,乃相武丁。夫禍之與福,何異糾纆!命不可說,孰知其極?水激則旱,矢激則遠。萬物回薄,震盪相轉。雲烝雨降,糾錯相紛。大鈞播物,坱圠無垠。天不可與慮,道不可與謀。遲速有命,烏識其時? 且夫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合散消息,安有常則?千變萬化,未始有極。忽然為人,何足控揣;化為異物,又何足患!小智自私,賤彼貴我;達人大觀,物亡不可。貪夫徇財,列士徇名;誇者死權,品庶每生。怵迫之徒,或趨西東;大人不曲,意變齊同。愚士系俗,窘若囚拘;至人遺物,獨與道俱。眾人惑惑,好惡積意;真人恬漠,獨與道息。釋智遺形,超然自喪;寥廓忽荒,與道翱翔。乘流則逝,得坎則止;縱軀委命,不私與已。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虖若深淵之靚,泛虖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保,養空而浮。德人無累,知命不憂。細故蒂芥,何足以疑! 後歲余,文帝思誼,征之。至,入見,上方受厘,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誼具道所以然之故。至夜半,文帝前席。即罷,曰:「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乃拜誼為梁懷王太傅。懷王,上少子,愛,而好書,故令誼傅之,數問以得失。 是時,匈奴強,侵邊。天下初定,制度疏闊。諸侯王僭擬,地過古制,淮南、濟北王皆為逆誅。誼數上疏陳政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曰: 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傷道者,難遍以疏舉。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今之勢,何以異此!本末舛逆,首尾衡決,國制搶攘,非甚有紀,胡可謂治!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數之於前,因陳治安之策,試詳擇焉! 夫射獵之娛,與安危之機孰急」使為治,勞智慮,苦身體,乏鐘鼓之樂,勿為可也。樂與今同,而加之諸侯軌道,兵革不動,民保首領,匈奴賓服,四荒鄉風,百姓素樸,獄訟衰息,大數既得,則天下順治,海內之氣清和鹹理,生為明帝,沒為明神,名譽之美,垂於無窮《禮》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漢亡極。建久安之勢,成長治之業,以承祖廟,以奉六親,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經陳紀,輕重同得,後可以為萬世法程,雖有愚幼不肖之嗣,猶得蒙業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達,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致此非難也。其具可素陳於前,願幸無忽。臣謹稽之天地,驗之往古,按之當今之務,日夜念此至孰也,雖使禹、舜復生,為陛下計,亡以易此。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弟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賜罷,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舜不治。 黃帝曰:「日中必 ,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早為,已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時,因天之助,尚憚以危為安,以亂為治,假設陛下居齊桓之處,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設天下如曩時,淮陰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敖王趙,貫高為相,盧綰王燕,陳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當是時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淆亂,高皇帝與諸公並起,非有仄室之勢以豫席之也。諸公幸者,乃為中涓,其次廑得舍人,材之不逮至遠也。高皇帝以明聖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多者百餘城,少者乃三四十縣,德至渥也,然其後十年之間,反者九起。陛下之與諸公,非親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歲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然尚有可諉者,曰疏,臣請試言其親者。假令悼惠王王齊,元王王楚,中子王趙,幽王王淮陽,共王王梁,靈王王燕,厲王王淮南,六七貴人皆亡恙,當是時陛下即位,能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諸王,雖名為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亡不帝制而天子自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黃屋,漢法令非行也。雖行不軌如厲王者,令之不肯聽,召之安可致乎!幸而來至,法安可得加!動一親戚,天下圜視而起,陛下之臣雖有悍如馮敬者,適啟其口,匕首已陷其匈矣。陛下雖賢,誰與領此?故疏者必危,親者必亂,已然之效也。其異姓負強而動者,漢已幸勝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襲是跡而動,既有征矣,其勢盡又復然。殃禍之變,未知後移,明帝處之尚不能以安,後世將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頓者,所排擊剝割,皆眾理解也。至於髖髀之所,非斤則斧。夫仁義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權勢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諸侯王皆眾髖髀也,釋斤斧之用,而欲嬰以芒刃,臣以為不缺則折。胡不用之淮南、濟北?勢不可也。 臣竊跡前事,大抵強者先反。淮陰王楚最強,則最先反;韓信倚胡,則又反;貫高因趙資,則又反;陳豨兵精,則又反;彭越用梁,則又反;黥布用淮南,則又反;盧綰最弱,最後反。長沙乃在二萬五千戶耳,功少而最完,勢疏而最忠,非獨性異人也,亦形勢然也。曩令樊、酈、絳、灌據數十城而王,今雖以殘亡可也;令信、越之倫列為徹侯而居,雖至今存可也。然則天下之大計可知已。欲諸王之皆忠附,則莫若令如長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則莫若令如樊、酈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亡邪心。令海內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輻湊並進而歸命天子,雖在細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齊、趙、楚各為若干國,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孫畢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盡而止,及燕、梁它國皆然。其分地眾而子孫少者,建以為國,空而置之,須其子孫生者,舉使君之。諸侯之地其削頗入漢者,為徙其侯國及封其子孫也,所以數償之;一寸之地,一人之眾,天子亡所利焉,誠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孫莫慮不王,下無倍畔之心,上無誅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和而不逆,貫高、利幾之謀不生,柴奇、開章之計不萌,細民鄉善,大臣致順,故天下咸知陛下之義。臥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遺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亂,當時大治,後世誦聖。壹動而五業附,陛下誰憚而久不為此? 天下之勢方病大瘡。一脛之大幾如要,一指之大幾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慮亡聊。失今不治,必為錮疾,後雖有扁鵲,不能為已。病非徒瘡也,又苦 。元王之子,帝之從弟也;今之王者,從弟之子也。惠王,親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親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權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瘡也,又苦 。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勢方倒縣。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漢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貢,是臣下之禮也。足反居上,首顧居下,倒縣如此,莫之能解,猶為國有人乎?非亶倒縣而已,又類辟,且病痱。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邊北邊之郡,雖有長爵不輕得復,五尺以上不輕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臥,將吏被介冑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醫能治之,而上不使,可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號為戎人諸侯,勢既卑辱,而禍不息,長此安窮!進謀者率以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竊料匈奴之眾不過漢一大縣,以天下之大困於一縣之眾,甚為執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試以臣為屬國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計,請必系單于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說而笞其背,舉匈奴之眾唯上之令。今不獵猛敵而獵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細娛而不圖大患,非所以為安也。德可遠施,威可遠加,而直數百里外威令不信,可為流涕者此也。 今民賣僮者,為之繡衣絲履偏諸緣,內之閒中,是古天子後服,所以廟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 之表,薄紉之裡, 以偏諸,美者黼繡,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賈嘉會召客者以被牆。古者以奉一帝一後而節適,今庶人屋壁得為帝服,倡優下賤得為後飾,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皁綈,而富民牆屋被文繡;天子之後以緣其領,庶人孽妾緣其履:此臣所謂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饑,不可得也。饑寒切於民之肌膚,欲其亡為奸邪,不可得也。國已屈矣,盜賊直須時耳,然而獻計者曰「毋動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進計者猶曰「毋為」,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商君遺禮義,棄仁恩,並心於進取,行之二歲,秦俗日敗。故秦人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壯則出贅。借父耰鋤,慮有德色;毋取箕帚,立而誶語。抱哺其子,與公並倨;婦姑不相說,則反脣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獸者亡幾耳。然並心而赴時,猶曰蹶六國,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終不知反廉愧之節,仁義之厚。信並兼之法,遂進取之業,天下大敗;眾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壯陵衰,其亂至矣。是以大賢起之,威震海內,德從天下。曩之為秦者,今轉而為漢矣。然其遺風余俗,猶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競,而上亡制度,棄禮誼,捐廉恥,日甚,可謂月異而歲不同矣。逐利不耳,慮非顧行也,今其甚者殺父兄矣。盜者剟寢戶之簾,搴兩廟之器,白晝大都之中剽吏而奪之金。矯偽者出幾十萬石粟,賦六百餘萬錢,乘傳而行郡國,此其亡行義之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之間,以為大故。至於俗流失,世壞敗,因恬而不知怪,慮不動於耳目,以為是適然耳。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鄉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俗吏之所務,在於刀筆筐篋,而不知大體。陛下又不自憂,竊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禮,六親有紀,此非天之所為,人之所設也。夫人之所設,不為不立,不植則僵,不修則壞。《管子》曰:「禮義廉恥,是謂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使管子愚人也則可,管子而少知治體,則是豈可不為寒心哉!秦滅四維而不張,故君臣乖亂,六親殃戮,奸人並起,萬民離叛,凡十三歲,而社稷為虛。今四維猶未備也,故奸人幾幸,而眾心疑惑。豈如今定經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親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幾幸,而群臣眾信,上不疑惑!此業壹定,世世常安,而後有所持循矣。若夫經制不定,是猶度江河亡維楫,中流而遇風波,船必覆矣。可為長歎息者此也。 夏為天子,十有餘世,而殷受之。殷為天子,二十餘世,而周受之。周為天子,三十餘世,而秦受之。秦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遠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長,而秦無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舉以禮,使士負之,有司齊肅端冕,見之南郊,見於天也。過闕則下,過廟則趨,孝子之道也。故自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為太保,周公為太傅,太公為太師。保,保其身體;傅,傅之德義;師,道之教訓:此三公之職也。於是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師,是與太子宴者也。故乃孩提有識,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禮義以道習之,逐去邪人,不使見惡行。於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悌博聞有道術者以衛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夫習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於齊不能不齊言也;習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猶生長於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故擇其所耆,必先受業,乃得嘗之;擇其所樂,必先有習,乃得為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及太子少長,知妃色,則入於學。學者,所學之官也。《學禮》曰:「帝入東學,上親而貴仁,則親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學,上齒而貴信,則長幼有差而民不誣矣;帝入西學,上賢而貴德,則聖智在位而功不遺矣;帝入北學,上貴而尊爵,則貴賤有等而下不逾矣;帝入太學,承師問道,退習而考於太傅,太傅罰其不則而匡其不及,則德智長而治道得矣。此五學者既成於上,則百姓黎民化輯於下矣。」及太子既冠成人,免於保傅之嚴,則有記過之史,徹膳之宰,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敢諫之鼓。瞽史誦詩,工誦箴諫,大夫進謀,士傳民語。習與智長,故切而不愧;化與心成,故中道若性。三代之禮: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學,坐國老,執醬而親饋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鸞和,步中《採齊》,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於禽獸,見其生不食其死,聞其聲不食其肉,故遠庖廚,所以長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以其輔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貴辭讓也,所上者告訐也;固非貴禮義也,所上者刑罰也。使趙高傅胡亥而教之獄,所習者非斬劓人,則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諫者謂之誹謗,深計者謂之妖言,其視殺人若艾草菅然。豈惟胡亥之性惡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諺曰:「不習為吏,視已成事。」又曰:「前車覆,後車誠。」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其已事可知也;然而不能從者,是不法聖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絕者,其轍跡可見也;然而不避,是後車又將覆也。夫存亡之變,治亂之機,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縣於太子;太子之善,在於早諭教與選左右。夫心未濫而先諭教,則化易成也;開於道術智誼之指,則教之力也。若其服習積貫,則左右而已。夫胡、粵之人,生而同聲,耆欲不異,及其長而成俗,累數譯而不能相通,行者有雖死而不相為者,則教習然也。臣故曰選左右早諭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則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曰書》:「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此時務也。 凡人之智,能見已然,不能見將然。夫禮者禁於將然之前,而法者禁於已然之後,是故法之所用易見,而禮之所為生難知也。若夫慶賞以勸善,刑罰以懲惡,先王執此之政,堅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據此之公,無私如天地耳,豈顧不用哉?然而曰禮雲禮雲者,貴絕惡於未萌,而起教於微眇,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毋訟乎!」為人主計者,莫如先審取捨;取捨之極定於內,而安危之萌應於外矣。安首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積漸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積,在其取捨。以禮義治之者,積禮義;以刑罰治之者,積刑罰。刑罰積而民怨背,禮義積而民和親。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異。或道之以德教,或驅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氣樂;驅之以法令者,法令極而民風哀。哀樂之感,禍福之應也。秦王之欲尊宗廟而安子孫,與湯、武同,然而湯、武廣大其德行,六七百歲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餘歲則大敗。此亡它故矣,湯、武之定取捨審而秦五之定取捨不審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處則危。天下之情與器亡以異,在天子之所置之。湯、武置天下於仁義禮樂,而德澤洽,禽獸草木廣裕,德被蠻貊四夷,累子孫數十世,此天下所共聞也。秦王置天下於法令刑罰,德澤亡一有,而怨毒盈於世,下憎惡之如仇讎,禍幾及身,子孫誅絕,此天下之所共見也。是非其明效大驗邪!人之言曰:「聽言之道,必以其事觀之,則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禮誼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罰,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觀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故陛九級上,廉遠地,則堂高;陛亡級,廉近地,則堂卑。高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勢然也。故古者聖王制為等列,內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後有官師小吏,延及庶人,等級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諺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諭也。鼠近於器,尚憚不投,恐傷其器,況於貴臣之近主乎!廉恥節禮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離主上不遠也。禮不敢齒君之路馬,蹴其芻者有罰;見君之幾杖則起,遭君之乘車則下,入正門則趨;君之寵臣雖或有過,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為主上豫遠不敬也,所以體貌大臣而厲其節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貴,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禮之也,古天子之所謂伯父、伯舅也,而令與眾庶同黥、劓、髡、刖、笞傌、棄市之法,然則堂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泰迫乎?廉恥不行,大臣無乃握重權,大官而有徒隸亡恥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見當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習也。 臣聞之,履雖鮮不加於枕,冠雖敝不以苴履。夫嘗已在貴寵之位,天子改容而體貌之矣,吏民嘗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過,帝令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死可也,滅之可也;若夫束縛之,系+B144之,輸之司寇,編之徒官,司寇小吏詈罵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眾庶見也。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習天下也,非尊尊貴貴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嘗敬,眾庶之所嘗龐,死而死耳,賤人安宜得如此而頓辱之哉! 豫讓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滅之,移事智伯。及趙滅智伯,豫讓釁面吞炭,必報襄子,五起而不中。人問豫子,豫子曰:「中行眾人畜我,我故眾人事之;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故此一豫讓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節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為也;如遇官徒,彼將官徒自為也。頑頓亡恥, 詬亡節,廉恥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見利則逝,見便則奪。主上有敗,則因而挻之矣;主上有患,則吾苟免而已,立而觀之耳;有便吾身者,則欺賣而利之耳。人主將何便於此?群下至眾,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財器職業者粹於群下也。俱亡恥,俱苟妄,則主上最病。故古者禮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厲寵臣之節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不謂不廉,曰「簠簋不飾」;坐污穢淫亂男女亡別者,不曰污穢,曰「帷薄不修」;坐罷軟不勝任者,不謂罷軟,曰「下官不職」。故貴大臣定有其罪矣,猶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遷就而為之諱也。故其在大譴大何之域者,聞之譴何則白冠氂纓,盤水加劍,造請室而請罪耳,上不執縛係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聞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頸 而加也。其有大罪者,聞命則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過耳!吾遇子有禮矣。」遇之有禮,故群臣自喜;嬰以廉恥,故人矜節行。上設廉恥禮義以遇其臣,而臣不以節行報其上者,則非人類也。故化成俗定,則為人臣者主耳忘身,國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義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誠死宗廟,法度之臣誠死社稷,輔翼之臣誠死君上,守圄扞敵之臣誠死城郭封疆。故曰聖人有金誠者,比物此志也。彼且為我死,故吾得與之俱生;彼且為我亡,故吾得與之俱存;夫將為我危,故吾得與之皆安。顧行而忘利,守節而仗義,故可以托不御之權,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厲廉恥行禮誼之所致也,主上何喪焉!此之不為,而顧彼之久行,故曰可為長歎息者此也。 是時,丞相絳侯周勃免就國,人有告勃謀反,逮系長安獄治,卒亡事,復爵邑,故賈誼以此譏上。上深納其言,養臣下有節。是後大臣有罪,皆自殺,不受刑。至武帝時,稍復入獄,自甯成始。 初,文帝以代王入即位,後分代為兩國,立皇子武為代王,參為太原王,小子勝則梁王矣。後又徙代王武為淮陽王,而太願王參為代王,盡得故地。居數年,梁王勝死,亡子。誼復上疏曰: 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勢,不過一傳再傳,諸侯猶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強,漢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為蕃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唯陽、代二國耳。代北邊匈奴,與強敵為鄰,能自完則足矣。而淮陽之比大諸侯,廑如黑子之著面,適足以餌大國耳,不足以有所禁御。方今制在陛下,制國而令子適足以為餌,豈可謂工哉!人主之行異布衣。布衣者,飾小行,競小廉,以自托於鄉黨,人主唯天下安社稷固不耳。高皇帝瓜分天下以王功臣,反者如蝟毛而起,以為不可,故蔪去不義諸侯而虛其國。擇良日,立諸子雒陽上東門之外,畢以為王,而天下安。故大人者,不牽小行,以成大功。 今淮南地遠者或數千里,越兩諸侯,而縣屬於漢。其吏民徭役往來長安者,自悉而補,中道衣敝,錢用諸費稱此,其苦屬漢而欲得王至甚,逋逃而歸諸侯者已不少矣。其勢不可久。臣之愚計,願舉淮南地以益淮陽,而為梁王立後,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與東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陽。梁起於新+C745以北著之河,淮陽包陳以南揵之江,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破膽而不敢謀。梁足以扞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陛下高枕,終亡山東之憂矣,此二世之利也。當今恬然,適遇諸侯之皆少,數歲之後,陛下且見之矣。夫秦日夜苦心勞力以除六國之禍,今陛下力制天下,頤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國之禍,難以言智。苟身亡事,畜亂宿禍,孰視而不定,萬年之後,傳之老母弱子,將使不寧,不可謂仁。臣聞聖主言問其臣而不自造事,故使人臣得畢其愚忠。唯陛下財幸! 文帝於是從誼計,乃徙淮陽王武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得大縣四十餘城;徙城陽王喜為淮南王,撫其民。 時又封淮南厲王四子皆為列侯。誼知上必將復王之也,上疏諫曰:「竊恐陛下接王淮南諸子,曾不與如臣者孰計之也。淮南王之悖逆亡道,天下孰不知其罪?陛下幸而赦遷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當?今奉尊罪人之子,適足以負謗於天下耳。此人少壯,豈能忘其父哉」白公勝所為父報仇者,大父與伯父、叔父也。白公為亂,非欲取國代主也,發憤快志,剡手以沖仇人之匈,固為俱靡而已。淮南雖小,黥布嘗用之矣,漢存特幸耳。夫擅仇人足以危漢之資,於策不便。雖割而為四,四子一心也。予之眾,積之財,此非有子胥、白公報於廣都之中,即疑有剸諸、荊軻起於兩柱之間,所謂假賊兵為虎翼者也。願陛下少留計!」 梁王勝墜馬死,誼自傷為傅無狀,常哭泣,後歲余,亦死。賈生之死,年三十三矣。 後四歲,齊文王薨,亡子。文帝思賈生之言,乃分齊為六國,盡立悼惠王子六人為王;又遷淮南王喜於城陽,而分淮南為三國,盡立厲王三子以王之。後十年,文帝崩,景帝立;三年而吳、楚、趙與四齊王合從舉兵,西鄉京師,梁王扞之,卒破七國。至武帝時,淮南厲王子為王者兩國亦反誅。 孝武初立,舉賈生之孫二人至郡守。賈嘉最好學,世其家。 贊曰:劉向稱「賈誼言三代與秦治亂之意,其論甚美,通達國體,雖古之伊、管未能遠過也。使時見用,功化必盛。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追觀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風俗,誼之所陳略施行矣。及欲改定制度,以漢為土德,色上黃,數用五,及欲試屬國,施五餌三表以系單于,其術固以疏矣。誼亦天年早終,雖不至公卿,未為不遇也。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於世事者著於傳雲。 卷四十九犽及魂舜澩婑似 爰盎字絲。其父楚人也,故為群盜,徙安陵。高後時,盎為呂祿舍人。孝文即位,盎兄噲任盎為郎中。 絳侯為丞相,朝罷趨出,意得甚。上禮之恭,常目送之。盎進曰:「丞相何如人也?」上曰:「社稷臣。」盎曰:「絳侯所謂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與在,主亡與亡。方呂後時,諸呂用事,擅相王,劉氏不絕如帶。是時絳侯為太尉,本兵柄,弗能正。呂後崩,大臣相與共誅諸呂,太尉主兵,適會其成功,所謂功臣,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驕主色,陛下謙讓,臣主失禮,竊為陛下弗取也。」後朝,上益莊,丞相益畏。已而絳侯望盎曰:「吾與汝兄善,今兒乃毀我!」盎遂不謝。及絳侯就國,人上書告以為反,征系請室,諸公莫敢為言,唯盎明絳侯無罪。絳侯得釋,盎頗有力。絳侯乃大與盎結交。 淮南厲王朝,殺辟陽侯,居處驕甚。盎諫曰:「諸侯太驕必生患,可適削地。」上弗許。淮南王益橫。謀反發覺,上征淮南王,遷之蜀,檻車傳送。盎時為中郎將,諫曰:「陛下素驕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淮南王為人剛,有如遇霜露行道死,陛下竟為以天下大弗能容,有殺弟名,奈何?」上不聽,遂行之。 淮南王至雍,病死。聞,上輟食,哭甚哀。盎入,頓首請罪。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盎曰:「上自寬,此往事,豈可悔哉!且陛下有高世行三,此不足以毀名。」上曰:「吾高世三者何事?」盎曰:「陛下居代時,太后嘗病,三年,陛下不交睫解衣,湯藥非陛下口所嘗弗進。夫曾參以布衣猶難之,今陛下親以王者修之,過曾參遠矣。諸呂用事,大臣顓制,然陛下從代乘六乘傳,馳不測淵,雖賁、育之勇不及陛下。陛下至代邸,西鄉讓天子者三,南鄉讓天子者再。夫許由一讓,陛下五以天下讓,過許由四矣。且陛下遷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過,有司宿衛不謹,故病死。」於是上乃解,盎繇此名重朝廷。 盎常引大體慷慨。宦者趙談以數幸,常害盎,盎患之。盎兄子種為常侍騎,諫盎曰:「君眾辱之,後雖惡君,上不覆信。」於是上朝東宮,趙談驂乘,盎伏車前曰:「臣聞天子所與共六尺輿者,皆天下豪英。今漢雖乏人,陛下獨奈何與刀鋸之餘共載!」於是上笑,下趙談。談泣下車。 上從霸陵上,欲西馳下峻阪,盎攬轡。上曰:「將軍怯邪?」盎言曰:「臣聞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聖主不乘危,不僥倖。今陛下聘六飛,馳不測山,有如馬驚車敗,陛下縱自輕,奈高廟、太后何?」上乃止。 上幸上林,皇后、慎夫人從。其在禁中,常同坐。及坐,郎署長布席,盎引卻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起,起。盎因前說曰:「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今陛下既以立後,慎夫人乃妾,妾、主豈可以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則厚賜之。陛下所以為慎夫人,適所以禍之也。獨不見『人豕』乎?」於是上乃說,入語慎夫人。慎夫人賜盎金五十斤。 然盎亦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中。調為隴西都尉,仁愛士卒,士卒皆爭為死。遷齊相,徒為吳相。辭行,種謂盎曰:「吳王驕日久,國多奸,今絲欲刻治,彼不上書告君,則利劍刺君矣。南方卑濕,絲能日飲,亡何,說王毋反而已。如此幸得脫。」盎用種之計,吳王厚遇盎。 盎告歸,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車拜謁,丞相從車上謝。盎還,愧其吏,乃之丞相捨上謁,求見丞相。丞相良久乃見。因跪曰:「願請間。」丞相曰:「使君所言公事,之曹與長史掾議之,吾且奏之;則私,吾不受私語。」盎即起說曰:「君為相,自度孰與陳平、絳侯?」丞相曰:「不如。」盎曰:「善,君自謂弗如。夫陳平、絳侯輔翼高帝,定天下,為將相,而誅諸呂,存劉氏;君乃為材官蹶張,遷為隊帥,積功至淮陽守,非有奇計攻城野戰之功。且陛下從代來,每朝,郎官者上書疏,未嘗不止輦受。其言不可用,置之;言可采,未嘗不稱善。何也?欲以致天下賢英士大夫,日聞所不聞,以益聖。而君自閉箝天下之口,而日益愚。夫以聖主責愚相,君受禍不久矣。」丞相乃再拜曰:「嘉鄙人,乃不知,將軍幸教。」引與入坐,為上客。 盎素不好晁錯,錯所居坐,盎輒避;盎所居坐,錯亦避:兩人未嘗同堂語。及孝景即位,晁錯為御史大夫,使吏案盎受吳王財物,抵罪,詔赦以為庶人。吳、楚反聞,錯謂丞史曰:「爰盎多受吳王金錢,專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請治盎,宜知其計謀。」丞史曰:「事未發,治之有絕。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謀。」錯猶與未決。人有告盎,盎恐,夜見竇嬰,為言吳所以反,願至前,口對狀。嬰入言,上乃召盎。盎入見,竟言吳所以反,獨急斬錯以謝吳,吳可罷。上拜盎為泰常,竇嬰為大將軍。兩人素相善。是時,諸陵長安中賢大夫爭附兩人。車騎隨者日數百乘。 及晁錯已誅,盎以泰常使吳。吳王欲使將,不肯。欲殺之,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圍守盎軍中。初,盎為吳相時,從史盜私盎侍兒。盎知之,弗洩,遇之如故。人有告從史,「君知女與侍者通」,乃亡去。盎驅自追之,遂以侍者賜之,復為從史。及盎使吳見守,從史適在守盎校為司馬,乃悉以其裝繼買二石醇醪,會天寒,士卒飢渴,飲醉西南陬卒,卒皆臥。司馬夜引盎起,曰:「君可以去矣,吳王期旦日斬君。」盎弗信,曰:「何為者?」司馬曰:「臣故為君從史盜侍兒者也。」盎乃驚,謝曰:「公幸有親,吾不足累公。」司馬曰:「君疵去,臣亦且亡,辟吾親,君何患!」乃以刀決帳,道從醉卒直出。司馬與分背。盎解節旄懷之,屐步行七十里,明,見梁騎,馳去,遂歸報。 吳、楚已破,上更以元王子平陸侯禮為楚王,以盎為楚相。嘗上書,不用。盎病免家居,與閭裡浮湛,相隨行鬥雞走狗。雒陽劇孟嘗過盎,盎善待之。安陵富人有謂盎曰:「吾聞劇孟博徒,將軍何自通之?」盎曰:「劇孟雖博徒,然母死,客送喪車千餘乘,此亦有過人者。且緩急人所有。夫一旦叩門,不以親為解,不以在亡為辭,天下所望者,獨季心、劇孟。今公陽從數騎,一旦有緩急,寧足恃乎!」遂罵富人,弗與通。諸公聞之,皆多盎。 盎雖居家,景帝時時使人問籌策。梁王欲求為嗣,盎進說,其後語塞。梁王以此怨盎,使人刺盎。刺者至關中,問盎,稱之皆不容口。乃見盎曰:「臣受梁王金刺君,君長者,不忍刺君。然後刺者十餘曹,備之!」盎心不樂,家多怪,乃之棓生所問占。還,梁刺客後曹果遮刺殺盎安陵郭門外。 晁錯,穎川人也。學申、商刑名於軹張恢生所,與雒陽宋孟及劉帶同師。以文學為太常掌故。 錯為人峭直刻深。孝文時,天下亡治《尚書》者,獨聞齊有伏生,故秦博士,治《尚書》,年九十餘,老不可征。乃詔太常,使人受之。太常遣錯受《尚書》伏生所,還,因上書稱說。詔以為太子舍人,門大夫,遷博士。又上書言:「人主所以尊顯功名揚於萬世之後者,以知術數也。故人主知所以臨制臣下而治其眾,則群臣畏服矣;知所以聽言受事,則不欺蔽矣;知所以安利萬民,則海內必從矣;知所以忠孝事上,則臣子之行備矣:此四者,臣竊為皇太子急之。人臣之議或曰皇太子亡以知事為也,臣之愚,誠以為不然。竊觀上世之君,不能奉其宗廟而劫殺於其臣者,皆不知術數者也。皇太子所讀書多矣,而未深知術數者,不問書說也。夫多誦而不知其說,所謂勞苦而不為功。臣竊觀皇太子材智高奇,馭射技藝過人絕遠,然於術數未有所守者,以陛下為心也。竊願陛下幸擇聖人之術可用今世者,以賜皇太子,因時使太子陳明於前。唯陛下裁察。」上善之,於是拜錯為太子家令。以其辯得幸太子,太子家號曰「智囊」。 是時匈奴強,數寇邊,上發兵以御之。錯上言兵事,曰: 臣聞漢興以來,胡虜數入邊地,小入則小利,大入則大利;高後時再入隴西,攻城屠邑,驅略畜產;其後復入隴西,殺吏卒,大寇盜。竊聞戰勝之威,民氣百倍;敗兵之卒,沒世不復。自高後以來,隴西三困於匈奴矣,民氣破傷,亡有勝意。今茲隴西之吏,賴社稷之神靈,奉陛下之明詔,和輯士卒,底厲其節,起破傷之民以當乘勝之匈奴,用少擊眾,殺一王,敗其眾而大有利。非隴西之民有勇怯,乃將吏之制巧拙異也。故兵法曰:「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心。」繇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於良將,不可不擇也。 臣又聞用兵,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三曰器用利。兵法曰:丈五之溝,漸車之水,山林積石,經川丘阜,草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車騎二不當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屬,平原廣野,此車騎之地,步兵十不當一。平陵相遠,川谷居間,仰高臨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當一。兩陳相近,平地淺草,可前可後,此長戟之地也,劍楯三不當一。萑葦竹蕭,草木蒙蘢,枝葉茂接,此矛鋋之地也,長戟二不當一。曲道相伏,險厄相薄,此劍楯之地也,弓弩三不當一。士不選練,卒不服習,起居不精,動靜不集,趨利弗及,避難不畢,前擊後解,與金鼓之指相失,此不習勤卒之過也,百不當十。兵不完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密,與袒裼同;弩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射不能中,與亡矢同;中不能入,與亡鏃同:此將不省兵之禍也,五不當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敵也;卒不可用,以其將予敵也;將不知兵,以其主矛敵也;君不擇將,以其國予敵也。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又聞小大異形,強弱異勢,險易異備。夫卑身以事強,小國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敵國之形也;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形也。今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飢渴不睏,中國之人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則匈奴之眾易撓亂也;勁弩長戟,射疏及遠,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長短相雜,游弩往來,什伍俱前,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發,矢道同的,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下馬地鬥,劍戟相接,去就相薄,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以此觀之,匈奴之長技三,中國之長技五。陛下又興數十萬之眾,以誅數萬之匈奴,眾寡之計,以一擊十之術也。 雖然,兵,匈器;戰,危事也。以大為小,以強為弱,在俯卬之間耳。夫以人之死爭勝,跌而不振,則悔之亡及也。帝王之道,出於萬全。今降胡義渠蠻夷之屬來歸誼者,其眾數千,飲食長技與匈奴同,可賜之堅甲絮衣,勁弓利矢,益以邊郡之良騎。令明將能知其習俗和輯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約將之。即有險阻,以此當之;平地通道,則以輕車材官制之。兩軍相為表裡,各用其長技,衡加之以眾,此萬全之術也。 傳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臣錯愚陋,昧死上狂言,唯陛下財擇。 文帝嘉之,乃賜錯璽書寵答焉,曰:「皇帝問太子家令:上書言兵體三章,聞之。書言『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今則不然。言者不狂,而擇者不明,國之大患,故在於此。使夫不明擇於不狂,是以萬聽而萬不當也。」 錯復言守邊備塞、勸農力本,當世急務二事,曰: 臣聞秦時北攻胡貉,築塞河上,南攻楊粵,置戍卒焉。其起兵而攻胡、粵者,非以衛邊地而救民死也,貪戾而欲廣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亂。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勢,戰則為人禽,屯則卒積死。夫胡貉之地,積陰之處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食肉而飲酪,其人密理,鳥獸毳毛,其性能寒。楊粵之地少陰多陽,其人疏理,鳥獸希毛,其性能暑。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於邊,輸者僨於道。秦民見行,如往棄市,因以謫發之,名曰「謫戍」。先發吏有謫及贅婿、賈人,後以嘗有市籍者,又後以大父母、父母嘗有市籍者,後入閭,取其左。發之不順,行者深恐,有背畔之心。凡民守戰至死而不降北者,以計為之也。故戰勝守固則有拜爵之賞,攻城屠邑則得其財鹵以富家室,故能使其眾蒙矢石,赴湯火,視死如生。今秦之發卒也,有萬死之害,而亡銖兩之報,死事之後不得一算之復,天下明知禍烈及已也。陳勝行戍,至於大澤,為天下先倡,天下從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胡人衣食之業不著於地,其勢易以擾亂邊境。何以明之?胡人食肉飲酪,衣皮毛,非有城郭田宅之歸居,如飛鳥走獸於廣野,美草甘水則止,草盡水竭則移。以是觀之,往來轉徙,時至時去,此胡人之生業,而中國之所以離南畝也。今使胡人數處轉牧行獵於塞下,或當燕、代,或當上郡、北地、隴西,以候備塞之卒,卒少則入。陛下不救,則邊民絕望而有降敵之心;救之,少發則不足,多發,遠縣才至,則胡又已去。聚而不罷,為費甚大;罷之,則胡復入。如此連年,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 陛下幸憂邊境,遣將吏發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令遠方之卒守塞,一歲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備之。以便為之高城深塹,具藺石,布渠答,復為一城其內,城間百五十歲。要害之處,通川之道,調立城邑,毋下千家,為中周虎落。先為室屋,具田器,乃募罪人及免徒復作令居之;不足,募以丁奴婢贖罪及輸奴婢欲以拜爵者;不足,乃募民之欲往者。皆賜高爵,復其家。予冬夏衣,廩食,能自給而止。郡縣之民得買其爵,以自增至卿。其亡夫若妻者,縣官買與之。人情非有匹敵,不能久安其處。塞下之民,祿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難之地。胡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以其半予之,縣官為贖其民。如是,則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親戚而利其財也。此與東方之戍卒不習地勢而心畏胡者,功相萬也。以陛下之時,徙民實邊,使遠方亡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亡系虜之患,利施後世,名稱聖明,其與秦之行怨民,相去遠矣。 上從其言,募民徙塞下。錯復言: 陛下幸募民相徒以實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輸將之費益寡,甚大惠也。下吏誠能稱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壯士,和輯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樂而不思故鄉,則貧民相募而勸往矣。臣聞古之徙遠方以實廣虛也,相其陰陽之和,嘗其水泉之味,審其土地之宜,觀其草木之饒,然後營邑立城,制裡割宅,通田作之道,正阡陌之界,先為築室,家有一堂二內,門戶之閉,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輕去故鄉而勸之新邑也。為置醫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墳墓相從,種樹畜長,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也。 臣又聞古之制邊縣以備敵也,使五家為伍,伍有長;十長一里,裡有假士;四里一連,連有假五百;十連一邑,邑有假候:皆擇其邑之賢材有護,習地形知民心者,居則習民於射法,出則教民於應敵。故卒伍成於內,則軍正定於外。服習以成,勿令遷徙,幼則同游,長則共事。夜戰聲相知,則足以相救,晝戰目相見,則足以相識,歡愛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勸以厚賞,威以重罰,則前死不還踵矣。所徙之民非壯有材力,但費衣糧,不可用也;雖有材力,不得良吏,猶亡功也。 陛下絕匈奴不與和親,臣竊意其冬來南也,壹大治,則終身創矣。欲立威者,始於折膠,來而不能困,使得氣去,後未易服也。愚臣亡識,唯陛下財察。 後詔有司舉賢良文學士,錯在選中。上親策詔之,曰: 惟十有五年九月壬子,皇帝曰:「昔者大禹勤求賢士,施及方外,四極之內,舟車所至,人跡所及,靡不聞命,以輔其不逮;近者獻其明,遠者通厥聰,比善戮力,以翼天子。是以大禹能亡失德,夏以長楙。高皇帝親除大害,去亂從,並建豪英,以為官師,為諫爭,輔天子之闕,而翼戴漢宗也。賴天之靈,宗廟之福,方內以安,澤及四夷。今朕獲執天子之正,以承宗廟之祀,朕既不德,又不敏,明弗能燭,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聞也。故詔有司、諸侯王、三公、九卿及主郡吏,各帥其志,以選賢良明於國家之大體,通於人事之終始,及能直言極諫者,各有人數,將以匡朕之不逮。二三大夫之行當此三道,朕甚嘉之,故登大夫於朝,親諭朕志。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四者之闕,悉陳其志,毋有所隱。上以薦先帝之宗廟,下以興愚民之休利,著之於篇,朕親覽焉,觀大夫所以佐朕,至與不至。書之,周之密之,重之閉之。興自朕躬,大夫其正論,毋枉執事。烏乎,戒之!二三大夫其帥志毋怠!」 錯對曰: 平陽侯臣窋、汝陰侯臣灶、穎陰侯臣何、廷尉臣宜昌、隴西太守臣昆邪所選賢良太子家令臣錯昧死再拜言:臣竊聞古之賢主莫不求賢以為輔翼,故黃帝得力牧而為五帝先,大禹得咎繇而為三王祖,齊桓得管子而為五伯長。今陛下講於大禹及高皇帝之建豪英也,退托於不明,以求賢良,讓之至也。臣竊觀上世之傳,若高皇帝之建功業,陛下之德厚而得賢佐,皆有司之所覽,刻於玉版,藏於金匱,歷之春秋,紀之後世,為帝者祖宗,與天地相終。今臣窋等乃以臣錯充賦,甚不稱明詔求賢之意。臣錯草茅臣,亡識知,昧死上愚對,曰: 詔策曰「明於國家大體」,愚臣竊以古之五帝明之。臣聞五帝神對,其臣莫能及,故自親事,處於法官之中,明堂之上;動靜上配天,下順地,中得人。故眾生之類亡下覆也,根著之徒亡不載也;燭以光明,亡偏異也;德上及飛鳥,下至水蟲草木諸產,皆被其澤。然後陰陽調,四時節,日月光,風雨時,膏露降,五穀熟,襖孽滅,賊氣息,民不疾疫,河出圖,洛出書,神龍至,鳳鳥翔,德澤滿天下,靈光施四海。此謂配天地,治國大體之功也。 詔策曰「通於人事終始」,愚臣竊以古之三王明之。臣聞三王臣主俱賢,故合謀相輔,計安天下,莫不本於人情。人情莫不欲壽,三王生而不傷也;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也;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也;人情莫不欲逸,三王節其力而不盡也。其為法令也,合於人情而後行之;其動眾使民也,本於人事然後為之。取人以己,內恕及人。情之所惡,不以強人;情之所欲,不以禁民。是以天下樂其政,歸其德,望之若父母,從之若流水;百姓和親,國家安寧,名位不失,施及後世。此明於人情終始之功也。 詔策曰「直言極諫」,愚臣竊以五伯之臣明之。臣聞五伯不及其臣,故屬之以國,任之以事。五伯之佐之為人臣也,察身而不敢誣,奉法令不容私,盡心力不敢矜,遭患難不避死,見賢不居其上,受祿不過其量,不以亡能居尊顯之位。自行若此,可謂方正之士矣。其立法也,非以苦民傷眾而為之機陷也,以之興利除害,尊主安民而救暴亂也。其行賞也,非虛取民財妄予人也,以勸天下之忠孝而明其功也。故功多者賞厚,功少者賞薄。如此,斂民財以顧其功,而民不恨者,知與而安己也。其行罰也,非以忿怒妄誅而從暴心也,以禁天下不忠不孝而害國者也。故罪大者罰重罪小者罰輕。如此,民雖伏罪至死而不怨者,知罪罰之至,自取之也。立法若此,可謂平正之吏矣。法之逆者,請而更之,不以傷民;主行之暴者,逆而復之,不以傷國。救主之失,補主之過,揚主之美,明主之功,使主內亡邪辟之行,外亡騫污之名。事君若此,可謂直言極諫之士矣。此五伯之所以德匡天下,威正諸侯,功業甚美,名聲章明。舉天下之賢主,五伯與焉,此身不及其臣而使得直言極諫補其不逮之功也。今陛下人民之眾,威武之重,德惠之厚,令行禁止之勢,萬萬於五伯,而賜愚臣策曰「匡朕之不逮」,愚臣何足以識陛下之高明而奉承之! 詔策曰「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愚臣竊以秦事明之。臣聞秦始並天下之時,其主不及三王,而臣不及其佐,然功力不遲者,何也?地形便,山川利,財用足,民利戰。其所與並者六國,六國者,臣主皆不肖,謀不輯,民不用,故當此之時,秦最富強。夫國富強而鄰國亂者,帝王之資也,故秦能兼六國,立為天子。當此之時,三王之功不能進焉。及其末塗之衰也,任不肖而信讒賊;宮室過度,耆欲亡極,民力罷盡,賦斂不節;矜奮自賢,群臣恐諛,驕溢縱恣,不顧患禍;妄賞以隨喜意,妄誅以快怒心,法令煩 ,刑罰暴酷,輕絕人命,身自射殺;天下寒心,莫安其處。奸邪之吏,乘其亂法,以成其威,獄官主斷,生殺自恣。上下瓦解,各自為制。秦始亂之時,吏之所先侵者,貧人賤民也;至其中節,所侵者富人吏家也;及其末塗,所侵者宗室大臣也。是故親疏皆危,外內鹹怨,離散逋逃,人有走心。陳勝先倡,天下大潰,絕祀亡世,為異姓福。此吏不平,政不宣,民不寧之禍也。今陛下配天象地,覆露萬民,絕秦之跡,除其亂法;躬親本事,廢去淫末;除苛解嬈,寬大愛人;肉刑不用,罪人亡帑;非謗不治,鑄錢者除;通關去塞,不孽諸侯;賓禮長老,愛恤少孤;罪人有期,後宮出嫁;尊賜孝悌,農民不租;明詔軍師,愛士大夫;求進方正,廢退奸邪;除去陰刑,害民者誅;憂勞百姓,列侯就都;親耕節用,視民不奢。所為天下興利除害,變法易故,以安海內者,大功數十,皆上世之所難及,陛下行之,道純德厚,元元之民幸矣。 詔策曰「永惟朕之不德」,愚臣不足以當之。 詔策曰「悉陳其志,毋有所隱」,愚臣竊以五帝之賢臣明之。臣聞五帝其臣莫能及,則自親之;三王臣主俱賢,則共憂之;五伯不及其臣,則任使之。此所以神明不遺,而賢聖不廢也,故各當其世而立功德焉。傳曰「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待,能明其世者謂之天子」,此之謂也。竊聞戰不勝者易其地,民貧窮者變其業。今以陛下神明德厚,資財不下五帝,臨制天下,至今十有六年,民不益富,盜賊不衰,邊境未安,其所以然,意者陛下未之躬親,而待群臣也。今執事之臣皆天下之選已,然莫能望陛下清光,譬之猶五帝之佐也。陛下不自躬親,而待不望清光之臣,臣竊恐神明之遺也。日損一日,歲亡一歲,日月益暮,盛德不及究於天下,以傳萬世,愚臣不自度量,竊為陛下惜之。昧死上狂惑草茅之愚,臣言惟陛下財擇。 時,賈誼已死,對策者百餘人,唯錯為高第,繇是遷中大夫。錯又言宜削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書凡三十篇。孝文雖不盡聽,然奇其材。當是時,太子善錯計策,爰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 景帝即位,以錯為內史。錯數請間言事,輒聽,幸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傷。內史府居太上廟堧中,門東出,不便,錯乃穿門南出,鑿廟堧垣。丞相大怒,欲因此過為奏請誅錯。錯聞之,即請間為上言之。丞相奏事,因言錯擅鑿廟垣為門,請下廷尉誅。上曰:「此非廟垣,乃堧中垣,不致於法。」丞相謝。罷朝,因怒謂長史曰:「吾當先斬以聞,乃先請,固誤。」丞相遂發病死。錯以此愈貴。 遷為御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支郡。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雜議,莫敢難,獨竇嬰爭之,繇此與錯有隙。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讙嘩。錯父聞之,從穎川來,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讓多怨,公何為也?」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逮身。」 後十餘日,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為名。上與錯議出軍事,錯欲令上自將兵,而身居守。會竇嬰言爰盎,詔召入見,上方與錯調兵食。上問盎曰:「君嘗為吳相,知吳臣田祿伯為人乎?今吳、楚反,於公意何如?」對曰:「不足憂也,今破矣。」上曰:「吳王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豪桀,白頭舉事,此其計不百全,豈發乎?何以言其無能為也?」盎對曰:「吳銅、鹽之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桀,亦且輔而為誼,不反矣。吳所誘,皆亡賴子弟,亡命鑄錢奸人,故相誘以亂。」錯曰:「盎策之善。」上問曰:「計安出?」盎對曰:「願屏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錯。錯趨避東箱,甚恨。上卒問盎,對曰:「吳、楚相遺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名為西共誅錯,復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有斬錯,發使赦吳、楚七國,復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於是上默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謝天下。」盎曰:「愚計出此,唯上孰計之。」乃拜盎為泰常,密裝治行。 後十餘日,丞相青翟、中尉嘉、廷慰歐劾奏錯曰:「吳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廟,天下所當共誅。今御史大夫錯議曰:『兵數百萬,獨屬群臣,不可信,陛下不如自出臨兵,使錯居守。徐、僮之旁吳所未下者可以予吳。』錯不稱陛下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吳,亡臣子禮,大逆無道。錯當要斬,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臣請論如法。」制曰:「可。」錯殊不知。乃使中尉召錯,紿載行市。錯衣朝衣,斬東市。 錯已死,謁者僕射鄧公為校尉,擊吳、楚為將。還,上書言軍事,見上。上問曰:「道軍所來,聞晁錯死,吳、楚罷不?」鄧公曰:「吳為反數十歲矣,發怒削地,以誅錯為名,其意不在錯也。且臣怒天下之士箝口不敢復言矣。」上曰:「何哉?」鄧公曰:「夫晁錯患諸侯強大不可制,故請削之,以尊京師,萬世之利也。計劃始行,卒受大戮,內杜忠臣之口,外為諸侯報仇,臣竊為陛下不取也。」於是景帝喟然長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乃拜鄧公為城陽中尉。 鄧公,成固人也,多奇計。建元年中,上招賢良,公卿言鄧先。鄧先時免,起家為九卿。一年,復謝病免歸。其子章,以修黃、老言顯諸公間。 贊曰:爰盎雖不好學,亦善傅會,仁心為質,引義慷慨。遭孝文初立,資適逢世。時已變易,及吳壹說,果於用辯,身亦不遂。晁錯銳於為國遠慮,而不見身害。其父睹之,經於溝瀆,亡益救敗,不如趙母指括,以全其宗。悲夫!錯雖不終,世哀其忠。故論其施行之語著於篇。 卷五十犝歐爰持4堋 張釋之字季,南陽堵陽人也。與兄仲同居,以貲為騎郎,事文帝,十年不得調,亡所知名。釋之曰:「久宦減仲之產,不遂。」欲免歸。中郎將爰盎知其賢,惜其去,乃請徙釋之補謁者。釋之既朝畢,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論,令今可行也。」於是釋之言秦、漢之間事,秦所以失,漢所以興者。文帝稱善,拜釋之為謁者僕射。 從行,上登虎圈,問上林尉禽獸簿,十餘問,尉左右視,盡不能對。虎圈嗇夫從旁代尉對上所問禽獸簿甚悉,欲以觀其能口對向應亡窮者。文帝曰:「吏不當如此邪?尉亡賴!」詔釋之拜嗇夫為上林令。釋之前曰:「陛下以絳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上者。」又復問:「東陽侯張相如何如人也?」上復曰:「長者。」釋之曰:「夫絳侯、東陽侯稱為長者,此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豈效此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且秦以任刀筆之吏,爭以亟疾苛察相高,其敝徒文具,亡惻隱之實。以故不聞其過,陵夷至於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嗇夫口辯而超遷之,臣恐天下隨風靡,爭口辯,亡其實。且下之化上,疾於景響,舉錯不可不察也。」文帝曰:「善。」乃止不拜嗇夫。 就車,召釋之驂乘,徐行,行問釋之秦之敝。具以質言。至宮,上拜釋之為公車令。 頃之,太子與梁王共車入朝,不下司馬門,於是釋之追止太子、梁王毋入殿門。遂劾不下公門不敬,奏之。薄太后聞之,文帝免冠謝曰:「教兒子不謹。」薄太后使使承詔赦太子、梁王,然後得入。文帝繇是奇釋之,拜為中大夫。 頃之,至中郎將。從行至霸陵,上居外臨廁。時慎夫人從,上指視慎夫人新豐道,曰:「此走邯鄲道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淒愴悲懷,顧謂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紵絮斫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左右皆曰:「善。」釋之前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亡可欲,雖亡石槨,又何戚焉?」文帝稱善。其後,拜釋之為廷尉。 頃之,上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乘輿馬驚。於是使騎捕之,屬廷尉。釋之治問。曰:「縣人來,聞蹕,匿橋下。久,以為行過,既出,見車騎,即走耳。」釋之奏當:「此人犯蹕,當罰金。」上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令它馬,固不敗傷我乎?而廷尉乃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傾,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民安所錯其手足?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當是也。」 其後人有盜高廟座前玉環,得,文帝怒,下廷尉治。案盜宗廟服御物者為奏,當棄市。上大怒曰:「人亡道,乃盜先帝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順為基。今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一,假令愚民取長陵一B636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文帝與太后言之,乃許廷尉當。是時,中尉條侯周亞夫與梁相山都侯王恬啟見釋之持議平,乃結為親友。張廷尉繇此天下稱之。 文帝崩,景帝立,釋之恐,稱疾。欲免去,懼大誅至;欲見,則未知何如。用王生計,卒見謝,景帝不過也。 王生者,善為黃、老言,處士。嘗召居廷中,公卿盡會立。王生老人,曰「吾襪解」,顧謂釋之:「為我結襪!」釋之跪而結之,既已,人或讓王生:「獨奈何廷辱張廷尉如此?」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亡益於張廷尉。廷尉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結襪,欲以重之。」諸公聞之,賢王生而重釋之。 釋之事景帝歲余,為淮南相,猶尚以前過也。年老病卒。其子摯,字長公,官至大夫,免。以不能取容當世,故終身不仕。 馮唐,祖父趙人也。父徙代。漢興徙安陵。唐以孝著,為郎中署長,事文帝。帝輦過,問唐曰:「父老何自為郎?家安在?」具以實言。文帝曰:「吾居代時,吾尚食監高祛數為我言趙將李齊之賢,戰於巨鹿下。吾每飲食,意未嘗不在巨鹿也。父老知之乎?」唐對曰:「齊尚不如廉頗、李牧之為將也。」上曰:「何已?」唐曰:「臣大父在趙時,為官帥將,善李牧。臣父故為代相,善李齊,知其為人也。」上既聞廉頗、李牧為人,良說,乃拊髀曰:「嗟乎!吾獨不得廉頗、李牧為將,豈憂匈奴哉!」唐曰:「主臣!陛下雖有廉頗、李牧,不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讓曰:「公眾辱我,獨亡間處乎?」唐謝曰:「鄙人不知忌諱。」 當是時,匈奴新大入朝那,殺北地都尉卬。上以胡寇為意,乃卒復問唐曰:「公何以言吾不能用頗、牧也?」唐對曰,「臣聞上古王者遣將也,跪而推轂,曰:『 以內寡人制之, 以外將軍制之;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歸而奏之。』此非空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之為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賞賜決於外,不從中復也。委任而責成功,故李牧乃得盡其知能,選車千三百乘,彀騎萬三千匹,百金之士十萬,是以北逐單于,破東胡,滅澹林,西抑強秦,南支韓、魏。當是時,趙幾伯。後會趙王遷立,其母倡也,用郭開讒,而誅李牧,令顏聚代之。是以為秦所滅。今臣竊聞魏尚為雲中守,軍市租盡以給士卒,出私養錢,五日壹殺牛,以饗賓客軍吏舍人,是以匈奴遠避,不近雲中之塞。虜嘗一入,尚帥車騎擊之,所殺甚眾。夫士卒盡家人子,起田中從軍,安知尺籍伍符?終日力戰,斬首捕虜,上功莫府,一言不相應,文吏以法繩之。其賞不行,吏奉法必用。愚以為陛下法太明,賞太輕,罰太重。且雲中守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罰作之。繇此言之,陛下雖得李牧,不能用也。臣誠愚,觸忌諱,死罪!」文帝說。是日,令唐持節赦魏尚,復以為雲中守,而拜唐為車騎都尉,主中尉及郡國車士。 十年,景帝立,以唐為楚相。武帝即位,求賢良,舉唐。唐時年九十餘,不能為官,乃以子遂為郎。遂字王孫,亦奇士。魏尚,槐裡人也。 汲黯字長孺,濮陽人也。其行有寵於古之衛君也。至黯十世,世為卿大夫。以父任,孝景時為太子洗馬,以嚴見憚。 武帝即位,黯為謁者。東粵相攻,上使黯往視之。至吳而還,報曰:「粵人相攻,固其俗,不足以辱天子使者。」河內失火,燒千餘家,上使黯往視之。還報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燒,不足憂。臣過河內,河內貧人傷水旱萬餘家,或父子相食,臣謹以便宜,持節發河內倉粟以振貧民。請歸節,伏矯制罰。」上賢而釋之,遷為滎陽令。黯恥為令,稱疾歸田里。上聞,乃召為中大夫。以數切諫,不得久留內,遷為東海太守。 黯學黃、老言,治官民,好清靜,擇丞史任之,責大指而已,不細苛。黯多病,臥閣內不出。歲余,東海大治,稱之。上聞,召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治務在無為而已,引大體,不拘文法。 為人性倨,少禮,面折,不能容人之過。合己者善待之,不合者弗能忍見,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遊俠,任氣節,行修潔。其諫,犯主之顏色。常慕傅伯、爰盎之為人。善灌夫、鄭當時及宗正劉棄疾。亦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位。 是時,太后弟武安侯田惜嶼陞酮菕A中二千石拜謁,虒弗為禮。黯見虒,未嘗拜,揖之。上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默對曰:「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為黯懼。上退,謂人曰:「甚矣,汲黯之戇心!」群臣或數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於不誼乎?且已在其位,縱愛身,奈辱朝廷何!」 黯多病,病且滿三月,上常賜告者數,終不愈。最後,嚴助為請告。上曰:「汲黯何如人也?」曰:「使黯任職居官,亡以愈人,然至其輔少主守成,雖自謂賁、育弗能奪也。」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汲黯,近之矣!」 大將軍青侍中,上踞廁視之。丞相弘宴見,上或時不冠。至如見黯,不冠不見也。上嘗坐武帳,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見黯,避帷中,使人可其奏。其見敬禮如此。 張湯以更定律令為廷尉,黯質責湯於上前,曰:「公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業,下不能化天下之邪心,安國富民,使囹圄空虛,何空取高皇帝約束紛更之為?而公以此無種矣!」黯時與湯論議,湯辯常在文深小苛,黯憤發,罵曰:「天下謂刀筆吏不可為公卿,果然。必湯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仄目而視矣!」 是時,漢方征匈奴,招懷四夷。黯務少事,間常言與胡和親,毋起兵。上方鄉儒術,尊公孫弘,及事益多,吏民巧。上分別文法,湯等數奏決讞以幸。而黯常毀儒,面觸弘等徒懷詐飾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筆之吏專深文巧詆,陷人於罔,以自為功。上愈益貴弘、湯,弘、湯心疾黯,雖上亦不說也,欲誅之以事。弘為丞相,乃言上曰:「右內史界部中多貴人宗室,難治,非素重臣弗能任,請徙黯。」為右內史數歲,官事不廢。 大將軍青既益尊,姊為皇后,然黯與亢禮。或說黯曰:「自天子欲令群臣下大將軍,大將軍尊貴,誠重,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將軍有揖客,反不重耶?」大將軍聞,愈賢黯,數請問以朝廷所疑,遇黯加於平日。 淮南王謀反,憚黯,曰:「黯好直諫,守節死義;至說公孫弘等,如發蒙耳。」 上既數征匈奴有功,黯言益不用。 始黯列九卿矣,而公孫弘、張湯為小吏。及弘、湯稍貴,與黯同位,黯又非毀弘、湯。已而弘至丞相,封侯,湯御史大夫,黯時丞史皆與同列,或尊用過之。黯褊心,不能無少望,見上,言曰:「陛下用群臣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黯罷,上曰:「人果不可以無學,觀汲黯之言,日益甚矣。」 居無何,匈奴渾邪王帥眾來降,漢發車二萬乘。縣官亡錢,從民貰馬。民或匿馬,馬不具。上怒,欲斬長安令。黯曰:「長安令亡罪,獨斬臣黯,民乃肯出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漢,徐以縣次傳之,何至令天下騷動,罷中國,甘心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後渾邪王至,賈人與市者,坐當死五百餘人。黯入,請間,見高門,曰:「夫匈奴攻當路塞,絕和親,中國舉兵誅之,死傷不可勝計,而費以巨萬百數。臣愚以為陛下得胡人,皆以為奴婢,賜從軍死者家;鹵獲,因與之,以謝天下,塞百姓之心。今縱不能,渾邪帥數萬之眾來,虛府庫賞賜,發良民侍養,若奉驕子。愚民安知市買長安中而文吏繩以為闌出財物如邊關乎?陛下縱不能得匈奴之贏以謝天下,又以微文殺無知者五百餘人,臣竊為陛下弗取也。」上弗許,曰:「吾久不聞汲黯之言,今又復妄發矣。」後數月,黯坐小法,會赦,免官。於是黯隱於田園者數年。 會更立五銖錢,民多盜鑄錢者,楚地尤甚。上以為淮陽,楚地之郊也,召黯拜為淮陽太守。黯伏謝不受印綬,詔數強予,然後奉詔。召上殿,黯泣曰:「臣自以為填溝壑,不復見陛下,不意陛下復收之。臣常有狗馬之心,今病,力不能任郡事。臣願為中郎,出入禁闥,補過拾遺,臣之願也。」上曰:「君薄淮陽邪?吾今召君矣。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重,臥而治之。」黯既辭,過大行李息,曰:「黯棄逐居郡,不得與朝廷議矣。然御史大夫湯智足以距諫,詐足以飾非,非肯正為天下言,專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好興事,舞文法,內懷詐以御主心,外挾賊吏以為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何?公與之俱受其戮矣!」息畏湯,終不敢言。黯居郡如其故治,淮陽政清。 後張湯敗,上聞黯與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諸侯相秩居淮陽。居淮陽十歲而卒。卒後,上以黯故,官其弟仁至九卿,子偃至諸侯相。黯姊子司馬安亦少與黯為太子洗馬。安文深巧善宦,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昆弟以安故,同時至二千石十人。濮陽段宏始事蓋侯信,信任宏,官亦再至九卿。然衛人仕者皆嚴憚汲黯,出其下。 鄭當時字莊,陳人也。其先鄭君嘗事項籍,籍死而屬漢。高祖令諸故項籍臣名籍,鄭君獨不奉詔。詔盡拜名籍者為大夫,而逐鄭君。鄭君死孝文時。 當時以任俠自喜,脫張羽於厄,聲聞梁、楚間。孝景時,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驛馬長安諸郊,請謝賓客,夜以繼日,至明旦,常恐不遍。當時好黃、老言,其慕長者,如恐不稱。自見年少官薄,然其知友皆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 武帝即位,當時稍遷為魯中尉,濟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為右內史。以武安魏其時議,貶秩為詹事,遷為大司農。 當時為大吏,戒門下:「客至,亡貴賤亡留門者。」執賓主之禮,以其貴下人。性廉,又不治產,卬奉賜給諸公。然其饋遺人,不過具器食。每朝,候上間說,未嘗不言天下長者。其推轂士及官屬丞史,誠有味其言也。常引以為賢於己。未嘗名吏,與官屬言,若恐傷之。聞人之善言,進之上,唯恐後。山東諸公為此翕然稱鄭莊。 使視決河,自請治行五日。上曰:「吾聞鄭莊行,千里不繼糧,治行者何也?」然當時以朝,常趨和承意,不敢甚斥臧否。漢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費多,財用益屈。當時為大司農,任人賓客僦,入多逋負。司馬安為淮陽太守,發其事,當時在此陷罪,贖為庶人。頃之,守長史。遷汝南太守,數歲,以官卒。昆弟以當時故,至二千石者六七人。 當時始與汲黯列為九卿,內行修。兩人中廢,賓客益落。當時死,家亡余財。 先是,下刲翟公為廷尉,賓客亦填門,及廢,門外可設爵羅。後復為廷尉,客欲往,翟公大署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 贊曰:張釋之之守法,馮唐之論將,汲黯之正直,鄭當時之推士,不如是,亦何以成名哉!揚子以為孝文帝詘帝尊以信亞夫之軍,曷為不能用頗、牧?彼將有激云爾。 卷五十一牸腫廾堵反堋受 賈山,穎川人也。祖父祛,故魏王時博士弟子也。山受學祛,所言涉獵書記,不能為醇儒。嘗給事穎陰侯為騎。 孝文時,言治亂之道,借秦為諭,名曰《至言》。其辭曰: 臣聞為人臣者,盡忠竭愚,以直諫主,不避死亡之誅者,臣山是也。臣不敢以久遠諭,願借秦以為諭,唯陛下少加意焉。 夫布衣韋帶之士,修身於內,成名於外,而使後世不絕息。至秦則不然。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賦斂重數,百姓任罷,赭衣半道,群盜滿山,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視,傾耳而聽。一夫大呼,天下響應者,陳勝是也。秦非徒如此也,起咸陽而西至雍,離宮三百,鐘鼓帷帳,不移而具。又為阿房之殿,殿高數十仞,東西五里,南北千步,從車羅騎,四馬鶩馳,旌旗不橈。為宮室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聚廬而托處焉。為馳道於天下,東窮燕、齊,南極吳、楚,江湖之上,瀕海之觀畢至。道廣五十步,三丈而樹,厚築其外,隱以金椎,樹以青松。為馳道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邪徑而托足焉。死葬乎驪山,吏徒數十萬人,曠日十年。下徹三泉合采金石,冶銅錮其內,漆塗其外,被以珠玉,飾以翡翠,中成觀游,上成山林,為葬 之侈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蓬顆蔽塚而托葬焉。秦以熊羆之力,虎狼之心,蠶食諸侯,併吞海內,而不篤禮義,故天殃已加矣。臣昧死以聞,願陛下少留意而詳擇其中。 臣聞忠臣之事君也,言切直則不用而身危,不切直則不可以明道,故切直之言,明主所欲急聞,忠臣之所以蒙死而竭知也。地之磽者,雖有善種,不能生焉;江皋河瀕,雖有惡種,無不猥大。昔者夏、商之季世,雖關龍逢、箕子、比干之賢,身死亡而道不用。文王之時,豪俊之士皆得竭其智,芻蕘采薪之人皆得盡其力,此周之所以興也。故地之美者善養禾,君之仁者善養士。雷霆之所擊,無不摧折者;萬鈞之所壓,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勢重,非特萬鈞也。開道而求諫,和顏色而受之,用其言而顯其身,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又乃況於縱慾恣行暴虐,惡聞其過乎!震之以威,壓之以重,則雖有堯、舜之智,孟賁之勇,豈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則人主不得聞其過失矣;弗聞,則社稷危矣。古者聖王之制,史在前書過失,工誦箴諫,瞽誦詩諫,公卿比諫,士傳言諫,庶人謗於道,商旅議於市,然後君得聞其過失也。聞其過失而改之,見義而從之,所以永有天下也。天子之尊,四海之內,其義莫不為臣。然而養三老於大學,親執醬而饋,執爵而 ,祝饐在前,祝鯁在後,公卿奉杖,大夫進履,舉賢以自輔弼,求修正之士使直諫。故以天子之尊,尊養三老,視孝也;立輔弼之臣者,恐驕也;置直諫之士者,恐不得聞其過也;學問至於芻蕘者,求獸無饜也;商人庶人誹謗已而改之,從善無不聽也。 昔者,秦政力並萬國,富有天下,破六國以為郡縣,築長城以為關塞。秦地之固,大小之勢,輕重之權,其與一家之富,一夫之強,胡可勝計也!然而兵破於陳涉,地奪於劉氏者,何也?秦王貪狼暴虐,殘賊天下,窮困萬民,以適其欲也。昔者,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千八百國之君,用民之力不過歲三日,什一而籍,君有餘財,民有餘力,而頌聲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罷不能勝其役,財盡不能勝其求。一君之身耳,所以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天下弗能供也。勞罷者不得休息,饑寒者不得衣食,亡罪而死刑者無所告訴,人與之為怨,家與之為仇,故天下壞也。秦皇帝身在之時,天下已壞矣,而弗自知也。秦皇帝東巡狩,至會稽、琅邪,刻石著其功,自以為過堯、舜統;縣石鑄錘 ,土築阿房之宮,自以為萬世有天下也。古者聖王作謚,三四十世耳,雖堯、舜、禹、湯、文、武累世廣德以為子孫基業,無過二三十世者也。秦皇帝曰死而以謚法,是父子名號有時相襲也,以一至萬,則世世不相復也,故死而號曰始皇帝,其次曰二世皇帝者,欲以一至萬也。秦皇帝計其功德,度其後嗣,世世無窮,然身死才數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廟滅絕矣。 秦皇帝居滅絕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養老之義,亡輔弼之臣,亡進諫之士,縱恣行誅,退誹謗之人,殺直諫之士,是以道諛偷合苟容,比其德則賢於堯、舜,課其功則賢於湯、武,天下已潰而莫之告也。詩曰:「匪言不能,胡此畏忌,聽言則對,譖言則退。」此之謂也。又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天下未嘗亡士也,然而文王獨言以寧者何也?文王好仁則仁興,得士而敬之則士用,用之有禮義。故不致其愛敬,則不能盡其心;不能盡其心,則不能盡其力;不能盡其力,則不能成其功。故古之賢君於其臣也,尊其爵祿而親之;疾則臨視之亡數,死則往吊哭之,臨其小斂大斂,已棺塗而後為之服錫衰麻絰,而三臨其喪;未斂不飲酒食肉,未葬不舉樂,當宗廟之祭而死,為之廢樂。故古之君人者於其臣也,可謂盡禮矣;服法服,端容貌,正顏色。然後見之。故臣下莫敢不竭力盡死以報其上,功德立於後世,而令聞不忘也。 今陛下念思祖考,術追厥功,圖所以昭光洪業休德,使天下舉賢良方正之士,天下皆訢訢焉,曰將興堯、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選其賢者使為常侍諸吏,與之馳驅射獵,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馳,百官之墮於事也,諸侯聞之,又必怠於政矣。 陛下即位,親自勉以厚天下,損食膳,不聽樂,減外徭衛卒,止歲貢;省廄馬以賦縣傳,去諸苑以賦農夫,出帛十萬餘匹以振貧民;禮高年,九十者一子不事,八十者二算不事;賜天下男子爵,大臣皆至公卿;發御府金賜大臣宗族,亡不被澤者;赦罪人,憐其亡發,賜之巾,憐其衣赭書其背,父子兄弟相見也,而賜之衣。平獄緩刑,天下莫不說喜。是以元年膏雨降,五穀登,此天之所以相陛下也。刑輕於它時而犯法者寡,衣食多於前年而盜賊少,此天下之所以順陛下也。臣聞山東吏布詔令,民雖老贏瘙疾,扶杖而往聽之,願少須臾毋死,思見德化之成也。今功業方就,名聞方昭,四方鄉風,今從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與之日日獵射,擊兔伐狐,以傷大業,絕天下之望,臣竊悼之。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臣不勝大願,願少衰射獵,以夏歲二月,定明堂,造太學,修先王之道。風行俗成,萬世之基定,然後唯陛下所幸耳。 古者大臣不媟,故君子不常見其齊嚴之色、肅敬之容。大臣不得與宴游,方正修潔之士不得從射獵,使皆務其方以高其節,則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盡心以稱大禮。如此,則陛下之道尊敬,功業施於四海,垂於萬世子孫矣。誠不如此,則行日壞而榮日滅矣。夫士修之於家,而壞之於天子之廷,臣竊愍之。陛下與眾臣宴游,與大臣方正朝廷論議。夫游不失樂,朝不失禮,議不失計,軌事之大者也。 其後,文帝除鑄錢令,山復上書諫,以為變先帝法,非是。又訟淮南王無大罪,宜急令反國。又言柴唐子為不善,足以戒。章下詰責,對以為:「錢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貴。富貴者,人主之操柄也,令民為之,是與人主共操柄,不可長也。」其言多激切,善指事意,然終不加罰,所以廣諫爭之路也。其後復禁鑄錢雲。 鄒陽,齊人也。漢興,諸侯王皆自治民聘賢。吳王濞招致四方游士,陽與吳嚴忌、枚乘等俱仕吳,皆以文辯著名。久之,吳王以太子事怨望,稱疾不朝,陰有邪謀,陽奏書諫。為其事尚隱,惡指斥言,故先引秦為諭,因道胡、越、齊、趙、淮南之難,然後乃致其意。其辭曰: 臣聞秦倚曲台之官,懸衡天下,畫地而不犯,兵加胡、越;至其晚節末路,張耳、陳勝連從兵之據,以叩函谷,咸陽遂危。何則?列郡不相親,萬室不相救也。今胡數涉北河之外,上覆飛鳥,下不見伏菟,斗城不休,救兵不止,死者相隨,輦車相屬,轉粟流輸,千里不絕。何則?強趙責於河間,六齊望於惠後,城陽顧於盧博,三淮南之心思墳墓。大王不憂,臣恐救兵之不專,胡馬遂進窺於邯鄲,越水長沙,還舟青陽。雖使梁並淮陽之兵,下淮東,越廣陵,以遏越人之糧,漢亦折西河而下,北守漳水,以輔大國,胡亦益進,越亦益深。此臣之所以大王患也。 臣聞交龍襄首奮翼,則浮雲出流,霧雨咸集。聖王底節修德,則游談之士歸義思名。今臣盡智畢議,易精極慮,則無國不可奸;飾固陋之心,則何王之門不可曳長裾乎?然臣所以歷數王之朝,背淮千里而自致者,非惡臣國而樂吳民也,竊高下風之行,尤說大王之義。故願大王之無忽,察聽其志。 臣聞鷙鳥累百,不如一鶚。夫全趙之時,武力鼎士銗服叢台之下者一旦成市,而不能止幽王之湛患。淮南連山東之俠,死士盈朝,不能還厲王之西也。然而計議不得,雖諸、賁不能安其位,亦明矣。故願大王審畫而已。 始孝文皇帝據關入立,寒心銷志,不明求衣。自立天子之後,使東牟硃虛東褒義父之後,深割嬰兒王之。壤子王梁、代,益以淮陽。卒僕濟北,囚弟於雍者,豈非像新垣平等哉!今天子新據先帝之遺業,左規山東,右制關中,變權易勢,大臣難知。大王弗察,臣恐周鼎復起於漢,新垣過計於朝,則我吳遺嗣,不可期於世矣。高皇帝燒棧道,水章邯,兵不留行,收弊民之倦,東馳函谷,西楚大破。水攻則章邯以亡其城,陸擊則荊王以失其地,此皆國家之不幾者也。願大王孰察之。 吳王不內其言。 是時,景帝少弟梁孝王貴盛,亦待士。於是鄒陽、枚乘、嚴忌知吳不可說,皆去之梁,從孝王游。 陽為人有智略,慷慨不苟合,介於羊勝、公孫詭之間。勝等疾陽,惡之孝王。孝王怒,下陽吏,將殺之。陽客遊以讒見禽,恐死而負累,乃從獄中上書曰: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昂,昭王疑之。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荊軻、衛先生復起,而燕、秦不寤也。原大王孰察之。 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陽狂,接輿避世,恐遭此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毋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臣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 語曰:「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荊軻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為燕尾生;自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燕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以駃騠;白圭顯於中山,人惡之於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 故女無美惡,入官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司馬喜臏腳於宋,卒相中山;范睢拉脅折齒於魏,卒為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負石入海。不容於世,義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於道路,繆公委之以政;甯戚飯牛車下,桓公任之以國。此二人者,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於心,合於行,堅如膠漆,昆弟不能離,豈惑於眾口哉?故偏聽生奸,獨任成亂。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而二國以危。何則?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也。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國,齊用越人子臧而強威、宣。此二國豈繫於俗,牽於世,系奇偏之浮辭哉?公聽並觀,垂明當世。故意合則胡、越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則骨肉為仇敵,硃、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後宋、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為也。 是以聖王覺寤,捐子之之心,而不說田常之賢,封比干之後,修孕婦之墓,故功業覆於天下。何則?欲善亡厭也。夫晉文親其仇,強伯諸侯;齊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則?慈仁慇勤,誠加於心,不可以虛辭借也。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強天下,卒車裂之。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吳而伯中國,逆誅其身。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辭三公為人灌園。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墮肝膽,施德厚,終與之窮達,無愛於士,則桀之犬可使吠堯,跖之客可使刺由,何況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則荊軻湛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為大王道哉! 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於道,眾莫不按劍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輪囷離奇,而為萬乘器者,以左右先為之容也。故無因而至前,雖出隨珠和璧,祗怨結而不見德;有人先游,則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羸,雖蒙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辯,懷龍逢、比干之意,而素無根柢之容,雖竭精神,欲開忠於當世之君,則人主必龔按劍相眄之跡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為枯木朽株之資也。 是以聖王制世御俗,獨化於陶鈞之上,而不牽乎卑辭之語,不奪乎從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荊軻,而匕首竊發;周文王獵涇渭,載呂尚歸,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烏集而王。何則?以其能越攣拘之語,馳域外之議,獨觀乎昭曠之道也。今人主沉謅諛之辭,牽帷廧之制,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皁,此鮑焦所以憤於世也。 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污義,底厲名號者不以利傷行。故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籠於威重之權,脅於位勢之貴,回面污行,以事諂諛之人,而求親近於左右,則士有伏死堀穴巖藪之中耳,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 書奏孝王,孝王立出之,卒為上客。 初,勝、詭欲使王求為漢嗣,王又嘗上書,願賜容車之地徑至長樂宮,自使梁國士眾築作甬道朝太后。爰盎等皆建以為不可。天子不許。梁王怒,令人刺殺盎。上疑梁殺之,使者冠蓋相望責梁王。梁王始與勝、詭有謀,陽爭以為不可,故見讒。枚先生、嚴夫子皆不敢諫。 及梁事敗,勝、詭死,孝王恐誅,乃思陽言,深辭謝之,繼以千金,令求方略解罪於上者,陽素知齊人王先生,年八十餘,多奇計,即往見,語以其事。王先生曰:「難哉!人主有私怨深怨,欲施必行之誅,誠難解也。以太后之尊,骨肉之親,猶不能止,況臣下乎?昔秦始皇有伏怒於太后,群臣諫而死者以十數。得茅焦為廓大義,始皇非能說其言也,乃自強從之耳。茅焦亦廑脫死如毛氂耳,故事所以難者也。今子欲安之乎?」陽曰:「鄒、魯守經學,齊、楚多辯知,韓、魏時有奇節,吾將歷問之。」王先生曰:「子行矣。還,過我而西。」 鄒陽行月餘,莫能為謀,還,過王先生,曰:「臣將西矣,為如何?」王先生曰:「吾先日欲獻愚計,以為眾不可蓋,竊自薄陋不敢道也。若子行,必往見王長君,士無過此者矣。」鄒陽發寤於心,曰:「敬諾。」辭去,不過梁,逕至長安,因客見王長君。 長君者,王美人兄也,後封為蓋侯。鄒陽留數日,乘間而請曰:「臣非為長君無使令於前,故來侍也;愚戇竊不自料,願有謁也。」長君跪曰:「幸甚。」陽曰:「竊聞長君弟得幸後宮,天下無有,而長君行跡多不循道理者。今爰盎事即窮竟,梁王恐誅。如此,則太后怫郁泣血,無所發怒,切齒側目於貴臣矣。臣恐長君危於累卵,竊為足下憂之。」長君懼然曰:「將為之奈何?」陽曰:「長君誠能精為上言之,得毋竟梁事,長君必固自結於太后。太后厚德長君,入於骨髓,而長君之弟幸於兩宮,金城之固也。又有存亡繼絕之功,德布天下,名施無窮,願長君深自計之。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殺舜為事,及舜立為天子,封之於有卑。夫仁人之於兄弟,無臧怒,無宿怨,厚親愛而已,是以後世稱之。魯公子慶父使僕人殺子般,獄有所歸,季友不探其情而誅焉;慶父親殺閔公,季子緩追免賊,《春秋》以為親親之道也。魯哀姜薨於夷,孔子曰『齊桓公法而不譎』,以為過也。以是說天子,僥倖梁事不奏。」長君曰:「諾。」乘間入而言之。及韓安國亦見長公主,事果得不治。 初,吳王濞與七國謀反,及發,齊、濟北兩國城守不行。漢既破吳,齊王自殺,不得立嗣。濟北王亦欲自殺,幸全其妻子。齊人公孫獲謂濟北王曰:「臣請試為大王明說梁王,通意天子,說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孫獲遂見梁王,曰:「夫濟北之地,東接強齊,南牽吳、越,北脅燕、趙,此四分五裂之國,權不足以自守,勁不足以扞寇,又非有奇怪雲以待難也,雖墜言於吳,非其正計也。昔者鄭祭仲許宋人立公子突以活其君,非義也,《春秋》記之,為其以生易死,以存易亡也。鄉使濟北見情實,示不從之端,則吳必先歷齊畢濟北,招燕、趙而總之。如此,則山東之從結而無隙矣。今吳、楚之王練諸侯之兵,驅白徒之眾,西與天子爭衡,濟北獨底節堅守不下。使吳失與而無助,跬步獨進,瓦解土崩,破敗而不救者,未必非濟北之力也。夫以區區之濟北而與諸侯爭強,是以羔犢之弱而扞虎狼之敵也。守職不橈,可謂誠一矣。功義如此,尚見疑於上,脅肩低首,累足撫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臣恐籓臣守職者疑之。臣竊料之,能歷西山,徑長樂,抵未央,攘袂而正議者,獨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淪於骨髓,恩加於無窮,願大王留意詳惟之。」孝王大說,使人馳以聞。濟北王得不坐,徙封於淄川。 枚乘字叔,淮陽人也,為吳王濞郎中。吳王之初怨望謀為逆也,乘奏書諫曰: 臣聞得全者全昌,失全者全亡。舜無立錐之地,以有天下;禹無十戶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士不過百里,上不絕三光之明,下不傷百姓之心者,有王術也。故父子之道,天性也;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則事無遺策,功流萬世。臣乘願披心腹而效愚忠,唯大王少加意念惻怛之心於臣乘言。 夫以一縷之任系千鈞之重,上縣無極之高,下垂不測之淵,雖甚愚之人猶知哀其將絕也。馬方駭鼓而驚之,系方絕又重鎮之;系絕於天下不可復結,隊入深淵難以復出。其出不出,間不容髮。能聽忠臣之言,百舉必脫。必若所欲為,危於累卵,難於上天;變所欲為,易於反掌,安於泰山。今欲極天命之壽,敝無窮之樂,究萬乘之勢,不出反掌之易,以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累卵之危,走上天之難,此愚臣之所大惑也。 人性有畏其景而惡其跡者,卻背而走,跡愈多,景愈疾,不知就陰而止,景滅跡絕。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為。欲湯之凔,一人炊之,百人揚之,無益也,不如絕薪止火而已。不絕之於彼,而救之於此,譬猶抱薪而救火也。養由基,楚之善射者也,去楊葉百步,百發百中。楊葉之大,加百中焉,可謂善射矣。然其所止,乃百步之內耳,比於臣乘,未知操弓持矢也。 福生有基,禍生有胎;納其基,絕其胎,禍何自來?泰山之霤穿石,單極之 斷干。水非石之鑽,索非木之鋸,漸靡使之然也。夫銖銖而稱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過。石稱丈量,逕而寡失。夫十圍之木,始生如櫱,足可搔而絕,手可擢而拔,據其未生,先其未形也。磨礱底厲,不見其損,有時而盡;種樹畜養,不見其益,有時而大;積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時而用;棄義背理,不知其惡,有時而亡。臣願大王孰計而身行之,此百世不易之道也。 吳王不納。乘等去而之梁,從孝王游。 景帝即位,御史大夫晃錯為漢定制度,損削諸侯,吳王遂與六國謀反,舉兵西鄉,以誅錯為名。漢聞之,斬錯以謝諸侯。枚乘復說吳王曰: 昔者,秦西舉胡戎之難,北備榆中之關,南距羌笮之塞,東當六國之從。六國乘信陵之籍,明蘇秦之約,厲荊軻之威,併力一心以備秦。然秦卒禽六國,滅其社稷,而並天下,是何也?則地利不同,而民輕重不等也。今漢據全秦之地,兼六國之眾,修戎狄之義,而南朝羌笮,此其與秦,地相什而民相百,大王之所明知也。今夫讒諛之臣為大王計者,不論骨肉之義,民之輕重,國之大小,以為吳禍,此臣所以為大王患也。 夫舉吳兵以訾於漢,璧猶蠅蚋之附群牛,腐肉之齒利劍,鋒接必無事矣。天子聞吳率失職諸侯,願責先帝之遺約,今漢親誅其三公,以謝前過,是大王之威加於天下,而功越於湯、武也。夫吳有諸侯之位,而實富於天子;有隱匿之名,而居過於中國。夫漢並二十四郡,十七諸侯,方輸錯出,運行數千里不絕於道,其珍怪不如東山之府。轉粟西鄉,陸行不絕,水行滿河,不如海陵之倉。修治上林,雜以離宮,積聚玩好,圈守禽獸,不如長洲之苑。游曲台,臨上路,不如朝夕之池。深壁高壘,副以關城,不如江淮之險。此臣之所為大王樂也。 今大王還兵疾歸,尚得十半。不然,漢知吳之有吞天下之心也,赫然加怒,遣羽林黃頭循江而下,龔大王之都;魯東海絕吳之餉道;梁王飭車騎,習戰射,積粟固守,以備滎陽,待吳之饑。大王雖欲反都,亦不得已。夫三淮南之計不負其約,齊王殺身以滅其跡,四國不得出兵其郡,趙囚邯鄲,此不可掩,亦已明矣。大王已去千里之國,而制於十里之內矣。張、韓將此地,弓高宿左右,兵不得下壁,軍不得太息,臣竊哀之。願大王孰察焉。 吳王不用乘策,卒見禽滅。 漢既平七國,乘由是知名。景帝召拜乘為弘農都尉。乘久為大國上賓,與英俊並游,得其所好,不樂郡吏,以病去官。復游梁,梁客皆善屬辭賦,乘尤高。孝王薨,乘歸淮陰。 武帝自為太子聞乘名,及即位,乘年老,乃以安車蒲輪征乘,道死。詔問乘子,無能為文者,後乃得其薛子皋。+主 皋字少孺,乘在梁時,取皋母為小妻。乘之東歸也,皋母不肯隨乘,乘怒,分皋數千錢,留與母居。年十七,上書梁共王,得召為郎。三年,為王使,與冗從爭,見讒惡遇罪,家室沒入。皋亡至長安。會赦,上書北闕,自陳枚乘之子。上得大喜,召入見待詔,皋因賦殿中。詔使賦平樂館,善之。拜為郎,使匈奴。皋不通經術,詼笑類俳倡,為賦頌好嫚戲,以故得媟默貴幸,比東方朔、郭舍人等,而不得比嚴助等得尊官。 武帝春秋二十九乃得皇子,群臣喜,故皋與東方朔作《皇太子生賦》及《立皇子禖祝》,受詔所為,皆不從故事,重皇子也。 初,衛皇后立,皋奏賦以戒終。皋為賦善於朔也。 從行至甘泉、雍、河東,東巡狩,封泰山,塞決河宣房,遊觀三輔離宮館,臨山澤,弋獵射馭狗馬蹴鞠刻鏤,上有所感,輒使賦之。為文疾,受詔輒成,故所賦者多。司馬相如善為文而遲,故所作少而善於皋。皋賦辭中自言為賦不如相如,又言為賦乃俳,見視如倡,自悔類倡也。故其賦有詆娸東方朔,又自詆娸。其文骫骳,曲隨其事,皆得其意,頗詼笑,不甚閒靡。凡可讀者百二十篇,其尤女曼戲不可讀者尚數十篇。 路溫舒字長君,巨鹿東裡人也。父為裡監門。使溫舒牧羊,溫舒取澤中蒲,截以為牒,編用寫書。稍習善,求為獄小吏,因學律令,轉為獄史,縣中疑事皆問焉。太守行縣,見而異之,署決曹史。又受《春秋》,通大義。舉孝廉,為山邑丞,坐法免,復為郡吏。 元鳳中,廷尉光以治詔獄,請溫舒署奏曹掾,守廷尉史。會昭帝崩,昌邑王賀廢,宣帝初即位,溫舒上書,言宜尚德緩刑。其辭曰: 臣聞齊有無知之禍,而桓公以興;晉有驪姬之難,而文公用伯。近世趙王不終,諸呂作亂,而孝文為太宗。繇是觀之,禍亂之作,將以開聖人也。故桓、文扶微興壞,尊文武之業,澤加百姓,功潤諸侯,雖不及三王,天下歸仁焉。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義,省刑罰,通關梁,一遠近,敬賢如大賓,愛民如赤子,內恕情之所安,而施之於海內,是以囹圄空虛,天下太平。夫繼變化之後,必有異舊之恩,此賢聖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而無嗣,大臣憂戚,焦心合謀,皆以昌邑尊親,援而立之。然天不授命,淫亂其心,遂以自亡。深察禍變之故,乃皇天之所以開至聖也。故大將軍受命武帝,股肱漢國,披肝膽,決大計,黜亡義,立有德,輔天而行,然後宗廟以安,天下咸寧。 巨聞《春秋》正即位,大一統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與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之統,滌煩文,除民疾,存亡繼絕,以應天意。 臣聞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秦之時,羞文學,好武勇,賤仁義之士,貴治獄之吏;正言者謂之誹謗,遏過者謂之妖言。故盛服先生不用於世,忠良切言皆鬱於胸,譽諛之聲日滿於耳;虛美熏心,實禍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天下賴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饑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然太平未洽者,獄亂之也。夫獄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復生,絕者不可復屬。《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今治獄吏則不然,上下相驅,以刻為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後患。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於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歲以萬數,此仁聖之所以傷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辭以視之;吏治者利其然,則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卻,則鍛練而周內之。蓋奏當之成,雖咎繇聽之,猶以為死有餘辜。何則?成練者眾,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獄吏專為深刻,殘賊而亡極,偷為一切,不顧國患,此世之大賊也。故俗語曰:「畫地為獄,議不入;刻木為吏,期不對。」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故天下之患,莫深於獄;敗法亂正,離親塞道,莫甚乎治獄之吏。此所謂一尚存者也。 臣聞烏鳶之卵不毀,而後鳳凰集;誹謗之罪不誅,而後良言進。故古人有言:「山藪藏疾,川澤納污,瑾瑜匿惡,國君含詬。」唯陛下除誹謗以招切言,開天下之口,廣箴諫之路,掃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寬刑罰,以廢治獄,則太平之風可興於世,永履和樂,與天亡極,天下幸甚。 上善其言,遷廣陽私府長。 內史舉溫舒文學高第,遷右扶風丞。時,詔書令公卿選可使匈奴者。溫舒上書,願給廝養,暴骨方對,以盡臣節。事下度遼將軍范明友、太僕杜延年問狀,罷歸故官。久之,遷臨淮太守,治有異跡,卒於官。 溫舒從祖父受歷數天文,以為漢厄三七之間,上封事以豫戒。成帝時,谷永亦言如此。及王莽篡位,欲章代漢之符,著其語焉。溫舒子及孫皆至牧守大官。 贊曰:春秋魯臧孫達以禮諫君,君子以為有後。賈山自下劘上,鄒陽、枚乘游於危國,然卒免刑戮者,以其言正也。路溫舒辭順而意篤,遂為世家,宜哉! 卷五十二□繼錒秦郛堋受 竇嬰字王孫,孝文皇后從兄子也。父世觀津人也。喜賓客。孝文時為吳相,病免。孝景即位,為詹事。 帝弟梁孝王,母竇太后愛之。孝王朝,因燕昆弟飲。是時,上未立太子,酒酣,上從容曰:「千秋萬歲後傳王。」太后歡。嬰引卮酒進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傳,漢之約也,上何以得傳梁王!」太后由此憎嬰。嬰亦薄其官,因病免。太后除嬰門籍,不得朝請。 孝景三年,吳、楚反、上察宗室諸竇無如嬰賢,召入見,固讓謝,稱病不足任。太后亦慚。於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孫寧可以讓邪?」乃拜嬰為大將軍,賜金千斤。嬰言爰盎、欒布諸名將賢士在家者進之。所賜金,陳廊廡下,軍吏過,輒令財取為用,金無入家者。嬰守滎陽,監齊、趙兵。七國破,封為魏其侯。游士賓客爭歸之。每朝議大事,條侯、魏其,列侯莫敢與亢禮。 四年,立栗太子,以嬰為傅。七年,栗太子廢,嬰爭弗能得,謝病,屏居藍田南山下數月,諸竇賓客辯士說,莫能來。梁人高遂乃說嬰曰:「能富貴將軍者,上也;能親將軍者,太后也。今將軍傅太子,太子廢,爭不能拔,又不能死,自引謝病,擁趙女屏閒處而不朝,只加懟自明,揚主之過。有如兩宮奭將軍,則妻子無類矣。」嬰然之,乃起,朝請如故。 桃侯免相,竇太后數言魏其。景帝曰:「太后豈以臣有愛相魏其者?魏其沾沾自喜耳,多易,難以為相持重。」遂不用,用建陵侯衛綰為丞相。 田虒,孝景王皇后同母弟也,生長陵。竇嬰已為大將軍,方盛,虒為諸曹郎,未貴,往來侍酒嬰所,跪起如子姓。及孝景晚節,虒益貴幸,為中大夫。辯有口,學《盤盂》諸書,王皇后賢之。 孝景崩,武帝初即位,虒以舅封為武安侯,弟勝為周陽侯。虒新用事,卑下賓客,進名士家居者貴之,欲以傾諸將相。上所填撫,多虒賓客計策。會丞相綰病免,上議置丞相、太尉。藉福說虒曰:「魏其侯貴久矣,素天下士歸之。今將軍初興,未如,即上以將軍為相,必讓魏其。魏其為相,將軍必為太尉。太尉、相尊等耳,有讓賢名。」虒乃微言太后風上,於是乃以嬰為丞相,虒為太尉。藉福賀嬰,因吊曰:「君侯資性喜善疾惡,方今善人譽君侯,故至丞相;然惡人眾,亦且毀君侯。君侯能兼容,則幸久;不能,今以毀去矣。」嬰不聽。 嬰、虒俱好儒術,推轂趙綰為御史大夫,王臧為郎中令。迎魯申公,欲設明堂,令列侯就國,除關,以禮為服制,以興太平。舉謫諸竇宗室無行者,除其屬籍。諸外家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國,以故毀日至竇太后。太后好黃、老言,而嬰虒、趙綰等務隆推儒術,貶道家言,是以竇太后滋不說。 二年,御史大夫趙綰請毋奏事東宮。竇太后大怒,曰:「此欲復為新垣平邪!」乃罷逐趙綰、王臧,而免丞相嬰、太尉虒,以柏至侯許昌為丞相,武強侯莊青翟為御史大夫。嬰、虒以侯家居。虒雖不任職,以王太后故親幸,數言事,多效,士吏趨勢利者皆去嬰而歸虒。虒日益橫。 六年,竇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喪事不辦,免。上以虒分為丞相,大司農韓安國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諸侯愈益附虒。 虒為人貌侵,生貴甚。又以為諸侯王多長,上初即位,富於春秋,+惜壎H肺附為相,非痛折節以禮屈之,天下不肅。當是時,丞相入奏事,語移日,所言皆聽。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盡未?吾亦欲除吏。」嘗請考工地益宅,上怒曰:「遂取武庫!」是後乃退。召客飲,坐其兄蓋侯北鄉,自坐東鄉,以為漢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橈。由此滋驕,治宅甲諸第,田園極膏腴,市買郡縣器物相屬於道。前堂羅鐘鼓,立曲旃;後房婦女以百數。諸奏珍物狗馬玩好,不可勝數。 而嬰失竇太后,益疏不用,無勢,諸公稍自引而怠驁,唯灌夫獨否。故嬰墨墨不得意,而厚遇夫也。 夫字仲孺,穎陰人也。父張孟,嘗為穎陰侯灌嬰舍人,得幸,因進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為灌孟。吳、楚反時,穎陰侯灌嬰為將軍,屬太尉,請孟為校尉。夫以千人與父俱。孟年老,穎陰侯強請之,鬱鬱不得意,故戰常陷堅,遂死吳軍中。漢法,父子俱,有死事,得與喪歸,夫不肯隨喪歸。奮曰:「願取吳王若將軍頭以報父仇!」於是夫被甲持戟,募軍中壯士所善願從數十人。及出壁門,莫敢前。獨兩人及從奴十餘騎馳入吳軍,至戲下,所殺傷數十人。不得前,復還走漢壁,亡其奴,獨與一騎歸。夫身中大創十餘,適有萬金良藥,故得無死。創少瘳,又復請將軍曰:「吾益知吳壁曲折,請復往。」將軍壯而義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召固止之。吳軍破,夫以此名聞天下。 穎陰侯言夫,夫為郎中將。數歲,坐法去,家居長安中,諸公莫不稱,由是復為代相。 武帝即位,以為淮陽天下郊,勁兵處,故徙夫為淮陽太守。人為太僕。二年,夫與長樂衛尉竇甫飲,輕重不得,夫醉,搏甫。甫,竇太后昆弟。上恐太后誅夫,徙夫為燕相。數歲,坐法免,家居長安。 夫為人剛直,使酒,不好面諛。貴戚諸勢在己之右,欲必陵之;士在己左,愈貧賤,尤益禮敬,與鈞。稠人廣眾,薦寵下輩。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好文學,喜任俠,已然諾。諸所與交通,無非豪桀大猾。家累數千萬,食客日數十百人。波池田園,宗族賓客為權利,橫穎川。穎川兒歌之曰:「穎水清,灌氏寧;穎水濁,灌氏族。」 夫家居,卿相侍中賓客益衰。及竇嬰失勢,亦欲倚夫引繩排根生平慕之後棄者。夫亦得嬰通列侯宗室為名高。兩人相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歡甚,無厭,恨相知之晚。 夫嘗有服,過丞相虒。虒從容曰:「吾欲與仲孺過魏其侯,會仲孺有服。」夫曰:「將軍乃肯幸臨況魏其侯,夫安敢以服為解!請語魏其具,將軍旦日蚤臨。」惜應\諾。夫以語嬰。嬰與夫人益市牛酒,夜灑掃張具至旦。平明,令門下侯司。至日中,虒不來。嬰謂夫曰:「丞相豈忘之哉?」夫不懌,曰:「夫以服請,不宜。」乃駕,自往迎虒。虒特前戲許夫,殊無意往。夫至門,虒尚臥也。於是夫見,曰:「將軍昨日幸許過魏其,魏其夫妻治縣,至今未敢嘗食。」虒悟,謝曰:「吾醉,忘與仲孺言。」乃駕往。往又徐行,夫愈益怒。及飲酒酣,夫起舞屬虒,虒不起。夫徙坐,語侵之。嬰乃扶夫去,謝虒。虒卒飲至夜,極歡而去。 後虒使藉福請嬰城南田,嬰大望曰:「老僕雖棄,將軍雖貴,寧可以勢相奪乎!」不許。夫聞,怒罵福。福惡兩人有隙,乃謾好謝虒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虒聞嬰、夫實怒不予,亦怒曰:「魏其子嘗殺人,虒活之。虒事魏其無所不可,愛數頃田?且灌夫何與也?吾不敢復求田!」由此大怒。 元光四年春,虒言灌夫家在穎川,橫甚,民苦之。請案之。上曰:「此丞相事,何請?」夫亦持虒陰事,為奸利,受淮南王金與語言。賓客居間,遂已,俱解。 夏,虒取燕王女為夫人,太后詔召列侯宗室皆往賀。嬰過夫,欲與俱。夫謝曰:「夫數以酒失過丞相,丞相今者又與夫有隙。」嬰曰:「事已解。」強與俱。酒酣,惜幫_為壽,坐皆避席伏。已嬰為壽,獨故人避席,余半膝席。夫行酒,至虒,虒膝席曰:「不能滿觴。」夫怒,因嘻笑曰:「將軍貴人也,畢之!」時虒不肯。行酒次至臨汝侯灌賢,賢方與程不識耳語,又不避席。夫無所發怒,乃罵賢曰:「平生毀程不識不直一錢,今日長者為壽,乃效女曹兒呫囁耳語!」虒謂夫曰:「程、李俱東西宮衛尉,今眾辱程將軍,仲孺獨不為李將軍地乎?」夫曰:「今曰斬頭穴匈,何知程、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嬰去,戲夫。夫出,虒遂怒曰:「此吾驕灌夫罪也。」乃令騎留夫,夫不得出。藉福起為謝,案夫項令謝。夫愈怒,不肯順。虒乃戲騎縛夫置傳捨,召長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詔。」劾灌夫罵坐不敬,系居室。遂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諸灌氏支屬,皆得棄市罪。嬰愧,為資使賓客請,莫能解。虒吏皆為耳目,諸灌氏皆仁匿,夫系,遂不得告言虒陰事。 嬰銳為救夫,嬰夫人諫曰:「灌將軍得罪丞相,與太后家迕,寧可救邪?」嬰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無所恨。且終不令灌仲孺獨死,嬰獨生。」乃匿其家,竊出上書。立召人,具告言灌夫醉飽事,不足誅。上然之,賜嬰食,曰:「東朝廷辯之。」 嬰東朝,盛推夫善,言其醉飽得過,乃丞相以它事誣罪之。虒盛毀夫所為橫恣,罪逆不道。嬰度無可奈何,因言惜懇u。虒曰:「天下幸而安樂無事,+惜彌o為肺附,所好音樂、狗馬、田宅,所愛倡優、巧匠之屬,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傑壯士與論議,腹誹而心謗,卬視天,俯畫地,辟睨兩官間,幸天下有變,而欲有大功。臣乃不如魏其等所為。」上問朝臣:「兩人孰是?」御史大夫韓安國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馳不測之吳軍,身被數十創,名冠三軍,此天下壯士,非有大惡,爭杯酒,不足引它過以誅也。魏其言是。丞相亦言灌夫通姦猾,侵細民,家累巨萬,橫恣穎川,輘轢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謂『支大於干,脛大於股,不折必披』。丞相信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內史鄭當時是魏其,後不堅。余皆莫敢對。上怒內史曰:「公平生數言魏其、武安長短,今日廷論,局趣效轅下駒,吾並斬若屬矣!」即罷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司,具以語太后。太后怒,不食,曰:「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歲後,皆魚肉之乎!且帝寧能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錄錄,設百歲後,是屬寧有可信者乎?」上謝曰:「俱外家,故廷辨之。不然,此一獄吏所決耳。」是時,郎中令石建為上分別言兩人。 虒已罷朝,出止車門,召御史大夫安國載,怒曰:「與長孺共一禿翁,何為首鼠兩端?」安國良久謂虒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毀君,君當免冠解印綬歸,曰『臣以肺附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讓,不廢君。魏其必愧,杜門齒齰舌自殺。今人毀君,君亦毀之,譬如要豎女子爭言,何其無大體也!」虒謝曰:「爭時爭,不知出此。」 於是上使御史簿責嬰所言灌夫頗不讎,劾繫都司空。孝景時,嬰嘗受遺詔,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諸公莫敢復明言於上。嬰乃使昆弟子上書言之,幸得召見。書奏,案尚書,大行無遺詔。詔書獨臧嬰家,嬰家丞封。乃劾嬰矯先帝詔害,罪當棄市。五年十月,悉論灌夫支屬。嬰良久乃聞有劾,即陽病痱,不食慾死。或聞上無意殺嬰,復食,治病,議定不死矣。乃有飛語為惡言聞上,故以十二月晦論棄市渭城。 春,虒疾,一身盡痛,若有擊者,呼服謝罪。上使視鬼者瞻之,曰:「魏其侯與灌夫共守,笞欲殺之。」竟死。子恬嗣,元朔中有罪免。 後淮南王安謀反,覺。始安入朝時,+惜嶼陘荓L,迎安霸上,謂安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賢,高祖孫,即宮車晏駕,非大王立,尚誰立哉?」淮南王大喜,厚遺金錢財物。上自嬰、夫事時不直虒,特為太后故。及聞淮南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韓安國字長孺,梁成安人也,後徒睢陽。嘗受《韓子》、雜說鄒田生所。事梁孝王,為中大夫。吳、楚反時,孝王使安國及張羽為將,扞吳兵於東界。張羽力戰,安國持重,以故吳不能過梁。吳、楚破、安國、張羽名由此顯梁。 梁王以至親故,得自置相、二千石,出入遊戲,僭於天子。天子聞之,心不善。太后知帝弗善,乃怒梁使者,弗見,案責王所為。安國為梁使,見大長公主而泣曰:「何梁王為人子之孝,為人臣之忠,而太后曾不省也?夫前日吳、楚、齊、趙七國反,自關以東皆合從而西向,唯梁最親,為限難。梁王念太后、帝在中,而諸侯擾亂,壹言泣數行而下,跪送臣等六人將兵擊卻吳、楚、吳、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之力也。今太后以小苛禮責望梁王。梁王父兄皆帝王,而所見者大,故出稱蹕,入言警,車旗皆帝所賜,即以 鄙小縣,驅馳國中,欲誇諸侯,令天下知太后、帝愛之也。今梁使來,輒案責之,梁王恐,日夜滋泣思慕,不知所為。何梁王之忠孝而太后不恤也?」長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為帝言之。」言之,帝心乃解,而免冠謝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為太后遺憂。」悉見梁使,厚賜之。其後,梁王益親歡。太后、長公主更賜安國直千餘金。由此顯,結於漢。 其後,安國坐法抵罪,蒙獄吏田申辱安國。安國曰:「死灰獨不復然乎?」甲曰:「然即溺之。」居無幾,梁內史缺,漢使使者拜安國為梁內史,起徒中為二千石。田甲亡。安國曰:「甲不就官,我滅而宗。」甲肉袒謝,安國笑曰:「公等足與治乎?」卒善遇之。 內史之缺也,王新得齊人公孫詭,說之,欲請為內史。竇太后聞,乃詔王以安國為內史。 公孫詭、羊勝說王求為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漢大臣不聽,乃陰使人刺漢用事謀臣。及殺故吳相爰盎,景帝遂聞詭、勝等計劃,乃遣使捕詭、勝,必得。漢使十輩至梁,相以下舉國大索,月餘弗得。安國聞詭、勝匿王所,乃入見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無良臣,故紛紛至此。今勝、詭不得,請辭賜死。」王曰:「何至此?」安國泣數行下,曰:「大王自度於皇帝,孰與太上皇之與高帝及皇帝與臨江王親?」王曰:「弗如也。」安國曰:「夫太上皇、臨江親父子間,然高帝曰『提三尺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終不得制事,居於櫟陽。臨江,適長太子,以一言過,廢王臨江;用宮垣事,卒自殺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終不用私亂公。語曰:『雖有親父,安知不為虎?雖有親兄,安知不為狼?』今大王列在諸侯,訹邪臣浮說,犯上禁,橈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於大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終不覺寤。有如太后宮車即晏駕,大王尚誰攀乎?」語未卒,王泣數行而下,謝安國曰:「吾今出之。」即日詭、勝自殺。漢使還報,梁事皆得釋,安國力也。景帝、太后益重安國。 孝王薨,共王即位,安國坐法失官,家居。武帝即位,武安侯田+惜嶼陘荓L,親貴用事。安國以五百金遺+惜嚏A+惜嬤它w國太后,上素聞安國賢,即召以為北地都尉,遷為大司農。閩、東越相攻,遣安國、大行王恢將兵。未至越,越殺其王降,漢兵亦罷。其年,田+惜嶼陞酮菕A安國為御史大夫。 匈奴來請和親,上下其議。大行王恢,燕人,數為邊吏,習故事,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歲即背約。不如勿許,舉兵擊之。」安國曰:「千里而戰,即兵不獲利。今匈奴負戎馬足,懷鳥獸心,遷徙鳥集,難得而制。得其地不足為廣,有其眾不足為強,自上古弗屬。漢數千里爭利,則人馬罷,虜以全制其敝,勢必危殆。臣故以為不如和親。」群臣議多附安國,於是上許和親。 明年,雁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上乃召問公卿曰:「朕飾子女以配單于,幣帛文錦,賂之甚厚。單于待命加嫚,侵盜無已,邊竟數驚,朕甚閔之。今欲舉兵攻之,何如?」 大行恢對曰:「陛下雖未言,臣固願效之。臣聞全代之時,北有強胡之敵,內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養老長幼,種樹以時,倉廩常實,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內為一,天下同任,又遣子弟乘邊守塞,轉粟挽輸,以為之備,然匈奴侵盜不已者,無它,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為擊之便。」 御史大夫安國曰:「不然。臣聞高皇帝嘗圍於平城,匈奴至者投鞍高如城者數所。平城之饑,七日不食,天下歌之,及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功,故乃遣劉敬奉金千斤,以結和親,至今為五世利。孝文皇帝又嘗壹擁天下之精兵聚之廣武常溪,然終無尺寸之功,而天下黔首無不憂者。孝文寤於兵之不可宿,故復合和親之約。此二聖之跡,足以為效矣。臣竊以為勿擊便。」 恢曰:「不然。臣聞五帝不相襲禮,三王不相復樂,非故相反也,各因世宜也。且高帝身被堅執銳,蒙霧露,沐霜雪,行幾十年,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竟數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隱也。臣故曰『擊之便』。」 安國曰:「不然。臣聞利不十者不易業,功不百者不變常,是以古之人君謀事必就祖,發政占古語,重作事也。且自三代之盛,夷狄不與正朔服色,非威不能制,強弗能服也,以為遠方絕地不牧之民,不足煩中國也。且匈奴,輕疾悍亟之兵也,至如猋風,去如收電,畜牧為業,弧弓射獵,逐獸隨草,居處無常,難得而制。今使邊郡久廢耕織,以支胡之常事,其勢不相權也。臣故曰『勿擊便』。」 恢曰:「不然。臣聞鳳鳥乘於風,聖人因於時。昔秦繆公都雍,地方三百里,知時宜之變,攻取西戎,闢地千里,並國十四,隴西、北地是也。及後蒙恬為秦侵胡,辟數千里,以河為竟,累石為城,樹榆為塞,匈奴不敢飲馬於河,置烽燧然後敢牧馬。夫匈奴獨可以威服,不可以仁畜也。今以中國之盛,萬倍之資,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譬猶以強弩射且潰之癰也,必不留行矣。若是,則北發月氏可得而臣也。臣故曰『擊之便』。」 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饑,正治以待其亂,定捨以待其勞。故接兵覆眾,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且臣聞之,沖風之衰,不能起毛羽;強弩之末,力不能入魯縞。夫盛之有衰,猶朝之必莫也。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難以為功;從行則迫脅,衡行則中絕,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意者有它繆巧可以禽之,則臣不知也;不然,則未見深入之利也。臣故曰『勿擊便』。」 恢曰:「不然。夫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風過;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逃;通方之士,不可以文亂。今臣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阻以為其戒。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絕其後,單于可禽,百全必取。」 上曰:「善。」乃從恢議,陰使聶壹為間,亡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單于愛信,以為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邑城下,視單于使者為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於是單于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 當是時,漢伏兵車騎材官三十餘萬,匿馬邑旁谷中。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御史大夫安國為護軍將軍,諸將皆屬。約單于入馬邑縱兵。王恢、李息別從代主擊輜重。於是單于入塞,未至馬邑百餘里,覺之,還去。語在《匈奴傳》。塞下傳言單于已去,漢兵追至塞,度弗及,王恢等皆罷兵。 上怒恢不出擊單于輜重也,恢曰:「始約為入馬邑城,兵與單于接,而臣擊其輜重,可得利。今單于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眾不敵,祗取辱。固知還而斬,然完陛下士三萬人。」於是下恢廷尉,廷尉當恢逗橈,當斬。恢行千金丞相+惜嚏A+惜壑ㄣ惆奶W,而言於太后曰:「王恢首為馬邑事,今不成而硃恢,是為匈奴報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惜嬤尼i上。上曰:「首為馬邑事者恢,故發天下兵數十萬,從其言,為此。且縱單于不可得,恢所部擊,猶頗可得,以尉士大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於是恢聞,乃自殺。 安國為人多大略,知足以當世取捨,而出於忠厚。貪耆財利,然所推舉皆廉士賢於己者。於梁舉壺遂、臧固,至它,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稱慕之,唯天子以為國器。安國為御史大夫五年,丞相虒薨。安國行丞相事,引墮車,蹇。上欲用安國為丞相,使使視,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澤為丞相。安國病免,數月,愈,復為中尉。歲余,徒為衛尉。而將軍衛青等擊匈奴,破龍城。明年,匈奴大入邊。語在《青傳》。 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捕生口虜,言匈奴遠去。即上言方佃作時,請且罷屯。罷屯月餘,匈奴大入上谷、漁陽。安國壁乃有七百餘人,出與戰,安國傷,入壁。匈奴虜略千餘人及畜產去。上怒,使使責讓安國。徙益東,屯右北平。是時,虜言當入東方。 安國始為御史大夫及護軍,後稍下遷。新壯將軍衛青等有功,益貴。安國既斥疏,將屯又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罷歸,乃益東徙,意忽忽不樂,數月,病嘔血死。 壺遂與太史遷等定漢律歷,官至詹事,其人深中篤行君子。上方倚欲以為相,會其病卒。 贊曰:「竇嬰、田虒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時決策,而各名顯,並位卿相,大業定矣。然嬰不知時變,夫亡術而不遜,虒負貴而驕溢。凶德參會,待時而發,藉福區區其間,惡能救斯敗哉!以韓安國之見器,臨其摯而顛墜,陵夷以憂死,遇合有命,悲夫!若王恢為兵首而受其咎,豈命也乎? 卷五十三牼笆篜踖堋受 孝景皇帝十四男。王皇后生孝武皇帝。栗姬生臨江閔王榮、河間獻王德、臨江哀王閼。程姬生魯共王餘、江都易王非、膠西於王端。賈夫人生趙敬肅王彭祖、中山靖王勝。唐姬生長沙定王發。王夫人生廣川惠王越、膠東康王寄、清河哀王乘、常山憲王舜。 河間獻王德以孝景前二年立,修學好古,實事求是。從民得善書,必為好寫與之,留其真,加金帛賜以招之。繇是四方道術之人不遠千里,或有先祖舊書,多奉以奏獻王者,故得書多,與漢朝等。是時,淮南王安亦好書,所招致率多浮辯。獻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周官》、《尚書》、《禮》、《禮記》、《孟子》、《老子》之屬,皆經傳說記,七十子之徒所論。其學舉六藝,立《毛氏詩》、《左氏春秋》博士。修禮樂,被服儒術,造次必於儒者。山東諸儒多從而游。 武帝時,獻王來朝,獻雅樂,對三雍宮及詔策所問三十餘事。其對推道術而言,得事之中,文約指明。 立二十六年薨。中尉常麗以聞,曰:「王身端行治,溫仁恭儉,篤敬愛下,明知深察,惠於鰥寡。」大行令奏:「謚法曰『聰明睿智曰獻』,宜謚曰獻王。」子共王不害嗣,四年薨。子剛王堪嗣,十二年薨。子頃王授嗣,十七年薨。子孝王慶嗣,四十三年薨。子元嗣。 元取故廣陵厲王、厲王太子及中山懷王故姬廉等以為姬。甘露中,冀州刺史敞奏元,事下廷尉,逮召廉等。元迫脅凡七人,令自殺。有司奏請誅元,有詔「削二縣,萬一千戶」。後元怒少史留貴,留貴逾垣出,欲告元,元使人殺留貴母。有司奏元殘賊不改,不可君國子民。廢勿王,處漢中房陵。居數年,坐與妻若其乘硃輪車,怒若,又笞擊,令自髡。漢中太守請治,病死。立十七年,國除。 絕五歲,成帝建始元年,復立元弟上郡庫令良,是為河間惠王。良修獻王之行,母太后薨,服喪如禮。哀帝下詔褒揚曰:「河間王良,喪太后三年,為宗室儀表,其益封萬戶。」二十七年薨。子尚嗣,王莽時絕。 臨江哀王閼以孝景前二年立,三年薨。無子,國除為郡。 臨江閔王榮以孝景前四年為皇太子,四歲廢為臨江王。三歲,坐侵廟壖地為為宮,上征榮。榮行,祖於江陵北門,既上車,軸折車廢。江陵父老流涕竊言曰:「吾王不反矣!」榮至,詣中尉府對簿。中尉郅都簿責訊王,王恐,自殺。葬藍田,燕數萬啣土置塚上。百姓憐之。 榮最長,亡子,國除。地入於漢,為南郡。 魯恭王餘以孝景前二年立為淮陽王。吳、楚反破後,以孝景前三年徙王魯。好治宮室、苑囿、狗馬,季年好音,不喜辭。為人口吃難言。 二十八年薨。子安王光嗣,初好音樂輿馬,晚節遴,唯恐不足於財。四十年薨。子孝王慶忌嗣,三十七年薨。子頃王勁嗣,二十八薨。子文王□嗣,十八年薨,亡子,國除。哀帝建平三年,復立頃王子□弟+C237鄉侯閔為王。王莽時絕。 恭王初好治宮室,壞孔子舊宅以廣其宮,聞鐘磬琴瑟之聲,遂不敢復壞,於其壁中得古文經傳。 江都易王非以孝景前二年立為汝南王。吳、楚反時,非年十五,有材氣,上書自請擊吳。景帝賜非將軍印,擊吳。吳已破,徙王江都,治故吳國,以軍功賜天子旗。元光中,匈奴大入漢邊,非上書願擊匈奴,上不許。非好氣力,治宮館,招四方豪傑,驕奢甚。二十七年薨,子建嗣。 建為太子時,邯鄲人梁+惜屨糷k欲獻之易王,建聞其美,私呼之,因留不出。+惜屨襯奶瞗G「子乃與其公爭妻!」建使人殺+惜嚏C+惜嶽a上書,下廷尉考,會赦,不治。易王薨未葬,建居服捨,召易王所愛美人淖姬等凡十人與奸。建女弟徵臣為蓋侯子婦,以易王喪來歸,建復與奸。建異母弟定國為淮陽侯,易王最小子也,其母幸立之,具知建事,行錢使男子荼恬上書告建淫亂,不當為後。事下廷尉,廷尉治恬受人錢財為上書,論棄市。建罪不治。後數使使至長安迎徵臣,魯恭王太后聞之,遺徵臣書曰:「國中口語籍籍,慎無復至江都。」後建使謁者吉請問共太后,太后泣謂吉:「歸以吾言謂而王,王前事漫漫,今當自謹,獨不聞燕、齊事乎?言吾為而王泣也!吉歸,致共太后語,建大怒,擊吉,斥之。」 建游章台宮,令四女子乘小船,建以足蹈覆其船,四人皆溺,二人死。後游雷波,天大風,建使郎二人乘小船入波中。船覆,兩郎溺,攀船,乍見乍沒。建臨觀大笑,令皆死。 宮人姬八子有過者,輒令裸立擊鼓,或置樹上,久者三十日乃得衣;或髡鉗以鉛杵舂,不中程,輒掠;或縱狼令嚙殺之,建觀而大笑;或閉不食,令餓死。凡殺不辜三十五人。建欲令人與禽獸交而生子,強令宮人裸而四據,與羝羊及狗交。專為淫虐,自知罪多,國中多欲告言者,建恐誅,心內不安,與其後成光共使越婢下神,祝詛上。與郎中令等語怨望:「漢廷使者即復來覆我,我決不獨死!」 建亦頗聞淮南、衡山陰謀,恐一日發,為所並,遂作兵器。號王后父胡應為將軍。中大夫疾有材力,善騎射,號曰靈武君。作治黃屋蓋,刻皇帝璽,鑄將軍、都尉金銀印,作漢使節二十、綬千餘,具置軍官品員及拜爵封侯之賞,具天下之輿地及軍陳圖。遺人通越繇王閩侯,遺以錦帛奇珍,繇王閩侯亦遺建荃、葛、珠璣、犀甲、翠羽、蝯熊奇獸,數通使往來,約有急相助。及淮南事發,治黨與,頗連及建,建使人多推金錢絕其獄。 後復謂近臣曰:「我為王,詔獄歲至,生又無歡怡日,壯士不坐死,欲為人所不能為耳。」建時佩其父所賜將軍印,載天子旗出。積數歲,事發覺,漢遣丞相長史與江都相雜案,索得兵器、璽、綬、節反具,有司請捕誅建。制曰:「與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議。」議皆曰:「建失臣子道,積久,輒蒙不忍,遂謀反逆。所行無道,雖桀、紂惡不至於此。天誅所不赦,當以謀反法誅。」有詔宗正、廷尉即問建。建自殺,後成光等皆棄市。六年國除,地入於漢,為廣陵郡。 絕百二十一年,平帝時新都侯王莽秉政,興滅繼絕,立建弟盱眙侯子宮為廣陵王,奉易王后。莽篡,國絕。 膠西於王端,孝景前三年立。為人賊 ,又陰痿,一近婦人,病數月。有所愛幸少年,以為郎。郎與後宮亂,端禽滅之,及殺其子母。數犯法,漢公卿數請誅端,天子弗忍,而端所為滋甚。有司比再請,削其國,去太半。端心慍,遂為無訾省。府庫壞漏,盡腐財物,以巨萬計,終不得收徙。令吏毋得收租賦。端皆去衛,封其宮門,從一門出入。數變名姓,為布衣,之它國。 相二千石至者,奉漢法以治,端輒求其罪告之,亡罪者詐藥殺之。所以設詐究變,強足以距諫,知足以飾非。相二千石從王治,則漢繩以法。故膠西小國,而所殺傷二千石甚眾。 立四十七年薨,無子,國除。地入於漢,為膠西郡。 趙敬肅王彭祖以孝景前二年立為廣川王。趙王遂反破後,徙王趙。彭祖為人巧佞,卑諂足共,而心刻深,好法律,持詭辯以中人。多內寵姬及子孫。相二千石欲奉漢法以治,則害於王家。是以每相二千石至,彭祖衣帛布單衣,自行迎除捨,多設疑事以詐動之,得二千石失言,中忌諱,輒書之。二千石欲治者,則以此迫劫;不聽,乃上書告之,及污以奸利事。彭祖立六十餘年,相二千石無能滿二歲,輒以罪去,大者死,小者刑。以故二千石莫敢治,而趙王擅權。使使即縣為賈人榷會,入多於國租稅。以是趙王家多金錢,然所賜姬諸子,亦盡之矣。 彭祖不好治宮室禨祥,好為吏。上書願督國中盜賊。常夜從走卒行徼邯鄲中。諸使過客,以彭祖險陂,莫敢留邯鄲。 久之,太子丹與其女弟及同產姊奸。江充告丹淫亂,又使人椎埋攻剽,為奸甚眾。武帝遣使者發吏卒捕丹,下魏郡詔獄,治罪至死。彭祖上書冤訟丹,願從國中勇敢擊匈奴,贖丹罪,上不許。久之,竟赦出。後彭祖入朝,因帝姊平陽、隆慮公主求復立丹為太子,上不許。 彭祖取江都易王寵姬,王建所奸淖姬者,甚愛之,生一男,號淖子。彭祖以征和元年薨,謚敬肅王。彭祖薨時,淖姬兄為漢宦者,上召問:「淖子何如?」對曰:「為人多欲。」上曰:「多欲不宜君國子民。」問武始侯昌,曰:「無咎無譽。」上曰:「如是可矣。」遣使者立昌,是為頃王,十九年薨。子懷王尊嗣,五年薨。無子,絕二歲。宣帝立尊弟高,是為哀王,數月薨。子共王充嗣,五十六年薨。子隱嗣,王莽時絕。 初,武帝復以親親故,立敬肅王小子偃為平干王,是為頃王,十一年薨。子繆王元嗣,二十五年薨。大鴻臚禹奏:「元前以刃賊殺奴婢,子男殺謁者,為刺史所舉奏,罪名明白。病先令,令能為樂奴婢從死,迫脅自殺者凡十六人,暴虐不道。故《春秋》之義,誅君之子不宜立。元雖未伏誅,不宜立嗣。」奏可,國除。 中山靖王勝以孝景前三年立。武帝初即位,大臣懲吳、楚七國行事,議者多冤晁錯之策,皆以諸侯連城數十,泰強,欲稍侵削,數奏暴其過懲。諸侯王自以骨肉至親,先帝所以廣封連城,犬牙相錯者,為盤石宗也。今或無罪,為臣下所侵辱,有司吹毛求疵,笞服其臣,使證其君,多自以侵冤。 建元三年,代王登、長沙王發、中山王勝、濟川王明來朝,天子置酒,勝聞樂聲而泣。問其故,勝對曰: 臣聞悲者不可為累欷,思者不可為歎息。故高漸離擊築易水之上,荊軻為之低而不食;雍門子壹微吟,孟嘗君為之於邑。今臣心結日久,每聞幼眇之聲,不知涕泣之橫集也。 夫眾煦漂山,聚蚊成雷,朋黨執虎,十夫橈椎。是以文王拘於牖里,孔子厄於陳、蔡。此乃烝庶之風成,增積之生害也。臣身遠與寡,莫為之先,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叢輕折軸,羽翮飛肉,紛驚逢羅,潸然出涕。 臣聞白日曬光,幽隱皆照;明月曜夜,蚊虻宵見。然雲蒸列布,沓冥晝昏;塵埃布覆,昧不見泰山。何則?物有蔽之也。今臣雍閼不得聞,讒言之徒蜂生,道遼路遠,曾莫為臣聞,臣竊自悲也。 臣聞社鼷不灌,屋鼠不熏。何則?所托者然也。臣雖薄也,得蒙肺附;位雖卑也,得為東籓,屬又稱兄。今群臣非有葭莩之親,鴻毛之重,群居黨議,朋友相為,使夫宗室擯卻,骨肉冰釋。斯伯奇所以流離,比干所以橫分也。《詩》云「我心憂傷,惄焉如搗;假寐永歎,唯憂用老;心之憂矣,疢如疾首」,臣之謂也。 具以吏所侵聞。於是上乃厚諸侯之禮,省有司所奏諸侯事,加親親之恩焉。其後更用主父偃謀,令諸侯以私恩自裂地分其子弟,而漢為定制封號,輒別屬漢郡。漢有厚恩,而諸侯地稍自分析弱小雲。 勝為人樂酒好內,有子百二十餘人。常與趙王彭祖相非曰:「兄為王,專代吏治事。王者當日聽音樂,御聲色。」趙王亦曰:「中山王但奢淫,不佐天子拊循百姓,何以稱為籓臣!」 四十二年薨。子哀王昌嗣,一年薨。子康王昆侈嗣,二十一年薨。子頃王輔嗣,四年薨。子憲王福嗣,十七年薨。子懷王循嗣,十五年薨,無子,絕四十五歲。成帝鴻嘉二年,復立憲王弟孫利鄉侯子雲客,是為廣德夷王。二年薨,無子,絕十四歲。哀帝復立雲客弟廣漢為廣平王。薨,無後。平帝元始二年,復立廣川惠王曾孫倫為廣德王,奉靖王后。王莽時絕。 長沙定王發,母唐姬,故程姬侍者。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避,不願進,而飾侍者唐兒使夜進。上醉,不知,以為程姬而幸之,遂有身。已乃覺非程姬也。及生子,因名曰發。以孝景前二年立。以其母微無寵,故王卑濕貧國。二十八年薨。子戴王庸嗣,二十七年薨。子頃王鮒鮈嗣,十七年薨。子剌王建德嗣,宣帝時坐獵縱火燔民九十六家,殺二人,又以縣官事怨內史,教人誣告以棄市罪,削八縣,罷中尉官。三十四年薨。子煬王旦嗣,二年薨。無子,絕歲余。元帝初元三年復立旦弟宗,是為孝王,五年薨。子魯入嗣,王莽時絕。 廣川惠王越以孝景中二年立,十三年薨。子繆王齊嗣,四十四年薨。初,齊有幸臣乘距,已而有罪,欲誅距。距亡,齊因禽其宗族。距怨王,乃上書告齊與同產奸。是後,齊數告言漢公卿及幸臣所忠等,又告中尉蔡彭祖捕子明,罵曰:「吾盡汝種矣!」有司案驗,不如王言,劾齊誣罔,大不敬,請系治。齊恐,上書願與廣川勇士奮擊匈奴,上許之,未發,病薨。有司請除國,奏可。 後數月,下詔曰:「廣川惠王於朕為兄,朕不忍絕其宗廟,其以惠王孫去為廣川王。」去即繆王齊太子也,師受《易》、《論語》、《孝經》皆通,好文辭、方技、博弈、倡優。其殿門有成慶畫,短衣大褲長劍,去好之,作七尺五寸劍,被服皆效焉。有幸姬王昭平、王地餘,許以為後。去嘗疾,姬陽成昭信侍視甚謹,更愛之。去與地餘戲,得袖中刀,笞問狀,服欲與昭平共殺昭信。笞問昭平,不服,以鐵針針之,強服。乃會諸姬,去以劍自擊地餘,令昭信擊昭平,皆死。昭信曰:「兩姬婢且洩口。」復絞殺從婢三人。後昭信病,夢見昭平等以狀告去。去曰:「虜乃復見畏我!獨可翻燒耳。」掘出屍,皆燒為灰。 後去立昭信為後;幸姬陶望卿為脩靡夫人,主繒帛;崔脩成為明貞夫人,主永巷。昭信復譖望卿曰:「與我無禮,衣服常鮮於我,盡取善繒丐諸宮人。」去曰:「若數惡望卿,不能減我愛;設聞其淫,我亨之矣。」後昭信謂去曰:「前畫工畫望卿捨,望卿袒裼傅粉其傍。又數出入南戶窺郎吏,疑有奸。」去曰:「善司之。」以故益不愛望卿。後與昭信等飲,諸姬皆侍,去為望卿作歌曰:「背尊章,嫖以忽,謀屈奇,起自絕。行周流,自生患,諒非望,今誰怨!」使美人相和歌之。去曰:「是中當有自知者。」昭信知去已怒,即誣言望卿歷指郎吏臥處,具知其主名,又言郎中令錦被,疑有奸。去即與昭信從諸姬至望卿所,裸其身,更擊之。令諸姬各持燒鐵共灼望卿。望卿走,自投井死。昭信出之,椓杙其陰中,割其鼻脣,斷其舌。謂去曰:「前殺昭平,反來畏我,今欲靡爛望卿,使不能神。」與去共支解,置大鑊中,取桃灰毒藥並煮之,召諸姬皆臨觀,連日夜靡盡。復共殺其女弟都。 後去數召姬榮愛與飲,昭信復譖之,曰:「榮姬視瞻,意態不善,疑有私。」時愛為去刺方領繡,去取燒之。愛恐,自投井。出之未死,笞問愛,自誣與醫奸。去縛系柱,燒刀灼潰兩目,生割兩股,銷鉛灌其口中。愛死,支解以棘埋之。諸幸於去者,昭信輒譖殺之,凡十四人,皆埋太后所居長壽宮中。宮人畏之,莫敢復迕。 昭信欲擅愛,曰:「王使明貞夫人主諸姬,淫亂難禁。請閉諸姬捨門,無令出敖。」使其大婢為僕射,主永巷,盡封閉諸捨,上 於後,非大置酒召,不得見。去憐之,為作歌曰:「愁莫愁,居無卿。心重結,意不舒。內茀郁,憂哀積。上不見天,生何益!日崔隤,時不再。願棄軀,死無悔。」令昭信聲鼓為節,以教諸姬歌之,歌罷輒歸永巷,封門。獨昭信兄子初為乘華夫人,得朝夕見。昭信與去從十餘奴博飲游敖。 初,去年十四五,事師受《易》,師數諫正去,去益大,逐之。內史請以為掾,師數令內史禁切王家。去使奴殺師父子,不發覺。後去數置酒,令倡俳裸戲坐中以為樂。相強劾繫倡,闌入殿門,奏狀。事下考案,倡辭,本為王教脩靡夫人望卿弟都歌舞。使者召望卿、都,去對「皆淫亂自殺」。會赦不治。望卿前亨煮,即取他死人與都死並付其母。母曰:「都是,望卿非也。」數號哭求死,昭信令奴殺之。奴得,辭服。本始三年,相內史奏狀,具言赦前所犯。天子遣大鴻臚、丞相長史、御史丞、廷尉正雜治巨鹿詔獄,奏請逮捕去後昭信。制曰:「王后昭信、諸姬奴婢證者皆下獄。」辭服。有司復請誅王。制曰:「與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博士議。」議者皆以為去悖虐,聽後昭信讒言,燔燒亨煮,生割剝人,距師之諫,殺其父子。凡殺無辜十六人,至一家母子三人,逆節絕理。其十五人在赦前,大惡仍重,當伏顯戮以示眾。制曰:「朕不忍致王於法,議其罰。」有司請廢勿王,與妻子徙上庸。奏可。與湯沐邑百戶。去道自殺,昭信棄市。 立二十二年,國除。後四歲,宣帝地節四年,復立去兄文,是為戴王。文素正直,數諫王去,故上立焉,二年薨。子海陽嗣,十五年,坐畫屋為男女裸交接,置酒請諸父姊妹飲,令仰視畫;又海陽女弟為人妻,而使與幸臣奸;又與從弟調等謀殺一家三人,已殺。甘露四年坐廢,徙房陵,國除。後十五年,平帝元始二年,復立戴王弟襄隄侯子愈為廣德王,奉惠王后,二年薨。子赤嗣,王莽時絕。 膠東康王寄以孝景中二年立,二十八年薨。淮南王謀反時,寄微聞其事,私作兵車鏃矢,戰守備,備淮南之起。及吏治淮南事,辭出之。寄於上最親,意自傷,發病而死,不敢置後。於是上聞寄有長子賢,母無寵,少子慶,母愛幸,寄常欲立之,為非次,因有過,遂無所言。上憐之,立賢為膠東王,奉康王祀,而封慶為六安王,王故衡山地。膠東王賢立十五年薨,謚為哀王。子戴王通平嗣,二十四年薨。子頃王音嗣,五十四年薨。子共王授嗣,十四年薨。子殷嗣,王莽時絕。 六安共王慶立三十八年薨。子夷王祿嗣,十年薨。子繆王定嗣,二十二年薨。子頃王光嗣,二十七年薨。子育嗣,王莽時絕。 清河哀王乘以孝景中三年立,十二年薨。無子,國除。 常山憲王舜以孝景中五年立。舜,帝少子,驕淫,數犯禁,上常寬之。三十一年薨,子勃嗣為王。 初,憲王有不愛姬生長男梲,梲以母無寵故,亦不得幸於王。王后脩生太子勃。王內多,所幸姬生子平、子商,王后稀得幸。及憲王疾甚,諸幸姬侍病,王后以妒媢不常在,輒歸捨。醫進藥,太子勃不自嘗藥,又不宿留侍疾。及王薨,王后、太子乃至。憲王雅不以梲為子數,不分與財物。郎或說太子、王后,令分梲財,皆不聽。太子代立,又不收恤梲。梲怨王后及太子。漢使者視憲王喪,梲自言憲王病時,王后、太子不侍,及薨,六日出捨,太子勃私奸、飲酒、博戲、擊築,與女子載馳,環城過市,入獄視囚。天子遣大行騫驗問,逮諸證者,王又匿之。吏求捕,勃使人致擊笞掠,擅出漢所疑囚。有司請誅勃及憲王后脩。上曰:「脩素無行,使梲陷之罪。勃無良師傅,不忍致誅。」有司請廢勿王,徙王勃以家屬處房陵,上許之。 勃王數月,廢,國除。月餘,天子為最親,詔有司曰:「常山憲王早夭,後、妾不和,適、孽誣爭,陷於不誼以滅國,朕甚閔焉。其封憲王子平三萬戶,為真定王;子商三萬戶,為泗水王。」頃王平立二十五年薨。子烈王偃嗣,十八年薨。子孝王申嗣,三十三年薨。子安王雍嗣,二十六年薨。子共王普嗣,十五年薨。子陽嗣,王莽時絕。 泗水思王商立十二年薨。子哀王安世嗣,一年薨,無子。於是武帝憐泗水王絕,復立安世弟賀,是為戴王。立二十二年薨,有遺腹子賑腹A相內史不以聞。太后上書,昭帝閔之,抵相內史罪,立煖,是為勤王。立三十九年薨。子戾王駿嗣,三十一年薨。子靖嗣,王莽時絕。 贊曰:昔魯哀公有言:「寡人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未嘗知憂,未嘗知懼。」信哉斯言也!雖欲不危亡,不可得已。是故古人以宴安為鴆毒,亡德而富貴,謂之不幸。漢興,至於孝平,諸侯王以百數,率多驕淫失道。何則?沉溺放恣之中,居勢使然也。自凡人猶繫於習俗,而況哀公之倫乎!夫唯大雅,卓爾不群,河間獻王近之矣。 卷五十四犁罟闥戰u堋受 李廣,隴西成紀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時為將,逐得燕太子丹者也。廣世世受射。孝文十四年,匈奴大入蕭關,而廣以良家子從軍擊胡,用善射,殺首虜多,為郎,騎常侍。數從射獵,格殺猛獸,文帝曰:「惜廣不逢時,令當高祖世,萬戶侯豈足道哉!」 景帝即位,為騎郎將。吳、楚反時,為驍騎都尉,從太尉亞夫戰昌邑下,顯名。以梁王授廣將軍印,故還,賞不行。為上谷太守,數與匈奴戰。典屬國公孫昆邪為上泣曰:「李廣材氣,天下亡雙,自負其能,數與虜確,恐亡之。」上乃徙廣為上郡太守。 匈奴侵上郡,上使中貴人從廣勒習兵擊匈奴。中貴人者數十騎從,見匈奴三人,與戰。射傷中貴人,殺其騎且盡。中貴人走廣,廣曰:「是必射鵰者也。」廣乃從百騎往馳三人。三人亡馬步行,行數十里。廣令其騎張左右翼,而廣身自射彼三人者,殺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鵰者也。已縛之上山,望匈奴數千騎,見廣,以為誘騎,驚,上山陳。廣之百騎皆大恐,欲馳還走。廣曰:「我去大軍數十里,今如此走,匈奴追射,我立盡。今我留,匈奴必以我為大軍之誘,不我擊。」廣令曰:「前!」未到匈奴陳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馬解鞍!」騎曰:「虜多如是,解鞍,即急,奈何?」廣曰:「彼虜以我為走,今解鞍以示不去,用堅其意。」有白馬將出護兵。廣上馬,與十餘騎奔射殺白馬將,而復還至其百騎中,解鞍,縱馬臥。時會暮,胡兵終怪之,弗敢擊。夜半,胡兵以為漢有伏軍於傍欲夜取之,即引去。平旦,廣乃歸其大軍。後徙為隴西、北地、雁門中雲中太守。 武帝即位,左右言廣名將也,由是入為未央衛尉,而程不識時亦為長樂衛尉。程不識故與廣俱以邊太守將屯。及出擊胡,而廣行無部曲行陳,就善水草頓捨,人人自便,不擊刁斗自衛,莫府省文書,然亦遠斥候,未嘗遇害。程不識正部曲行伍營陳,擊刁斗,吏治軍簿至明,軍不得自便。不識曰:「李將軍極簡易,然虜卒犯之,無以禁;而其士亦佚樂,為之死。我軍雖煩憂,虜亦不得犯我。」是時,漢邊郡李廣、程不識為名將,然匈奴畏廣,士卒多樂從,而苦程不識。不識孝景時以數直諫為太中大夫,為人廉,謹於文法。 後漢誘單于以馬邑城,使大軍伏馬邑傍,而廣為驍騎將軍,屬護軍將軍。單于覺之,去,漢軍皆無功。後四歲,廣以衛尉為將軍,出雁門擊匈奴。匈奴兵多,破廣軍,生得廣。單于素聞廣賢,令曰:「得李廣必生致之。」胡騎得廣,廣時傷,置兩馬間。絡而盛臥。行十餘里,廣陽死,睨其傍有一兒騎善馬,暫騰而上胡兒馬,因抱兒鞭馬南馳數十里,得其餘軍。匈奴騎數百追之,廣行取兒弓射殺追騎,以故得脫。於是至漢,漢下廣吏。吏當廣亡失多,為虜所生得,當斬,贖為庶人。 數歲,與故穎陰侯屏居藍田南山中射獵。嘗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間飲。還至亭,霸陵尉醉,呵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故也!」宿廣亭下。居無何,匈奴入遼西,殺太守,敗韓將軍。韓將軍後徙居右北平,死。於是上乃召拜廣為右北平太守。廣請霸陵尉與俱,至軍而斬之,上書自陳謝罪。上報曰:「將軍者,國之爪牙也。《司馬法》曰:『登車不式,遭喪不服,振旅撫師,以征不服,率三軍之心,同戰士之力,故怒形則千里竦,威振則萬物狀;是以名聲暴於夷貉,威稜 乎鄰國。』夫報忿除害,捐殘去殺,朕之所圖於將軍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顙請罪,豈朕之指哉!將軍其率師東轅,彌節白檀,以臨右北平盛秋。」廣在郡,匈奴號曰「漢飛將軍」,避之,數歲不入界。 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矢,視之,石也,他日射之,終不能入矣。廣所居郡聞有虎,常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騰傷廣,廣亦射殺之。 石建卒,上召廣代為郎中令。元朔六年,廣復為將軍,從大將軍出定襄。諸將多中首虜率為侯者,而廣軍無功。後三歲,廣以郎中令將四千騎出右北平,博望侯張騫將萬騎與廣俱,異道。行數百里,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乃使其子敢往馳之。敢從數十騎直貫胡騎,出其左右而還,報廣曰:「胡虜易與耳。」軍士乃安。為圜陳外鄉,胡急擊,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持滿毋發,而廣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會暮,吏士無人色,而廣意氣自如,益治軍。軍中服其勇也。明日,復力戰,而博望侯軍亦軍,匈奴乃解去。漢軍邑,弗能追。是時,廣軍幾沒,罷歸。漢法,博望侯後期,當死,贖為庶人。廣軍自當,亡賞。 初,廣與從弟李蔡俱為郎,事文帝。景帝時,蔡積功至二千石。武帝元朔中,為輕車將軍,從大將軍擊右賢王,有功中率,封為樂安侯。元狩二年,代公孫弘為丞相。蔡為人在下中,名聲出廣下遠甚,然廣不得爵邑,官不過九卿。廣之軍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廣與望氣王朔語云:「自漢擊匈奴,廣未嘗不在其中,而諸妄校尉已下,材能不及中,以軍功取侯者數十人。廣不為後人,然終無尺寸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邪?」朔曰:「將軍自念,豈嘗有恨者乎?」廣曰:「吾為隴西守,羌嘗反,吾誘降者八百餘人,詐而同日殺之,至今恨獨此耳。」朔曰:「禍莫大於殺已降,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者也。」 廣歷七郡太守,前後四十餘年,得賞賜,輒分其戲下,飲食與士卒共之。家無餘財,終不言生產事。為人長,爰臂,其善射亦天性,雖子孫他人學者莫能及。廣吶口少言,與人居,則畫地為軍陳,射闊狹以飲。專以射為戲。將兵,乏絕處見水,士卒不盡飲,不近水;不盡餐,不嘗食;寬緩不苛,士以此愛樂為用。其射,見敵,非在數十步之內,度不中不發,發即應弦而倒。用此,其將數困辱,及射猛獸,亦數為所傷雲。 元狩四年,大將軍票騎將軍大擊匈奴,廣數自請行。上以為老,不許;良久乃許之,以為前將軍。 大將軍青出塞,捕虜知單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廣並於右將軍軍,出東道。東道少回遠,大軍行,水草少,其勢不屯行。廣辭曰:「臣部為前將軍,今大將軍乃徙臣出東道,且臣結髮而與匈奴戰,乃令一得當單于,臣願居前,先死單于。」大將軍陰受上指,以為李廣數奇,毋令當單于,恐不得所欲。是時,公孫敖新失侯,為中將軍,大將軍亦欲使敖與俱當單于,故徙廣。廣知之,固辭。大將軍弗聽,令長史封書與廣之莫府,曰:「急詣部,如書。」廣不謝大將軍而起行,意象慍怒而就部,引兵與右將軍食其合軍出東道。惑失道,後大將軍。大將軍與單于接戰,單于遁走,弗能得而還。南絕幕,乃遇兩將軍。廣已見大將軍,還入軍。大將軍使長史持糒醪遺廣,因問廣、食其失道狀,曰:「青欲上書報天子失軍曲折。」廣未對。大將軍長史急責廣之莫府上簿。廣曰:「諸校尉亡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至莫府,謂其麾下曰:「廣結髮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于兵,而大將軍徙廣部行回遠,又迷失道,豈非天哉!且廣年六十餘,終不能復對刀筆之吏矣!」遂引刀自剄。百姓聞之,知與不知,老壯皆為垂泣。而右將軍獨下吏,當死,贖為遮人。 廣三子,曰當戶、椒、敢,皆為郎。上與韓嫣戲,嫣少不遜,當戶擊嫣,嫣走,於是上以為能。當戶蚤死,乃拜椒為代郡太守,皆先廣死。廣死軍中時,敢從票騎將軍。廣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詔賜塚地陽陵當得二十畝,蔡盜取三頃,頗賣得四十餘萬,又盜取神道外壖地一畝葬其中,當下獄,自殺。敢以校尉從票騎將軍擊胡左賢王,力戰,奪左賢王旗鼓,斬首多,賜爵關內侯,食邑二百戶,代廣為郎中令。頃之,怨大將軍青之恨其父,乃擊傷大將軍,大將軍匿諱之。居無何,敢從上雍,至甘泉宮獵,票騎將軍去病怨敢傷青,射殺敢。去病時方貴幸,上為諱,云「鹿觸殺之」。居歲余,去病死。 敢有女為太子中人,愛幸。敢男禹有寵於太子,然好利,亦有勇。嘗與侍中貴人飲,侵陵之,莫敢應。後訴之上,上召禹,使刺虎,縣下圈中,未至地,有詔引出之。禹從落中以劍斫絕累,欲刺虎。上壯之,遂救止焉。而當戶有遺腹子陵,將兵擊胡,兵敗,降匈奴。後人告禹謀欲亡從陵,下吏死。 陵字少卿,少為侍中建章監。善騎射,愛人,謙讓下士,甚得名譽。武帝以為有廣之風,使將八百騎,深入匈奴二千餘里,過居延視地形,不見虜,還。拜為騎都尉,將勇敢五千人,教射酒泉、張掖以備胡。數年,漢遣貳師將軍伐大宛,使陵將五校兵隨後。行至塞,會貳師還。上賜陵書,陵留吏士,與輕騎五百出敦煌,至鹽水,迎貳師還,復留屯張掖。 天漢二年,貳師將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召陵,欲使為貳師將輜重。陵召見武台,叩頭自請曰:「臣所將屯邊者,皆荊楚勇士奇材劍客也,力扼虎,射命中,願得自當一隊,到蘭干山南以分單于兵,毋令專鄉貳師軍。」上曰:「將惡相屬邪!吾發軍多,毋騎予女。」陵對:「無所事騎,臣願以少擊眾,步兵五千人涉單于庭。」上壯而許之,因詔強弩都尉路博德將兵半道迎陵軍。博德故伏波將軍,亦羞為陵後距,奏言:「方秋匈奴馬肥,未可與戰,臣願留陵至春,俱將酒泉、張掖騎各五千人並擊東西浚稽,可必禽也。」書奏,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書,乃詔博德:「吾欲予李陵騎,云『欲以少擊眾』。今虜入西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鉤營之道。」詔陵:「以九月發,出庶虜鄣,至東浚稽山南龍勒水上,徘徊觀虜,即亡所見,從浞野侯趙破奴故道抵受降城休士,因騎置以聞。所與博德言者雲何?具以書對。」陵於是將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營,舉圖所過山川地形,使麾下騎陳步樂還以聞。步樂召見,道陵將率得士死力,上甚說,拜步樂為郎。 陵至浚稽山,與單于相直,騎可三萬圍陵軍。軍居兩山間,以大車為營。陵引士出營外為陳,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弩,令曰:「聞鼓聲而縱,聞金聲而止。」虜見漢軍少,直前就營。陵搏戰攻之,千弩俱發,應弦而倒。虜還走上山,漢軍追擊,殺數千人。單于大驚,召左右地兵八萬餘騎攻陵。陵且戰且引,南行數日,抵山谷中。連戰,士卒中矢傷,三創者載輦,兩創者將車,一創者持兵戰。陵曰:「吾士氣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軍中豈有女子乎?」始軍出時,關東群盜妻子徙邊者隨軍為卒妻婦,大匿車中。陵搜得,皆劍斬之。明日復戰,斬首三千餘級。引兵東南,循故龍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澤葭葦中,虜從上風縱火,陵亦令軍中縱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單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將騎擊陵。陵軍步斗樹木間,復殺數千人,因發連弩射單于,單于下走。是日捕得虜,言:「單于曰:『此漢精兵,擊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毋有伏兵乎?』諸當戶君長皆言:『單于自將數萬騎擊漢數千人不能滅,後無以復使邊臣,令漢益輕匈奴。』復力戰山谷間,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還。」 是時,陵軍益急,匈奴騎多,戰一日數十合,復傷殺虜二千餘人。虜不利,欲去,會陵軍候管敢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軍無後救,射矢且盡,獨將軍麾下及成安侯校各八百人為前行,以黃與白為幟,當使精騎射之即破矣。」成安侯者,穎川人,父韓千秋,故濟南相,奮擊南越戰死,武帝封子延年為侯,以校尉隨陵。單于得敢大喜,使騎並攻漢軍,疾呼曰:「李陵、韓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陵居谷中,虜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漢軍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萬矢皆盡,即棄車去。士尚三千餘人,徒斬車輻而持之,軍吏持尺刀,抵山入峽谷。單于遮其後,乘隅下壘石,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後,陵便衣獨步出營,止左右:「毋隨我,丈夫一取單于耳!」良久,陵還,大息曰:「兵敗,死矣!」軍吏或曰:「將軍威震匈奴,天命不遂,後求道徑還歸,如浞野侯為虜所得,後亡還,天子客遇之,況於將軍乎!」陵曰:「公止!吾不死,非壯士也。」於是盡斬旌旗,及珍寶埋地中,陵歎曰:「復得數十矢,足以脫矣。今無兵復戰,天明坐受縛矣!各鳥獸散,猶有得脫歸報天子者。」令軍士人持二升糒,一半冰,期至遮虜鄣者相待。夜半時,擊鼓起士,鼓不鳴。陵與韓延年俱上馬,壯士從者十餘人。虜騎數千追之,韓延年戰死。陵曰:「無面目報陛下!」遂降。軍人分散,脫至塞者四百餘人。 陵敗處去塞百餘里,邊塞以聞。上欲陵死戰,召陵母及婦,使相者視之,無死喪色。後聞陵降,上怒甚,責問陳步樂,步樂自殺。群臣皆罪陵,上以問太史令司馬遷,遷盛言:「陵事親孝,與士信,常奮不顧身以殉國家之急。其素所畜積也,有國士之風。今舉事一不幸,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櫱其短,誠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輮戎馬之地,抑數萬之師,虜救死扶傷不暇,悉舉引弓之民共攻圍之。轉斗千里,矢盡道窮,士張空拳,冒白刃,北首爭死敵,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也。身雖陷敗,然其所摧敗亦足暴於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當以報漢也。」 初,上遣貳師大軍出,財令陵為助兵,及陵與單于相值,而貳師功少。上以遷誣罔,欲沮貳師,為陵遊說,下遷腐刑。久之,上悔陵無救,曰:「陵當發出塞,乃詔強弩都尉令迎軍。坐預詔之,得令老將生奸詐。」乃遣使勞賜陵余軍得脫者。 陵在匈奴歲余,上遣因杅將軍公孫敖將兵深入匈奴迎陵。敖軍無功還,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單于為兵以備漢軍,故臣無所得。」上聞,於是族陵家,母弟妻子皆伏誅。隴西士大夫以李氏為愧。其後,漢遣使使匈奴,陵謂使者曰:「吾為漢將步卒五千人橫行匈奴,以亡救而敗,何負於漢而誅吾家?」使者曰:「漢聞李少卿教匈奴為兵。」陵曰:「乃李緒,非我也。」李緒本漢塞外都尉,居奚侯城,匈奴攻之,緒降,而單于客遇緒,常坐陵上。陵痛其家以李緒而誅,使人刺殺緒。大閼氏欲殺陵,單于匿之北方,大閼氏死乃還。 單于壯陵,以女妻之,立為右校王,衛律為丁靈王,皆貴用事。衛律者,父本長水胡人。律生長漢,善協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薦言律使匈奴。使還,會延年家收,律懼並誅,亡還降匈奴。匈奴愛之,常在單于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議。 昭帝立,大將軍霍光、左將軍上官桀輔政,素與陵善,遣陵故人隴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陵。立政等至,單于置酒賜漢使者,李陵、衛律皆侍坐。立政等見陵,未得私語,即目視陵,而數數自循其刀環,握其足,陰諭之,言可還歸漢也。後陵、律持牛酒勞漢使,博飲,兩人皆胡服椎結。立政大言曰:「漢已大赦,中國安樂,主上富於春秋,霍子孟、上官少叔用事。」以此言微動之。陵墨不應,孰視而自循其發,答曰:「吾已胡服矣!」有頃,律起更衣,立政曰:「咄,少卿良苦!霍子孟、上官少叔謝女。」陵曰:「霍與上官無恙乎?」立政曰:「請少卿來歸故鄉,毋憂富貴。」陵字立政曰:「少公,歸易耳,恐再辱,奈何!」語未卒,衛律還,頗聞余語,曰:「李少卿賢者,不獨居一國。范蠡遍游天下,由余去戎人秦,今何語之親也!」因罷去。立政隨謂陵曰:「亦有意乎?」陵曰:「丈夫不能再辱。」 陵在匈奴二十餘年,元平元年病死。 蘇建,杜陵人也。以校尉從大將軍青擊匈奴,封平陵侯。以將軍築朔方。後以衛尉為游擊將軍,從大將軍出朔方。後一歲,以右將軍再從大將軍出定襄,亡翕侯,失軍當斬,贖為庶人。其後為代郡太守,卒官。有三子:嘉為奉車都尉,賢為騎都尉,中子武最知名。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並為郎,稍遷至栘中廄監。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天漢元年,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盡歸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餘人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 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緱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後隨浞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氏歸漢。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後月餘,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餘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單于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單于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毉。鑿地為坎,置熅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復息。惠等哭,輿歸營。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欲復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女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於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 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臥嚙雪與旃毛並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實而食之。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積五、六年,單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網紡繳,檠弓弩,於靬王愛之,給其衣食。三歲余,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王死後,人眾徙去。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復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后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來時,大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餘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為乎?願聽陵計,勿復有雲。」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亡所恨。願勿復再言。」陵與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於前!」陵見其至誠,喟然歎曰:「嗟乎,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 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後陵復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雲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聞之,南鄉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 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後漢使復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過。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荒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於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且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復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壹別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里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聵。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太守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徐聖、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餘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復終身。常惠後至右將軍,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鬚髮盡白。 武來歸明年,上官桀、子安與桑弘羊及燕王、蓋主謀反。武子男元與安有謀,坐死。 初,桀、安與大將軍霍光爭權,數疏光過失予燕王,令上書告之。又言蘇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還乃為典屬國,大將軍長史無功勞,為搜粟都尉,光顓權自恣。及燕王等反誅,窮治黨與,武素與桀、弘羊有舊,數為燕王所訟,子又在謀中,廷尉奏請逮捕武。霍光寢其奏,免武官。 數年,昭帝崩,武以故二千石與計謀立宣帝,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久之,衛將軍張安世薦武明習故事,奉使不辱命,先帝以為遺言。宣帝即時召武待詔宦者署,數進見,復為右曹典屬國。以武著節老臣,命朝朔望,號稱祭酒,甚優寵之。 武所得賞賜,盡以施予昆弟故人,家不餘財。皇后父平恩侯、帝舅平昌侯、樂昌侯、車騎將軍韓增、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皆敬重武。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閔之,問左右:「武在匈奴久,豈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發匈奴時,胡婦適產一子通國,有聲問來,願因使者致金帛贖之。」上許焉。後通國隨使者至,上以為郎。又以武弟子為右曹。武年八十餘,神爵二年病卒。 甘露三年,單于始入朝。上思股肱之美,乃圖畫其人於麒麟閣,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姓霍氏,次曰衛將軍富平侯張安世,次曰車騎將軍龍額侯韓增,次曰後將軍營平侯趙充國,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次曰丞相博陽侯丙吉,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次曰宗正陽城侯劉德,次曰少府梁丘賀,次曰太子太傅蕭望之,次曰典屬國蘇武。皆有功德,知名當世,是以表而揚之,明著中興輔佐,列於方叔、召虎、仲山甫焉。凡十一人,皆有傳。自丞相黃霸、廷尉於定國、大司農硃邑、京兆尹張敞、右扶風尹翁歸及儒者夏侯勝等,皆以善終,著名宣帝之世,然不得列於名臣之圖,以此知其選矣。 贊曰:李將軍恂恂如鄙人,口不能出辭,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流涕,彼其中心誠信於士大夫也。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雖小,可以喻大。然三代之將,道家所忌,自廣至陵,遂亡其宗,哀哉!孔子稱「志士仁人,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使於四方,不辱君命」,蘇武有之矣。 卷五十五犖狼嗷羧ヴ〈堋受 衛青字仲卿。其父鄭季,河東平陽人也,以縣吏給事侯家。平陽侯曹壽尚武帝姊陽信長公主。季與主家僮衛媼通,生青。青有同母兄衛長君及姊子夫,子夫自平陽公主家得幸武帝,故青冒姓為衛氏。衛媼長女君孺,次女少兒,次女則子夫。子夫男弟步廣,皆冒衛氏。 青為侯家人,少時歸其父,父使牧羊。民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為兄弟數。青嘗從人至甘泉居室,有一鉗徒相青曰:「貴人也,官至封侯。」青笑曰:「人奴之生,得無笞罵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青壯,為侯家騎,從平陽主。建元二年春,青姊子夫得入宮幸上。皇后,大長公主女也,無子,妒。大長公主聞衛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青時給事建章,未知名。大長公主執囚青,欲殺之。其友騎郎公孫敖與壯士往篡之,故得不死。上聞,乃召青為建章監,侍中。及母昆弟貴,賞賜數日間累千金。君孺為太僕公孫賀妻。少+邠G與陳掌通,上召貴掌。公孫敖由此益顯。子夫為夫人。青為太中大夫。 元光六年,拜為車騎將軍,擊匈奴,出上谷;公孫賀為輕年將軍,出雲中;太中大夫公孫敖為騎將軍,出代郡;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出雁門:軍各萬騎。青至籠城,斬首虜數百。騎將軍敖亡七千騎,衛尉廣為虜所得,得脫歸,皆當斬,贖為庶人。賀亦無功。唯青賜爵關內侯。是後匈奴仍侵犯邊。語在《匈奴傳》。 元朔元年春,衛夫人有男,立為皇后。其秋,青復將三萬騎出雁門,李息出代郡。青斬首虜數千。明年,青復出雲中,西至高闕,遂至於隴西,捕首虜數千,畜百餘萬,走白羊、樓煩王。遂取河南地為朔方郡。以三千八百戶封青為長平侯。青校尉蘇建為平陵侯,張次公為岸頭侯。使建築朔方城。上曰:「匈奴逆天理,亂人倫,暴長虐老,以盜竊為務,行詐諸蠻夷,造謀籍兵,數為邊害。故興師遺將,以征厥罪。《詩》不雲乎?『薄伐獫允,至於太原』;『出車彭彭,城彼朔方』。今年騎將軍青度西河至高闕,獲首二千三百級,車輜畜產畢收為鹵,已封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案榆溪舊塞,絕梓領,梁北河,討薄泥,破符離,斬輕銳之卒,捕伏聽者三千一十七級。執訊獲丑,驅馬牛羊百有餘萬,全甲兵而還,益封青三千八百戶。」其後匈奴比歲入代郡、雁門、定襄、上郡、朔方,所殺略甚眾。語在《匈奴傳》。 元朔五年春,令青將三萬騎出高闕,衛尉蘇建為游擊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太僕公孫賀為騎將軍,代相李蔡為輕車將軍,皆領屬車騎將軍,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頭侯張次公為將軍,俱出右北平。匈奴右賢王當青等兵,以為漢兵不能至此,飲醉,漢兵夜至,圍右賢王。右賢王驚,夜逃,獨與其愛妾一人騎數百馳,潰圍北去。漢輕騎校尉郭成等追數百里,弗得,得右賢裨王十餘人,眾男女萬五千餘人,畜數十百萬,於是引兵而還。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將軍印,即軍中拜青為大將軍,諸將皆以兵屬,立號而歸。上曰:「大將軍青躬率戎士,師大捷,獲匈奴王十有餘人,益封青八千七百戶。」而封青子伉為宜春侯,子不疑為陰安侯,子登為發乾侯。青固謝曰:「臣幸得待罪行間,賴陛下神靈,軍大捷,皆諸校力戰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勞,上幸裂地封為三侯,非臣待罪行間所以勸士力戰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上曰:「我非忘諸校功也,今固且圖之。」乃詔御史曰:「護軍都尉公孫敖三從大將軍擊匈奴,常護軍傅校獲王,封敖為合騎侯。都尉韓說從大軍出 渾,至匈奴右賢王庭,為戲下搏戰獲王,封說為龍額侯。騎將軍賀從大將軍獲王,封賀為南 侯。輕車將軍李蔡再從大將軍獲王,封蔡為樂安侯。校尉李朔、趙不虞、公孫戎奴各三從大將軍獲王,封朔為陟軹侯,不虞為隨成侯,戎奴為從平侯。將軍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中郎將綰皆有功,賜爵關內侯。沮、息、如意食邑各三百戶。」其秋,匈奴入代,殺都尉。 明年春,大將軍青出定襄,合騎侯敖為中將軍,太僕賀為左將軍,翕侯趙信為前將軍,衛尉蘇建為右將軍,郎中令李廣為後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鹹屬大將軍,斬首數千級而還。月餘,悉復出定襄,斬首虜萬餘人。蘇建、趙信並軍三千餘騎,獨逢單于兵,與戰一日餘,漢兵且盡。信故胡人,降為翕侯,見急,匈奴誘之,遂將其餘騎可八百奔降單于。蘇建盡亡其軍,獨以身得亡去,自歸青。青問其罪正閎、長史安、議郎周霸等:「建當雲何?」霸曰:「自大將軍出,未嘗斬裨將,今建棄軍,可斬,以明將軍之威。」閎、安曰:「不然。兵法『小敵之堅,大敵之禽也。』今建以數千當單于數萬,力戰一日餘,士皆不敢有二心。自歸而斬之,是示後無反意也。不當斬。」青曰:「青幸得以肺附待罪行間,不患無威,而霸說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職雖當斬將,以臣之尊寵而不敢自擅專誅於境外,其歸天子,天子自裁之,於以風為人臣不敢專權,不亦可乎?」官吏皆曰「善」。遂囚建行在所。 是歲也,霍去病始侯。 霍去病,大將軍青姊少兒子也。其父霍仲孺先與少兒通,生去病。及衛皇后尊,少兒更為詹事陳掌妻。去病以皇后姊子,年十八為侍中。善騎射,再從大將軍。大將軍受詔,予壯士,為票姚校尉,與輕勇騎八百直棄大軍數百里赴利,斬捕首虜過當。於是上曰:「票姚校尉去病斬首捕虜二千二十八級,得相國、當戶,斬單于大父行籍若侯產,捕季父羅姑比,再冠軍,以二千五百戶封去病為冠軍侯。上谷太守郝賢四從大將軍,捕首虜千三百級,封賢為終利侯。騎干孟已有功,賜爵關內侯,邑二百戶。」 是歲失兩將軍,亡翕侯,功不多,故青不益封。蘇建至,上弗誅,贖為庶人。青賜千金。是時王夫人方幸於上,甯乘說青曰:「將軍所以功未甚多,身食萬戶,三子皆為侯者,以皇后故也。今王夫人幸而家族未富貴,願將軍奉所賜千金為王夫人親壽。」青以五百金為王夫人親壽。上聞,問青,青以實對。上乃拜甯乘為東海都尉。 校尉張賽從大將軍,以嘗使大夏,留匈奴中久,道軍,知善水草處,軍得以無飢渴,因前使絕國功,封騫為博望侯。 去病侯三歲,元狩二年春為票騎將軍,將萬騎出隴西,有功。上曰:「票騎將軍率戎士逾烏 ,討脩濮,涉狐奴,歷五王國,輜重人眾攝讋者弗取,幾獲單于子。轉戰六日,過焉支山千有餘裡,合短兵,鏖皋蘭下,殺折蘭王,斬盧侯王,銳悍者誅,全甲獲丑,執渾邪王子及相國、都尉,捷首虜八千九百六十級,收休屠祭天金人,師率減什七,益封去病二千二百戶。」 其夏,去病與合騎侯敖俱出北地,異道。博望侯張賽、郎中令李廣俱出右北平,異道。廣將四千騎先至,騫將萬騎後。匈奴左賢王將數萬騎圍廣,廣與戰二日,死者過半,所殺亦過當。騫至,匈奴引兵去。騫坐行留,當斬,贖為庶人。而去病出北地,遂深入,合騎侯失道,不相得。去病至祁連山,捕首虜甚多。上曰:「票騎將軍涉鈞耆,濟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連山,揚武乎鱳得,得單于單桓、酋塗王,及相國、都尉以眾降下者二千五百人,可謂能捨服知成而止矣。捷首虜三萬二百,獲五王,王母、單于閼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國、將軍、當戶、都尉六十三人,師大率減什三,益封去病五千四百戶。賜校尉從至小月氏者爵左庶長。鷹擊司馬破奴再從票騎將軍斬脩濮王,捕稽且王,右千騎將得王、王母各一人,王子以下四十一人,捕虜三千三百三十人,前行捕虜千四百人,封破奴為從票侯。校尉高不識從票騎將軍捕呼於耆王王子以下十一人,捕虜千七百六十八人,封不識為宜冠侯。校尉僕多有功,封為煇渠侯。」合騎侯敖坐行留不與票騎將軍會,當斬,贖為庶人。諸宿將所將士馬兵亦不如去病,去病所將常選,然亦敢深入,常與壯騎先其大軍,軍亦有天幸,未嘗困絕也。然而諸宿將常留落不耦。由此去病日以親貴,比大將軍。 其後,單于怒渾邪王居西方數為漢所破,亡數萬人,以票騎之兵也,欲召誅渾邪王。渾邪王與休屠王等謀欲降漢,使人先要道邊。是時,大行李息將城河上,得渾邪王使,即馳傳以聞。上恐其以詐降而襲邊,乃令去病將兵往迎之。去病既渡河,與渾邪眾相望。渾邪裨王將見漢軍而多欲不降者,頗遁去。去病乃馳入,得與渾邪王相見,斬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獨遺渾邪王乘傳先詣行在所,盡將其眾渡河,降者數萬人,號稱十萬。 既至長安,天子所以賞賜數十巨萬。封渾邪王萬戶,為漯陰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為下摩侯, 為煇渠侯,禽黎為河綦侯,大當戶調雖為常樂侯。於是上嘉去病之功,曰:「票騎將軍去病率師征匈奴,西域王渾邪王及厥眾萌鹹奔於率,以軍糧接食,並將控弦萬有餘人,誅獟悍,捷者虜八千餘級,降異國之王三十二。戰士不離傷,十萬之眾畢懷集服。仍興之勞,爰及河塞,庶幾亡患,以千七百戶益封票騎將軍。減隴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寬天下繇役。」乃分處降者干邊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為屬國。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殺略漢千餘人。 其明年,上與諸將議曰:「翕侯趙信為單于畫計,常以為漢兵不能度幕輕留,今大發卒,其勢必得所欲。」是歲元狩四年也。春,上令大將軍青、票騎將軍去病各五萬騎,步兵轉者踵軍數十萬,而敢力戰深入之士皆屬去病。去病始為出定襄,當單于。捕虜,虜言單于東,乃更令去病出代郡,令青出定襄。郎中令李廣為前將軍,太僕公孫賀為左將軍,主爵趙食其為右將軍,平陽侯襄為後將軍,皆屬大將軍。趙信為單于謀曰:「漢兵即度幕,人馬罷,匈奴可坐收虜耳。」乃悉遠北其輜重,皆以精兵待幕北。而適直青軍出塞千餘里,見單于兵陳而待,於是青令武剛車自環為營,而縱五千騎往當匈奴,匈奴亦縱萬騎。會日且人,而大風起,沙礫擊面,兩軍不相見,漢益縱左右翼繞單于。單于視漢兵多,而士馬尚強,戰而匈奴不利,薄莫,單于遂乘六騾,壯騎可數百,直冒漢圍西北馳去。昏,漢匈奴相紛挐,殺傷大當。漢軍左校捕虜,言單于未昏而去,漢軍因發輕騎夜追之,青因隨其後。匈奴兵亦散走。會明,行二百餘里,不得單于,頗捕斬首虜萬餘級,遂至 顏山趙信城,得匈奴積粟食軍。軍留一日而還,悉燒其城余粟以歸。 青之與單于會也,而前將軍廣、右將軍食其軍別從東道,或失道。大將軍引還,過幕南,乃相逢。青欲使使歸報,令長史簿責廣,廣自殺。食其贖為庶人。青軍入塞,凡斬首虜萬九千級。 是時,匈奴眾失單于十餘日,右谷蠡王自立為單于。單于後得其眾,右王乃去單于之號。 去病騎兵車重與大將軍軍等,而亡裨將。悉以李敢等為大校,當裨將,出代、右北平二千餘里,直左方兵,所斬捕功已多於青。 既皆還,上曰:「票騎將軍去病率師躬將所獲葷允之士,約輕繼,絕大幕,涉獲單于章渠,以誅北車耆,轉擊左大將雙,獲旗鼓,歷度難侯,濟弓盧,獲屯頭王、韓王等三人,將軍、相國、當戶、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登臨翰海,執訊獲丑七萬有四百四十三級,師率減什二,取食於敵,卓行殊遠而糧不絕。以五千八百戶益封票騎將軍。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屬票騎將軍,會興城,不失期,從至檮余山,斬首捕虜二千八百級,封博德為邳離侯。北地都尉衛山從票騎將軍獲王,封王為義陽侯。故歸義侯因淳王復陸友、樓剸王伊即靬皆從票騎將軍有功,封復陸支為杜侯,伊即靬為人眾利侯。從票侯破奴、昌武侯安稽從票騎有功,益封各三百戶。漁陽太守解、校尉敢皆獲鼓旗,賜爵關內侯,解食邑三百戶,敢二百戶。校尉自為爵左庶長。」軍吏卒為官,賞賜甚多。而青不得益封,吏卒無封者。唯西河太守常惠、雲中太守遂成受賞,遂成秩諸侯相,賜食邑二百戶,黃金百斤,惠爵關內侯。 兩軍之出塞,塞閱官及私馬凡十四萬匹,而後入塞者不滿三萬匹。乃置大司馬位,大將軍、票騎將軍皆為大司馬。定令,令票騎將軍秩祿與大將軍等。自是後,青日衰而去病日益貴。青故人門下多去,事去病,輒得官爵,唯獨任安不肯去。 去病為人少言不洩,有氣敢往。上嘗欲教之吳、孫兵法,對曰:「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上為治第,令視之,對曰:「匈奴不滅,無以家為也。」由此上益重愛之。然少而侍中,貴不省士。其從軍,上為遣太官繼數十乘,既還,重車余棄粱肉,而士有饑者。其在塞外,卒乏糧,或不能自振,而去病尚穿域蹋鞠也。事多此類。青仁,喜士退讓,以和柔自媚於上,然於天下未有稱也。 去病自四年年後三歲,元狩六年薨。上悼之,發屬國玄甲,軍陳自長安至茂陵,為塚象祁連山。謚之並武與廣地日景桓侯。子嬗嗣。嬗字子侯,上愛之,幸其壯而將之。為奉車都尉,從封泰山而薨。無子,國除。 自去病死後,青長子宜春侯伉坐法失侯。後五歲,伉弟二人,陰安侯不疑、發乾侯登,皆坐酎金失侯。後二歲,冠軍侯國絕。後四年,元封五年,青薨,謚曰烈侯。子伉嗣,六年坐法免。 自青圍單于後十四歲而卒,竟不復擊匈奴者,以漢馬少,又方南誅兩越,東伐朝鮮,擊羌、西南夷,以故久不伐胡。 初,青既尊貴,而平陽侯曹壽有惡疾就國,長公主問:「列侯誰賢者?」左右皆言大將軍。主笑曰:「此出吾家,常騎從我,奈何?」左右曰:「於今尊貴無比。」於是長公主風白皇后,皇后言之,上乃詔青尚平陽主。與主合葬,起塚象盧山雲。 最大將軍青凡七出擊匈奴,斬捕首虜五萬餘級。一與單于戰,收河南地,置朔方郡。再益封,凡萬六千三百戶;封三子為侯,侯千三百戶,並之二萬二百戶。其裨將及校尉侯者九人,為特將者十五人,李廣、張騫、公孫賀、李蔡、曹襄、韓說、蘇建皆自有傳。 李息,郁郅人也,事景帝。至武帝立八歲,為材官將軍,軍馬邑;後六歲,為將軍,出代;後三歲,為將軍,從大將軍出朔方:皆無功。凡三為將軍,其後常為大行。 公孫敖,義渠人,以郎事景帝。至武帝立十二歲,為騎將軍,出代,亡卒七千人,當斬,贖為庶人。後五歲,以校尉從大將軍,封合騎侯。後一歲,以中將軍從大將軍再出定襄,無功。後二歲,以將軍出北地,後票騎期,當斬,贖為庶人。後二歲,以校尉從大將軍,無功。後十四歲,以因杅將軍築受降城。七歲,復以因杅將軍再出擊匈奴,至余吾,亡士多,下吏,當斬,詐死,亡居民間五、六歲。後覺,復系。坐妻為巫蠱,族。凡四為將軍。 李沮,雲中人,事景帝。武帝立十七歲,以左內史為強弩將軍。後一歲,復為強弩將軍。 張次公,河東人,以校尉從大將軍,封岸頭侯。其後太后崩,為將軍,軍北軍。後一歲,復從大將軍。凡再為將軍,後坐法失侯。 趙信,以匈奴相國降,為侯,武帝立十八歲,為前將軍,與匈奴戰,敗,降匈奴。 趙食其, 人。武帝立十八年,以主爵都尉從大將軍,斬首六百六十級。元狩三年,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明年,為右將軍,從大將軍出定襄,迷失道,當斬,贖為庶人。 郭昌,雲中人,以校尉從大將軍。元封四年,以太中大夫為拔胡將軍,屯朔方。還擊昆明,無功,奪印。 荀彘,太原廣武人,以御見,侍中,用校尉數從大將軍。元封三年,為左將軍擊朝鮮,無功,坐捕樓船將軍誅。 最票騎將軍去病凡六出擊匈奴,其四出以將軍,斬首虜十一萬餘級。渾邪王以眾降數萬,開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四益封,凡萬七千七百戶。其校尉吏有功侯者六人,為將軍者二人。 路博德,西河平州人,以右北平太守從票騎將軍,封邳離侯。票騎死後,博德以衛尉為伏波將軍,伐破南越,益封。其後坐法失侯。為強弩都尉,屯居延,卒。 趙破奴,太原人。嘗亡入匈奴,已而歸漢,為票騎將軍司馬。出北地,封從票侯,坐酎金失侯。後一歲,為匈河將軍,攻胡至匈河水,無功。後一歲,擊虜樓蘭王,後為浞野侯。後六歲,以浚稽將軍將二萬騎擊匈奴左王。左王與戰,兵八萬騎圍破奴,破奴為虜所得,遂沒其軍。居匈奴中十歲,復與其太子安國亡入漢。後坐巫蠱,族。 自衛氏興,大將軍青首封,其後支屬五人為侯。凡二十四歲而五侯皆奪國。征和中,戾太子敗,衛氏遂滅。而霍去病弟光貴盛,自有傳。 贊曰:蘇建嘗說責:「大將軍至尊重,而天下之賢士大夫無稱焉,願將軍觀古名將所招選者,勉之哉!」青謝曰:「自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常切齒。彼親待士大夫,招賢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職而已,何與招士!」票騎亦方此意,為將如此。 卷五十六牰U偈媧堋受 董仲舒,廣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時為博士。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授業,或莫見其面。蓋三年不窺園,其精如此。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之。 武帝即位,舉賢良文學之士前後百數,而仲舒以賢良對策焉。 制曰:「朕獲承至尊休德,傳之亡窮,而施之罔極,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不皇康寧,永惟萬事之統,猶懼有闕。故廣延四方之豪俊,郡國諸侯公選賢良修潔博習之士,欲聞大道之要,至論之極。今子大夫 然為舉首,朕甚嘉之。子大夫其精心致思,朕垂聽而問焉。 蓋聞五帝三王之道,改製作樂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當虞氏之樂莫盛於《韶》,於周莫盛於《勺》。聖王已沒,鐘鼓管弦之聲未衰,而大道微缺,陵夷至乎桀、紂之行,王道大壞矣。夫五百年之間,守文之君,當塗之士,欲則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眾,然猶不能反,日以僕滅,至後王而後止,豈其所持操或 繆而失其統與?固天降命不查復反,必推之於大衰而後息與?烏乎!凡所為屑屑,夙興夜寐,務法上古者,又將無補與?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災異之變,何緣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壽,或仁或鄙,習聞其號,未燭厥理。伊欲風流而令行,刑輕而奸改,百姓和樂,政事宣昭,何修何飭而膏露降,百谷登,德潤四海,澤臻草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享鬼神之靈,德澤洋溢,施乎方外,延及群生? 子大夫明先聖之業,習俗化之變,終始之序,講聞高誼之日久矣,其明以諭朕。科別其條,勿猥勿並,取之於術,慎其所出。乃其不正不直,不忠不極,枉於執事,書之不洩,興於朕躬,毋悼後害。子大夫其盡心,靡有所隱,朕將親覽焉。 仲舒對曰: 陛下發德音,下明詔,求天命與情性,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臣謹案《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盡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強勉而已矣。強勉學習,則聞見博而知益明;強勉行道,則德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還至而有效者也。《詩》曰「夙夜匪解」,《書》云「茂哉茂哉!」皆強勉之謂也。 道者,所繇適於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故聖王已沒,而子孫長久安寧數百歲,此皆禮樂教化之功也。王者未作樂之時,乃用先五之樂宜於世者,而以深入教化於民。教化之情不得,雅頌之樂不成,故王者功成作樂,樂其德也。樂者,所以變民風,化民俗也;其變民也易,其化人也著。故聲發於和而本於情,接於肌膚,臧於骨髓。故王道雖微缺,而管弦之聲未衰也。夫虞氏之不為政久矣,然而樂頌遺風猶有存者,是以孔子在齊而聞《韶》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然而政亂國危者甚眾,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僕滅也。夫周道衰於幽、厲,非道亡也,幽、厲不繇也。至於宣王,思昔先王之德,興滯補弊,明文、武之功業,周道粲然復興,詩人美之而作,上天晁之,為生賢佐,後世稱通,至今不絕。此夙夜不解行善之所致也。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也。故治亂廢興在於己,非天降命不得可反,其所操持誖謬失其統也。 臣聞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歸之,若歸父母,故天瑞應誠而至。《書》曰「白魚入於王舟,有火復於王屋,流為烏」,此蓋受命之符也。周公曰「復哉復哉」,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鄰」,皆積善累德之效也。及至後世,淫佚衰微,不能統理群生,諸侯背畔,殘賤良民以爭壤土,廢德教而任刑罰。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於下,怨惡畜於上。上下不和,則陰陽繆 而嬌孽生矣。此災異所緣而起也。 臣聞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質也,情者人之欲也。或夭或壽,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有治亂之所在,故不齊也。孔子曰:「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故堯、舜行德則民仁壽,桀、紂行暴則民鄙夭。未上之化下,下之從上,猶泥之在鈞,唯甄者之所為,猶金之在熔,唯冶者之所鑄。「綏之斯徠,動之斯和」,此之謂也。 臣謹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於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之所為也;正者,王之所為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為,而下以正其所為,正王道之端云爾。然則王者欲有所為,宜求其端於天。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刑主殺而德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養長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陽出佈施於上而主歲功,使陰入伏於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歲。終陽以成歲為名,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為政而任刑,不順於天,故先王莫之肯為也。今廢先王德教之官,而獨任執法之吏治民,毋乃任刑之意與!孔子曰:「不教而誅謂之虐。」虐政用於下,而欲德教之被四海,故難成也。 臣謹案《春秋》謂一元之意,一者萬物之所從始也,元者辭之所謂大也。謂一為元者,視大始而欲正本也。《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貴者始。故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遠近莫敢不壹於正,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是以陰陽調而風雨時,群生和而萬民殖,五穀孰而草木茂,天地之間被潤澤而大豐美,四海之內聞盛德而皆徠臣,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 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今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勢,又有能致之資,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愛民而好士,可謂誼主矣。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廢而奸邪並出,刑罰不能勝者,其堤防壞也。古之王者明於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太學以教於國,設癢序以化於邑,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美也。 聖王之繼亂世也,掃除其跡而悉去之,復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習俗已成,子孫循之,行五六百歲尚未敗也。至周之末世,大為亡道,以失天下。秦繼其後,獨不能改,又益甚之,重禁文學,不得挾書,棄捐禮誼而惡聞之,其心欲盡滅先聖之道,而顓為自恣苟簡之治,故立為天子十四歲而國破亡矣。自古以來,未嘗有以亂濟亂,大敗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其遺毒余烈,至今未滅,使習俗薄惡,人民囂頑,抵冒殊扞,孰爛如此之甚者也。孔子曰:「腐朽之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今漢繼秦之後,如朽木、糞牆矣,雖欲善治之,亡可奈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詐起,如以湯止沸,抱薪救火,愈甚亡益也。竊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當更張而不更張,雖有良工不能善調也:當更化而不更化,雖有大賢不能善治也。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古人有言曰:「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今臨政而願治七十餘歲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則可善治,善治則災害日去,福祿日來。《詩》云:「宜民宜人,受祿於人。」為政而宜於民者,固當受祿於天。夫仁、誼、禮、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當修飭也;五者修飭,故受天之晁,而享鬼神之靈,德施於方外,延及群生也。 天子覽其對而異焉,乃復冊之曰: 制曰:蓋聞虞舜之時,游於巖郎之上,垂拱無為,而天下太平。周文王至於日昃不暇食,而宇內亦治。夫帝王之道,豈不同條共貫與?何逸勞之殊也? 蓋儉者不造玄黃旌旗之飾。及至周室,設兩觀,乘大路,硃干玉戚,八佾陳於庭,而頌聲興。夫帝王之道豈異指哉?或曰良玉不瑑,又曰非文亡以輔德,二端異焉。 殷人執五刑以督奸,傷肌膚以懲惡。成、康不式,四十餘年天下不犯,囹圄空虛。秦國用之,死者甚眾,刑者相望,秏矣哀哉! 烏乎!朕夙寤晨興,惟前帝王之憲,永思所以奉至尊,章洪業,皆在力本任賢。今朕親耕籍田以為農先,勸孝弟,崇有德,使者冠蓋相望,問勤勞,恤孤獨,盡思極神,功烈休德未始雲獲也。今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廉恥貿亂,賢不肖渾淆,未得其真,故詳延特起之士,庶幾乎!今子大夫待詔百有餘人,或道世務而未濟,稽諸上古之不同,考之於今而難行,毋乃牽於文系而不得騁與?將所繇異術,所聞殊方與?各悉對,著於篇,毋諱有司。明其指略,切磋究之。以稱朕意。 仲舒對曰: 臣聞堯受命,以天下為憂,而未以位為樂也,故誅逐亂臣,務求賢聖,是以得舜、禹、稷、契咎繇。眾聖輔德,賢能佐職,教化大行,天下和洽,萬民皆安仁樂誼,各得其宜,動作應禮,從容中道。故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此之謂也。堯在位七十載,乃遜於位以禪虞舜。堯崩,天下不歸堯子丹硃而歸舜。舜知不可辟,乃即天子之位,以禹為相,因堯之輔佐,繼其統業,是以垂拱無為而天下治。孔子曰「《韶》盡美矣,又盡善矣」,此之謂也。至於殷紂,逆天暴物,殺戮賢知,殘賊百姓。伯夷、太公皆當世賢者,隱處而不為臣。守職之人皆奔走逃亡,入於河海。天下秏亂,萬民不安,故天下去殷而從周。文王順天理物,師用賢聖,是以閎夭、大顛、散宜生等亦聚於朝廷。愛施兆民,天下歸之,故太公起海濱而即三公也。當此之時,紂尚在上,尊卑昏亂,百姓散亡,故文王悼痛而欲安之,是以日昃而不暇食民。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萬事,見素王之文焉。由此觀之,帝王之條貫同,然而勞逸異者,所遇之時異也。孔子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此之謂也。 臣聞制度文采玄黃之飾,所以明尊卑,異貴賤,而勸有德也。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應天也。然則官至旌旗之制,有法而然者也。故孔子曰:「奢則不遜,儉則固。」儉非聖人之中制也。臣聞良玉不瑑,資質潤美,不待刻瑑,此亡異於達巷黨人不學而自知也。然則常玉不瑑,不成文章;君子不學,不成其德。 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也,少則習之學,長則材諸位,爵祿以養其德,刑罰以威其惡,故民曉於禮誼而恥犯其上。武王行大誼,平殘賊,周公作禮樂以文之,至於成康之隆,囹圄空虛四十餘年,此亦教化之漸而仁誼之流,非獨傷肌膚之效也。至秦則不然。師申商之法,行韓非之說,憎帝王之道,以貪狼為俗,非有文德以教訓於下也。誅名而不察實,為善者不必免,而犯惡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飾虛辭而不顧實,外有事君之禮,內有背上之心;造偽飾詐,趣利無恥;又好用 酷之吏,賦斂亡度,竭民財力,百姓散亡,不得從耕織之業,群盜並起。是以刑者甚眾,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故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此之謂也。 今陛下並有天下,海內莫不率服,廣覽兼聽,極群下之知,盡天下之美,至德昭然,施於方外。夜郎、康居,殊方萬里,說德歸誼,此太平之致也。然而功不加於百姓者,殆王心來加焉。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於它,在乎加之意而已。」願陛下因用所聞,設誠於內而致行之,則三王何異哉! 陛下親耕籍田以為農先,夙寤晨興,憂勞萬民,思維往古,而務以求賢,此亦堯、舜之用心也,然而未雲獲者,士素不厲也。夫不素養士而欲求賢,譬猶不琢玉而求文采也。故養士之大者,莫大乎太學;太學者,賢士之所關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國之眾,對亡應書者,是王道往往而絕也。臣願陛下興太學,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數考問以盡其材,則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恩澤不流。今吏既亡教訓於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與奸為市,貧窮孤弱,冤苦失職,甚不稱陛下之意。是以陰陽錯繆,氛氣棄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皆長吏不明,使至於此也。 夫長吏多出於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賢也。且古所謂功者,以任官稱職為差,非謂積日累久也。故小材雖累日,不離於小官;賢材雖未久,不害為輔佐。是以有司竭力盡知,務治其業而以赴功。今則不然。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是以廉恥貿亂,賢不肖渾淆,未得其真。臣愚以為使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歲貢各二人以給宿衛,且以觀大臣之能;所貢賢者有賞,所貢不肖者有罰。夫如是,諸侯、吏二千石皆盡心於求賢,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遍得天下之賢人,則三王之盛易為,而堯、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為功,實試賢能為上,量材而授官,錄德而定位,則廉恥殊路,賢不肖異處矣。陛下加惠,寬臣之罪,令勿牽制於文,使得切磋究之,臣敢不盡愚! 於是天子復冊之。 制曰:蓋聞「善言天者必有征於人,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故朕垂問乎天人之應,上嘉唐虞,下悼桀、紂,浸微浸滅浸明浸昌之道,虛心以改。今子大夫明於陰陽所以造化,習於先聖之道業,然而文采未極,豈惑乎當世之務哉?條貫靡竟,統紀未終,意朕之不明與?聽若眩與?夫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今子大夫既已著大道之極,陳治亂之端矣,其悉之究之,孰之復之。《詩》不雲乎,「嗟爾君子,毋常安息,神之聽之,介爾景福。」朕將親覽焉,子大夫其茂明之。 仲舒復對曰: 臣聞《論語》曰:「有始有卒者,其唯聖人虖!」今陛下幸加惠,留聽於承學之臣,復下明冊,以切其意,而究盡聖德,非愚臣之所能具也。前所上對,條貫靡竟,統紀不終,辭不別白,指不分明,此臣淺陋之罪也。 冊曰:「善言天者必有征於人,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臣聞天者群物之祖也。故遍覆包涵而無所殊,建日月風雨以和之,經陰陽寒暑以成之。故聖人法天而立道,亦溥愛而亡私,布德施仁以厚之,設誼立禮以導之。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愛也;夏者天之所以長也,德者君之所以養也;霜者天之所以殺也,刑者君之所以罰也。繇此言之,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質諸人情,參之於古,考之於今。故《春秋》之所譏,災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惡,怪異之所施也。書邦家之過,兼災異之變;以此見人之所為,其美惡之極,乃與天地流通而往來相應,此亦言天之一端也。古者修教訓之官,務以德善化民,民已大化之後,天下常亡一人之獄矣。今世廢而不修,亡以化民,民以故棄行誼而死財利,是以犯法而罪多,一歲之獄以萬千數。以此見古之不可不用也,故《春秋》變古則譏之。天令之謂命,命非聖人不行;質樸之謂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謂情,情非度制不節。是故王者上謹於承天意,以順命也;下務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別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修此三者,而大本舉矣。人受命於天,固超然異於群生,入有父子兄弟之親,出有君臣上下之誼,會聚相遇,則有耆老長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歡然有恩以相愛,此人之所以貴也。生五穀以食之,桑麻以衣之,六畜以養之,服牛乘馬,圈豹檻虎,是其得天之靈,貴於物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為貴。」明於天性,知自貴於物;知自貴於物,然後知仁誼;知仁誼,然後重禮節;重禮節,然後安處善;安處善,然後樂循理;樂循理,然後謂之君之。故孔子曰「不知命,亡以為君子」,此之謂也。 冊曰:「上嘉唐、虞,下悼桀、紂,浸微浸滅浸明浸昌之道,虛心以改。」臣聞眾少成多,積小致臣,故聖人莫不以晻致明,以微致顯。是以堯發於諸侯,舜興乎深山,非一日而顯也,蓋有漸以致之矣。言出於已,不可塞也;行發於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故盡小者大,慎微者著。《詩》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胡堯兢兢日行其道,而舜業業日致其孝,善積而名顯,德章而身尊,以其浸明浸昌之道也。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積惡在身,猶火之銷膏,而人不見也。非明乎情性察乎流俗者,孰能知之?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紂之可為悼懼者也。夫善惡之相從,如景鄉之應形聲也。故桀、紂暴謾,讒賊並進,賢知隱伏,惡日顯,國日亂,晏然自以如日在天,終陵夷而大壞。夫暴逆不仁者,非一日而亡也,亦以漸至,故桀、紂雖亡道,然猶享國十餘年,此其浸微浸滅之道也。 冊曰:「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臣聞夫樂而不亂復而不厭者謂之道;道者萬世之弊,弊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故政有眊而不行,舉其偏者以補其弊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將以救溢扶衰,所遭之變然也。故孔子曰:「亡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而已;其餘盡循堯道,何更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繼之救,當用此也。孔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於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聖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也。繇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今漢繼大亂之後,若宜少損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 陛下有明德嘉道,愍世欲之靡薄,悼王道之不昭,故舉賢良方正之士,論議考問,將欲興仁誼之林德,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臣愚不肖,述所聞,誦所學,道師之言,廑能勿失耳。若乃論政事之得失,察天下之息耗,此大臣輔佐之職,三公九卿之任,非臣仲舒所能及也,然而臣竊有怪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共是天下,古以大治,上下和睦,習俗美盛,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亡奸邪,民亡盜賊,囹圄空虛,德潤草木,澤被四海,鳳皇來集,麒麟來游,以古准今,壹何不相逮之遠也!安所繆 而陵夷若是?意者有所失於古之道與?有所詭於天之理與?試跡之於古,返之於天,黨可得見乎。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祿者,不食於力,不動於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與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況人乎!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足也。身寵而載高位,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是故眾其奴婢,多其牛羊,廣其田宅,博其產業,畜其積委,務此而亡已,以迫蹴民,民日削月浸,浸以大窮。富者奢侈羨溢,貧者窮急愁苦;窮急愁苦而不上救,則民不樂生;民不樂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勝者也。故受祿之家,食祿而已,不與民爭業,然後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為制,大夫之所當循以為行也。故公儀子相魯,之其家見織帛,怒而出其妻,食於捨而茹葵,慍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祿,又奪園夫紅女利乎!」古之賢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是故下高其行而從其教,民化其廉而不貪鄙。及至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緩於誼而急於利,亡推讓之風而有爭田之訟。故詩人疾而刺之,曰:「節彼南山,惟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爾好誼,則民鄉仁而俗善;爾好利,則民好邪而俗敗。由是觀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視效,遠方之所四面而內望也。近者視而放之,遠者望而效之,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為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財利常恐乏匱者,庶人之意也;皇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負且乘,致寇至。」乘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著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為庶人之行者,其患禍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當君子之行,則捨公儀休之相魯,亡可為者矣。 《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對既畢,天子以仲舒為江都相,事易王。易王,帝兄,素驕,好勇。仲舒以禮誼匡正,王敬重焉。久之,王問仲舒曰:「粵王勾踐與大夫洩庸、種、蠡謀伐吳,遂滅之。孔子稱殷有三仁,寡人亦以為粵有三仁。桓公決疑於管仲,寡人決疑於君。」仲舒對曰:「臣愚不足以奉大對。聞昔者魯君問柳下惠:『吾欲伐齊,何如?』柳下惠曰:『不可。』歸而有憂色,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此言何為至於我哉!』徒見問耳,且猶羞之,況設詐以伐吳乎?由此言之,粵本無一仁。夫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是以仲尼之門,五尺之童羞稱五伯,為其先詐力而後仁誼也。苟為詐而已,故不足稱於大君子之門也。五伯比於他諸侯為賢,其比三王,猶武夫之與美玉也。」王曰:「善。」 仲舒治國,以《春秋》災異之變推陰陽所以錯行,故求雨,閉諸陽,縱諸陰,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國,未嘗不得所欲。中廢為中大夫。先是遼東高廟、長陵高園殿災,仲舒居家推說其意,草稿未上,主父偃候仲舒,私見,嫉之,竊其書而奏焉。上召視諸儒,仲舒弟子呂步舒不知其師書,以為大愚。於是下仲舒吏,當死,詔赦之,仲舒遂不敢復言災異。 仲舒為人廉直。是時方外攘四夷,公孫弘治《春秋》不如仲舒,而弘希世用事,位至公卿。仲舒以弘為從諛,弘嫉之。膠西王亦上兄也,尤縱恣,數害吏二千石。弘乃言於上曰:「獨董仲舒可使相膠西王。」膠西王聞仲舒大儒,善待之。仲舒恐久獲罪,病免。凡相兩國,輒事驕王,正身以率下,數上疏諫爭,教令國中,所居而治。及去位歸居,終不問家產業,以修學著書為事。 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議,使使者及廷尉張湯就其家而問之,其對皆有明法。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對冊,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校之官,州郡舉茂材孝廉,皆自仲舒發之。年老,以壽終於家,家徙茂陵,子及孫皆以學至大官。 仲舒所著,皆明經術之意,及上疏條教,凡百二十三篇。而說《春秋》事得失,《聞舉》、《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屬,複數十篇,十餘萬言,皆傳於後世。掇其切當世施朝廷者著於篇。 贊曰:劉向稱:「董仲舒有王佐之材,雖伊、呂亡以加,管、晏之屬,伯者之佐,殆不及也。」至向子歆以為:「伊、呂乃聖人之耦,王者不得則不興。故顏淵死,孔子曰『噫!天喪余。』唯此一人為能當之,自宰我、子贛、子游、子夏不與焉。仲舒遭漢承秦滅學之後,《六經》離析,下帷發憤,潛心大業,令後學者有所統壹,為群儒首。然考其師友淵源所漸,猶未及乎游、夏,而曰管、晏弗及,伊、呂不加,過矣。」至向曾孫龔,篤論君子也,以歆之言為然。 卷五十七上犓韭硐噯鞝堋受觼K 司馬相如字長卿,蜀郡成都人也。少時好讀書,學擊劍,名犬子。相如既學,慕藺相如之為人也,更名相如。以訾為郎,事孝景帝,為武騎常侍,非其好也。會景帝不好辭賦,是時梁孝王來朝,從遊說之士齊人鄒陽、淮陰枚乘、吳嚴忌夫子之徒,相如見而說之,因病免,客遊梁,得與諸侯游士居,數歲,乃著《子虛之賦》。 會梁孝王薨,相如歸,而家貧無以自業。索與臨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長卿久宦游,不遂而困,來過我。」於是相如往捨都亭,臨邛令繆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見之,後稱病,使從者謝吉,吉愈益謹肅。 臨邛多富人,卓王孫僮客八百人,程鄭亦數百人,乃相謂曰:「令有貴客,為具召之。並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數,至日中請司馬長卿,長卿謝病不能臨。臨邛令不敢嘗食,身自迎相如,相如為不得已而強往,一坐盡傾。酒酣,臨邛令前奏琴曰:「竊聞長卿好之,願以自娛。」相如辭謝,為鼓一再行。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繆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時從車騎,雍容閑雅,甚都。及飲卓氏弄琴,文君竊從戶窺,心說而好之,恐不得當也。既罷,相如乃令侍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慇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與馳歸成都。家徒四壁立。卓王孫大怒曰:「女不材,我不忍殺,一錢不分也!」人或謂王孫,王孫終不聽。文君久之不樂,謂長卿曰:「弟俱如臨邛,從昆弟假 ,猶足以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與俱之臨邛,盡賣車騎,買酒捨,乃令文君當盧。相如身自著犢鼻褌,與庸保雜作,滌器於市中。卓王孫恥之,為杜門不出。昆弟諸公更謂王孫曰:「有一男兩女,所不足者非財也。今文君既失身於司馬長卿,長卿故倦游,雖貧,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孫不得已,分與文君僮百人,錢百萬,及其嫁時衣被財物。文君乃與相如歸成都,買田宅,為富人。 居久之,蜀人楊得意為狗監,侍上。上讀《子虛賦》而善之,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為此賦。」上驚,乃召問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諸侯之事,未足觀,請為天子遊獵之賦。」上令尚書給筆札,相如以「子虛」,虛言也,為楚稱;「烏有先生」者,烏有此事也,為齊難;「亡是公」者,亡是人也,欲明天子之義。故虛借此三人為辭,以推天子諸侯之苑囿。其卒章歸之於節儉,因以風諫。奏之天子,天子大說。其辭曰: 楚使子虛使於齊,齊王悉發車騎與使者出田。田罷,子虛過奼烏有先生,亡是公存焉。坐定,烏有先生問曰:「今日田樂乎?」子虛曰:「樂。」「獲多乎?」曰:「少。」「然則何樂?」對曰:「僕樂王之欲誇僕以車騎之眾,而僕對以雲夢之事也。」曰:「可得聞乎?」 子虛曰:「可。王駕車千乘,選徒萬騎,田於海濱,列卒滿澤,罘罔彌山。掩菟轔鹿,射麋格麟,鶩於鹽浦,割鮮染輪。射中獲多,矜而自功,顧謂僕曰:『楚亦有平原廣澤遊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楚王之獵孰與寡人?』仆下車對曰:『臣,楚國之鄙人也,幸得宿衛十有餘年,時從出遊,游於後園,覽於有無,然猶未能遍睹也。又烏足以言其外澤乎?』齊王曰:『雖然,略以子之所聞見言之。』 「僕對曰:『唯唯。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睹其餘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者耳,名曰雲夢。雲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岪郁,隆崇律崒;岑崟參差,日月蔽虧;交錯糾紛,上干青雲;罷池陂阤,下屬江河。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附,錫碧金銀,眾色炫耀,照爛龍鱗。其石則赤玉玫瑰,琳□昆吾, □玄厲,礝石武夫。其東則有蕙圃,衡蘭芷若,穹窮昌蒲,江離蘪蕪,諸柘巴且。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阤靡,案衍壇曼,緣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則生葴析苞荔,薜莎青薠。其埤濕則生藏莨蒹葭,東 雕胡,蓮藉觚盧,奄閭軒於。眾物居之,不可勝圖。其西則有湧泉清池,激水推移,外發夫容 華,內隱巨石白沙。其中則有神龜蛟 ,毒冒鱉黿。其北則有陰林巨樹,楩楠豫章,桂椒木蘭,檗離硃楊,樝梨 栗,橘柚芬芳。其上則有宛雛孔鸞,騰遠射干。其下則有白虎玄豹,蟃蜒貙 。 於是乎乃使剸諸之倫,手格此獸。楚王乃駕馴駁之駟,乘雕玉之輿,靡魚須之橈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將之雄戟,左鳥號之雕弓,右夏服之勁箭;陽子驂乘, 阿為御;案節未舒,即陵狡獸,蹴蛩蛩,轔距虛,軼野馬, 騊 ;乘遺風,射游騏,倏胂倩 ,雷動焱至,星流電擊,弓不虛發,中必決眥,洞胸達掖,絕乎心繫,獲若雨獸, 草蔽地。於是楚王乃弭節徘徊,翱翔容與,覽乎陰林,觀壯士之暴怒,與猛獸之恐懼,徼 受詘,殫睹眾物之變態。 於是鄭女曼姬,被阿錫,揄紵縞,雜纖羅,垂霧 ,襞積褰縐,郁橈溪谷;衯衯裶裶,揚 戌削,蜚 垂 ;扶輿猗靡,翕呷萃蔡,下摩蘭蕙,上拂羽蓋;錯翡翠之葳蕤,繆繞玉綏;眇眇忽忽,若神之彷彿。 於是乃群相與獠於蕙圃,媻姍勃窣,上金堤, 翡翠,射鵔鸃,微矰出, 繳施,弋白鵠,連駕鵝,雙鶬下,玄鶴加。貸而後游於清池,浮文鷁,揚旌枻,張翠帷,建羽蓋。罔毒冒,釣紫貝,摐金鼓,吹鳴籟,榜人歌,聲流喝,水蟲駭,波鴻沸,湧泉起,奔揚會,礧石相擊,琅琅 ,若雷霆之聲,聞乎數百里外。 「『將息獠者,擊靈鼓,起烽燧,車案行,騎就隊,纚乎淫淫,般乎裔裔。於是楚王乃登陽雲之台,泊乎無為,淡乎自持,勺藥之和具而後御之。不若大王終日馳騁,曾不下輿, 割輪焠,自以為娛。臣竊觀之,齊殆不如。』於是王無以應僕也。」 烏有先生曰:「是何言之過也!足下不遠千里,來況齊國,王悉境內之士,備車騎之眾,與使者出田,乃欲戮力致獲,以娛左右也,何名為誇哉!問楚地之有無者,願聞大國之風烈,先生之餘論也。今足下不稱楚王之德厚,而盛推雲夢以為驕,奢言淫樂而顯侈靡,竊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國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惡也;無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章君惡,傷私義,二者無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輕於齊而累於楚矣。且齊東陼巨海,南有琅邪,觀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諸,邪與肅慎為鄰,右以湯谷為界。秋田乎青丘,仿偟乎海外,吞若雲夢者八九,其於匈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倘瑰瑋,異方殊類,珍怪鳥獸,萬端鱗崒,充仞其中者,不可勝記,禹不能名,契不能計。然在諸侯之位,不敢言遊戲之樂,苑囿之大;先生又見客,是以王辭不復,何為無以應哉!」 亡是公聽然而笑曰:「楚則失矣,而齊亦未為得也。夫使諸侯納貢者,非為財幣,所以述職也;封疆畫界者,非為守禦,所以禁淫也。今齊列為東蕃,而外私肅慎,捐國 限,越海而田,其於義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論,不務明君臣之義,正諸侯之禮,徒事爭於遊戲之樂,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揚名發譽,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 「且夫齊、楚之事又烏足道乎!君未睹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左蒼梧,右西極,丹水更其南,紫淵徑其北。終始霸、產,出入涇、渭,酆、鎬、潦、潏,紆餘委蛇,經營其內。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異態,東西南北,馳騖往來,出乎椒丘之闕,行乎州淤之浦,逕乎桂林之中,過乎泱莽之野,汩乎混流,順阿而下,赴隘陜之口,觸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洶湧彭湃,滭弗宓汩,逼側泌瀄,橫流逆折,轉騰潎洌,滂濞沆溉,穹隆雲橈,宛迣瞏 ,逾波趨乂,蒞蒞下瀨,批巖沖擁,奔揚滯沛,臨坻注壑, +釔瀎v隊,沈沈隱隱,砰磅訇 ,潏潏淈淈,+衧B潗鼎沸,馳波跳沫,汩 漂疾,悠遠長懷。寂漻無聲,肆乎永歸。然後灝 潢漾,安翔徐佪,翯乎滈滈,東注大湖,衍溢陂池。於是蛟龍赤螭, 漸離,鰅 婼,禺禺魼鰨,健鰭掉尾,振鱗奮翼,潛處乎深巖。魚鱉歡聲,萬物眾伙。明月珠子,的皪江靡,蜀石黃堧,水玉磊砢,磷磷爛爛,采色澔汗,叢積乎其中。工+盞e鵠鴇,鴽鵝屬玉,交精旋目,煩鶩庸渠,箴疵せc,群浮乎其上。浮淫氾濫,隨風澹淡,與波搖蕩,奄薄水陼,唼喋菁藻,咀嚼鞭藕。 「於是乎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嶄巖參差。九 ,南山峨峨,巖阤甗錡, 崛崎,振溪通谷,蹇產溝瀆, 呀豁 ,阜陵別島,崴磈□廆,丘陵崛礧,隱轔郁 ,登降施靡,陂池貏豸。允溶淫鬻,散渙夷陸,亭皋千里,靡不被築。 以綠蕙,被以江離,糅以蘼蕪,雜以留夷。布結縷,攢戾莎,揭車衡蘭,稿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持若蓀,鮮支黃礫,蔣 青薠,布 閎澤,延曼太原,離靡廣衍,應風披靡,吐芳揚烈,鬱鬱菲菲,眾香發越,肸蠁布寫,晻薆咇茀。 「於是乎周覽泛觀,縝紛軋芴,芒芒恍忽,視之無端,察之無涯。日出東沼,入乎西陂。其南則隆冬生長,湧水躍波;其獸則庸旄貘犛,沈牛麝麋,赤首圜題,窮奇象犀。其北則盛夏含凍裂地,涉冰揭河;其獸則麒麟角端,騊駼橐駝,蛩蛩驒騱,驒騠驢騾。 「於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榼,輦道纚屬,步檐周流,長途中宿。夷 築堂,累台增成,巖突洞房。俯杳眇而無見,仰攀撩而捫天,奔星更於閨闥,宛虹拖於楯軒。青龍蚴蟉於東箱,像輿婉僤於西清,靈圉燕於閒館,偓佺之倫暴於南榮,醴泉湧於清室,通川過於中庭。磐石 崖,嶔巖倚傾,嵯峨 嶪,刻削崢嶸,玫瑰碧琳,珊瑚叢生,□玉旁唐,玢豳文磷,赤瑕駁犖,雜臿其間,晁采琬琰,和氏出焉。 「於是乎盧橘夏孰,黃甘橙楱,楷杷橪柿,亭柰厚樸, 棗楊梅,櫻桃蒲陶,隱夫薁棣,答遝離支,羅乎後宮,列乎北園,貤丘陵,下平原,揚翠葉,紫莖,發紅華,垂硃榮,煌煌扈扈,照曜巨野。沙棠櫟櫧,華楓枰櫨,留落胥邪,仁頻並閭,欃檀木蘭,豫章女貞,長千仞,大連抱,誇條直暢,實葉 茂,攢立叢倚,連捲欐佹,崔錯 骫,坑衡 砢,垂條扶疏,落英幡纚,紛溶萷蔘,猗柅從風,藰蒞卉歙,蓋象金石之聲,管 之聲音。柴池茈虒,旋還乎後宮,雜襲累輯,被山緣谷,循阪下隰,視之無端,究之亡窮。 「於是乎玄猿素雌,蜼獲飛蠝,蛭蜩獲蝚,獑胡 ,棲息乎其間。長嘯哀鳴,翩幡互經,夭蟜枝格,偃蹇杪顛,逾絕梁,騰殊榛,捷垂條,掉希間,牢落陸離,爛溫遠遷。 「若此者數百千處,娛游往來,宮宿館舍,皰廚不徙,後宮不移,百官備具。 「於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獵。乘鏤象,六玉虯,拖蜺旌,靡雲旗,前皮軒,後道游;孫叔奉轡,衛公參乘,扈從橫行,出乎四校之中。鼓嚴簿,縱獵者,江河為阹,泰山為櫓,車騎雷起,殷天動地,先後陸離,離散別追,淫淫裔裔,緣陵流澤,雲布雨施。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羆,足野羊。蒙鶡蘇,褲白虎,被斑文,跨野馬,陵三 之危,下磧歷之坻,逕峻赴險,越壑厲水。推蜚廉,弄解 ,格蝦蛤,鋌猛氏,□要 ,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陷腦;弓不虛發,應聲而倒。 「於是乘輿弭節徘徊,皋翔往來,睨部曲之進退,覽將帥之變態。然後侵淫促節,倏 遠去,流離輕禽,蹴履狡獸,+荋f白鹿,捷狡菟。軼赤電,遺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彎蕃弱,滿白羽,射游梟,櫟蜚遽。擇肉而後發,先中而命處,弦矢分,藝殪僕。 「然後揚節而上浮,陵驚風,歷駭焱,乘虛亡,與神俱,藺玄鶴,亂昆雞,遒孔鸞,促鵔鸃,拂翳鳥,捎鳳凰,捷鵷雛, 焦明。 「道盡塗殫,回車而還。消搖乎襄羊,降集乎北紘,率乎直指, 乎反鄉,蹶石關,歷封巒,過 鵲,望露寒,下堂犁,息宜春,西馳宣曲,濯鷁牛首,登龍台,掩細柳,觀士大夫之勤略,鈞獵者之所得獲。徒車之所 轢,騎之所蹂若,人之所蹈藉,與其窮極倦 ,驚憚讋伏,不被創刃而死者,它它藉藉,填坑滿谷,掩平彌澤。 「於是乎遊戲懈怠,置酒乎顥天之台,張樂乎膠葛之 ,撞千石之鐘,立萬石之 ,建翠北之旗,樹靈 之鼓,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千人倡,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川谷為之蕩波。巴、俞、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顛歌,族居遞奏,金鼓迭起,鏗鎗闛鞈,洞心駭耳。荊、吳、鄭、衛之聲,《韶》、《 》、《武》、《象》之樂,陰淫案衍之音,鄢、郢繽紛,《激楚》、《結風》,俳優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娛耳目樂心意者,麗靡爛漫於前,靡曼美色於後。 「若夫青琴、虙妃之徒,絕殊離俗,妖冶閒都,靚莊刻飾,便 綽約,柔橈 ,嫵媚纖弱,曳獨繭之褕□,眇閻易以恤削,便姍嫳屑,與世殊服,芬芳漚郁,酷烈淑郁,皓齒粲爛,宜笑的皪,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予,心愉於側。 「於是酒中樂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大奢侈!朕以覽聽餘閒,無事棄日,順天道以殺伐,時休息於此,恐後世靡麗,遂往而不返,非所以為繼嗣創業垂統也。』於是乎乃解酒罷獵,而命有司曰:『地可墾闢,悉為農郊,以贍氓隸,隤牆填塹,使山澤之民得至焉。實陂池而勿禁,虛官館而勿仞。發倉廩以救貧窮,補不足,恤鰥寡,存孤獨。出德號,省刑罰,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與天下為始。』」 「於是歷吉日以齋戒,襲朝服,乘當駕,建華旗,鳴玉鸞,游於六藝之囿,馳騖乎仁義之塗,覽觀《春秋》之林,射《貍首》,兼《騶虞》,弋玄鶴,舞干戚,戴雲 , 群雅,悲《伐檀》,樂樂胥,修容乎《禮》園,翱翔乎《書》圃,述《易》道,放怪獸,登明堂,坐清廟,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內,靡不受獲。於欺之時,天下大說,鄉風而聽,隨流而化, 然興道而遷義,刑錯而不用,德隆於三皇,功羨於五帝。若此,故獵乃可喜也。」 「若夫終日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 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眾庶,忘國家之政,貪雉菟之獲,則仁者不繇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墾闢,而民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所侈,僕恐百姓被其尤也。」 於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日見教,謹受命矣。」 賦奏,天子以為郎。亡是公言上林廣大,山谷水泉萬物,及子虛言雲夢所有甚眾,侈靡多過其實,且非義理所止,故刪取其要,歸正道而論之。 卷五十七下犓韭硐噯鞝堋受攣 相如為郎數歲,會唐蒙使略通夜郎、僰中,發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為發轉漕萬餘人,用軍興法誅其渠率。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乃遣相如責唐蒙等,因諭告巴、蜀民以非上意。檄曰: 告巴、蜀太守:蠻夷自擅,不討之日久矣,時侵犯邊境,勞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撫天下,集安中國,然後興師出兵,北征匈奴,單于怖駭,交臂受事,屈膝請和。康居西域,重譯納貢,稽首來享。移師東指,閩越相誅;右吊番禺,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長,常效貢職,不敢惰怠,延頸舉踵,喁喁然,皆鄉風慕義,欲為臣妾,道裡遼遠,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順者已誅,而為善者未賞,故道中郎將往賓之,發巴、蜀之士各百人以奉幣,衛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戰鬥之患。今聞其乃發軍興制,驚懼子弟,憂患長老,郡又擅為轉粟運輸,皆非陛下之意也。當行者或亡逃自賊殺,亦非人臣之節也。 夫邊郡之士,聞烽舉燧燔,皆攝弓而弛,荷兵而走,流汗相屬,惟恐居後,觸白刃,冒流矢,議不反顧,計不旋踵,人懷怒心,如報私仇。彼豈樂死惡生,非編列之民,而與巴、蜀異主哉?計深慮遠,急國家之難,而樂盡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圭而爵,位為通侯,居列東第。終則遺顯號於後世,傳土地於子孫,事行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聲施於無窮,功烈著而不滅。是以賢人君子,肝腦塗中原,膏液潤野草而不辭也。今奉幣役至南夷,即自賊殺,或亡逃抵誅,身死無名,謚為至愚,恥及父母,為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豈不遠哉!然此非獨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謹,寡廉鮮恥,而俗不長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曉諭百姓以發卒之事,因數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讓三老孝弟以不教誨之過。方今田時,重煩百姓,已親見近縣,恐遠所溪谷山澤之民不遍聞,檄到,亟下縣道,鹹諭陛下意,毋忽! 相如還報。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發巴、蜀、廣漢卒,作者數萬人。治道二歲,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費以億萬計。蜀民及漢用事者多言其不便。是時邛、莋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得賞賜多,多欲願為內臣妾,請吏,比南夷。上問相如,相如曰:「邛、莋、冉、 者近署,道易通,異時嘗通為郡縣矣,至漢興而罷。今誠復通,為置縣,愈於南夷。」上以為然,乃拜相如為中郎將,建節往使。副使者王然於、壺棄國、呂越人,馳四乘之傳,因巴、蜀吏幣物以賂西南夷。至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蜀人以為寵。於是卓王孫、臨邛諸公皆因門下獻牛、酒以交歡。卓王孫喟然而漢,自以得使女尚司馬長卿晚,乃厚分與其女財,與男等。相如使略定西南夷,邛、莋、再、駹、斯榆之君皆請為臣妾,除邊關,邊關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牁牂為徼,通靈山道,橋孫水,以通邛、莋。還報,天子大說。 相如使時,蜀長老多言通西南夷之不為用,大臣亦以為然。相如欲諫,業已建之,不敢,乃著書,借蜀父老為辭,而己詰難之,以風天子,且因宣其使指,令百姓皆知天子意。其辭曰: 漢興七十有八載,德茂存乎六世,威武紛雲,港恩汪濊,群生霑濡,洋溢乎方外。於是乃命使西征,隨流而攘,風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冉從 ,定莋存邛,略斯榆,舉苞蒲,結軌還轅,東鄉將報,至於蜀都。 耆老大夫搢紳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儼然造焉。辭畢,進曰:「蓋聞天子之於夷狄也,其義羈縻勿絕而已。今罷三郡之士,通夜郎之塗,三年於茲,而功不竟。士卒勞倦,萬民不贍;今又接之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業,此亦使者這累也,竊為左右患之。且夫邛、莋、西僰之與中國並也,歷年茲多,不可記已。仁者不以德來,強者不以力並,意者殆不可乎!今割齊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無用,鄙人固陋,不識所謂。」 使者曰:「烏謂此乎?必若所云,則是蜀不變服而巴不化俗也,僕尚惡聞若說。然斯事體大,固非觀者之所覯也。余之行急,其詳不可得聞已。請為大夫粗陳其略: 「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異也。故曰非常之元,黎民懼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昔者,洪水沸出,氾濫衍溢,民人升降移徙,崎嶇而不安。夏後氏戚之,乃堙洪原,決江疏河,灑沈澹災,東歸之於海,而天下永寧。當斯之勤,豈惟民哉?心煩於慮,而身親其勞,躬傶骿胝無胈,膚不生毛,故休烈顯乎無窮,聲稱浹乎於茲。」 「且夫賢君之踐位也,豈特委瑣握齪,拘文牽俗,循誦習傳,當世取說云爾哉!必將崇論谹議,創業垂統,為萬世規。故馳騖乎兼容並包,而勤思乎參天貳地。且《詩》不雲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內,八方之外,浸淫衍溢,懷生之物有不浸潤於澤者,賢君恥之。今封疆之內,冠帶之倫,鹹獲嘉祉,靡有闕遺矣。而夷狄殊俗之國,遼絕異黨之域,舟車不通,人跡罕至,政教未加,流風猶微,內之則犯義侵禮於邊境,外之則邪行橫作,放殺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為奴虜,係累號泣。內鄉而怨,曰:『蓋聞中國有至仁焉,德洋恩普,物磨不得其所,今獨曷為遺己!』舉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 夫為之垂涕,況乎上聖,又烏能已?故北出師以討強胡,南馳使以誚勁越。四面風德,二方之君鱗集仰流,願得受號者以億計。故乃關沫、若,徼牂牁,鏤靈山,梁孫原,創道德之塗,垂仁義之統,將博恩廣施,遠撫長駕,使疏逖不閉,昒爽暗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於此,而息討伐於彼。遐邇一體,中外禔福,不亦康乎?夫拯民於沈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夷,繼周氏之絕業,天子之急務也。百姓雖勞,又惡可以已哉? 「且夫王者固未有不始於憂勤,而終於佚樂者也。然則受命之符合在於此。方將增太山之封,加梁父之事,鳴和鸞,揚樂頒,上鹹五,下登三。觀者未睹指,聽者未聞音,猶焦朋已翔乎寥廓,而羅者猶視乎藪澤,悲夫!」 於是諸大夫茫然喪其所懷來,失厥所以進,喟然並稱曰:「允哉漢德,此鄙人之所願聞也。百姓雖勞,請以身先之。」敞罔靡徙,遷延而辭避。 其後人有上書言相如使時受金,失官。居歲余,復召為郎。 相如口吃而善著書。常有消渴病。與卓氏婚,饒於財。故其仕宦,未嘗肯與公卿國家之事,常稱疾閒居,不慕官爵。嘗從上至長楊獵。是時天子方好自擊熊豕,馳逐野獸,相如因上疏諫。其辭曰: 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捷言慶忌,勇其賁、育。臣之愚,竊以為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逸材之獸,駭不存之地,犯屬車之清塵,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逢蒙之技不能用,枯木朽株盡為難矣。是胡越起於轂下,而羌夷接軫也,豈不殆哉!雖萬全而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馳,猶時有銜橛之變。況乎涉豐草,騁丘虛,前有利獸之樂,而內無存變之意,其為害也不亦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為安,樂出萬有一危之塗以為娛,臣竊為陛下不取。 蓋明者遠見於未萌,而知者避危於無形,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雖小,可以諭大。臣願陛下留意幸察。 上善之。還過宜春宮,相如奏賦以哀二世行失。其辭曰: 登陂阤之長阪兮,坌入曾宮之嵯峨。臨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參差。巖巖深山之谾ぼ兮,通谷豁乎 谽。汨淢靸以永逝兮,注平皋之廣衍。觀眾樹之蓊薆兮,覽竹林之榛榛。東馳土山兮,北揭石瀨。弭節容與兮,歷吊二世。持身不謹兮,亡國失勢;信讒不寤兮,宗廟滅絕。烏乎!操行之不得,墓蕪穢而不修兮,魂亡歸而不食。 相如拜為孝文園令。上既美子虛之事,相如見上好仙,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嘗為《大人賦》,未就,請具而奏之。」相如以為列仙之儒居山澤間,形容甚臞,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奏《大人賦》。其辭曰: 世有大人兮,在乎中州。宅彌萬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輕舉而遠遊。乘絳幡之素蜺兮,載雲氣而上浮。建格澤之修竿兮,總光耀之采旄。垂旬始以為幓兮,曳慧星而為 。掉指橋以偃 兮,又猗抳以招搖。攬攙搶以為旌兮,靡屈虹而為綢。紅杳眇以玄湣兮, 湧而雲浮。駕應龍象輿之蠖略委麗兮,驂赤螭青虯之蚴蟉宛蜓。低卬夭蟜裾以驕驁兮,詘折隆窮躣以連捲。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放散畔岸驤以孱顏。 踱輵螛容以骫麗兮,蜩蟉偃 怵彘以梁倚。糾蓼叫 踏以 路兮, 蒙踴躍騰而狂趭。蒞颯 歙焱至電過兮,煥然霧除,霍然雲消。 邪絕少陽而登太陰兮,與真人乎相求。互折窈窕以右轉兮,橫厲飛泉以正東。悉征靈圉而選之兮,部署眾神於搖光。使五帝先導兮,反大壹而從陵陽。左玄冥而右黔雷兮,前長離而後矞皇。廝征伯僑而役羨門兮,詔岐伯使尚方。祝融警而蹕御兮,清氣氛而後行。屯余車而萬乘兮,綷雲蓋而樹華旗。使句芒其將行兮,吾欲往乎南娭。 歷唐堯於崇山兮,過虞舜於九疑。紛湛湛差差錯兮,雜遝膠輵以方馳。騷擾沖蓯其紛拏兮,滂濞泱軋麗以林離。攢羅列聚叢以籠茸兮,衍曼流爛 以陸離。徑入雷室之砰磷鬱律兮,洞出鬼谷之堀礨崴魁。遍覽八紘而觀四海兮,朅度九江越五河。經營炎火而浮弱水兮,杭絕浮渚涉流沙。奄息蔥極氾濫水娭兮,使靈媧鼓琴而舞馮夷。時若曖曖將混濁兮,召屏翳誅風伯,刑雨師。西望崑崙之軋沕荒忽兮,直徑馳乎三危。排閶闔而入帝宮兮,載玉女而與之歸。登閬風而遙集兮,亢鳥騰而壹止。低徊陰山翔以紆曲兮,吾乃今日睹西王母。暠然白首戴勝而穴處兮,亦幸有三足烏為之使。必長生若此而不死兮,雖濟萬世不足以喜。 回車朅來兮,絕道不周,會食幽鬱。呼吸沆瀣兮餐朝霞,咀□芝英兮嘰瓊華。僸祲尋而高縱兮,紛鴻溶而上厲。貫列缺之倒景兮,涉豐隆之滂濞。騁游道而修降兮,騖遺霧而遠逝。迫區中之隘陝兮,舒節出乎北垠。遺屯騎於玄闕兮,軼先驅於寒門。下崢嶸而無地兮,上嵺廓而無天。視眩泯而亡見兮,聽敞怳而亡聞。乘虛亡而上遐兮,超無友而獨存。 相如既奏《大人賦》,天子大說,飄飄有陵雲氣游天地之間意。 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馬相如病甚,可往從悉取其書,若後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無遺書。問其妻,對曰:「長卿未嘗有書也。時時著書,人又取去。長卿未死時,為一卷書,曰有使來求書,奏之。」其遺札書言封禪事,所忠奏焉,天子異之。其辭曰: 伊上古之初肇,自顥穹生民。歷選列辟,以迄乎秦。率邇者踵武,聽逖者風聲。紛輪威蕤,堙滅而不稱者,不可勝數也。繼《昭》、《夏》,崇號謚,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罔若淑而不昌,疇逆失而能存? 軒轅之前,遐哉邈乎,其詳不可得聞已。五三《六經》載籍之傳,維見可觀也。《書》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因斯以談,君莫盛於堯,臣莫賢於後稷。後稷創業於唐,公劉發跡於西戎,文王改制,爰周郅隆,大行越成,而後陵遲衰微,千載亡聲,豈不善始善終哉!然無異端,慎所由於前,謹遺教於後耳。故軌跡夷易,易遵也;湛恩龐洪,易豐也;憲度著明,易則也;垂統理順,易繼也。是以業隆於繈保而崇冠乎二後。揆厥所元,終都攸卒,未有殊尤絕跡可考於今者也。然猶躡梁甫,登太山,建顯號,施尊名。大漢之德,逢湧原泉,沕譎曼羨,旁魄四塞,雲布霧散,上暢九垓,下溯八埏。懷生之類,沾濡浸潤,協氣橫流,武節焱逝,爾 游原,迥闊泳末,首惡郁沒,暗昧昭晰,昆蟲闓怪,回首面內。然後囿騶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獸,導一莖六穗於皰,犧雙觡共抵之獸,獲周餘放龜於岐,招翠黃乘龍於沼。鬼神接靈圉,賓於閒館。奇物譎詭,俶倘窮變。欽哉,符瑞臻茲,猶以為薄,不敢道封禪。蓋周躍魚隕杭,休之以燎。微夫斯之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進攘之道,何其爽與? 於是大司馬進曰:「陛下仁育群生,義征不譓,諸夏樂貢,百蠻執贄,德牟往初,功無與二,休烈液洽,符瑞眾變,斯應紹至,不特創見。意者太山、梁父設壇場望幸,蓋號以況榮,上帝垂恩儲祉,,將以慶成,陛下嗛讓而弗發也。挈三神之歡,缺王道之儀,群臣恧焉。或謂且天為質暗,示珍符固不可辭;若然辭之,是泰山靡記而梁父罔幾也。亦各並時而榮,鹹濟厥世而屈,說者尚何稱於後,而雲七十二君哉?夫修德以錫符,奉符以行事,不為進越也。故聖王弗替,而修禮地祇,謁款天神,勒功中岳,以章至尊,舒盛德,發號榮,受厚福,以浸黎民。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壯觀,王者之卒業,不可貶也。願陛下全之。而後因雜縉紳先生之略術,使獲曜日月之末光絕炎,以展采錯事。猶兼正列其義,祓飾厥文,作《春秋》一藝。將襲舊六為七,攄之無窮,俾萬世得激清流,揚微波,蜚英聲,騰茂實。前聖之所以永保鴻名而常為稱首者用此。宜命掌故悉奏其儀而覽焉。」 於是天子沛然改容,曰:「俞乎,朕其試哉!」乃遷思回慮,總公卿之議,詢封禪之事,詩大澤之博,廣符瑞之富。遂作頌曰: 自我天覆,雲之油油。甘露時雨,厥壤可游。滋液滲漉,何生不育!嘉谷六穗,我穡曷蓄? 匪唯雨之,又潤澤之;匪唯偏我,泛布護之;萬物熙熙,懷而慕之。名山顯位,望君之來。君兮君兮,侯不邁哉! 之獸,樂我君圃;白質黑章,其儀可喜;旼旼穆穆,君子之態。蓋聞其聲,今視其來。厥塗靡從,天瑞之征。慈爾於舜,虞氏以興。 濯濯之麟,游彼靈畤。孟冬十月,君徂郊祀。馳我君輿,帝用享祉。三代之前,蓋未嘗有。 宛宛黃龍,興德而升;采色玄耀,炳炳輝煌。正陽顯見,覺寤黎烝。於傳載之,雲受命所乘。 鴕厥之有章,不必諄諄。依類托寓,諭以封巒。 披藝觀之,天人之際已交,上下相發允答。聖王之事,兢兢翼翼。故曰於興必慮衰,安必思危。是以湯、武至尊嚴,不失肅祗,舜在假典,顧省厥遺:此之謂也。 相如既卒五歲,上始祭后土。八年而遂禮中岳,封於太山,至梁甫,禪肅然。 相如它所著,若《遺平陵侯書》、《與五公子相難》、《草木書篇》,不採,采其尤著公卿者雲。 贊曰:司馬遷稱:《春秋》推見至隱,《易本》隱以之顯,《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譏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雖多虛辭濫說,然要其歸引之於節儉,此亦《詩》之風諫何異?」揚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諷一,猶騁鄭、衛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已戲乎! 卷五十八牴膹幓膋拶_嚎澩堋受 公孫弘,菑川薛人也。少時為獄吏,有罪,免。家貧,牧豕海上。年四十餘,乃學《春秋》雜說。 武帝初即位,招賢良文學士,是時,弘年六十,以賢良征為博士。使匈奴,還報,不合意,上怒,以為不能,弘乃移病免歸。 元光五年,復征賢良文學,菑川國復推上弘。弘謝曰:「前已嘗西,用不能罷,願更選。」國人固推弘,弘至太常。上策詔諸儒: 制曰:蓋聞上古至治,畫衣冠,異章服,而民不犯;陰陽和,五穀登,六畜蕃,甘露降,風雨時,嘉禾興,硃草生,山不童,澤不涸;麟鳳在郊藪,龜龍游於沼,河洛出圖書;父不喪子,兄不哭弟;北發渠搜,南撫交\止,舟車所至,人跡所及,跂行喙息,鹹得其宜。朕甚嘉之,今何道而臻乎此?子大夫修先聖之術,明君臣之義,講論洽聞,有聲乎當世,敢問子大夫:天人之道,何所本始?吉凶之效,安所期焉?禹、湯水旱,厥咎何由?仁、義、禮、知四者之宜,當安設施?屬統垂業,物鬼變化,天命之符,廢興何如?天文、地理、人事之紀,子大夫習焉。其悉意正議,詳具其對,著之於篇,朕將親覽焉,靡有所隱。 弘對曰: 臣聞上古堯、舜之時,不貴爵常而民勸善,不重刑罰而民不犯,躬率以正而遇民信也;末世貴爵厚賞而民不勸,深刑重罰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賞重刑未足以勸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則分職治;去無用之言,則事情得;不作無用之器,即賦斂省;不奪民時,不妨民力,則百姓富;有德者進,無德者退,則朝廷尊;有功者上,無功者下,則群臣逡;罰當罪,則奸邪止;賞當賢,則臣下勸:凡此八者,治民之本也。故民者,業之即不爭,理得則不怨,有禮則不暴,愛之則親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故法不遠義,則民服而不離;和不遠禮,則民親而不暴。故法之所罰,義之所去也;和之所賞,禮之所取也。禮義者,民之所服也,而賞罰順之,則民不犯禁矣。故畫衣冠,異章服,而民不犯者,此道素行也。 臣聞之,氣同則從,聲比則應。今人主和德於上,百姓和合於下,故心和則氣和,氣和則形和,形和則聲和,聲和則天地之和應矣。故陰陽和,風雨時,甘露降,五穀登,六畜蕃,嘉禾興,硃草生,山不童,澤不涸,此和之至也。故形和則無疾,無疾則不夭,故父不喪子,兄不哭弟。德配天地,明並日月,則麟鳳至,龜龍在郊,河出圖,洛出書,遠方之君莫不說義,奉幣而來朝,此和之極也。 臣聞之,仁者愛也,義者宜也,禮者所履也,智者術之原也。致利除害,兼愛無私,謂之仁;明是非,立可否,謂之義;進退有度,尊卑有分,謂之禮;擅殺生之柄,通壅塞之塗,權輕重之數,論得失之道,使遠近情偽必見於上,謂之術:凡此四者,治之本,道之用也,皆當設施,不可廢也。得其要,則天下安樂,法設而不用;不得其術,則主蔽於上,官亂於下。此事之情,屬統垂業之本也。 臣聞堯遭鴻水,使禹治之,未聞禹之有水也。若湯之旱,則桀之餘烈也。桀、紂行惡,受天之罰;禹、湯積德,以王天下。因此觀之,天德無私親,順之和起,逆之害生。此天文、地理、人事之紀。臣弘愚戇,不足以奉大對。 時對者百餘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對為第一。召見,容貌甚麗,拜為博士,待詔金馬門。 弘復上疏曰:「陛下有先聖之位而無先聖之名,有先聖之民而無先聖之吏,是以勢同而治異。先世之吏正,故其民篤;今世之吏邪,故其民薄。政弊而不行,令倦而不聽。夫使邪吏行弊政,用倦令治薄民,民不可得而化,此治之所以異也。臣聞周公旦治天下,期年而變,三年而化,五年而定。唯陛下之所志。」書奏,天子以冊書答曰:「問:弘稱周公之治,弘之材能自視孰與周公賢?」弘對曰:「愚臣淺薄,安敢比材於周公!雖然,愚心曉然見治道之可以然也。去虎豹馬牛,禽獸之不可制者也,及其教馴服習之,至可牽持駕服,唯人之從。臣聞揉曲術者不累日,銷金石者不累月,夫人之於利害好惡,豈比禽獸木石之類哉?期年而變,臣弘尚竊遲之。」上異其言。 時方通西南夷,巴、蜀苦之,詔使弘視焉。還奏事,盛毀西南夷無所用,上不聽。每朝會議,開陳其端,使人主自擇,不肯面折庭爭。於是上察其行慎厚,辯論有餘,習文法吏事,緣飾以儒術,上說之,一歲中至左內史。 弘奏事,有所不可,不肯庭辯。常與主爵都尉汲黯請間,黯先發之,弘推其後,上常說,所言皆聽,以此日益親貴。嘗與公卿約議,至上前,皆背其約以順上指。汲黯庭詰弘曰:「齊人多詐而無情,始為與臣等建此議,今皆背之,不忠。」上問弘,弘謝曰:「夫知臣者以臣為忠,不知臣者以臣為不忠。」上然弘言。左右幸臣每毀弘,上益厚遇之。 弘為人談笑多聞,常稱以為人主病不廣大,人臣病不儉節。養後母孝謹,後母卒,服喪三年。 為內史數年,遷御史大夫。時又東置蒼海,北築朔方之郡。弘數諫,以為罷弊中國以奉無用之地,願罷之。於是上乃使硃買臣等難弘置朔方之便。發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謝曰:「山東鄙人,不知其便若是,願罷西南夷、蒼海,專奉朔方。」上乃許之。 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祿甚多,然為布被,此詐也。」上問弘,弘謝曰:「有之。夫九卿與臣善者無過黯,然今日庭詰弘,誠中弘之病。夫以三公為布被,誠飾詐欲以釣名。且臣聞管仲相齊,有三歸,侈擬於君,桓公以霸,亦上僭於君。晏嬰相景公,食不重肉,妾不衣絲,齊國亦治,亦下比於民。今臣弘位為御史大夫,為布被,自九卿以下至於小吏無差,誠如黯言。且無黯,陛下安聞此言?」上以為有讓,愈益賢之。 元朔中,代薛澤為丞相。先是,漢常以列侯為丞相,唯弘無爵,上於是下詔曰:「朕嘉先聖之道,開廣門路,宣招四方之士,蓋古者任賢而序位,量能以授官,勞大者厥祿厚,德盛者獲爵尊,故武功以顯重,而文德以行褒。其以高成之平津鄉戶六百五十封丞相弘為平津侯。」其後以為故事,至丞相封,自弘始也。 時,上方興功業,婁舉賢良。弘自見為舉首,起徒步,數年至宰相封侯,於是起客館,開東閣以延賢人,與參謀議。弘身食一肉,脫粟飯,故人賓客仰衣食,奉祿皆以給之,家無所餘。然其性意忌,外寬內深。諸常與弘有隙,無近遠,雖陽與善,後竟報其過。殺主父偃,徙董仲舒膠西,皆弘力也。 後淮南、衡山謀反,治黨與方急,弘病甚,自以為無功而封侯,居宰相位,宜佐明主填撫國家,使人由臣子之道。今諸侯有畔逆之計,此大臣奉職不稱也。恐病死無以塞責,乃上書曰:「臣聞天下通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之交,五者天下之通道也;仁、知、勇三者,所以行之也。故曰『好問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此三者,知所以自治;知所以自治,然後知所以治人。』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陛下躬孝弟,監三王,建周道,兼文武,招徠四方之士,任賢序位,量能授官,將以厲百姓勸賢材也。今臣愚駑,無汗馬之勞,陛下過意擢臣弘卒伍之中,封為列侯,致位三公。臣弘行能不足以稱,加有負薪之疾,恐先狗馬填溝壑,終無以報德塞責。願歸侯,乞骸骨,避賢者路。」上報曰:「古者賞有功,褒有德,守成上文,遭遇右武,未有易此者也。朕夙夜庶幾,獲承至尊,懼不能寧,惟所與共為治者,君宜知之。蓋君子善善及後世,若茲行,常在朕躬。君不幸罹霜露之疾,何恙不已,乃上書歸侯,乞骸骨,是章朕之不德也。今事少閒,君其存精神,止念慮,輔助醫藥以自恃。」因賜告牛、酒、雜帛。居數月,有瘳,視事。 凡為丞相御史六歲,年八十,終丞相位。其後李蔡、嚴青翟、趙周、石慶、公孫賀、劉屈氂繼踵為丞相。自蔡至慶,丞相府客館丘虛而已,至賀、屈氂時壞以為馬廄車庫奴婢室矣。唯慶以惇謹,復終相位,其餘盡伏誅雲。 弘子度嗣侯,為山陽太守十餘歲,詔征巨野令史成詣公車,度留不遣,坐論為城旦。 元始中,修功臣後,下詔曰:「漢興以來,股肱在位,身行儉約,輕財重義,未有若公孫弘者也。位在宰相封侯,而為布被脫粟之飯,奉祿以給故人賓客,無有所餘,可謂減於制度,而率下篤俗者也,與內厚富而外為詭服以釣虛譽者殊科。夫表德章義,所以率世厲俗,聖王之也。其賜弘後子孫之次見為適者,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 卜式,河南人也。以田畜為事。有少弟,弟壯,式脫身出,獨取畜羊百餘,田宅財物盡與弟。式入山牧,十餘年,羊致千餘頭,買田宅。而弟盡破其產,式輒復分與弟者數矣。 時漢方事匈奴,式上書,願輸家財半助邊。上使使問式:「欲為官乎?」式曰:「自小牧羊,不習仕宦,不願也。」使者曰:「家豈有冤,欲言事乎?」式曰:「臣生與人亡所爭,邑人貧者貸之,不善者教之,所居,人皆從式,式何故見冤!」使者曰:「苟,子何欲?」式曰:「天子誅匈奴,愚以為賢者宜死節,有財者宜輸之,如此而匈奴可滅也。」使者以聞。上以語丞相弘。弘曰:「此非人情。不軌之臣不可以為化而亂法,願陛下勿許。」上不報,數歲乃置式。式歸,復田牧。 歲余,會渾邪等降,縣官費眾,倉府空,貧民大徙,皆卬給縣官,無以盡贍。式復持錢二十萬與河南太守,以給徙民。河南上富人助貧民者,上識式姓名,曰:「是固前欲輸其家半財助邊。」乃賜式外繇四百人,式又盡復與官。是時,富豪皆爭匿財,唯式尤欲助費。上於是以式終長者,乃召拜式為中郎,賜爵左庶長,田十頃,佈告天下,尊顯以風百姓。 初,式不願為郎,上曰:「吾有羊在上林中,欲令子牧之。」式既為郎,布衣草蹻而牧羊。歲余,羊肥息。上過其羊所,善之。式曰:「非獨羊也,治民亦猶是矣。以時起居,惡者輒去,毋令敗群。」上奇其言,欲試使治民。拜式緱氏令,緱氏便之;遷成皋令,將漕最。上以式樸忠,拜為齊王太傅,轉為相。 會呂嘉反,式上書曰:「臣聞主愧臣死。群臣宜盡死節,其駑下者宜出財以佐軍,如是則強國不犯之道也。臣願與子男及臨菑習弩博昌習船者請行死之,以盡臣節。」上賢之,下詔曰:「朕聞報德以德,報怨以直。今天下不幸有事,郡縣諸侯未有奮繇直道者也。齊相雅行躬耕,隨牧畜悉,輒分昆弟,更造,不為利惑。日者北邊有興,上書助官。往年西河歲惡,率齊人入粟。今又首奮,雖未戰,可謂義形於內矣。其賜式爵關內侯,黃金四十斤,田十頃,佈告天下,使明知之。」 元鼎中,征式代石慶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言郡國不便鹽鐵而船有算,可罷。上由是不說式。明年當封禪,式又不習文章,貶秩為太子太傅,以兒寬代之。式以壽終。 兒寬,千乘人也。治《尚書》,事歐陽生。以郡國選詣博士,受業孔安國。貧無資用,嘗為弟子都養。時行賃作,帶經而鋤,休息輒讀誦,其精如此。以射策為掌故,功次,補廷尉文學卒史。 寬為人溫良,有廉知自將,善屬文,然懦於武,口弗能發明也。時張湯為廷尉,廷尉府盡用文史法律之吏,而寬以儒生在其間,見謂不習事,不署曹,除為從史,之北地視畜數年。還至府,上畜簿,會廷尉時有疑奏,已再見卻矣,掾史莫知所為。寬為言其意,掾史因使寬為奏。奏成,讀之皆服,以白廷尉湯。湯大驚,召寬與語,乃奇其材,以為掾。上寬所作奏,即時得可。異日,湯見上。問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誰為之者?」湯言兒寬。上曰:「吾固聞之久矣。」湯由是鄉學,以寬為奏讞掾,以古法義決疑獄,甚重之。及湯為御史大夫,以寬為掾,舉侍御史。見上,語經學,上說之,從問《尚書》一篇。擢為中大夫,遷左內史。 寬既治民,勸農業,緩刑罰,理獄訟,卑體下士,務在於得人心;擇用仁厚士,推情與下,不求名聲,吏民大信愛之。寬表奏開六輔渠,定水令以廣溉田。收租稅,時裁闊狹,與民相假貸,以故租多不入。後有軍發,左內史以負租課殿,當免。民聞當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車,小家擔負,輸租繈屬不絕,課更以最。上由此愈奇寬。 及議欲放古巡狩封禪之事,諸儒對者五十餘人,未能有所定。先是,司馬相如病死,有遺書,頌功德,言符瑞,足以封泰山。上奇其書,以問寬,寬對曰:「陛下躬發聖德,統楫群元,宗祀天地,薦禮百神,精神所鄉,徵兆必報,天地並應,符瑞昭明。其封泰山,禪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節也。然享薦之義,不著於經,以為封禪告成,合祛於天地神祇,祗戒精專以接神明。總百官之職,各稱事宜而為之節文。唯聖主所由,制定其當,非君臣之所能列。令將舉大事,優遊數年,使群臣得人自盡,終莫能成。唯天子建中和之極,兼總條貫,金聲而玉振之,以順成天慶,垂萬世之基。」上然之,乃自製儀,采儒術以文焉。 既成,將用事,拜寬為御史大夫,從東封泰山,還登明堂。寬上壽曰:「臣聞三代改制,屬象相因。間者聖統廢絕,陛下發憤,合指天地,祖立明堂辟雍,宗祀泰一,六律五聲,幽贊聖意,神樂四合,各有方象,以丞嘉祀,為萬世則,天下幸甚。將建大元本瑞,登告岱宗,發祉闓門,以候景至。癸亥宗祀,日宣重光;上元甲子,肅邕永享。光輝充塞,天文粲然,見象日昭,報降符應。臣寬奉觴再拜,上千萬歲壽。」制曰:「敬舉君之觴。」 後太史令司馬遷等言:「歷紀壞廢,漢興未改正朔,宜可正。」上乃詔寬與遷等共定漢《太初歷》。語在《律歷志》。 初,梁相褚大通《五經》,為博士,時寬為弟子。及御史大夫缺,征褚大,大自以為得御史大夫。至洛陽,聞兒寬為之,褚大笑。及至,與寬議封禪於上前,大不能及,退而服曰:「上誠知人。」寬為御史大夫,以稱意任職,故久無有所匡諫於上,官屬易之。居位九歲,以官卒。 贊曰:公孫弘、卜式、兒寬皆以鴻漸之翼困於燕爵,遠跡羊豕之間,非遇其時,焉能致此位乎?是時,漢興六十餘載,海內艾安,府庫充實,而四夷未賓,制度多闕。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輪迎枚生,見主父而歎息。群士慕向,異人並出。卜式拔於芻牧,弘羊擢於栗豎,衛青奮於奴僕,日磾出於降虜,斯亦曩時版築飯牛之朋已。漢之得人,於茲為盛,儒雅則公孫弘、董仲舒、兒寬,篤行則石建、石慶,質直則汲黯、卜式,推賢則韓安國、鄭當時,定令則趙禹、張湯,文章則司馬遷、相如,滑稽則東方朔、枚皋,應對則嚴助、硃買臣,歷數則唐都、洛下閎,協律則李延年,運籌則桑弘羊,奉使則張騫、蘇武,將率則衛青、霍去病,受遺則霍光、金日磾,其餘不可勝紀。是以興造功業,制度遺文,後世莫及。孝宣承統,纂修洪業,亦講論六藝,招選茂異,而蕭望之、梁丘賀、夏侯勝、韋玄成、嚴彭祖,尹更始以儒術進,劉向,王褒以文章顯,將相則張安世、趙充國、魏相、丙吉、於定國、杜延年,治民則黃霸、王成、龔遂、鄭弘、召信臣、韓延壽、尹翁歸、趙廣漢、嚴延年、張敞之屬,皆有功跡見述於世。參其名臣,亦其次也。 卷五十九犝盤來堋受 張湯,杜陵人也。父為長安丞,出,湯為兒守舍。還,鼠盜肉,父怨,笞湯。湯掘熏得鼠及余肉,劾鼠掠治,傳爰書,訊鞫論報,並取鼠與肉,具獄磔堂下。父見之,視文辭如老獄吏,大驚,遂使書獄。 父死後,湯為長安吏。周陽侯為諸卿時,嘗系長安,湯傾身事之。及出為侯,大與湯交,遍見貴人。湯給事內史,為甯成掾,以湯為無害,言大府,調茂陵尉,治方中。 武安侯為丞相,征湯為史,薦補侍御史。治陳皇后巫蠱獄,深竟黨與,上以為能,遷太史大夫。與趙禹共定諸律令,務在深文,拘守職之吏。已而禹至少府,湯為廷尉,兩人交歡,兄事禹。禹志在奉公孤立,而湯舞知以御人。始為小吏,干沒,與長安富賈田甲、魚翁叔之屬交私。及列九卿,收接天下名士大夫,己內心雖不合,然陽浮道與之。 是時,上方鄉文學,湯決大獄,欲傅古義,乃請博士弟子治《尚書》、《春秋》,補廷尉史,平亭疑法。奏讞疑,必奏先為上分別其原,上所是,受而著讞法廷尉挈令,揚主之明。奏事即譴,湯摧謝,鄉上意所便,必引正監掾史賢者,曰:「固為臣議,如上責臣,臣弗用,愚抵此。」罪常釋。間即奏事,上善之,曰:「臣非知為此奏,乃監、掾、史某所為。」其欲薦吏,揚人之善、解人之過如此。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監吏深刻者;即上意所欲釋,予監吏輕平者。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詆;即下戶羸弱,時口言「雖文致法,上裁察。」於是往往釋湯所言。湯至於大吏,內行修,交通賓客飲食,於故人子弟為吏及貧昆弟,調護之尤厚,其造請諸公,不避寒暑。是以湯雖文深意忌不專平,然得此聲譽。而深刻吏多為爪牙用者,依於文學之士。丞相弘數稱其美。 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獄,皆窮根本。嚴助、伍被,上欲釋之,湯爭曰:「伍被本造反謀,而助親幸出入禁闥,腹心之臣,乃交私諸侯如此,弗誅,後不可治。」上可論之。其治獄所巧排大臣自以為功,多此類。繇是益尊任,遷御史大夫。 會渾邪等降,漢大興兵伐匈奴,山東水旱,貧民流徙,皆卬給縣官,縣官空虛。湯承上指,請造白金及五銖錢,籠天下鹽鐵,排富商大賈,出告緡令,鋤豪強並兼之家,舞文巧詆以輔法。湯每朝奏事,語國家用,日旰,天子忘食。丞相取充位,天子事皆決湯。百姓不安其生,騷動,縣官所興未獲其利,奸吏並侵漁,於是痛繩以罪。自公卿以下至於庶人鹹指湯。湯嘗病,上自至捨視,其隆貴如此。 匈奴求和親,群臣議前,博士狄山曰:「和親便。」上問其便,山曰:「兵,凶器,未易數動。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結和親。孝惠、高後時,天下安樂,及文帝欲事匈奴,北邊蕭然苦兵。孝景時,吳、楚七國反,景帝往來東宮間,天下寒心數月。吳、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實。今自陛下興兵擊匈奴,中國以空虛,邊大困貧。由是觀之,不如和親。」上問湯,湯曰:「此愚儒無知。」狄山曰:「臣固愚忠,若御史大夫湯,乃詐忠。湯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詆諸侯,別疏骨肉,使籓臣不自安,臣固知湯之詐忠。」於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無使虜入盜乎?」山曰:「不能。」曰:「居一縣?」曰:「不能。」復曰:「居一鄣間?」山自度辯窮且下吏,曰:「能。」乃譴山乘鄣。至月餘,匈奴斬山頭而去。是後群臣震讋。 湯客田甲雖賈人,有賢操,始湯為小吏,與錢通,及為大吏,而甲所以責湯行義,有烈士之風。 湯為御史大夫七歲,敗。 河東人李文,故嘗與湯有隙,已而為御史中丞,薦數從中文事有可以傷湯者,不能為地。湯有所愛史魯謁居,知湯弗平,使人上飛變告文奸事,事下湯,湯治論殺文,而湯心知謁居為之。上問:「變事從跡安起?」湯陽驚曰:「此殆文故人怨之。」謁居病臥閭裡主人,湯自往視病,為謁居摩足,趙國以冶鑄為業,王數訟鐵官事,湯常排趙王。趙王求湯陰事。謁居嘗案趙王,趙王怨之,並上書告:「湯大臣也,史謁居有病,湯至為摩足,疑與為大奸。」事下延尉。謁居病死,事連其弟,弟系導官。湯亦治它囚導官,見謁居弟,欲陰為之,而陽不省。謁居弟不知而怨湯,使人上書,告湯與謁居謀,共變李文。事下減宣。宣嘗與湯有隙,及得此事,窮竟其事,未奏也。會人有盜發孝文園瘞錢,丞相青翟朝,與湯約俱謝,至前,湯念獨丞相以四時行園,當謝,湯無與也,不謝。丞相謝,上使御史案其事。湯欲致其文丞相見知,丞相患之。三長史皆害湯,欲陷之。 始,長史硃買臣素怨湯,語在其傳。王朝,齊人,以術至右內史。邊通學短長,剛暴人也。官至濟南相。故皆居湯右,已而失官,守長史,詘體於湯。湯數行丞相事,知此三長史素貴,常陵折之。故三長史合謀曰:「始湯約與君謝,已而賣君;今欲劾君以宗廟事,此欲代君耳。吾知湯陰事。」使吏捕案湯左田信等,曰湯且欲為請奏,信輒先知之,居物致富,與湯分之。及它奸事。事辭頗聞。上問湯曰:「吾所為,賈人輒知,益居其物,是類有以吾謀告之者。」湯不謝,又陽驚曰:「固宜有。」減宜亦奏謁居事。上以湯懷詐面欺,使使八輩簿責湯。湯具自道無此,不服。於是上使趙禹責湯。禹至,讓湯曰:「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滅者幾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狀,天子重致君獄,欲令君自為計,何多以對為?」湯乃為書謝曰:「湯無尺寸之功,起刀筆吏,陛下幸致位三公,無以塞責。然謀陷湯者,三長史也。」遂自殺。 湯死,家產直不過五百金,皆所得奉賜,無它贏。昆弟諸子欲厚葬湯,湯母曰:「湯為天子大臣,被惡言而死,何厚葬為!」載以牛車,有棺而無槨。上聞之,曰:「非此母不生此子。」乃盡按誅三長史。丞相青翟自殺。出田信。上惜湯,復稍進其子安世。 安世字子孺,少以父任為郎。用善書給事尚書,精力於職,休沐未嘗出。上行幸河東,嘗亡書三篋,詔問莫能知,唯安世識之,具作其事。後購求得書,以相校無所遺失。上奇其材,擢為尚書令,遷光祿大夫。 昭帝即位,大將軍霍光秉政,以安世篤行,光親重之。會左將軍上官桀父子及御史大夫桑弘羊皆與燕王、蓋主謀反誅,光以朝無舊臣,白用安世為右將軍光祿勳,以自副焉。久之,天子下詔曰:「右將軍光祿勳安世輔政宿衛,肅敬不怠,十有三年,鹹以康寧。夫親親任賢,唐、虞之道也,其封安世為富平侯。」 明年,昭帝崩,未葬,大將軍光白太后,徙安世為車騎將軍,與共征立昌邑王。王行淫亂,光復與安世謀,廢王、尊立宣帝。帝初即位,褒賞大臣,下詔曰:「夫褒有德,賞有功,古今之通義也。車騎將軍光祿勳富平侯安世,宿衛忠正,宣德明恩,勤勞國家,守職秉義,以安宗廟,其益封萬六百戶,功次大將軍光。」安世子千秋、延壽、彭祖,皆中郎將侍中。 大將軍光薨後數月,御史大夫魏相上封事曰:「聖王褒有德以懷萬方,顯有功以勸百寮,是以朝廷尊榮,天下鄉風。國家承祖宗之業,制諸侯之重,新失大將軍,宜宣章盛德以示天下,顯明功臣以填籓國。毋空大位,以塞爭權,所以安社稷絕未萌也。車騎將軍安世事孝武皇帝三十餘年,忠信謹厚,勤勞政事,夙夜不怠,與大將軍定策,天下受其福,國家重臣也,宜尊其位,以為大將軍,毋令領光祿勳事,使專精神,憂念天下,思惟得失。安世子延壽重厚,可以為光祿勳,領宿衛臣。」上亦欲用之。安世聞指,懼不敢當。請聞求見,免冠頓首曰:「老臣耳妄聞,言之為先事,不言情不達,誠自量不足以居大位,繼大將軍後,唯天子財哀,以全老臣之命。」上笑曰:「君言泰謙。君而不可,尚誰可者!」安世深辭弗能得。後數日,竟拜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數月,罷車騎將軍屯兵,更為衛將軍,兩宮衛尉,城門、北軍兵屬焉。 時,霍光子禹為右將軍,上亦以禹為大司馬,罷其右將軍屯兵,以虛尊加之,而實奪其眾。後歲余,禹謀反,夷宗族,安世素小心畏忌,已內憂矣。其女孫敬為霍氏外屬婦,當相坐,安世瘦懼,形於顏色,上怪而憐之,以問左右,乃赦敬,以尉其意。安世浸恐。職典樞機,以謹慎周密自著,外內無間。每定大政,已決,輒移病出;聞有詔令,乃驚,使吏之丞相府問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與議也。 嘗有所薦,其人來謝,安世大恨,以為舉賢達能,豈有私謝邪?絕井復為通。有郎功高不調,自言,安世應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執事,何長短而自言乎!」絕不許。已而郎果遷。莫府長史遷,辭去之官,安世問以過失。長史曰:「將軍為明主股肱,而士無所進,論者以為譏。」安世曰「明主在上,賢不肖較然,臣下自修而已,何知士而薦之?」其欲匿名跡遠權勢如此。 為光祿勳,郎有醉小便殿上,主事白行法,安世曰:「何以知其不反水漿邪?如何以小過成罪!」郎淫官婢,婢兄自言,安世曰:「奴以恚怒,誣污衣冠。」告署適奴。其隱人過失,皆此類也。 安世自見父子尊顯,懷不自安,為子延壽求出補吏,上以為北地太守。歲余,上閔安世年老,復征延壽為左曹、太僕。 初,安世兄賀幸於衛太子,太子敗,賓客皆誅,安世為賀上書,得下蠶室。後為掖庭令,而宣帝以皇曾孫收養掖庭。賀內傷太子無辜,而曾孫孤幼,所以視養拊循,恩甚密焉。及曾孫壯大,賀教書,令受《詩》,為取許妃,以家財聘之。曾孫數有征怪,語在《宣紀》。賀聞知,為安世道之,稱其材美。安世輒絕止,以為少主在上,不宜稱述曾孫。及宣帝即位,而賀已死。上謂安世曰:「掖廷令平生稱我,將軍止之,是也。」上追思賀恩,欲封其塚為恩德侯,置家塚二百家。賀有一子蚤死,無子,子安世小男彭祖。彭祖又小與上同席研書,指欲封之,先賜爵關內侯。故安世深辭賀封,又求損守塚戶數,稍減至三十戶。上曰:「吾自為掖廷令,非為將軍也。」安世乃止,不敢復言。遂下詔曰:「其為故掖廷令張賀置守塚三十家。」上自處置其裡,居塚西鬥雞翁捨南,上少時所嘗游處也。明年,復下詔曰:「朕微眇時,故掖廷令張賀輔道朕躬,修文學經術,恩惠卓異,厥功茂焉。《詩》云:『無言不仇,無德不報。』其封賀弟子侍中關內侯彭祖為陽都侯,賜賀謚曰陽都哀侯。」時,賀有孤孫霸,年七歲,拜為散騎、中郎將,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安世以父子封侯,在位大盛,乃辭祿。詔都內別臧張氏無名錢以百萬數。 安世尊為公侯,食邑萬戶,然身衣弋綈,夫人自紡績,家童七百人,皆有手技作事,內治產業,累織纖微,是以能殖其貨,富於大將軍光。天子甚尊憚大將軍,然內親安世,心密於光焉。 元康四年春,安世病,上疏歸侯,乞骸骨。天子報曰:「將軍年老被病,朕甚閔之。雖不能視事,折衝萬里,君先帝大臣,明於治亂,朕所不及,得數問焉,何感而上書歸衛將軍富平侯印?薄朕忘故,非所望也!願將軍強餐食,近醫藥,專精神,以輔天年。」安世復強起視事,至秋薨。天子贈印綬,送以輕車介士,謚曰敬侯。賜塋杜東,將作穿復土,起塚祠堂。子延壽嗣。 延壽已歷位九卿,既嗣侯,國在陳留,別邑在魏郡,租入歲千餘萬。延壽自以身無功德,何以能久堪先人大國,數上書讓減戶邑,又因弟陽都侯彭祖口陳至誠,天子以為有讓,乃徙封平原,並一國,戶口如故,而租稅減半。薨,謚曰愛侯。子勃嗣。為散騎、諫大夫。 元帝初即位,詔列侯舉茂材,勃舉太官獻丞陳湯。湯有罪,勃坐削戶二百,會薨,故賜謚曰繆侯。後湯立功西域,世以勃為知人。子臨嗣。 臨亦謙儉,每登閣殿,常歎曰:「桑、霍為我戒,豈不厚哉!」且死,分施宗族故舊,薄葬不起墳。臨尚敬武公主。薨,子放嗣。 鴻嘉中,上欲遵武帝故事,與近臣游宴,放以公主子開敏得幸。放取皇后弟平恩侯許嘉女,上為放供張,賜甲第,充以乘輿服飾,號為天子取婦,皇后嫁女。大官私官並供其弟,兩宮使者冠蓋不絕,賞賜以千萬數。放為侍中、中郎將,監平樂屯兵,置莫府,儀比將軍。與上臥起,寵愛殊絕,常從為微行出遊,北至甘泉,南至長楊、五莋,鬥雞走馬長安中,積數年。 是時,上諸舅皆害其寵,白太后。太后以上春秋富,動作不節,甚以過放。時數有災異,議者歸咎放等。於是丞相宣、御史大夫方進奏:「放驕蹇縱恣,奢淫不制。前侍御史修等四人奉使至放家逐名捕賊,時放見在,奴從者閉門設兵弩射吏,距使者不肯內。知男子李游君欲獻女,使樂府音監景武強求不得,使如康等之其家,賊傷三人。又以縣官事怨樂府游徼莽,而使大奴駿等四十餘人群黨盛兵弩,白晝入樂府攻射官寺,縛束長吏子弟,斫破器物,宮中皆奔走伏匿。奔自髡鉗,衣赭衣,及守令史調等皆徒跣叩頭謝放,放乃止。奴從者支屬並乘權勢為暴虐,至求吏妻不得,殺其夫,或恚一人,妄殺其親屬,輒亡人放弟,不得,幸得勿治。放行輕薄,連犯大惡,有感動陰陽之咎,為臣不忠首,罪名雖顯,前蒙恩。驕逸悖理,與背畔無異,臣子之惡,莫大於是,不宜宿衛在位。臣請免放歸國,以銷眾邪之萌,厭海內之心。」 上不得已,左遷放為北地都尉。數月,復徵入侍中。太后以放為言,出放為天水屬國都尉。永始、元延間,比年日蝕,故久不還放,璽書勞問不絕。居歲余,征放歸第視母公主疾。數月,主有瘳,出放為何東都尉。上雖愛放,然上迫太后,下用大臣,故常涕泣而遣之。後復征放為侍中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歲余,丞相方進復奏放,上不得已,免放,賜錢五百萬,遣就國。數月,成帝崩,放思慕哭泣而死。 初,安世長子千秋與霍光子禹俱為中郎將,將兵隨度遼將軍范明友擊烏桓。還,謁大將軍光,問千秋戰鬥方略,山川形勢,千秋口對兵事,畫地成圖,無所忘失。光復問禹,禹不能記,曰:「皆有文書。」光由是賢千秋,以禹為不材,歎曰:「霍氏世衰,張氏興矣!」及禹誅滅,而安世子孫相繼,自宣、元以來為侍中、中常侍、諸曹散騎、列校尉者凡十餘人。功臣之世,唯有金氏、張氏,親近寵貴,比於外戚。 放子純嗣侯,恭儉自修,明習漢家制度故事,有敬侯遺風。王莽時不失爵,建武中歷位至大司空,更封富平之別鄉為武始侯。 張湯本居杜陵,安世武、昭、宣世輒隨陵,凡三徙,復還杜陵。 贊曰:馮商稱張湯之先與留侯同祖,而司馬遷不言,故闕焉。漢興以來,侯者百數,保國持寵,未有若富平者也。湯雖酷烈,及身蒙咎,其推賢揚善,固宜有後。安世履道,滿而不溢。賀之陰德,亦有助雲。 卷六十牰胖艽埥 杜周,南陽杜衍人也。義縱為南陽太守,以周為爪牙,薦之張湯,為廷尉史。使案邊失亡,所論殺甚多。奏事中意,任用,與減宣更為中丞者十餘歲。 周少言重遲,而內深次骨。宣為左內史,周為廷尉,其治大抵放張湯,而善候司。上所欲擠者,因而陷之;上所欲釋,久系待問而微見其冤狀。客有謂周曰:「君為天下決平,不循三尺法,專以人主意指為獄,獄者固如是乎?」周曰:「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為律,後主所是疏為令;當時為是,何古之法乎!」 至周為廷尉,詔獄亦益多矣。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減百餘人。郡吏大府舉之延尉,一歲至千餘章。章大者連逮證案數百,小者數十人;遠者數千里,近者數百里。會獄,吏因責如章告劾,不服,以掠笞定之。於是聞有逮證,皆亡匿。獄久者至更數赦十餘歲而相告言,大氐盡詆以不道,以上延尉及中都官,詔獄逮至六七萬人,吏所增加十有餘萬。 周中廢,後為執金吾,逐捕桑弘羊、衛皇后昆弟子刻深,上以為盡力無私,遷為御史大夫。 始周為廷史,有一馬,及久任事,列三公,而兩子夾河為郡守,家訾累巨萬矣。治皆酷暴,唯少子延年行寬厚雲。 延年字幼公,亦明法律。昭帝初立,大將軍霍光秉政,以延年三公子,吏材有餘,補軍司空。始元四年,益州蠻夷反,延年以校尉將南陽士擊益州,還,為諫大夫。左將軍上官桀父子與蓋主、燕王謀為逆亂。假稻田使者燕倉知其謀,以告大司農楊敞。敝惶懼,移病,以語延年。延年以聞,桀等伏辜。延年封為建平侯。 延年本大將軍霍光吏,首發大奸,有忠節,由是擢為太僕、右曹、給事中。光持刑罰嚴,延年輔之以寬。治燕王獄時,御史大夫桑弘羊子遷亡,過父故吏侯史吳。後遷捕得,伏法。會赦,侯史吳自出系獄,廷尉王平與少府徐仁雜治反事,皆以為桑遷坐父謀反而侯史吳臧之,非匿反者,乃匿為隨者也。即以赦令除吳罪。後侍御史治實,以桑遷通經術,知父謀反而不諫爭,與反者身無異;侯史吳故三百石吏,首匿遷,不與庶人匿隨從者等,吳不得赦。奏請復治,劾廷尉、少府縱反者。少府徐仁即丞相車千秋女婿也,故千秋數為侯史吳言。恐光不聽,千秋即召中二千石、博士會公車門,議問吳法。議者知大將軍指,皆執吳為不道。明日,千秋封上眾議,光於是以千秋擅召中二千石以下,外內異言,遂下延尉平、少府仁獄。朝廷皆恐丞相坐之。延年乃奏記光爭,以為「吏縱罪人,有常法,今更詆吳為不道,恐於法深。又丞相素無所守持,而為好言於下,盡其素行也。至擅召中二千石,甚無狀。延年愚,以為丞相久故,及先帝用事,非有大故,不可棄也。間者民頗言獄深,吏為峻詆,今丞相所議,又獄事也,如是以及丞相,恐不合眾心。群下讙嘩,庶人私議,流言四布,延年竊重將軍失此名於天下也!」光以廷尉、少府弄法輕重,皆論棄市,而不以及丞相,終與相竟。延年論議持平,合和朝廷,皆此類也。 見國家承武帝奢侈師旅之後,數為大將軍光言:「年歲比不登,流民未盡還,宜修孝文明政,示以儉約寬和,順天心,說民意,年歲宜應。」光納其言,舉賢良,議罷酒榷、鹽、鐵,皆自延年發之。吏民上書言便宜,有異,輒下延年平處復奏。言可官試者,至為縣令,或丞相、御史除用,滿歲以狀聞,或抵其罪法,常與兩府及廷尉分章。 昭帝末,寢疾,征天下名醫,延年典領方藥。帝崩,昌邑王即位,廢,大將軍光、車騎將軍張安世與大臣議所立。時,宣帝養於掖廷,號皇曾孫,與延年中子佗相愛善,延年知曾孫德美,勸光、安世立焉。宣帝即位,褒賞大臣,延年以定策安宗廟,益戶二千三百,與始封所食邑凡四千三百戶。詔有司論定策功:大司馬大將軍光功德過太尉絳侯周勃;車騎將軍安世、丞相楊敞功比丞相陳平;前將軍韓增、御史大夫蔡誼功比穎陰侯灌嬰;太僕杜延年功比硃虛侯劉章;後將軍趙充國、大司農田延年、少府史樂成功比典客劉揭,皆封侯益土。 延年為人安和,備於諸事,久典朝政,上任信之,出即奉駕,入給事中,居九卿位十餘年,賞賜賂遺,訾數千萬。 霍光薨後,子禹與宗族謀反,誅。上以延年霍氏舊人,欲退之,而丞相魏相奏延年素貴用事,官職多奸。遣吏考案,但得苑馬多死,官奴婢乏衣食,延年坐免官,削戶二千。後數月,復召拜為北地太守。延年以故九卿外為邊吏,治郡不進,上以璽書讓延年。延年乃選用良吏,捕擊豪強,郡中清靜。居歲余,上使謁者賜延年璽書,黃金二千斤,徙為西河太守,治甚有名。五鳳中,徵入為御史大夫。延年居父官府,不敢當舊位,坐臥皆易其處。是時,四夷和,海內平,延年視事三歲,以老病乞骸骨,天子優之,使光祿大夫持節賜延年黃金百斤、酒,加致醫藥,延年遂稱病篤。賜安車駟馬,罷就第。後數月薨,謚曰敬侯,子緩嗣。 緩少為郎,本始中以校尉從蒲類將軍擊匈奴,還為諫大夫,遷上谷都尉,雁門太守。父延年薨,征視喪事,拜為太常,治諸陵縣,每冬月封具獄日,常去酒省食,官屬稱其有恩。元帝初即位,谷貴民流,永光中西羌反,緩輒上書入錢、谷以助用,前後數百萬。 緩六弟,五人至大官,少弟熊歷五郡二千石、三州牧刺史,有能名,唯中弟欽官不至而最知名。 欽字子夏,少好經書,家富而目偏盲,故不好為吏。茂陵杜鄴與欽同姓字,俱以材能稱京師,故衣冠謂欽為「盲杜子夏」以相別。欽惡以疾見詆,乃為小冠,高廣財二寸,由是京師更謂欽為「小冠杜子夏」,而鄴為「大冠杜子夏」雲。 時,帝舅大將軍王鳳以外戚輔政,求賢知自助。鳳父頃侯禁與欽兄緩相善,故鳳深知欽能,奏請欽為大將軍軍武庫令。職閒無事,欽所好也。 欽為人深博有謀。自上為太子時,以好色聞,及即位,皇太后詔采良家女。欽因是說大將軍鳳曰:「禮壹娶九女,所以極陽數,廣嗣重祖也;必鄉舉求窈窕,不問華色,所以助德理內也;娣侄雖缺不復補,所以養壽塞爭也。故后妃有貞淑之行,則胤嗣有賢聖之君;制度有威儀之節,則人君有壽考之福。廢而不由,則女德不厭;女德不厭,則壽命不究於高年。《書》云:『或四三年』,言失欲之生害也。男子五十,好色未衰;婦人四十,容貌改前。以改前之容侍於未衰之年,而不以禮為制,則其原不可救而後徠異態;後徠異態,則正後自疑而支庶有間適之心。是以晉獻被納讒之謗,申生蒙無罪之辜。今聖主富於春秋,未有適嗣,方鄉術入學,未親后妃之議。將軍輔政,宜因始初之隆,建九女之制,詳擇有行義之家,求淑女之質,毋必有色聲音技能,為萬世大法。夫少,戒之在色,《小卞》之作,可為寒心。唯將軍常以為憂。」 鳳白之太后,太后以為故事無有。欽復重言:「《詩》云:『殷監不遠,在夏後氏之世』。刺戒者至迫近,而省聽者常怠忽,可不慎哉!前言九女,略陳其禍福,甚可悼懼,竊恐將軍不深留意。后妃之制,夭壽治亂存亡之端也。跡三代之季世,覽宗、宣之饗國,察近屬之符驗,禍敗曷常不由女德?是以佩玉晏鳴,《關雎》歎之,知好色之伐性短年,離制度之生無厭,天下將蒙化,陵夷而成俗也。故詠淑女,幾以配上,忠孝之篤,仁厚之作也。夫君親壽尊,國家治安,誠臣子至願,所當勉之也。《易》曰:『正其本,萬物理。』凡事論有疑未可立行者,求之往古則典刑無,考之來今則吉凶同,卒搖易之則民心惑,若是者誠難施也。今九女之制,合於往古,無害於今,不逆於民心,至易行也,行之至有福也,將軍輔政而不蚤定,非天下之所望也。唯將軍信臣子之願,念《關雎》之思,逮委政之隆,及始初清明,為漢家建無窮之基,誠難以忽,不可以遴。」鳳不能自立法度,循故事而已。會皇太后女弟司馬君力與欽兄子私通,事上聞,欽慚懼,乞骸骨去。 後有日蝕、地震之變,詔舉賢良方正能直言士,合陽侯梁放舉欽。欽上對曰:「陛下畏天命,悼變異,延見公卿,舉直言之士,將以求天心,跡得失也。臣欽愚戇,經術淺薄,不足以奉大對。臣聞日蝕、地震,陽微陰盛也。臣者,君之陰也;子者,父之陰也;妻者,夫之陰也;夷狄者,中國之陰也。《春秋》日蝕三十六,地震五,或夷狄侵中國,或政權在臣下,或婦乘夫,或臣子背君父,事雖不同,其類一也。臣竊觀人事以考變異,則本朝大臣無不自安之人,外戚親屬無乖刺之心,關東諸侯無強大之國,三垂蠻夷無逆理之節;殆為後宮。何以言之?日以戊申蝕。時加未。戊未,土也。土者,中宮之部也。其夜地震未央宮殿中,此必適妾將有爭寵相害而為患者,唯陛下深戒之。變感以類相應,人事失於下,變象見於上。能應之以德,則異咎消亡;不能應之以善,則禍敗至。高宗遭雊雉之戒,飭己正事,享百年之壽,殷道復興,要在所以應之。應之非誠不立,非信不行。宋景公,小國之諸侯耳,有不忍移禍之誠,出人君之言三,熒惑為之退捨。以陛下聖明,內推至誠,深思天變,何應而不感?何搖而不動?孔子曰:『仁遠乎哉!』唯陛下正後妾,抑女寵,防奢泰,去佚游,躬節儉,親萬事,數御安車,由輦道,親二宮之饔膳,致晨昏之定省。如此,即堯、舜不足與比隆,咎異何足消滅?如不留聽於庶事,不論材而授位,殫天下之財以奉淫侈,匱萬姓之力以從耳目,近諂諛之人而遠公方,信讒賊之臣以誅忠良,賢俊失在巖穴,大臣怨於不以,雖無變異、社稷之憂也。天下至大,萬事至眾,祖業至重,誠不可以佚豫為,不可以奢泰持也。唯陛下忍無益之欲,以全眾庶之命。臣欽愚戇,言不足采。」 其夏,上盡召直言之士詣白虎殿對策,策曰:「天地之道何貴?王者之法何如?《六經》之義何上?人之行何先?取人之術何以?當世之治何務?各以經對。」 欽對曰:「臣聞天道貴信,地道貴貞;不信不貞,萬物不生。生,天地之所貴也。王者承天地之所生,理而成之,昆蟲草木靡不得其所。王者法天地,非仁無以廣施,非義無以正身;克己就義,恕以及人,《六經》之所上也。不孝,則事君不忠,蒞官不敬,戰陳無勇,朋友不信。孔子曰:『孝無終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孝,人行之所先也。觀本行於鄉黨,考功能於官職,達觀其所舉,富觀其所予,窮觀其所不為,乏觀其所不取,近觀其所為主,遠觀其所主。孔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瘦哉?』取人之術也。殷因於夏尚質,周因於殷尚文,今漢家承周、秦之敝,宜抑文尚質,廢奢長儉,表實去偽。孔子曰『惡紫之奪硃』,當世治之所務也。臣竊有所憂,言之則拂心逆指,不言則漸日長,為禍不細,然小臣不敢廢道而求從,違忠而耦意。臣聞玩色無厭,必生好憎之心;好憎之心生,則愛寵偏於一人;愛寵偏於一人,則繼嗣之路不廣,而嫉妒之心興矣。如此,則匹婦之說,不可勝也。唯陛下純德普施,無慾是從,此則眾庶鹹說,繼嗣日廣,而海內長安。萬事之是非何足備言!」 欽以前事病,賜帛罷,後為議郎,復以病免。 征詣大將軍莫府,國家政謀,鳳常與欽慮之。數稱達名士王駿、韋安世、王延世等,救解馮野王、王尊、胡常之罪過,及繼功臣絕世,填撫四夷,當世善政,多出於欽者。見鳳專政泰重,戒之曰:「昔周公身有至聖之德,屬有叔父之親,而成王有獨見之明,無信讒之聽,然管、蔡流言而周公懼。穰侯,昭王之舅也,權重於秦,威震鄰敵,有旦莫偃伏之愛,心不介然有間,然范雎起徒步,由異國,無雅信,開一朝之說,而穰侯就封。及近者武安侯之見退,三事之跡,相去各數百歲,若合符節,甚不可不察。願將軍由周公之謙懼,損穰侯之威,放武安之欲,毋使范雎之徒得間其說。」 頃之,復日蝕,京兆尹王章上封事求見,果言鳳專權蔽主之過,宜廢勿用,以應天變。於是天子感悟,召見章,與議,欲退鳳。鳳甚憂懼,欽令鳳上疏謝罪,乞骸骨,文指甚哀。太后涕泣為不食。上少而親倚鳳,亦不忍廢,復起鳳就位。鳳心慚,稱病篤,欲遂退。欽復說之曰:「將軍深悼輔政十年,變異不已,故乞骸骨,歸咎於身,刻己自責,至誠動眾,愚知莫不感傷。雖然,是無屬之臣,執進退之分,絜其去就之節者耳,非主上所以待將軍,非將軍所以報主上也。昔周公雖老,猶在京師,明不離成周,示不忘王室也。仲山父異姓之臣,無親於宣,就封於齊,猶歎息永懷,宿夜徘徊,不忍遠去,況將軍之於主上,主上之與將軍哉!夫欲天下治安變異之意,莫有將軍,主上照然知之,故攀援不遣,《書》稱『公毋困我!』唯將軍不為四國流言自疑於成王,以固至忠。」鳳復起視事。上令尚書劾奏京兆尹章,章死詔獄。語在《元後傳》。 章既死,眾庶冤之,以譏朝廷。欽欲救其過,復說鳳曰:「京兆尹章所坐事密,吏民見章素好言事,以為不坐官職,疑其以日蝕見對有所言也。假令章內有所犯,雖陷正法,事不暴揚,自京師不曉,況於遠方。恐天下不知章實有罪,而以為坐言事也。如是,塞爭引之原,損寬明之德。欽愚以為宜因章事舉直言極諫,並見郎從官展盡其章,加於往前,以明示四方,使天下咸知主上聖明,不以言罪下也。若此,則流言消釋,疑惑著明。」鳳白行其策。欽之補過將美,皆此類也。 優遊不仕,以壽終。欽子及昆弟支屬至二千石者且十人。欽兄緩前免太常,以列侯奉朝請,成帝時乃薨,子業嗣。 業有材能,以列侯選,復為太常。數言得失,不事權貴,與丞相翟方進、衛尉定陵侯淳於長不平。後業坐法免官,復為函谷關都尉。會定陵侯長有罪,當就國,長舅紅陽侯立與業書曰:「誠哀老姊垂白,隨無狀子出關,願勿復用前事相侵。」定陵侯既出關,伏罪復發,下洛陽獄。丞相史搜得紅陽侯書,奏業聽請,不敬,坐免就國。 其春,丞相方進薨,業上書言:「方進本與長深結厚,更相稱薦,長陷大惡,獨得不坐,苟慾障塞前過,不為陛下廣持平例,又無恐懼之心,反因時信其邪辟,報睚眥怨。故事,大逆朋友坐免官,無歸故郡者,今坐長者歸故郡,已深一等;紅陽侯立坐子受長貨賂故就國耳,非大逆也,而方進復奏立黨友後將軍硃博、巨鹿太守孫宏、故少府陳鹹,皆免官,歸鹹故郡。刑罰無平,在方進之筆端,眾庶莫不疑惑,皆言孫宏不與紅陽侯相愛。宏前為中丞時,方進為御史大夫,舉掾隆可侍御史,宏奉隆前奉使欺謾,不宜執法近侍,方進以此怨宏。又方進為京兆尹時,陳鹹為少府,在九卿高弟,陛下所自知也。方進素與司直師丹相善,臨御史大夫缺,使丹奏鹹為奸利,請案驗,卒不能有所得,而方進果自得御史大夫。為丞相,即時詆欺,奏免鹹,復因紅陽侯事歸鹹故郡。眾人皆言國家假方進權太甚。案師丹行能無異,及光祿勳許商被病殘人,皆但以附從方進,嘗獲尊官。丹前親薦邑子丞相史能使巫下神,為國求福,幾獲大利。幸賴陛下至明,遣使者毛莫如先考驗,卒得其奸,皆坐死。假令丹知而白之,此誣罔罪也;不知而白之,是背經術惑左道也:二者皆在大辟,重於硃博、孫宏、陳鹹所坐。方進終不舉白,專作威福,阿黨所厚,排擠英俊,托公報私,橫厲無所畏忌,欲以熏轑天下。天下莫不望風而靡,自尚書近臣皆結舌杜口,骨肉親屬莫不股慄。威權泰盛而不忠信,非所以安國家也。今聞方進卒病死,不以尉示天下,反覆賞賜厚葬,唯陛下深思往事,以戒來今。」 會成帝崩,哀帝即位,業復上書言:「王氏世權日久,朝無骨鯁之臣,宗室諸侯微弱,與系囚無異,自佐史以上至於大吏皆權臣之黨。曲陽侯根前為三公輔政,知趙昭儀殺皇子,不輒白奏,反與趙氏比周,恣意妄行,譖訴故許後,被加以非罪,誅破諸許族,敗元帝外家。內嫉妒同產兄姊紅陽侯立及淳于氏,皆老被放棄。新喋血京師,威權可畏。高陽侯薛宣有不養母之名,安昌侯張禹奸人之雄,惑亂朝廷,使先帝負謗於海內,尤不可不慎。陛下初即位,謙讓未皇,孤獨特立,莫可據杖,權臣易世,意若探湯。宜蚤以義割恩,安百姓心。竊見硃博忠信勇猛,材略不世出,誠國家雄俊之寶臣也,宜征博置左右,以填天下。此人在朝,則陛下可高枕而臥矣。昔諸呂欲危劉氏,賴有高祖遺臣周勃、陳平尚存,不者,幾為奸臣笑。」 業又言宜為恭王立廟京師,以章孝道。時,高昌侯董宏亦言宜尊帝母定陶王丁後為帝太后。大司空師丹等劾宏誤朝不道,坐免為庶人,業復上書訟宏。前後所言皆合指施行,硃博果見拔用。業由是征,復為太常。歲余,左遷上黨都尉。會司隸奏業為太常選舉不實,業坐免官,復就國。 哀帝崩,王莽秉政,諸前議立廟尊號者皆免,徙合浦。業以前罷黜,故見闊略,憂恐,發病死。業成帝初尚帝妹穎邑公主,主無子,薨,業家上書求還京師與主合葬,不許,而賜謚曰荒侯,傳子至孫絕。初,杜周武帝時徙茂陵,至延年徙杜陵雲。 贊曰:張湯、杜周並起文墨小吏,致位三公,列於酷吏。而俱有良子,德器自過,爵位尊顯,繼世立朝,相與提衡,至於建武,杜氏爵乃獨絕,跡其福祚、元功儒林之後莫能及也。自謂唐杜苗裔,豈其然乎?及欽浮沉當世,好謀而成,以建始之初深陳女戒,終如其言,庶幾乎《關雎》之見微,非夫浮華博習之徒所能規也。業因勢而抵垝,稱硃博,毀師丹,愛憎之議可不畏哉! 卷六十一犝佩估罟楚莉埥踙 張騫,漢中人也,建元中為郎。時,匈奴降者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月氏遁而怨匈奴,無與共擊之。漢方欲事滅胡,聞此言,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乃募能使者。騫以郎應募,使月氏,與堂邑氏奴甘父俱出隴西。徑匈奴,匈奴得之,傳詣單于。單于曰:「月氏在吾北,漢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漢肯聽我乎?」留騫十餘歲,予妻,有子,然騫持漢節不失。 居匈奴西,騫因與其屬亡鄉月氏,西走數十日,至大宛。大宛聞漢之饒財,欲通不得,見騫,喜,問欲何之。騫曰:「為漢使月氏而為匈奴所閉道,今亡,唯王使人道送我。誠得至,反漢,漢之賂遺王財物不可勝言。」大宛以為然,遣騫,為發道譯,抵康居。康居傳致大月氏。大月氏王已為胡所殺,立其夫人為王。既臣大夏而君之,地肥饒,少寇,志安樂。又自以遠遠漢,殊無報胡之心。騫從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領。 留歲余,還,並南山,欲從羌中歸,復為匈奴所得。留歲余,單于死,國內亂,騫與胡妻及堂邑父俱亡歸漢。拜騫太中大夫,堂邑父為奉使君。 騫為人強力,寬大信人,蠻夷愛之。堂邑父胡人,善射,窮急射禽獸給食。初,騫行時百餘人,去十三歲,唯二人得還。 騫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傳聞其旁大國五六,具為天子言其地形所有,語皆在《西域傳》。 騫曰:「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問:『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國。身毒國在大夏東南可數千里。其俗土著,與大夏同,而卑濕暑熱。其民乘象以戰。其國臨大水焉。』以騫度之,大夏去漢萬二千里,居西南。今身毒又居大夏東南數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矣。今使大夏,從羌中,險,羌人惡之;少北,則為匈奴所得;從蜀,宜徑,又無寇。」天子既聞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俗,而兵弱,貴漢財物;其北則大月氏、康居之屬,兵強,可以賂遺設利朝也。誠得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里,重九譯,致殊俗,威德遍於四海。天子欣欣以騫言為然。乃令因蜀犍為發間使,四道並出:出駹,出莋,出徙、邛,出僰,皆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閉氐、莋,南方閉巂、昆明。昆明之屬無君長,善寇盜,輒殺略漢使,終莫得通。然聞其西可千餘里,有乘象國,名滇越,而蜀賈間出物者或至焉,於是漢以求大復道始通滇國。初,漢欲通西南夷,費多,罷之。及騫言可以通大夏,及復事西南夷。 騫以校尉從大將軍擊匈奴,知水草處,軍得以不乏,乃封騫為博望侯。是歲,元朔六年也。後二年,騫為衛尉,與李廣俱出右北平擊匈奴。匈奴圍李將軍,軍失亡多,而騫後期當斬,贖為庶人。是歲,驃騎將軍破匈奴西邊,殺數萬人,至祁連山。其秋,渾邪王率眾降漢,而金城、河西並南山至鹽澤,空無匈奴。匈奴時有候者到,而希矣。後二年,漢擊走單于於幕北。 天子數問騫大夏之屬。騫既失侯,因曰:「臣居匈奴中,聞烏孫王號昆莫。昆莫父難兜靡本與大月氏俱在祁連、敦煌間,小國也。大月氏攻殺難兜靡,奪其地,人民亡走匈奴。子昆莫新生,傅父布就翕侯抱亡置草中,為求食,還,見狼乳之,又烏銜肉翔其旁,以為神,遂持歸匈奴,單于愛養之。及壯,以其父民眾與昆莫,使將兵,數有功。時,月氏已為匈奴所破,西擊塞王。塞王南走遠徙,月氏居其地。昆莫既健,自請單于報父怨,遂西攻破大月氏。大月氏復西走,徒大夏地。昆莫略其眾,因留居,兵稍強,會單于死,不肯復朝事匈奴。匈奴遣兵擊之,不勝,益以為神而遠之。今單于新困於漢,而昆莫地空。蠻夷戀故地,又貪漢物,誠以此時厚賂烏孫,招以東居故地,漢遣公主為夫人,結昆弟,其勢宜聽,則是斷匈奴右臂也。既連烏孫,自其西大夏之屬皆可招來而為外臣。」天子以為然,拜騫為中郎將,將三百人,馬各二匹,牛、羊以萬數,繼金幣帛直數千巨萬,多持節副使,道可便遣之旁國。騫既至烏孫,致賜諭指,未能得其決。語在《西域傳》。騫即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月氏、大夏。烏孫發道譯送騫,與烏孫使數十人,馬數十匹。報謝,因令窺漢,知其廣大。 騫還,拜為大行。歲余,騫卒。後歲余,其所遣副使通大夏之屬者皆頗與其人俱來,於是西北國始通於漢矣。然騫鑿空,諸後使往者皆稱博望侯,以為質於外國,外國由是信之。其後,烏孫竟與漢結婚。 初,天子發書《易》,曰「神馬當從西北來」。得烏孫馬好,名曰:「天馬」。及得宛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馬」,宛馬曰「天馬」雲。而漢始築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國。因《益》發使抵安息、奄蔡、犛靬、條支、身毒國。而天子好宛馬,使者相望於道,一輩大者數百,少者百餘人,所繼操,大放博望侯時。其後益習而衰少焉。漢率一歲中使者多者十餘,少者五六輩,遠者八九歲,近者數歲而反。 是時,漢既滅越,蜀所通西南夷皆震,請吏。置牂柯、越巂、益州、沈黎、文山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乃遣使歲十餘輩,出此初郡,皆復閉昆明,為所殺,奪幣物。於是漢發兵擊昆明,斬首數萬。後復遣使,竟不得通。語在《西南夷傳》。 自騫開外國道以尊貴,其吏士爭上書言外國奇怪利害,求使。天子為其絕遠,非人所樂,聽其言,予節,募吏民無問所從來,為具備人眾遣之,以廣其道。來還不能無侵盜幣物,及使失指,天子為其習之,輒復按致重罪,以激怒令贖,復求使。使端無窮,而輕犯法。其吏卒亦輒復盛推外國所有,言大者予節,言小者為副,故妄言無行之徒皆爭相效。其使皆私縣官繼物,欲賤市以私其利。外國亦厭漢使人人有言輕重,度漢兵遠,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漢使。漢使乏絕,責怨,至相攻擊。樓蘭、姑師小國,當空道,攻劫漢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又時時遮擊之。使者爭言外國利害,皆有城邑,兵弱易擊。於是天子遣從票侯破奴將屬國騎及郡兵數萬以擊胡,胡皆去。明年,擊破姑師,虜樓蘭王。酒泉列亭障至玉門矣。 而大宛諸國發使隨漢使來,觀漢廣大,以大鳥卵及犛靬人獻於漢,天子大說。而漢使窮河源,其山多玉石,採來,天子案古圖書,名河所出山曰崑崙雲。 是時,上方數巡狩海上,乃悉從外國客,大都多人則過之,散財帛賞賜,厚具饒給之,以覽視漢富厚焉。大角氐,出奇戲諸怪物,多聚觀者,行賞賜,酒池肉林,令外國客遍觀名各倉庫府臧之積,欲以見漢廣大,傾駭之。及加其眩者之工,而角氐奇戲歲增變,其益興,自此始。而外國使更來更去。大宛以西皆自恃遠,尚驕恣,未可詘以禮羈縻而使也。 漢使往既多,其少從率進孰於天子,言大宛有善馬在貳師城,匿不肯示漢使。天子既好宛馬,聞之甘心,使壯士車令等待千金及金馬以請宛王貳師城善馬。宛國饒漢物,相與謀曰:「漢去我遠,而鹽水中數有敗,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絕邑,乏食者多。漢使數百人為輩來,常乏食,死者過半,是安能致大軍乎?且貳師馬,宛寶馬也。」遂不肯予漢使。漢使怒,妄言,椎金馬而去。宛中貴人怒曰:「漢使至輕我!」遣漢使去,令其東邊郁成王遮攻,殺漢使,取其財物。天子大怒。諸嘗使宛姚定漢等言:「宛兵弱,誠以漢兵不過三千人,強弩射之,即破宛矣。」天子以嘗使浞野侯攻樓蘭,以七百騎先至,虜其王,以定漢等言為然,而欲侯寵姬李氏,乃以李廣利為將軍,伐宛。 騫孫猛,字子游,有俊才,元帝時為光祿大夫,使匈奴,給事中,為石顯所譖。自殺。 李廣利,女弟李夫人有寵於上,產昌邑哀王。太初元年,以廣利為貳師將軍,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以往,期至貳師城取善馬,故號「貳師將軍」。故浩侯王恢使道軍。既西過鹽水,當道小國各堅城守,不肯給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數日則去。比至郁成,士財有數千,皆饑罷。攻郁成城,郁成距之,所殺傷甚眾。貳師將軍與左右計:「至郁成尚不能舉,況至其王都乎?」引而還。往來二歲,至敦煌,士不過什一二。使使上書言:「道遠,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戰而患饑。人少,不足以拔宛。願且罷兵,益發而復往。」天子聞之,大怒,使使遮玉門關,曰:「軍有敢入,斬之。」貳師恐,因留屯敦煌。 其夏,漢亡浞野之兵二萬餘於匈奴,公卿議者皆願罷宛軍,專力攻胡。天子業出兵誅宛,宛小國而不能下,則大夏之屬漸輕漢,而宛善馬絕不來,烏孫、輪台易苦漢使,為外國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鄧光等。赦囚徒扞寇盜,發惡少年及邊騎,歲余而出敦煌六萬人,負私從者不與。牛十萬,馬三萬匹,驢、橐駝以萬數繼糧,兵弩甚設。天下騷動,轉相奉伐宛,五十餘校尉。宛城中無井,汲城外流水,於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益發戍甲卒十八萬酒泉、張掖北,置居延、休屠以衛酒泉。而發天下七科適,及載糒給貳師,轉車人徒相連屬至敦煌。而拜習馬者二人為執驅馬校尉,備破宛擇取其善馬雲。 於是貳師後復行,兵多,所至小國莫不迎,出食給軍。至輪台,輪台不下,攻數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兵到者三萬。宛兵迎擊漢兵,漢兵射敗之,宛兵走入保其城。貳師欲攻郁成城,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詐,乃先至宛,決其水原,移之,則宛固已憂困。圍其城,攻之四十餘日。其外城壞,虜宛貴人勇將煎靡。宛大恐,走入中城,相與謀曰:「漢所為攻宛,以王毋寡。」宛貴人謀曰:「王毋寡匿善馬,殺漢使。今殺王而出善馬,漢兵宜解;即不,乃力戰而死,未晚也。」宛貴人皆以為然,共殺王。持其頭,遣人使貳師,約曰:「漢無攻我,我盡出善馬,恣所取,而給漢軍食。即不聽我,我盡殺善馬,康居之救又且至。至,我居內,康居居外,與漢軍戰。孰計之,何從?」是時,康居候視漢兵尚盛,不敢進。貳師聞宛城中新得漢人知穿井,而其內食尚多。計以為來誅首惡者毋寡,毋寡頭已至,如此不許,則堅守,而康居候漢兵罷來救宛,破漢軍必矣。軍吏皆以為然,許宛之約。宛乃出其馬,令漢自擇之,而多出食食漢軍。漢軍取其善馬數十匹,中馬以下牝牡三千餘匹,而立宛貴人之故時遇漢善者名昧蔡為宛王,與盟而罷兵,終不得入中城,罷而引歸。 初,貳師起孰煌西,為人多,道上國不能食,分為數軍,從南北道。校尉王申生、故鴻臚壺充國等千餘人別至郁成,城守不肯給食。申生去大軍二百里,負而輕之,攻郁成急。郁成窺知申生軍少,晨用三千人攻殺申生等,數人脫亡,走貳師。貳師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郁成降。其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聞漢已破宛,出郁成王與桀,桀令四騎士縛守詣大將軍。四人相謂「郁成,漢所毒,今生將,卒失大事。」欲殺,莫適先擊。上邽騎士趙弟拔劍擊斬郁成王。桀等遂追及大將軍。 初,貳師後行,天子使使告烏孫大發兵擊宛。烏孫發二千騎往,持兩端,不肯前。貳師將軍之東,諸所過小國聞宛破,皆使其子弟從入貢獻,見天子,因為質焉。軍還,入玉門者萬餘人,馬千餘匹。後行,非乏食,戰死不甚多,而將吏貪,不愛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眾。天子為萬里征伐,不錄其過,乃下詔曰:「匈奴為害久矣,今雖徙幕北,與旁國謀共要絕大月氏使,遮殺中郎將江、故雁門守攘。危須以西及大宛皆合約殺期門車令、中郎將朝及身毒國使,隔東西道。貳師將軍廣利征討厥罪,伐勝大宛。賴天之靈,從溯河山,涉流沙,通西海,山雪不積,士大夫徑度,獲王首虜,珍怪之物畢陳於闕。其封廣利為海西侯,食邑八千戶。」又封斬郁成王者趙弟為新畤侯;軍正趙始成功最多,為光祿大夫;上官桀敢深入,為少府;李哆有計謀,為上黨太守。軍官吏為九卿者三人,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餘人,千石以下千餘人。奮行者官過其望,以適過行者皆黜其勞。士卒賜直四萬錢。伐宛再反,凡四歲而得罷焉。 後十一歲,征和三年,貳師復將七萬騎出五原,擊匈奴,度郅居水。兵敗,降匈奴,為單于所殺。語在《匈奴傳》。 贊曰:「《禹本紀》言河出崑崙,崑崙高二千五百里余,日月所相避隱為光明也。自張騫使大夏之後,窮河原,惡睹所謂崑崙者乎?故言九州山川,《尚書》近之矣。至《禹本紀》、《山經》所有,放哉!」 卷六十二犓韭砬u埥踙 昔在顓頊,命南正重司天,火正黎司地。唐、虞之際,紹重、黎之後,使復典之,至於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林甫其後也。當宣王時,官失其守而為司馬氏。司馬氏世典周史。惠、襄之間,司馬氏適晉。晉中軍隨會奔魏,而司馬氏入少梁。 自司馬氏去周適晉,分散,或在衛,或在趙,或在秦。其在衛者,相中山。在趙者,以傳劍論顯,蒯聵其後也。在秦者錯,與張儀爭論,於是惠王使錯將兵伐蜀,遂拔,因而守之。錯孫蘄,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夏陽。蘄與武安君坑趙長平軍,還而與之俱賜死杜郵,葬於華池。蘄孫昌,為秦王鐵官。當始皇之時,蒯聵玄孫卬為武信君將而徇朝歌。諸侯之相王,王卬於殷。漢之伐楚,卬歸漢,以其地為河內郡。昌生毋懌,毋懌為漢市長。毋懌生喜,喜為五大夫,卒,皆葬高門。喜生談,談為太史公。 太史公學天官於唐都,受《易》於楊何,習道論於黃子。太史公仕於建元、元封之間,愍學者不達其意而師悖,乃論六家之要指曰: 《易大傳》:「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塗。」夫陰陽、儒、墨、名、法、道德,此務為治者也。直所從言之異路,有省不省耳。嘗竊觀陰陽之術,大詳而眾忌諱,使人拘而多畏,然其敘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從,然其敘君臣、父子之禮,列夫婦、長幼之別,不可易也。墨者儉而難遵,是以其事不可偏循;然其強本節用,不可廢也。法家嚴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也。名家使人儉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實,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澹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徙,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則不然,以為人主天下之儀表也,君唱臣和,主先臣隨。如此,則主勞而臣佚。至於大道之要,去健羨,黜聰明,釋此而任術。夫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神形蚤衰,欲與天地長久,非所聞也。 夫陰陽,四時、八位、十二度、二十四節各有孝令,曰「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經也,弗順,則無以為天下紀綱。故曰「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 夫儒者,以六藝為法,六藝經傳以千萬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故曰「博而寡要,勞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禮,序夫婦、長幼之別,雖百家弗能易也。 墨者亦上堯、舜,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階三等,茅茨不剪,采椽不斫;飯土簋, 土刑,糲梁之食,藜藿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舉音不盡其哀。教喪禮,必以此為萬民率。故天下法若此,則尊卑無別也。夫世異時移,事業不必同,故曰「儉而難遵」也。要曰「強本節用」,則人給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長,雖百家不能廢也。 法家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則親親尊尊之恩絕矣,可以行一時之計,而不可長用也,故曰「嚴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職不得相逾越,雖百家不能改也。 名家苛察繳繞,使人不得反其意,剸決於名,時失人情,故曰「使人儉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責實,參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 道家無為,又曰無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其術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無成勢,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不為物先後,故能為萬物主。有法無法,因時為業;有度無度,因物興捨。故曰「聖人不巧,時變是守」。虛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綱也。群臣並至,使各自明也。其實中其聲者謂之端,實不中其聲者謂之款。款言不聽,奸乃不生,賢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耀天下,復反無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離則死。死者不可復生,離者不可復合,故聖人重之。 由此觀之,神者生之本,形者生之俱。不先定其神形,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遷。 遷生龍門,耕牧河山之陽。年十歲則誦古文。二十而南遊江、淮,上會稽,探禹穴,窺九疑,浮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夫子遺風,鄉射鄒嶧;厄困蕃、薛、彭城,過梁、楚以歸。於是遷仕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略邛、莋、昆明,還報命。 是歲,天子始建漢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滯周南,不得與從事,發憤且卒。而子遷適反,見父於河、洛之間。太史公執遷手而泣曰:「予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嘗顯功名虞、夏,典天官事。後世中衰,絕於予乎?汝復為太史,則續吾祖矣。今天子接千歲之統,封泰山,而予不得從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予死,爾必為太史;為太史,毋忘吾所欲論著矣。且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也。夫天下稱周公,言其能論歌文、武之德,宣周、召之風,達大王、王季思慮,爰及公劉,以尊後稷也。幽、厲之後,王道缺,禮樂衰,孔子修舊起廢,論《詩》、《書》,作《春秋》,則學者至今則之。自獲麟以來四百有餘歲,而諸侯相兼,史記放絕。今漢興,海內一統,明主賢君,忠臣義士,予為太史而不論載,廢天下之文,予甚懼焉,爾其念哉!」遷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不敢闕。」卒三歲,而遷為太史令,紬史記石室金鐀之書。五年而當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歷始改,建於明堂,諸神受記。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至於今五百歲,有能紹而明之,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攘焉!」 上大夫壺遂曰:「昔孔子為何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聞之董生:『周道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時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經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與,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弊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禮》,綱紀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於風;《樂》,樂所以立,故長於和;《春秋》,辯是非,故長於治人。是故《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數萬,其指數千。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社稷者不可勝數。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差以豪氂,謬以千里』。故『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漸久矣』。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不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者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弒誅死之罪。其實皆為善為之,而不知其義,被之空言不敢辭。夫不通禮義之指,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則犯,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大過予之,受而不敢辭。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夫禮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為用者易見,而禮之所為禁者難知。」 壺遂曰:「孔子之時,上無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斷禮義,當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職,萬事既具,鹹各序其宜,夫子所論,欲以何明?」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余聞之先人曰:『虙戲至純厚,作《易》八卦。堯、舜之盛,《尚書》載之,禮樂作焉。湯、武之降,詩人歌之。《春秋》采善貶惡,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獨刺譏而已也。』漢興已來,至明天子,獲符瑞,封禪,改正朔,易服色,受命於穆清,澤流罔極,海外殊俗,重譯款塞,請來獻見者,不可勝道。臣下百官,力誦聖德,猶不能宣盡其意。且士賢能矣,而不用,有國者恥也;主上明聖,德不布聞,有司之過也。且余掌其官,廢明聖盛德不載,滅功臣、賢大夫之業不述,墮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春秋》,謬矣。」 於是論次其文。十年而遭李陵之禍,幽於累紲。乃喟然而歎曰:「是余之罪夫!身虧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卒述陶唐以來,至於麟止,自黃帝始。 《五帝本紀》第一,《夏本紀》第二,《殷本紀》第三,《周本紀》第四,《秦本紀》第五,《始皇本紀》第六,《項羽本紀》第七,《高祖本紀》第八,《呂後本紀》第九,《孝文本紀》第十,《孝景本紀》第十一,《今上本紀》第十二。《三代世表》第一,《十二諸侯年表》第二,《六國年表》第三,《秦楚之際月表》第四,《漢諸侯年表》第五,《高祖功臣年表》第六,《惠景間功臣年表》第七,《建元以來侯者年表》第八,《王子侯者年表》第九,《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第十。《禮書》第一,《樂書》第二,《律書》第三,《歷書》第四,《天官書》第五,《封禪書》第六,《河渠書》第七,《平准書》第八。《吳太伯世家》第一,《齊太公世家》第二,《魯周公世家》第三,《燕召公世家》第四,《管蔡世家》第五,《陳杞世家》第六,《衛康叔世家》第七,《宋微子世家》第八,《晉世家》第九,《楚世家》第十,《越世家》第十一,《鄭世家》第十二,《趙世家》第十三,《魏世家》第十四,《韓世家》第十五,《田完世家》第十六,《孔子世家》第十七,《陳涉世家》第十八,《外戚世家》第十九,《楚元王世家》第二十,《荊燕王世家》第二十一,《齊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蕭相國世家》第二十三,《曹相國世家》第二十四,《留侯世家》第二十五,《陳丞相世家》第二十六,《絳侯世家》第二十七,《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五宗世家》第二十九,《三王世家》第三十。《伯夷列傳》經一,《管晏列傳》第二,《老子韓非列傳》第三,《司與穰苴列傳》第四,《孫子吳起列傳》第五,《伍子胥列傳》第六,《仲尼弟子列傳》第七,《商君列傳》第八,《蘇秦列傳》第九,《張儀列傳》第十,《樗裡甘茂列傳》第十一,《穰侯列傳》第十二,《白起王翦列傳》第十三,《孟子荀卿列傳》第十四,《平原虞卿列傳》第十五,《孟嘗君列傳》第十六,《魏公子列傳》第十七,《春申君列傳》第十八,《范睢蔡澤列傳》第十九,《樂毅列傳》第二十,《廉頗藺相如列傳》第二十一,《田單列傳》第二十二,《魯仲連列傳》第二十三,《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呂不韋列傳》第二十五,《刺客列傳》第二十六,《李斯列傳》第二十七,《蒙恬列傳》第二十八,《張耳陳餘列傳》第二十九,《魏豹彭越列傳》第三十,《黥布列傳》第三十一,《淮陰侯韓信列傳》第三十二,《韓王信盧綰列傳》第三十三,《田儋列傳》第三十四,《樊酈滕灌列傳》第三十五,《張丞相倉列傳》第三十六,《酈生陸賈列傳》第三十七,《傅靳崩成侯列傳》第三十八,《劉敬叔孫通列傳》第三十九,《季布欒布列傳》第四十,《爰盎朝錯列傳》第四十一,《張釋之馮唐列傳》第四十二,《萬石張叔列傳》第四十三,《田叔列傳》第四十四,《扁鵲倉公列傳》第四十五,《吳王濞列傳》第四十六,《魏其武安列傳》第四十七,《韓長孺列傳》第四十八,《李將軍列傳》第四十九,《衛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平津主父列傳》第五十一,《匈奴列傳》第五十二,《南越列傳》第五十三,《閩越列傳》第五十四,《朝鮮列傳》第五十五,《西南夷列傳》第五十六,《司馬相如列傳》第五十七,《淮南衡山列傳》第五十八,《循吏列傳》第五十九,《汲鄭列傳》第六十,《儒林列傳》第六十一,《酷吏列傳》第六十二,《大宛列傳》第六十三,《遊俠列傳》第六十四,《佞幸列傳》第六十五,《滑稽列傳》第六十六,《日者列傳》第六十七,《龜策列傳》第六十八,《貨殖列傳》第六十九。 惟漢繼五帝末流,接三代絕業。周道既廢,秦撥去古文,焚滅《詩》、《書》,故明堂、石室、金鐀、玉版圖籍散亂。漢興,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為章程,叔孫通定禮儀,則文學彬彬稍進,《詩》、《書》往往間出。自曹參薦蓋公言黃、老,而賈誼、韓錯明申、朝,公孫弘以儒顯,百年之間,天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太史公仍父子相繼篡其職,曰:「於戲!余維先人嘗掌斯事,顯於唐、虞;至於周,復典之。故司馬氏世主天宮,至於余乎,欽念哉!」網羅天下放失舊聞,王跡所興,原始察終,見盛觀衰,論考之行事,略三代,錄秦、漢,上記軒轅,下至於茲,著十二本紀;既科條之矣,並時異世,年差不明,作十表;禮樂損益,律歷改易,兵權、山川、鬼神,天人之際,承敝通變,作八書;二十八宿環北辰,三十輻共一轂,運行無窮,輔弼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扶義俶儻,不令己失時,立功名於天下,作七十列傳:凡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為《太史公書》。序略,以拾遺補藝,成一家言,協《六經》異傳,齊百家雜語,臧之名山,副在京師,以俟後聖君子。第七十,遷之自敘云爾。而十篇缺,有錄無書。 遷既被刑之後,為中書令,尊寵任職。故人益州刺史任安予遷書,責以古賢臣之義。遷報之曰: 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推賢進士為務。意氣勤勤懇懇,若望僕不相師用,而流俗人之言。僕非敢如是也。雖罷駑,亦嘗側聞長者遺風矣。顧自以為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抑鬱而無誰語。諺曰:「誰為為之,孰令聽之?」蓋鍾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何則?士為知已用,女為說己容。若僕大質已虧缺,雖材懷隨、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發笑而自點耳。 書辭宜答,會東從上來,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僕又薄從上上雍,恐卒然不可諱。是僕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請略陳固陋。闕然不報,幸勿過。 僕聞之:修身者,智之府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符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托於世,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禍莫 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丑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官刑。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也,所從來遠矣!昔衛靈公與雍渠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爰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中材之人,事關於宦豎,莫不傷氣,況慷慨之士乎!如今朝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雋哉!僕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招賢進能,顯巖穴之士;外之,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累日積勞,取尊官厚祿,以為宗族交遊光寵。四者無一遂,苟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於此矣。鄉者,僕亦嘗廁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議。不以此時引維綱,盡思慮,今已虧形為掃除之隸,在闒茸之中,乃欲卬首信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僕,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僕少負不羈之才,長無鄉曲之譽,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技,出入周衛之中。僕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務壹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夫僕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相善也,趣捨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慇勤之歡。然僕觀其為人自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其素所畜積也,僕以為有國士之風。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趙公家之難,斯已奇矣。今舉事壹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僕誠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歷王庭,垂餌虎口,橫挑強胡,卬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十餘日,所殺過當。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鹹震怖,乃悉征左右賢王,舉引弓之民,一國共攻而圍之。轉斗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李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流涕,沫血飲泣,張空,冒白刃,北首爭死敵。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僕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淒怛悼,誠欲效其款款之愚。以為李陵素與士大夫絕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也。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漢。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攻亦足以暴於天下。僕懷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眥之辭。未能盡明,明主不深曉,以為僕沮貳師,而為李陵遊說,遂下於理。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因為誣上,卒從吏議。家貧,財賂不足以自贖,交遊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訴者!此正少卿所親見,僕行事豈不然邪?李陵既生降,頹其家聲,而僕又茸以蠶室,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 事未易一二為俗人言也。僕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歷,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畜之,流俗之所輕也。假令仆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髮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支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傳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節不可不厲也。猛虎處深山,百獸震恐,及其在阱檻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故士有畫地為牢勢不入,削木為吏議不對,定計於鮮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箠,幽於圜牆之中,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槍地,視徒隸則心惕息。何者?積威約之勢也。及已至此,言不辱者,所謂強顏耳,曷足貴乎!且西伯,伯也,拘牖里;李斯,相也,具五刑;淮陰,王也,受械於陳;彭越、張敖,南鄉稱孤,系獄具罪;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於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關三木;季布為硃家鉗奴;灌夫受辱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不能引決自財。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強弱,形也。審矣,曷足怪乎!且人不能蚤自財繩墨之外,已稍陵夷至於鞭箠之間,乃欲引節,斯不亦遠乎!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殆為此也。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親戚,顧妻子,至激於義理者不然,乃有不得已也。今僕不幸,蚤失二親,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僕於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僕雖怯耎欲苟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累紲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決,況若僕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苟活,函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也。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俶儻非常之人稱焉。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氐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及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僕竊不遜,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稽其成敗興壞之理,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適會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僕誠已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僕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僕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黨戮笑,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所如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身直為閨閣之臣,寧得自引深臧於巖穴邪!故且從俗浮湛,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賢進士,無乃與僕之私指謬乎?今雖欲自雕瑑,曼辭以自解,無益,於俗不信,只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書不能盡意,故略陳固陋。 遷既死後,其書稍出。宣帝時,遷外孫平通侯楊惲祖述其書,遂宣佈焉。王莽時,求封遷後,為史通子。 贊曰:自古書契之作而有史官,其載籍博矣。至孔氏 之,上斷唐堯,下訖秦繆。唐、虞以前,雖有遺文,其語不經,故言黃帝、顓頊之事未可明也。及孔子因魯史記而作《春秋》,而左丘明論輯其本事以為之傳,又 異同為《國語》。又有《世本》,錄黃帝以來至春秋時帝王、公、侯、卿、大夫祖世所出。春秋之後,七國並爭,秦兼諸侯,有《戰國策》。漢興伐秦定天下,有《楚漢春秋》。故司馬遷據《左氏》、《國語》,采《世本》、《戰國策》,述《楚漢春秋》,接其後事,訖於天漢。其言秦、漢,詳矣。至於采經摭傳,分散數家之事,甚多疏略,或有抵梧。亦其涉獵者廣博,貫穿經傳,馳騁古今,上下數千載間,斯以勤矣。又,其是非頗繆於聖人,論大道而先黃、老而後六經,序遊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賤貧,此其所蔽也。然自劉向、揚雄博極群書,皆稱遷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華,質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烏呼!以遷之博物洽聞,而不能以知自全,既陷極刑,幽而發憤,書亦信矣。跡其所以自傷悼,《小雅》巷伯之倫。夫唯《大雅》「既明且哲,能保其身」,難矣哉! 卷六十三犖湮遄喲埥踙 孝武皇帝六男。衛皇后生戾太子,趙婕妤生孝昭帝,王夫人生齊懷王閎,李姬生燕刺王旦、廣陵厲王胥,李夫人生昌邑哀王髆。 戾太子據,元狩元年立為皇太子,年七歲矣。初,上年二十九乃得太子,甚喜,為立禖,使東方朔、枚皋作禖祝。少壯,詔受《公羊春秋》,又從瑕丘江公受《穀梁》。及冠就宮,上為立博望苑,使通賓客,從其所好,故多以異端進者。元鼎四年,納史良娣,產子男進,號曰史皇孫。 武帝末,衛後寵衰,江充用事,充與太子及衛氏有隙,恐上晏駕後為太子所誅,會巫蠱事起,充因此為奸。是時,上春秋高,意多所惡,以為左右皆為蠱道祝詛,窮治其事。丞相公孫賀父子,陽石、諸邑公主,及皇后弟子長平侯衛伉皆坐誅。語在《公孫賀》、《江充傳》。 充典治巫蠱,既知上意,白言宮中有蠱氣,入宮至省中,壞御座掘地。上使按道侯韓說、御史章贛、黃門蘇文等助充。充遂至太子宮掘蠱,得桐木人。時上疾,辟暑甘泉宮,獨皇后、太子在。太子召問少傅石德,德懼為師傅並誅,因謂太子曰:「前丞相父子、兩公主及衛氏皆坐此,今巫與使者掘地得征驗,不知巫置之邪,將實有也,無以自明,可矯以節收捕充等系獄,窮治其奸詐。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請問皆不報,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將不念秦扶蘇事耶?」太子急,然德言。 征和二年七月壬午,乃使客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說疑使者有詐,不肯受詔,客格殺說。御史章贛被創突亡。自歸甘泉。太子使舍人無且持節夜入未央宮殿長秋門,因長御倚華具白皇后,發中廄車載射士,出武庫兵,發長樂宮衛,告令百官日江充反。乃斬充以徇,炙胡巫上林中。遂部賓客為將率,與丞相劉屈 等戰。長安中擾亂,言太子反,以故眾不附。太子兵敗,亡,不得。 上怒甚,群下憂懼,不知所出。壺關三老茂上書曰:「臣聞父者猶天,母者猶地,子猶萬物也。故天平地安,陰陽和調,物乃茂成;父慈母愛,室家之中子乃孝順。陰陽不和,則萬物夭傷;父子不和,則室家喪亡。故父不父則子不子,君不君則臣不臣,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昔者虞舜,孝之至也,而不中於瞽叟;孝已被謗,伯奇放流,骨肉至親,父子相疑。何者?積毀之所生也。由是觀之,子無不孝,而父有不察,今皇太子為漢適嗣,承萬世之業,體祖宗之重,親則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閭閻之隸臣耳,陛下顯而用之,銜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飾奸詐,群邪錯謬,是以親戚之路隔塞而不通。太子進則不得上見,退則困於亂臣,獨冤結而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殺充,恐懼逋逃,子盜父兵以救難自免耳,臣竊以為無邪心。《詩》曰:『營營青蠅,止於籓;愷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往者江充讒殺趙太子,天下莫不聞,其罪固宜。陛下不省察,深過太子,發盛怒,舉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將,智者不敢言,辯士不敢說,臣竊痛之。臣聞子胥盡忠而忘其號,比幹盡仁而遺其身,忠臣竭誠不顧鈇鉞之誅以陳其愚,志在匡君安社稷也。《詩》云:『取彼譖人,投畀豺虎。』唯陛下寬心慰意,少察所親,毋患太子之非,亟罷甲兵,無令太子久亡。臣不勝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闕下。」書奏,天子感寤。 太子之亡也,東至湖,臧匿泉鳩裡。主人家貧,常賣屨以給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聞其富贍,使人呼之而發覺。吏圍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脫,即入室距戶自經。山陽男子張富昌為卒,足蹋開戶,新安令史李壽趨抱解太子,主人公遂格鬥死,皇孫二人皆並遇害。上既傷太子,乃下詔曰:「蓋行疑賞,所以申信也。其封李壽為干侯,張富昌為題侯。」 久之,巫蠱事多不信。上知太子惶恐無他意,而車千秋復訟太子冤,上遂擢千秋為丞相,而族滅江充家,焚蘇文於橫橋上,及泉鳩裡加兵刃於太子者,初為北地太守,後族。上憐太子無辜,乃作思子宮,為歸來望思之台於湖。天下聞而悲之。 初,太子有三男一女,女者平輿侯嗣子尚焉。及太子敗,皆同時遇害。衛後、史良悌葬長安城南。史皇孫、皇孫妃王夫人及皇女孫葬廣明。皇孫二人隨太子者,與太子並葬湖。 太子有遺孫一人,史皇孫子,王夫人男,年十八即尊位,是為孝宣帝,帝初即位,下詔曰:「故皇太子在湖,未有號謚,歲時祠,其議謚,置園邑。」有司奏請;「《禮》『為人後者,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義也。陛下為孝昭帝后,承祖宗之祀,制禮不逾閒。謹行視孝昭帝所為故皇太子起位在湖,史良娣塚在博望苑北,親史皇孫位在廣明郭北。謚法曰『謚者,行之跡也』,愚以為親謚宜曰悼,母曰悼後,比諸侯王國,置奉邑三百家。故皇太子謚曰戾,置奉邑二百家。史良娣曰戾夫人,置守塚三十家。園置長丞,周衛奉守如法。」以湖閿鄉邪裡聚為戾園,長安白亭東為戾後園,廣明成鄉為悼園。皆改葬焉。 後八歲,有司復言:「《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悼園宜稱尊號曰皇考,立廟,因園為寢,以時薦享焉。益奉園民滿千六百家,以為奉明縣。尊戾夫人曰戾後,置園奉邑,及益戾園各滿三百家。」 齊懷王閎與燕王旦、廣陵王胥同日立,皆賜策,各以國土風俗申戒焉,曰:「惟元狩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湯廟立子閎為齊王,曰:『烏呼!小子閎,受茲青社。朕承天序,惟稽古,建爾國家,封於東土,世為漢籓輔。烏呼!念哉,共朕之詔。惟命於不常,人之好德,克明顯光;義之不圖,俾君子怠。悉爾心,允執其中,天祿永終;厥有愆不臧,乃凶於乃國,而害於爾躬。嗚呼!保國乂民,可不敬與!王其戒之!」閎母王夫人有寵,閎尤愛幸,立八年,薨,無子,國除。 燕刺王旦賜策曰:「嗚呼!小子旦,受茲玄社,建爾國家,封於北土,世為漢籓輔。嗚呼!薰鬻氏虐老獸心,以奸巧邊甿。朕命將率,租征厥罪。萬夫長、千夫長,三十有二帥,降旗奔師。薰鬻徙域,北州以妥。悉爾心,毋作怨,毋作棐德,毋乃廢備。非教士不得從征。王其戒之!」 旦壯大就國,為人辯略,博學經書、雜說,好星歷、數術、倡優、射獵之事,招致游士。及衛太子敗,齊懷王又薨,旦自以次第當立,上書求入宿衛。上怒,下其使獄。後坐臧匿亡命,削良鄉、安次、文安三縣。武帝由是惡旦,後遂立少子為太子。 帝崩,太子立,是為孝昭帝,賜諸侯王璽書。旦得書,不肯哭,曰:「璽書封小。京師疑有變。」遣幸臣壽西長、孫縱之、王孺等之長安,以問禮儀為名。王孺見執金吾廣意,問:「帝崩所病?立者誰子?年幾歲?」廣意言:「待詔五莋宮,宮中趡q言帝崩,諸將軍共立太子為帝,年八九歲,葬時不出臨。」歸以報王。王曰:「上棄群臣,無語言,蓋主又不得見,甚可怪也。」復遣中大夫至京師上書言:「竊見孝武皇帝躬聖道,孝宗廟,慈愛骨肉,和集兆民,德配天地,明並日月,威武洋溢,遠方執寶而朝,增郡數十,斥地且倍,封泰山,禪梁父,巡狩天下,遠方珍物陳於太廟,德甚休盛,請立廟郡國。」奏報聞。時大將軍霍光秉政,褒賜燕王錢三千萬,益封萬三千戶。旦怒曰:「我當為帝,何賜也!」遂與宗室中山哀王子劉長、齊孝王孫劉澤等結謀,詐言以武帝時受詔,得職吏事,修武備,備非常。 長於是為旦命令群臣曰:「寡人賴先帝休德,獲奉北籓,親受明詔,職吏事,領庫兵,飭武備,任重職大,夙夜兢兢,子大夫將何以規佐寡人?且燕國雖小,成周之建國也,上自召公,下及昭、襄,於今千載,豈可謂無賢哉?寡人束帶聽朝三十餘年,曾無聞焉。其者寡人之不及與?意亦子大夫之思有所不至乎?其咎安在?方今寡人欲撟邪防非,章聞揚和,撫慰百姓,移風易俗,厥路何由?子大夫其各悉心以對,寡人將察焉。」 群臣皆免冠謝。郎中成軫謂旦曰:「大王失職,獨可起而索,不可坐而得也。大王一起,國中雖女子皆奮臂隨大王。」旦曰:「前高後時,偽立子弘為皇帝,諸侯交手事之八年。呂太后崩,大臣誅諸呂,迎立文帝,天下乃知非孝惠子也。我親武帝長子,反不得立,上書請立廟,又不聽。立者疑非劉氏。」 即與劉澤謀為奸書,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天下宜共伐之。使人傳行郡國,以搖動百姓。澤謀歸發兵臨淄,與燕王俱起。旦遂招來郡國奸人,賦斂銅鐵作甲兵,數閱其車騎材官卒,建旌旗鼓車,旄頭先驅,郎中侍從者著貂羽,黃金附蟬,皆號侍中。旦從相、中尉以下,勒車騎,發民會圍,大獵文安縣,以講士馬,須期日。郎中韓義等數諫旦,旦殺義等凡十五人。會並侯劉成知澤等謀,告之青州刺史雋不疑,不疑收捕澤以聞。天子遣大鴻臚丞治,連引燕王。有詔勿治,而劉澤等伏誅。益封並侯。 久之,旦姊鄂邑蓋長公主、左將軍上官桀父子與霍光爭權有隙,皆知旦怨光,即私與燕交通。旦遣孫縱之等前後十餘輩,多繼金寶走馬,賂遺蓋主。上官桀及御史大夫桑弘羊等皆與交通,數記疏光過失與旦,令上書告之。桀欲從中下其章。旦聞之,喜,上疏曰:「昔秦據南面之位,制一世之命,威服四夷,輕弱骨肉,顯重異族,廢道任刑,無恩宗室。其後尉佗入南夷,陳涉呼楚澤,近狎作亂,內外俱發,趙氏無炊火焉。高皇帝覽蹤跡,觀得失,見秦建本非是,故改其路,規土連城,布王子孫,是以支葉扶疏,異姓不得間也。今陛下承明繼成,委任公卿,群臣連與成朋,非毀宗室,膚受之訴,日騁於廷,惡吏廢法立威,主恩不及下究。臣聞武帝使中郎將蘇武使匈奴,見留二十年不降,還亶為典屬國。今大將軍長史敞無勞,為搜粟都尉。又將軍都郎羽林,道上移蹕,太官先置。臣旦願歸符璽,入宿衛,察奸臣之變。」 是時,昭帝年十四,覺其有詐,遂親信霍光,而疏上官桀等。桀等因謀共殺光,廢帝,迎立燕王為天子。旦置驛書,往來相報,許立桀為王,外連郡國豪傑以千數。旦以語相平,平曰:「大王前與劉澤結謀,事未成而發覺者,以劉澤素誇,好侵陵也。平聞左將軍素輕易,車騎將軍少而驕,臣恐其如劉澤時不能成,又恐既成,反大王也。」旦曰:「前日一男子詣闕,自謂故太子,長安中民趣鄉之,正 不可止,大將軍恐,出兵陳之,以自備耳。我帝長子,天下所信,何憂見反?」後謂群臣:「蓋主報言,獨患大將軍與右將軍王莽。今右將軍物故,丞相病,幸事必成,征不久。」令群臣皆裝。 是時天雨,虹下屬宮中飲井水,井水竭。廁中豕群出,壞大官灶。烏鵲斗死。鼠舞殿端門中。殿上戶自閉,不可開。天火燒城門。大風壞宮城樓,折拔樹木。流星下墮。後姬以下皆恐。王驚病,使人祠葭水、台水。王客呂廣等知星,為王言「當有兵圍城,期在九月、十月,漢當有大臣戮死者」。語具在《五行志》。 王愈憂恐,謂廣等曰:「謀事不成,妖祥數見,兵氣且至,奈何?」會蓋主舍人父燕倉知其謀,告之,由是發覺。丞相賜璽書,部中二千石逐捕孫縱之及左將軍桀等,皆伏誅。旦聞之,召相平曰:「事敗,遂發兵乎?」平曰:「左將軍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發也。」王憂懣,置酒萬載宮,會賓客、群臣、妃妾坐飲。王自歌曰:「歸空城兮,狗不吠,雞不鳴,橫術何廣廣兮,固知國中之無人!」華容夫人起舞曰:「發紛紛兮寘渠,骨籍籍兮亡居。母求死子兮,妻求死夫。裴回兩渠間兮,君子獨安居!」坐者皆泣。 有赦令到,王讀之,曰:「嗟乎!獨赦吏民,不赦我。」因迎後姬諸夫人之明光殿,王曰:「老虜曹為事當族!」欲自殺。左右曰:「黨得削國,幸不死。」後姬夫人共啼泣止王。會天子使使者賜燕王璽書曰:「昔高皇帝王天下,建立子弟以籓屏社稷。先日諸呂陰謀大逆,劉氏不絕若發,賴絳侯等誅討賊亂,尊立孝文,以安宗廟,非以中外有人,表裡相應故邪?樊、酈、曹、灌,攜劍推鋒,從高皇帝墾災除害,耘鋤海內,當此之時,頭如蓬葆,勤苦至矣,然其賞不過封侯。今宗室子孫曾無暴衣露冠之勞,裂地而王之,分財而賜之,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今王骨肉至親,敵吾一體,乃與他姓異族謀害社稷,親其所疏,疏其所親,有逆悖之心,無忠愛之義。如使古人有知,當何面目復奉齊酎見高祖之廟乎!」 旦得書,以符璽屬醫工長,謝相二千石:「奉事不謹,死矣。」即以綬自絞。後夫人隨旦自殺者二十餘人。天子加恩,赦王太子建為庶人,賜旦謚曰刺王。旦立三十八年而誅,國除。 後六年,宣帝即位,封旦兩子,慶為新昌侯,賢為安定侯。又立故太子建,是為廣陽頃王,二十九年薨。子穆王舜嗣,二十一年薨。子思王璜嗣,二十年薨。子嘉嗣。王莽時,皆廢漢籓王為家人,嘉獨以獻符命封扶美侯,賜姓王氏。 廣陵厲王胥賜策曰:「嗚呼!小子胥,受茲赤社,建爾國家,封於南土,世世為漢籓輔。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五湖之間,其人輕心。揚州保強,三代要服,不及以正。』嗚呼!悉爾心,祗祗兢兢,乃惠乃順,毋桐好逸,毋邇宵人,惟法惟則!《書》云『臣不作福,不作威』,靡有後羞。王其戒之!」 胥壯大,好倡樂逸游,力扛鼎,空手搏熊彘猛獸。動作無法度,故終不得為漢嗣。 昭帝初立,益封胥萬三千戶,元鳳中入朝,復益萬戶,賜錢二千萬,黃金二千斤,安車駟馬寶劍。及宣帝即位,封胥四子聖、曾、寶、昌皆為列侯,又立胥小子弘為高密王。所以褒賞甚厚。 始,昭帝時,胥見上年少無子,有覬欲心。而楚地巫鬼,胥迎女巫李女須,使下神祝詛。女須泣曰:「孝武帝下我。」左右皆伏。言「吾必令胥為天子」。胥多賜女須錢,使禱巫山。會昭帝崩,胥曰:「女須良巫也!」殺牛塞禱。及昌邑王征,復使巫祝詛之。後王廢,胥浸信女須等,數賜予錢物。宣帝即位,胥曰:「太子孫何以反得立?」復令女須祝詛如前。又胥女為楚王延壽後弟婦,數相饋遺,通私書。後延壽坐謀反誅,辭連及胥。有詔勿治,賜胥黃金前後五千斤,它器物甚眾。胥又聞漢立太子,謂姬南等曰:「我終不得立矣。」乃止不詛。後胥子南利侯寶坐殺人奪爵,還歸廣陵,與胥姬左修奸。事發覺,系獄,棄市。相勝之奏奪王射陂草田以賦貧民,奏可。胥復使巫祝詛如前。 胥宮園中棗樹生十餘莖,莖正赤,葉白如素。池水變赤,魚死。有鼠晝立舞王后廷中。胥謂姬南等曰:「棗水魚鼠之怪甚可惡也。」居數月,祝詛事發覺,有司按驗,胥惶恐,藥殺巫及宮人二十餘人以絕口。公卿請誅胥,天子遣廷尉、大鴻臚即訊。胥謝曰:「罪死有餘,誠皆有之。事久遠,請歸思念具對。」胥既見使者還,置酒顯陽殿。召太子霸及子女董訾、胡生等夜飲,使所幸八子郭昭君、家人子趙左君等鼓瑟歌舞。王自歌曰:「欲久生兮無終,長不樂兮安窮!奉天期兮不得須臾,千里馬兮駐待路。黃泉下兮幽深,人生要死,何為苦心!何用為樂心所喜,出入無悰為樂亟。蒿里召兮郭門閱,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左右悉更涕泣奏酒,至雞鳴時罷。胥謂太子霸曰:「上遇我厚,今負之甚。我死,骸骨當暴。幸而得葬,薄之,無厚也。」即以綬自絞死。及八子郭昭君等二人皆自殺。天子加恩,赦王諸子皆為庶人,賜謚曰厲王。立六十四年而誅,國除。 後七年,元帝復立胥太子霸,是為孝王,十三年薨。子共王意嗣,三年薨。子哀王護嗣,十六年薨,無子,絕。後六年,成帝復立孝王子守,是為靖王,立二十年薨。子宏嗣,王莽時絕。 初,高密哀王弘本始元年以廣陵王胥少子立,九年薨。子頃王章嗣,三十三年薨。子懷王寬嗣,十一年薨。子慎嗣,王莽時絕。 昌邑哀王髆,天漢四年立,十一年薨,子賀嗣。立十三年,昭帝崩,無嗣,大將軍霍光征王賀典喪。璽書曰:「制詔昌邑王:使行大鴻臚事少府樂成,宗正德、光祿大夫吉、中郎將利漢征王,乘七乘傳詣長安邸。」夜漏未盡一刻,以火發書。其日中,賀發,晡時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從者馬死相望於道。郎中令龔遂諫王,令還郎謁者五十餘人。賀到濟陽,求長鳴雞,道買積竹杖。過弘農,使大奴善以衣車載女子。至湖,使者以讓相安樂。安樂告遂,遂入問賀,賀曰:「無有。」遂曰:「即無有,何愛一善以毀行義!請收屬吏,以湔灑大王。」即捽善,屬衛士長行法。 賀到霸上,大鴻臚效迎,騶奉乘輿車。王使僕壽成御,郎中令遂參乘。旦至廣明東都門,遂曰:「禮,奔喪望見國都哭。此長安東郭門也。」賀曰:「我嗌痛,不能哭。」至城門,遂復言,賀曰:「城門與郭門等耳。」且至未央宮東闕,遂曰:「昌邑帳在是闕外馳道北,未至帳所,有南北行道,馬足未至數步,大王宜下車,鄉闕西面伏。哭盡哀止。」王曰:「諾。」到,哭如儀。 王受皇帝璽綬,襲尊號。即位二十七日,行淫亂。大將軍光與群臣議,白孝昭皇后,廢賀歸故國,賜湯沐邑二千戶,故王家財物皆與賀。及哀王女四人各賜湯沐邑千戶。語在《霍光傳》。國除,為山陽郡。 初,賀在國時,數有怪。嘗見白犬,高三尺,無頭,其頸以下似人,而冠方山冠。後見熊,左右皆莫見。又大鳥飛集宮中。王知,惡之,輒以問郎中令遂。遂為言其故,語在《五行志》。王卬天歎曰:「不祥何為數來!」遂叩頭曰:「臣不敢隱忠,數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說。夫國之存亡,豈在臣言哉?願王內自揆度。大王誦《詩》三百五篇,人事浹,王道備,王之所行中《詩》一篇何等也?大王位為諸侯王,行污於庶人,以存難,以亡易,宜深察之。」後又血污王坐席,王問遂,遂叫然號曰:「宮空不久,襖祥數至。血者,陰憂象也。宜畏慎自省。」賀終不改節。居無何,征。既即位,後王夢青蠅之矢積西階東,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發視之,青蠅矢也。以問遂,遂曰:「陛下,之《詩》不雲乎?『營營青蠅,至於籓;愷悌君子,毋信讒言。』陛下左側讒人眾多,如是青蠅惡矣。宜進先帝大臣子孫親近以為左右。如不忍昌邑故人,信用讒諛,必有凶咎。願詭禍為福,皆放逐之。臣當先逐矣。」賀不用其言,卒至於廢。 大將軍光更尊立武帝曾孫,是為孝宣帝。即位,心內忌賀,元康二年遣使者賜山陽太守張敞璽書曰:「制詔山陽太守:其謹備盜賊,察往來過客。毋下所賜書!」敞於是條奏賀居處,著其廢亡之效,曰:「臣敞地節三年五月視事,故昌邑王居故宮,奴婢在中者百八十三人,閉大門,開小門,廉吏一人為領錢物市買,朝內食物,它不得出入。督盜一人別主徼循,察往來者。以王家錢取卒,迾宮清中備盜賊。臣敞數遣丞吏行察。四年九月中,臣敞入視居處狀,故王年二十六七,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銳卑,少鬚眉,身體長大,疾痿,行步不便。衣短衣大褲,冠惠文冠,佩玉環,簪筆持牘趨謁。臣敞與坐語中庭,閱妻子奴婢。臣敞欲動觀其意,即以惡鳥感之,曰:『昌邑多梟。』故王應曰:『然。前賀西至長安,殊無梟。復來,東至濟陽,乃復聞梟聲。』臣敞閱至子女持轡,故王跪曰:『持轡母,嚴長孫女也。』臣敞故知執金吾嚴延年字長孫,女羅紨,前為故王妻。察故王衣服言語跪起,清狂不惠。妻十六人,子二十二人,其十一人男,十一人女。昧死奏名籍及奴婢財物簿。臣敞前書言:『昌邑哀王歌舞者張修等十人,無子,又非姬,但良人,無官名,王薨當罷歸。太傅豹等擅留,以為哀王園中人,所不當得為,請罷歸。』故王聞之曰:『中人守園,疾者當勿治,相殺傷者當勿法,欲令亟死,太守奈何而欲罷之?』其天資喜由亂亡,終不見仁義,如此。後丞相御史以臣敞書聞,奏可。皆以遣。」上由此知賀不足忌。 其明年春,乃下詔曰:「蓋聞像有罪,舜封之,骨肉之親,析而不殊。其封故昌邑王賀為海昏侯,食邑四千戶。」侍中衛尉金安上上書言:「賀,天之所棄,陛下至仁,復封為列侯。賀囂頑放廢之人,不宜得奉宗廟朝聘之禮。」奏可。賀就國豫章。 數年,揚州刺史柯奏賀與故太守卒史孫萬世交通,萬世問賀:「前見廢時,何不堅守毋出宮,斬大將軍,而聽人奪璽綬乎?」賀曰:「然。失之。」萬世又以賀且王豫章,不久為列侯。賀曰:且然,非所宜言。」有司案驗,請逮捕。制曰:「削戶三千。」後薨。 豫章太守廖奏言:「舜封象於有鼻,死不為置後,以為暴亂之人不宜為太祖。海昏侯賀死,上當為後者子充國;充國死,復上弟奉親;奉親復死,是天絕之也。陛下聖仁,於賀甚厚,雖舜於象無以加也。宜以禮絕賀,以奉天意。願下有司議。」議皆以為不宜為立嗣,國除。 元帝即位,復封賀子代宗為海昏侯,傳子至孫,今見為侯。 贊曰:巫蠱之禍,豈不哀哉!此不唯一江充之辜,亦有天時,非人力所致焉。建元六年,蚩尤之旗見,其長竟天。後遂命將出征,略取河南,建置朔方。其春,戾太子生。自是之後,師行三十年,兵所誅屠夷滅死者不可勝數。及巫蠱事起,京師流血,殭屍數萬,太子子父皆敗。故太子生長於兵,與之終始,何獨一嬖臣哉!秦始皇即位三十九年,內平六國,外攘四夷,死人如亂麻,暴骨長城之下,頭盧相屬於道,不一日而無兵。由是山東之難興,四方潰而逆秦。秦將吏外畔,賊臣內發,亂作蕭牆,禍成二世。故曰「兵猶火也,弗戢必自焚」,信矣。是以倉頡作書,「止」「戈」為「武」。聖人以武禁暴整亂,止息兵戈,非以為殘而興縱之也。《易》曰:「天子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君子履信思順,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也。」故車千秋指明蠱情,章太子之冤。千秋材知未必能過人也,以其銷惡運,遏亂原,因衰激極,道迎善氣,傳得天人之祐助雲。 卷六十四上□銑p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第三十四上 嚴助,會稽吳人,嚴夫子子也,或言族家子也。郡舉賢良,對策百餘人,武帝善助對,由是獨擢助為中大夫。後得硃買臣、吾丘壽王、司馬相如、主父偃、徐樂嚴安、東方朔、枚皋、膠倉、終軍、嚴蔥奇等,並在左右。是時,征伐四夷,開置邊郡,軍旅數發,內改制度,朝廷多事,婁舉賢良文學之士。公孫弘起徒步,數年至丞相,開東閣,延賢人與謀議,朝覲奏事,因言國家便宜。上令助等與大臣辯論,中外相應以義理之文,大臣數詘。其尤親幸者,東方朔、枚皋、嚴助、吾丘壽王、司馬相如。相如常稱疾避事。朔、皋不根持論,上頗俳優畜之。唯助與壽王見任用,而助最先進。 建元三年,閩越舉兵圍東甌,東甌告急於漢。時,武帝年未二十,以問太尉田虒。惜壎H為越人相攻擊,其常事,又數反覆,不足煩中國往救也,自秦時棄不屬。於是助詰惜壑瞗G「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誠能,何故棄之?且秦舉咸陽而棄之,何但越也!今小國以窮困來告急,天子不振,尚安所訴,又何以子萬國乎?」上曰:「太尉不足與計。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發兵郡國。」乃遣助以節發兵會稽。會稽守欲距法,不為發。助乃斬一司馬,諭意指,遂發兵浮海救東甌。未至,閩越引兵罷。 後三歲,閩越復興兵擊南越。南越守天子約,不敢擅發兵,而上書以聞。上多其義,大為發興,遣兩將軍將兵誅閩越。淮南王安上書諫曰: 陛下臨天下,布德施惠,緩刑罰,薄賦斂,哀鰥寡,恤孤獨,養耆老,振匱乏,盛德上隆,和澤下洽,近者親附,遠者懷德,天下攝然,人安其生,自以沒身不見兵革。今聞有司舉兵將以誅越,臣安竊為陛下重之。越,方外之地,劗發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與受正朔,非強弗能服,威弗能制也,以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故古者封內甸服,封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遠近勢異也。自漢初定已來七十二年,吳越人相攻擊者不可勝數,然天子未嘗舉兵而入其地也。 臣聞越非有城郭邑里也,處溪谷之間,篁竹之中,習於水鬥,便於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險,中國之人不知其勢阻而入其地,雖百不當其一。得其地,不可郡縣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圖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過寸數,而間獨數百千里,阻險林叢弗能盡著。視之若易,行之甚難。天下賴宗廟之靈,方內大寧,戴白之老不見兵革,民得夫婦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名為籓臣,貢酎之奉,不輸大內,一卒之用不給上事。自相攻擊而陛下發兵救之,是反以中國而勞蠻夷也。且越人愚戇輕薄,負約反覆,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積也。一不奉詔,舉兵誅之,臣恐後兵革無時得息也。 間者,數年歲比不登,民待賣爵贅子以接衣食,賴陛下德澤振救之,得毋轉死溝壑。四年不登,五年復蝗,民生未復。今發兵行數千里,資衣糧,入越地,輿轎而逾領,拖舟而入水,行數百千里,夾以深林叢竹,水道上下擊石,林中多蝮蛇猛獸,夏月暑時,嘔洩霍亂之病相隨屬也,曾未施兵接刃,死傷者必眾矣。前時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將軍間忌將兵擊之,以其軍降,處之上淦。後復反,會天暑多雨,樓船卒水居擊棹,未戰而疾死者過半。親老涕泣,孤子啼號,破家散業,迎屍千里之外,裹骸骨而歸。悲哀之氣數年不息,長老至今以為記。曾未入其地而禍已至此矣。 臣聞軍旅之後必有凶年,言民之各以其愁苦之氣薄陰陽之和,感天地之精,而災氣為之生也。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獸,澤及草木,一人有饑寒不終其天年而死者,為之淒愴於心。今方內無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沾漬山谷,邊境之民為之早閉晏開,晁不久夕,臣安竊為陛下重之。 不習南方地形者,多以越為人眾兵強,能難邊城。淮南全國之時,多為邊吏,臣竊聞之,與中國異。限以高山,人跡所絕,車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內也。其入中國必下領水,領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載食糧下也。越人欲為變,必先田餘干界中,積食糧,乃入伐材治船。邊城守候誠謹,越人有入伐材者,輒收捕,焚其積聚,雖百越,奈邊城何!且越人綿力薄材,不能陸戰,又無車騎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險,而中國之人不能其水土也。臣聞越甲卒不下數十萬,所以入之,五倍乃足,挽車奉餉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濕,所夏癉熱,暴露水居,蝮蛇蜇生,疾癘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雖舉越國而虜之,不足以償所亡。 臣聞道路言,閩越王弟甲弒而殺之,甲以誅死,其民未有所屬。陛下若欲來內,處之中國,使重臣臨存,施德垂賞以招致之,此必攜幼扶老以歸聖德。若陛下無所用之,則繼其絕世,存其亡國,建其王侯,以為畜越,此必委質為籓臣,世共貢職。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組,填撫方外,不勞一卒,不頓一戟,而威德並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為欲屠滅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險阻。背而去之,則復相群聚;留而守之,歷歲經年,則士卒罷倦,食糧乏絕,男子不得耕稼樹種,婦人不得紡績織紝,丁壯從軍,老弱轉餉,居者無食,行者無糧。民苦兵事,亡逃者必眾,隨而誅之,不可勝盡,盜賊必起。 臣聞長老言,秦之時嘗使尉屠睢擊越,又使監祿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叢,不可得攻。留軍屯守空地,曠日引久,士卒勞倦,越出擊之。秦兵大破,乃發適戍以備之。當此之時,外內騷動,百姓靡敝,行者不還,往者莫反,皆不聊生,亡逃相從,群為盜賊,於是山東之難始興。此老子所謂「師之所處,荊棘生之」者也。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從。臣恐變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周易》曰:「高宗伐鬼方,三年而克之。」鬼方,小蠻夷;高宗,殷之盛天子也。以盛天子伐小蠻夷,三年而後克,言用兵之不可不重也。 臣聞天子之兵有征而無戰,言莫敢校也。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執事之顏行,廝輿之卒有一不備而歸者,雖得越王之首,臣猶竊為大漢羞之。陛下以四海為境,九州為家,八藪為囿,江漢為池,生民之屬皆為臣妾。人徒之眾足以奉千官之共,租稅之收足以給乘輿之御。玩心神明,秉執聖道,負黼依,馮玉幾,南面而聽斷,號令天下,四海之內莫不向應。陛下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元元之民安生樂業,則澤被萬世,傳之子孫,施之無窮。天下之安猶泰山而四維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為一日之閒,而煩汗馬之勞乎!《詩》云「王猶允塞,徐方既來」,言王道甚大,而遠方懷之也。臣聞之,農夫勞而君子養焉,愚者言而智者擇焉。臣安幸得為陛下守籓,以身為障蔽,人臣之任也。邊境有警,愛身之死而不畢其愚,非忠臣也。臣安竊恐將吏之以十萬之師為一使之任也! 是時,漢兵遂出,末逾領,適會閩越王弟餘善殺王以降。漢兵罷。上嘉淮南之意,美將卒之功,乃令嚴助諭意風指於南越。南越王頓首曰:「天子乃幸興兵誅閩越,死無以報!」即遣太子隨助入侍。 助還,又諭淮南曰:「皇帝問淮南王:使中大夫玉上書言事,聞之。朕奉先帝之休德,夙興夜寐,明不能燭,重以不德,是以比年凶災害眾。夫以眇眇之身,托於王侯之上,內有饑寒之民,南夷相攘,使邊騷然不安,朕甚懼焉。今王深惟重慮,明太平以弼朕失,稱三代至盛,際天接地,人跡所及,鹹盡賓服,藐然甚慚。嘉王之意,靡有所終,使中大夫助諭朕意,告王越事。」 助諭意曰:「今者大王以發屯臨越事上書,陛下故遣臣助告王其事。王居遠,事薄遽,不與王同其計。朝有闕政,遺王之憂,陛下甚恨之。夫兵固凶器,明主之所重出也,然自五帝、三王禁暴止亂,非兵,未之聞也。漢為天下宗,操殺生之柄,以制海內之命,危者望安,亂者卬治。今閩越王狠戾不仁,殺其骨肉,離其親戚,所為甚多不義,又數舉兵侵陵百越,並兼鄰國,以為暴強,陰計奇策,入燔尋陽樓船,欲招會稽之地,以踐句踐之跡。今者,邊又言閩王率兩國擊南越。陛下為萬民安危久遠之計,使人諭告之曰:『天下安寧,各繼世撫民,禁毋敢相並。』有司疑其以虎狼之心,貪據百越之利,或於逆順,不奉明詔,則會稽、豫章必有長患。且天子誅而不伐,焉有勞百姓苦士卒乎?故遣兩將屯於境上,震威武,揚聲鄉,屯曾未會,天誘其衷,閩王隕命,輒遣使者罷屯,毋後農時。南越王甚嘉被惠澤,蒙休德,願革心易行,身從使者入謝。有狗馬之病,不能勝服,故遣太子嬰齊入侍;病有瘳,願伏北闕,望大廷,以報盛德。閩王以八月舉兵於冶南,士卒罷倦,三王之眾相與攻之,因其弱弟餘善以成其誅,至今國空虛,遣使者上符節,請所立,不敢自立,以待天子之明詔。此一舉,不挫一兵之鋒,不用一卒之死,而閩王伏辜,南越被澤,威震暴王,義存危國,此則陛下深計遠慮之所出也。事效見前,故使臣助來諭王意。」 於是王謝曰:「雖湯伐桀,文王伐崇,誠不過此。臣安妄以愚意狂言,陛下不忍加誅,使使者臨詔臣安以所不聞,誠不勝厚幸!」助由是與淮南王相結而還。上大說。 助侍燕從容,上問助居鄉里時,助對曰:「家貧,為友婿富人所辱。」上問所欲,對願為會稽太守。於是拜為會稽太守。數年,不聞問。賜書曰:「制詔會稽太守:君厭承明之廬,勞侍從之事,懷故土,出為郡吏。會稽東接於海,南近諸越,北枕大江。間者,闊焉久不聞問,具有《春秋》對,毋以蘇秦從橫。」助恐,上書謝稱:「《春秋》天王出居於鄭,不能事母,故絕之。臣事君,猶子事父母也,臣助當伏誅。陛下不忍加誅,願奉三年計最。」詔許,因留侍中。有奇異,輒使為文,及作賦頌數十篇。 後淮南王來朝,厚賂遺助,交私論議。及淮南王反,事與助相連,上薄其罪,欲勿誅。廷尉張湯爭,以為助出入禁門,腹心之臣,而外與諸侯交私如此,不誅,後不可治。助竟棄市。 硃買臣字翁子,吳人也。家貧,好讀書,不治產業,常艾薪樵,賣以給食,擔束薪,行且誦書。其妻亦負戴相隨,數止買臣毋歌嘔道中。買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買臣笑曰:「我年五十當富貴,今已四十餘矣。女苦日久,待我富貴報女功。」妻恚怒曰:「如公等,終餓死溝中耳,何能富貴!」買臣不能留,即聽去。其後,買臣獨行歌道中,負薪墓間。故妻與夫家俱上塚,見買臣饑寒,呼飯飲之。 後數歲,買臣隨上計吏為卒,將重車至長安,詣闕上書,書久不報。待詔公車,糧用乏,上計吏卒更乞丐之。會邑子嚴助貴幸,薦買臣,召見,說《春秋》,言《楚詞》,帝甚說之,拜買臣為中大夫,與嚴助俱侍中。是時,方築朔方,公孫弘諫,以為罷敝中國。上使買臣難詘弘,語在《弘傳》。後買臣坐事免,久之,召待詔。 是時,東越數反覆,買臣因言:「故東越王居保泉山,一人守險,千人不得上。今聞東越王更徙處南行,去泉山五百里,居大澤中。今發兵浮海,直指泉山,陳舟列兵,席捲南行,可破滅也。」上拜買臣會稽太守。上謂買臣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今子何如?」買臣頓首辭謝。詔買臣到郡,治樓船,備糧食、水戰具,須詔書到,軍與俱進。 初,買臣免,待詔,常從會稽守邸者寄居飯食。拜為太守,買臣衣故衣,懷其印綬,步歸郡邸。直上計時,會稽吏方相與群飲,不視買臣。買臣入室中,守邸與共食,食且飽,少見其綬,守邸怪之,前引其綬,視其印,會稽太守章也。守邸驚,出語上計掾吏。皆醉,大呼曰:「妄誕耳!」守邸曰:「試來視之。」其故人素輕買臣者入內視之,還走,疾呼曰:「實然!」坐中驚駭,白守丞,相推排陳列中庭拜謁。買臣徐出戶。有頃,長安廄吏乘駟馬車來迎,買臣遂乘傳去。會稽聞太守且至,發民除道,縣長吏並送迎,車百餘乘。入吳界,見其故妻、妻夫治道。買臣駐車,呼令後車載其夫妻,到太守舍,置園中,給食之。居一月,妻自經死,買臣乞其夫錢,令葬。悉召見故人與飲食諸嘗有恩者,皆報復焉。 居歲余,買臣受詔將兵,與橫海將軍韓說等俱擊破東越,有功。徵入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 數年,坐法免官,復為丞相長史。張湯為御史大夫。始,買臣與嚴助俱侍中,貴用事,湯尚為小吏,趨走買臣等前。後湯以延尉治淮南獄,排陷嚴助,買臣怨湯。及買臣為長史,湯數行丞相事,知買臣素貴,故陵折之。買臣見湯,坐床上弗為禮。買臣深怨,常欲死之。後遂告湯陰事,湯自殺,上亦誅買臣。買臣子山拊官至郡守,右扶風。 吾丘壽王字子贛,趙人也。年少,以善格五召待詔。詔使從中大夫董仲舒受《春秋》,高才通明。遷侍中中郎,坐法免。上書謝罪,願養馬黃門,上不許。後願守塞扞寇難,復不許。久之,上疏願擊匈奴,詔問狀,壽王對良善,復召為郎。 稍遷,會東郡盜賊起,拜為東郡都尉。上以壽王為都尉,不復置太守。是時,軍旅數發,年歲不熟,多盜賊。詔賜壽王璽書曰:「子在朕前之時,知略輻湊,以為天下少雙,海內寡二。及至連十餘城之守,任四千石之重,職事並廢,盜賊從橫,甚不稱在前時,何也?」壽王謝罪,因言其狀。 後徵入為光祿大夫侍中。丞相公孫弘奏言:「民不得挾弓弩。十賊擴弩,百吏不敢前,盜賊不輒伏辜,免脫者眾,害寡而利多,此盜賊所以蕃也。禁民不得挾弓弩,則盜賊執短兵,短兵接則眾者勝。以眾吏捕寡賊,其勢必得。盜賊有害無利,且莫犯法,刑錯之道也。臣愚以為禁民毋得挾弓弩便。」上下其議。壽王對曰: 臣聞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討邪也。安居則以制猛獸而備非常,有事則以設守衛而施行陣。及至周室衰微,上無明王,諸侯力政,強侵弱,眾暴寡,海內 敝,巧詐並生。是以知者陷愚,勇者威怯,苟以得勝為務,不顧義理。故機變械飾,所以相賊害之具不可勝數。於是秦兼天下,廢王道,立私議,滅《詩》、《書》而首法令,去仁恩而任刑戮,墮名城,殺豪桀,銷甲兵,折鋒刃。其後,民以耰鋤箠梃相撻擊,犯法滋眾,盜賊不勝,至於赭衣塞路,群盜滿山,卒以亂亡。故聖王務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 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舉俊才,興學官,三公有司或由窮巷,起白屋,裂地而封,宇內日化,方外鄉風,然而盜賊猶有者,郡國二千石之罪,非挾弓弩之過也。《禮》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舉之,明示有事也。孔子曰:「吾何執,執射乎?」大射之禮,自天子降及庶人,三代之道也。《詩》云「大侯既抗,弓矢斯張,射夫既同,獻爾發功」,言貴中也。愚聞聖王合射以明教矣,未聞弓矢之為禁也。且所為禁者,為盜賊之以攻奪也。攻奪之罪死,然而不止者,大奸之於重誅固不避也。臣恐邪人挾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備而抵法禁,是擅賊威而奪民救也。竊以為無益於禁奸,而廢先王之典,使學者不得習行其禮,大不便。 書奏,上以難丞相弘。弘詘服焉。 及汾陰得寶鼎,武帝嘉之,薦見宗廟,臧於甘泉宮。群臣皆上壽賀曰:「陛下得周鼎。」壽王獨曰非周鼎。上聞之,召而問之,曰:「今朕得周鼎,群臣皆以為然,壽王獨以為非,何也?有說則可,無說則死。」壽王對曰:「臣安敢無說!臣聞周德始乎後稷,長於公劉,大於大王,成於文、武,顯於周公,德澤上昭,天下漏泉,無所不通。上天報應,鼎為周出,故名曰周鼎。今漢自高祖繼周,亦昭德顯行,布恩施惠,六合和同。至於陛下,恢廓祖業,功德愈盛,天瑞並至,珍祥畢見。昔秦始皇親出鼎於彭城而不能得,天祚有德而寶鼎自出,此天之所以與漢,乃漢寶,非周寶也。」上曰:「善。」群臣皆稱萬歲。是日,賜壽王黃金十斤。後坐事誅。 主父偃,齊國臨菑人也。學長短從橫術,晚乃學《易》、《春秋》、百家之言。游齊諸子間,諸儒生相與排儐,不容於齊。家貧,假貸無所得,北遊燕、趙、中山,皆莫能厚,客甚困。以諸侯莫足游者,元光元年,乃西入關見衛將軍。衛將軍數言上,上不省。資用乏,留久,諸侯賓客多厭之,乃上書闕下。朝奏,暮召入見。所言九事,其八事為律令,一事諫伐匈奴,曰: 臣聞明主不惡切諫以博觀,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是故事無遺策而功流萬世。今臣不敢隱忠避死,以效愚計,願陛下幸赦而少察之。 《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天下既平,天子大愷,春搜秋獮,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戰也。且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爭者末節也。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屍流血,故聖王重行之。夫務戰勝,窮武事,未有不悔者也。 昔秦皇帝任戰勝之威,蠶食天下,併吞戰國,海內為一,功齊三代。務勝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諫曰:「不可。夫匈奴無城郭之居,委積之守,遷徙鳥舉,難得而制。輕兵深入,糧食必絕;運糧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為利;得其民,不可調而守也。勝必棄之,非民父母,靡敝中國,甘心匈奴,非完計也。」秦皇帝不聽,遂使蒙恬將兵而攻胡,卻地千里,以河為境。地固澤鹵,不生五穀,然後發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師十有餘年,死者不可勝數,終不能逾河而北。是豈人眾之不足,兵革之不備哉?其勢不可也。又使天下飛芻挽粟,起於黃、腄、琅邪負海之郡,轉輸北河,率三十鍾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餉,女子紡績不足於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道死者相望,蓋天下始叛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於邊,聞匈奴聚代谷之外而欲擊之。御史成諫曰:「不可。夫匈奴,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景,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竊危之。」高帝不聽,遂至代谷,果有平城之圍。高帝悔之,乃使劉敬往結和親,然後天下亡干戈之事。 故兵法曰:「興師十萬,日費千金。」秦常積眾數十萬人,雖有覆軍殺將,系虜單于,適足以結怨深仇,不足以償天下之費。夫匈奴行盜侵驅,所以為業,天性固然。上自虞、夏、殷、周,固不程督,禽獸畜之,不比為人。夫不上觀虞、夏、殷、周之統,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以大恐,百姓所疾苦也。且夫兵久則變生,事苦則慮易。使邊境之民靡敝愁苦,將吏相疑而外市,故尉佗、章邯得成其私,而秦政不行,權分二子,此得失之效也。故《周書》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願陛下孰計之而加察焉。 是時,徐樂、嚴安亦俱上書言世務。書奏,上召見三人,謂曰:「公皆安在?何相見之晚也!」乃拜偃、樂、安皆為郎中。偃數上疏言事,遷謁事、中郎、中大夫。歲中四遷。 偃說上曰:「古者諸侯地不過百里,強弱之形易制。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地方千里。緩則驕奢易為淫亂;急則阻其強而合從以朔京師。今以法割削,則逆節萌起,前日朝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適嗣代立,余雖骨肉,無尺地之封,則仁孝之道不宣。願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願,上以德施,實分其國。必稍自銷弱矣。」於是上從其計。又說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桀兼併之家,亂眾民,皆可徙茂陵,內實京師,外銷奸猾,此所謂不誅而害除。」上又從之。 尊立衛皇后及發燕王定國陰事,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賂遺累千金。或說偃曰:「大橫!」偃曰:「臣結髮遊學四十餘年,身不得遂,親不以為子,昆弟不收,賓客棄我,我厄日久矣。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則五鼎亨耳!吾日暮,故倒行逆施之。」 偃盛言朔方地肥饒,外阻河,蒙恬城以逐匈奴,內省轉輸戍漕,廣中國,滅胡之本也。上覽其說,下公卿議,皆言不便。公孫弘曰:「秦時嘗發三十萬眾築北河,終不可就,已而棄之。」硃買臣難詘弘,遂置朔方,本偃計也。 元朔中,偃言齊王內有淫失之行,上拜偃為齊相。至齊,遍召昆弟賓客,散五百金予之,數曰:「始吾貧時,昆弟不我衣食,賓客不我內門。今吾相齊,諸君迎我或千里。吾與諸君絕矣,毋復入偃之門!」乃使人以王與姊奸事動王。王以為終不得脫,恐效燕王論死,乃自殺。 偃始為布衣時,嘗游燕、趙,及其貴,發燕事。趙王恐其為國患,欲上書言其陰事,為居中,不敢發。及其為齊相,出關,即使人上書,告偃受諸侯金,以故諸侯子多以得封者。及齊王以自殺聞,上大怒,以為偃劫其王令自殺,乃征下吏治。偃服受諸侯之金,實不劫齊王令自殺。上欲勿誅,公孫弘爭曰:「齊王自殺無後,國除為郡,入漢,偃本首惡,非誅偃無以謝天下。」乃遂族偃。 偃方貴幸時,客以千數,及族死,無一人視,獨孔車收葬焉。上聞之,以車為長者。 徐樂,燕無終人也。上書曰: 臣聞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何謂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陳涉無千乘之尊、疆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後,無鄉曲之譽,非有孔、曾、墨子之賢,陶硃、猗頓之富也。然起窮巷,奮棘矜,偏袒大呼,天下從風,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亂而政不修,此三者陳涉之所以為資也。此之謂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何謂瓦解?吳、楚、齊、趙之兵是也。七國謀為大逆,號皆稱萬乘之君,帶甲數十萬,威足以嚴其境內,財足以勸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為禽於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權輕於匹夫而兵弱於陳涉也。當是之時,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樂俗之民眾,故諸侯無竟外之助。此之謂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由此觀之,天下誠有土崩之勢,雖布衣窮處之士或首難而危海內,陳涉是也,況三晉之君或存乎?天下雖未治也,誠能無土崩之勢,雖有強國勁兵,不得還踵而身為禽,吳、楚是也,況群臣、百姓,能為亂乎?此二體者,安危之明要,賢主之所留意而深察也。 間者,關東五穀數不登,年歲未復,民多窮困,重之以邊境之事,推數循理而觀之,民宜有不安其處者矣。不安故易動,易動者,土崩之勢也。故賢主獨觀萬化之原,明於安危之機,修之廟堂之上,而銷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無土崩之勢而已矣。故雖有強國勁兵,陛下逐走獸,射飛鳥,弘游燕之囿,淫從恣之觀,極馳騁之樂,自若。金石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帷幄之私、俳優侏儒之笑不乏於前,而天下無宿憂。名何必復、子,俗何必成、康!雖然,臣竊以為陛下天然之質,寬仁之資,而誠以天下為務,則禹、湯之名不難侔,而成、康之俗未必不復興也。此二體者立,然後處尊安之實,揚廣譽於當世,親天下而服四夷,余恩遺德為數世隆,南面背依攝袂而揖王公,此陛下之所服也。臣聞圖王不成,其敝足以安。安則陛下何求而不得,何威而不成,奚征而不服哉? 卷六十四下□銑p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第三十四下 嚴安者,臨菑人也。以故丞相史上書,曰: 臣聞《鄒子》曰:「政教文質者,所以雲救也,當時則用,過則捨之,有易則易之,故守一而不變者,未睹治之至也。」今天下人民用財侈靡,車馬衣裘宮室皆競修飾,調五聲使有節族,雜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於前,以觀欲天下。彼民之情,見美則願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無節,則不可贍,民離本而徼末矣。未不可徒得,故搢紳者不憚為詐,帶劍者誇殺人以矯奪,而世不知愧,故奸軌浸長。夫佳麗珍怪固順於耳目,故養失而泰,樂失而淫,禮失而采,教失而偽。偽、采、淫、泰,非所以范民之道也。是以天下人民逐利無已,犯法者眾。臣願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貧富不相耀以和其心。心既和平,其性恬安。恬安不營,則盜賊銷,盜賊銷,則刑罰少;刑罰少,則陰陽和,四時正,風雨時,草木暢茂,五穀蕃孰,六畜遂字,民不夭厲,和之至也。」 臣聞周有天下,其治三百餘歲,成、康其隆也,刑錯四十餘年而不用。及其衰,亦三百餘年,故五伯更起。伯者,常佐天子興利除害,誅暴禁邪,匡正海內,以尊天子。五伯既沒,賢聖莫續,天子孤弱,號令不行。諸侯恣行,強陵弱,眾暴寡。田常篡齊,六卿分晉,並為戰國,此民之始苦也。於是強國務攻,弱國修守,合從連衡,馳車轂擊,介冑生蟣虱,民無所告訴。 及至秦王,蠶食天下,併吞戰國,稱號皇帝,一海內之政,壞諸侯之城。銷其兵,鑄以為鍾 ,示不復用。元元黎民得免於戰國,逢明天子,人人自以為更生。鄉使秦緩刑罰,薄賦斂,省繇役,貴仁義,賤權利,上篤厚,下佞巧,變風易俗,化於海內,則世世必安矣。秦不行是風,循其故俗,為知巧權利者進,篤厚忠正者退,法嚴令苛,諂諛者眾,日聞其美,意廣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將兵以北攻強胡,闢地進境,戍於北河,飛芻挽粟以隨其後。又使尉屠睢將樓船之士攻越,使監祿鑿渠運糧,深入越地,越人遁逃。曠日持久,糧食乏絕,越人擊之,秦兵大敗。秦乃使尉佗將卒以戍越。當是時,秦禍北構於胡,南掛於越,宿兵於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行十餘年,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於道樹,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陳勝、吳廣舉陳,武臣、張耳舉趙,項梁舉吳,田儋舉齊,景駒舉郢,周市舉魏,韓廣舉燕,窮山通谷,豪士並起,不可勝載也。然本皆非公侯之後,非長官之吏,無尺寸之勢,起閭巷,杖棘矜,應時而動,不謀而俱起,不約而同會,壤長地進,至乎伯王,時教使然也。秦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滅世絕祀,窮兵之禍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強,不變之患也。 今徇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略 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龍城,議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長策也。今中國無狗吠之警,而外累於遠方之備,靡敝國家,非所以子民也。行無窮之欲,甘心快意,結怨於匈奴,非所以安邊也。禍拏而不解,兵休而復起,近者愁苦,遠者驚駭,非所以持久也。今天下鍛甲摩劍,矯箭控弦,轉輸軍糧,未見休時,此天下所共憂也。夫兵久而變起,事煩而慮生。今外郡之地或幾千里,列城數十,形束壤制,帶脅諸侯,非宗室之利也。上觀齊、晉所以亡,公室卑削,六卿大盛也;下覽秦之所以滅,刑嚴文刻,欲大無窮也。今郡守之權非特六卿之重也,地幾千里非特閭巷之資也,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以逢萬世之變,則不可勝諱也。 後以安為騎馬令。 終軍字子雲,濟南人也。少好學,以辯博能屬文聞於郡中。年十八,選為博士弟子。至府受遣,太守聞其有異材,召見軍。甚奇之,與交結。軍揖太守而去,至長安上書言事。武帝異其文,拜軍為謁者給事中。 從上幸雍祠五畤,獲白麟,一角而五蹄。時又得奇木,其枝旁出,輒復合於木上。上異此二物,博謀群臣。軍上對曰: 臣聞《詩》頌君德,《樂》舞後功,異經而同指,明盛德之所隆也。南越竄屏葭葦,與鳥魚群,正朔不及其俗。有司臨境,而東甌內附,閩王伏辜,南越賴救。北胡隨畜荐居,禽獸行,虎狼心,上古未能攝。大將軍秉鉞,單于奔幕;票騎抗旌,昆邪右衽。是澤南洽而威北暢也。若罰不阿近,舉不遺遠,設官俟賢,縣賞待功,能者進以保祿,罷者退而勞力,刑於宇內矣。履眾美而不足,懷聖明而不專,建三宮之文質,章厥職之所宜,封禪之君無聞焉。 夫天命初定,萬事草創,及臻六合同風,九州共貫,必待明聖潤色,祖業傳於無窮。故周至成王,然後制定,而休征之應見。陛下盛日月之光,垂聖思於勒成,專神明之敬,奉燔瘞於郊官,獻享之精交神,積和之氣塞明,而異獸來獲,宜矣。昔武王中流未濟,白魚入於王舟,俯取以燎,群公鹹曰「休哉!」今郊祀未見於神祇,而獲獸以饋,此天之所以示饗,而上通之符合也。宜因昭時令曰,改定告元,苴白茅於江、淮,發嘉號於營丘,以應緝熙,使著事者有紀焉。 蓋六鶂退飛,逆也;白魚登舟,順也。夫明暗之征,上亂飛鳥,下動淵魚,各以類推。今野獸並角,明同本也;眾支內附,示無外也。若此之應,殆將有解編發、削左衽、襲冠帶、要衣裳而蒙化者焉。斯拱而俟之耳! 對奏,上甚異之,由是改元為元狩。後數月,越地及匈奴名王有率眾來降者,時皆以軍言為中。 元鼎中,博士徐偃使行風俗。偃矯制,使膠東、魯國鼓鑄鹽鐵,還,奏事,徙為太常丞。御史大夫張湯劾偃矯制大害,法至死。偃以為《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存萬民,顓之可也。湯以致其法,不能詘其義,有詔下軍問狀,軍詰偃曰:「古者諸侯國異俗分,百里不通,時有聘會之事,安危之勢,呼吸成變,故有不受辭造命顓己之宜;今天下為一,萬里同風,故《春秋》『王者無外』。偃巡封域之中,稱以出疆何也?且鹽鐵,郡有餘臧,正二國廢,國家不足以為利害,而以安社稷存萬民為辭,何也?」又詰偃:「膠東南近琅邪,北接北海,魯國西枕泰山,東有東海,受其鹽鐵。偃度四郡口數、田地,率其用器食鹽,不足以並給二郡邪?將勢宜有餘,而吏不能也?何以言之?偃矯制而鼓鑄者,俗及春耕種贍民器也。今魯國之鼓,當先具其備,至秋乃能舉火。此言與實反者非?偃已前三奏,無詔,不惟所為不許,而直矯作威福,以從民望,干名采譽,此明聖所必加誅也。『枉尺直尋』,孟子稱其不可;今所犯罪重,所就者小,偃自予必死而為之邪?將幸誅不加,欲以采名也?」偃窮詘,服罪當死。軍奏「偃矯制顓行,非奉使體,請下御史征偃即罪。」奏可。上善其詰,有詔示御史大夫。 初,軍從濟南當詣博士,步入關,關吏予軍繻。軍問:「以此何為?」吏曰:「為復傳,還當以合符。」軍曰:「大丈夫西遊,終不復傳還。」棄繻而去。軍為謁者,使行郡國,建節東出關,關吏識之,曰:「此使者乃前棄繻生也。」軍行郡國,所見便宜以聞。還奏事,上甚說。 當發使匈奴,軍自請曰:「軍無橫草之功,得列宿衛,食祿五年。邊境時有風塵之警,臣宜被堅執銳,當矢石,啟前行。駑下不習金革之事,今聞將遣匈奴使者,臣願盡精厲氣,奉佐明使,畫吉凶於單于之前。臣年少材下,孤於外官,不足以伉一方之任,竊不勝憤懣。」詔問畫吉凶之狀,上奇軍對,擢為諫大夫。 南越與漢和親,乃遣軍使南越,說其王,欲令入朝,比內諸侯。軍自請:「願受長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軍遂往說越王,越王聽許,請舉國內屬。天子大說,賜南越大臣印綬,一用漢法,以新改其俗,令使者留填撫之。越相呂嘉不欲內屬,發兵攻殺其王及漢使者,皆死。語在《南越傳》。軍死時年二十餘,故世謂之「終童」。 王褒字子淵,蜀人也。宣帝時修武帝故事,講論六藝群書,博盡奇異之好,征能為《楚辭》九江被公,召見誦讀,益召高材劉向、張子僑、華龍、柳褒等侍詔金馬門。神爵、五鳳之間,天下殷富,數有嘉應。上頗作歌詩,欲興協律之事,丞相魏相奏言知音善鼓雅琴者渤海趙定、梁國龔德,皆召見待詔。於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風化於眾庶,聞王褒有俊材,請與相見,使褒作《中和》、《樂職》、《宣佈》詩,選好事者令依《鹿鳴》之聲習而歌之。時,汜鄉侯何武為僮子,選在歌中。久之,武等學長安,歌太學下,轉而上聞。宣帝召見武等觀之,皆賜帛,謂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當之!」 褒既為刺史作頌,又作其傳,益州刺史因奏褒有軼材。上乃征褒。既至,詔褒為聖主得賢臣頌其意。褒對曰: 夫荷旃被毳者,難與道純綿之麗密;羹藜含糗者,不足與論太牢之滋味。今臣辟在西蜀,生於窮巷之中,長於蓬茨之下,無有遊觀廣覽之知,顧有至愚極陋之累,不足以塞厚望,應明指。雖然,敢不略陳愚而抒情素! 記曰:「共惟《春秋》法五始之要,在乎審已正統而已。夫賢者,國家之器用也。所任賢,則趨捨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則用力少而就效眾。故工人之用鈍器也,勞筋苦骨,終日矻矻。及至巧冶鑄干將之樸,清水焠其鋒,越砥斂其咢,水斷蛟龍,陸剸犀革,忽若彗泛畫塗。如此,則使離婁督繩,公輸削墨,雖崇台五增,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庸人之御駑馬,亦傷吻敝策而不進於行,匈喘膚汗,人極馬倦。及至駕嚙膝,驂乘旦,王良執靶,韓哀附輿,縱馳騁騖,忽如景靡,過都越國,蹶如歷塊;追奔電,逐遺風,周流八極,萬里一息。何其遼哉?人馬相得也。故服絺綌之涼者,不苦盛暑之鬱燠;襲貂狐之暖者,不憂至寒之淒愴。何則?有其具者易其備。賢人君子,亦聖王之所以易海內也。是以嘔喻受之,開寬裕之路,以延天下英俊也。夫竭知附賢者,必建仁策;索人求士者,必樹伯跡。昔周公躬吐捉之勞,故有圉空之隆;齊桓設庭燎之禮,故有匡合之功。由此觀之,君人者勤於求賢而逸於得人。 人臣亦然。昔賢者之未遭遇也,圖事揆策則君不用其謀,陳見悃誠則上不然其信,進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是故伊尹勤於鼎俎,太公困於鼓刀,百里自鬻,甯子飯牛,離此患也。及其遇明君遭聖主也,運籌合上意,諫諍即見聽,進退得關其忠,任職得行其術,去卑辱奧渫而升本朝,離疏釋蹻而享膏粱,剖符錫壤而光祖考,傳之子孫,以資說士。故世必有聖知之君,而後有賢明之臣。故虎嘯而風冽,龍興而致雲,蟋蟀俟秋吟,蜉蝤出以陰。《易》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詩》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國。」故世平主聖,俊艾將自至,若堯、舜、禹、湯、文、武之君,獲稷、契、皋陶、伊尹、呂望,明明在朝,穆穆列布,聚精會神,相得益章。雖伯牙操遞鐘,逢門子彎烏號,猶未足以喻其意也。 故聖主必待賢臣而弘功業,俊士亦俟明主以顯其德。上下俱欲,歡然交欣,千載一合,論說無疑,翼乎如鴻毛過順風,沛乎如巨魚縱大壑。其得意若此,則胡禁不止,曷令不行?化溢四表,橫被無窮,遐夷貢獻,萬祥畢溱。是以聖王不遍窺望而視己明,不單頃耳而聽己聰;恩從祥風翱,德與和氣游,太平之責塞,優遊之望得;遵游自然之勢,恬淡無為之場,休征自至,壽考無疆,雍容垂拱,永永萬年,何必偃卬詘信若彭祖,呴噓呼吸如僑、松,眇然絕俗離世哉!《詩》云「濟濟多士,文王以寧」,蓋信乎其以寧也! 是時,上頗好神仙,故褒對及之。 上令褒與張子僑等並待詔,數從褒等放獵,所幸宮館,輒為歌頌,第其高下,以差賜帛。議者多以為淫靡不急,上曰:「『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辭賦大者與古詩同義,小者辯麗可喜。辟如女工有綺 ,音樂有鄭、衛,今世俗猶皆以此虞說耳目,辭武比之,尚有仁義風諭,鳥獸草木多聞之觀,賢於倡優博弈遠矣。」頃之,擢褒為諫大夫。 其後太子體不安,苦忽忽善忘,不樂。詔使褒等皆之太子宮虞侍太子,朝夕誦讀奇文及所自造作。疾平復,乃歸。太子喜褒所為《甘泉》及《洞簫》頌,令後宮貴人左右皆誦讀之。 後方士言益州有金馬碧雞之寶,可祭祀致也,宣帝使褒往祀焉。褒於道病死,上閔惜之。 賈捐之字君房,賈誼之曾孫也。元帝初即位,上疏言得失,召待詔金馬門。 初,武帝征南越,元封元年立儋耳、珠崖郡,皆在南方海中洲居,廣袤可千里,合十六縣,戶二萬三千餘。其民暴惡,自以阻絕,數犯吏禁,吏亦酷之,率數年一反,殺吏,漢輒發兵擊定之。自初為郡至昭帝始元元年,二十餘年間,凡六反叛。至其五年,罷儋耳郡並屬珠崖。至宣帝神爵三年,珠崖三縣復反。反後七年,甘露元年,九縣反,輒發兵擊定之。元帝初元元年,珠崖又反,發兵擊之。諸縣更叛,連年不定。上與有司議大發軍,捐之建議,以為不當擊。上使侍中、駙馬都尉、樂昌侯王商詰問捐之曰:「珠崖內屬為郡久矣,今背畔逆節,而雲不當擊,長蠻夷之亂,虧先帝功德,經義何以處之?」捐之對曰: 臣幸得遭明盛之朝,蒙危言之策,無忌諱之患,敢昧死竭卷卷。 臣聞堯、舜,聖之盛也,禹入聖域而不優,故孔子稱堯曰「大哉」,《韶》曰「盡善」,禹曰「無間」。以三聖之德,地方不過數千里,西被流沙,東漸於海,朔南暨聲教,迄於四海,欲與聲教則治之,不欲與者不強治也。故君臣歌德,含氣之物各得其宜。武丁、成王,殷、周之大仁也,然地東不過江、黃,西不過氐、羌,南不過蠻荊,北不過朔方。是以頌聲並作,視聽之類鹹樂其生,越裳氏重九譯而獻,此非兵革之所能致。及其衰也,南征不還,齊桓救其難,孔子定其文。以至乎秦,興兵遠攻,貪外虛內,務欲廣地,不慮其害。然地南不過閩越,北不過太原,而天下潰畔,禍卒在於二世之末,《長城之歌》至今未絕。 賴聖漢初興,為百姓請命,平定天下。至孝文皇帝,閔中國未安,偃武行文,則斷獄數百,民賦四十,丁男三年而一事。時有獻千里馬者,詔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日五十里,師行三十里,朕乘千里之馬,獨先安之?」於是還馬,與道裡費,而下詔曰:「朕不受獻也,其令四方毋求來獻。」當此之時,逸游之樂絕,奇麗之賂塞,鄭、衛之倡微矣。夫後宮盛色則賢者隱處,佞人用事則諍臣杜口,而文帝不行,故謚為孝文,廟稱太宗。至孝武皇帝元狩六年,太倉之粟紅腐而不可食,都內之錢貫朽而不可校。乃探平城之事,錄冒頓以來數為邊害,厲兵馬,因富民以攘服之。西連諸國至於安息,東過碣石以玄菟、樂浪為郡,北卻匈奴萬里,更起營塞,制南海以為八郡,則天下斷獄萬數,民賦數百,造鹽、鐵、酒榷之利以佐用度,猶不能足。當此之時,寇賊並起,軍旅數發,父戰死於前,子斗傷於後,女子乘亭障,孤兒號於道,老母寡婦飲泣巷哭,遙設虛祭,想魂乎萬里之外。淮南王盜寫虎符,陰聘名士,關東公孫勇等詐為使者,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 今天下獨有關東,關東大者獨有齊、楚,民眾久困,連年流離,離其城郭,相枕席於道路。人情莫親父母,莫樂夫婦,至嫁妻賣子,法不能禁,義不能止,此社稷之憂也。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驅士眾擠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饑饉,保全元元也。《詩》云「蠢爾蠻荊,大邦為仇」,言聖人起則後服,中國衰則先畔,動為國家難,自古而患之久矣,何況乃復其南方萬里之蠻乎!駱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習以鼻飲,與禽獸無異,本不足郡縣置也。顓顓獨居一海之中,霧露氣濕,多毒草蟲蛇水土之害,人未見虜,戰士自死,又非獨珠崖有珠犀玳瑁也,棄之不足惜,不擊不損威。其民譬猶魚鱉,何足貪也! 臣竊以往者羌軍言之,暴師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費四十餘萬萬,大司農錢盡,乃以少府禁錢續之。夫一隅為不善,費尚如此,況於勞師遠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古則不合,施之當今又不便。臣愚以為非冠帶之國,《禹貢》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無以為。願遂棄珠崖,專用恤關東為憂。 對奏,上以問丞相御史。御史大夫陳萬年以為當擊;丞相於定國以為:「前日興兵擊之連年,護軍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還者二人,卒士及轉輸死者萬人以上,費用三萬萬餘,尚未能盡降。今關東困乏,民難搖動,捐之議是。」上乃從之。遂下詔曰:「珠崖虜殺吏民,背畔為逆,今廷議者或言可擊,或言可守,或欲棄之,其指各殊。朕日夜惟思議者之言,羞威不行,則欲誅之;孤疑辟難,則守屯田;通於時變,則憂萬民。夫萬民之飢餓,與遠蠻之不討,危孰大焉?且宗廟之祭,凶年不備,況乎辟不嫌之辱哉!今關東大困,倉庫空虛,無以相贍,又以動兵,非特勞民,凶年隨之。其罷珠崖郡。民有慕義欲內屬,便處之;不欲,勿強。」珠崖由是罷。 捐之數召見,言多納用。時,中書令石顯用事,捐之數短顯,以故不得官,後稀復見。而長安令楊興新以材能得幸,與捐之相善。捐之欲得召見,謂興曰:「京兆尹缺,使我得見,言君蘭,京兆尹可立得。」興曰:「縣官嘗言興愈薛大夫,我易助也。君房下筆,言語妙天下,使君房為尚書令,勝五鹿充宗遠甚。」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君蘭為京兆,京兆,郡國首,尚書,百官本,天下真大治,士則不隔矣。捐之前言平恩侯可為將軍,期思侯並可為諸曹,皆如言;又薦謁者滿宣,立為冀州刺史;言中謁者不宜受事,宦者不宜入宗廟,立止。相薦之信,不當如是乎!」興曰:「我復見,言君房也。」捐之復短石顯。興曰:「顯鼎貴,上信用之。今欲進,弟從我計,且與合意,即得人矣。」 捐之即與興共為薦顯奏,曰:「竊見石顯本山東名族,有禮義之家也。持正六年,未嘗有過,明習於事,敏而疾見,出公門,入私門。宜賜爵關內侯,引其兄弟以為諸曹。」又共為薦興奏,曰:「竊見長安令興,幸得以知名數召見。興事父母有曾氏之孝,事師有顏、閔之材,榮名聞於四方。明詔舉茂材,列侯以為首。為長安令,吏民敬鄉,道路皆稱能。觀其下筆屬文,則董仲舒;進談動辭,則東方生;置之爭臣,則汲直;用之介冑,則冠軍侯;施之治民,則趙廣漢;抱公絕私,則尹翁歸。興兼此六人而有之,守道堅固,執義不回,臨大節而不可奪,國之良臣也,可試守京兆尹。」 石顯聞知,白之上。乃下興、捐之獄,令皇后父陽平侯禁與顯共雜治,奏「興、捐之懷詐偽,以上語相風,更相薦譽,欲得大位,漏洩省中語,罔上不道。《書》曰:『讒說殄行,震驚朕師。』《王制》:『順非而澤,不聽而誅。』請論如法。」 捐之竟坐棄市。興減死罪一等,髡鉗為城旦。成帝時,至部刺史。 贊曰:《詩》稱「戎狄是膺,荊舒是懲」,久矣其為諸夏患也。漢興,征伐胡越,於是為盛。究觀淮南、捐之、主父、嚴安之義,深切著明,故備論其語。世稱公孫弘排主父,張湯陷嚴助,石顯譖捐之,察其行跡,主父求欲鼎亨而得族,嚴、賈出入禁門招權利,死皆其所也,亦何排陷之恨哉! 卷六十五牰硍洃种埥踙 東方朔字曼倩,平原厭次人也。武帝初即位,征天下舉方正賢良文學材力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士多上書言得失,自衒鬻者以千數,其不足采者輒報聞罷。朔初來,上書曰:「臣朔少失父母,長養兄嫂。年十三學書,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學擊劍。十六學《詩》、《書》,誦二十二萬言。十九學孫、吳兵法,戰陣之具,鉦鼓之教,亦誦二十二萬言。凡臣朔固已誦四十四萬言。又常服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長九尺三寸,目若懸珠,齒若編貝,勇若孟賁,捷若慶忌,廉若鮑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聞。」 朔文辭不遜,高自稱譽,上偉之,令待詔公車,奉祿薄,未得省見。 久之,朔紿騶硃儒,曰:「上以若曹無益於縣官,耕田力作固不及人,臨眾處官不能治民,從軍擊虜不任兵事,無益於國用,徒索衣食,今欲盡殺若曹。」硃儒大恐,啼泣。朔教曰:「上即過,叩頭請罪。」居有頃,聞上過,硃儒皆號泣頓首。上問:「何為?」對曰:「東方朔言上欲盡誅臣等。」上知朔多端,召問朔:「何恐硃儒為?」對曰:「臣朔生亦言,死亦言。硃儒長三尺餘,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臣朔長九尺餘,亦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硃儒飽欲死,臣朔饑欲死。臣言可用,幸異其禮;不可用,罷之,無令但索長安米。」上大笑,因使待詔金馬門,稍得親近。 上嘗使諸數家射覆,置守宮盂下,射之,皆不能中。朔自讚曰:「臣嘗受《易》,請射之。」乃別蓍布卦而對曰:「臣以為龍又無角,謂之為蛇又有足,跂跂脈脈善緣壁,是非守宮即蜥蜴。」上曰:「善。」賜帛十匹。復使射他物,連中,輒賜帛。 時,有幸倡郭舍人,滑稽不窮,常侍左右,曰:「朔狂,幸中耳,非至數也。臣願令朔復射,朔中之,臣榜百,不能中,臣賜帛。」乃覆樹上寄生,令朔射之。朔曰:「是寠藪也。」舍人曰:「果知朔不能中也。」朔曰:「生肉為膾,乾肉為脯;著樹為寄生,盆下為寠藪。」上令倡監榜舍人,舍人不勝痛,呼 。朔笑之曰:「咄!口無毛,聲敖敖,尻益高。」舍人恚曰:「朔擅詆欺天子從官,當棄市。」上問朔:「何故詆之?」對曰:「臣非敢詆之,乃與為隱耳。」上曰:「隱雲何?」朔曰:「夫口無毛者,狗竇也;聲敖敖者,鳥哺彀也;尻益高者,鶴俯啄也。」舍人不服,因曰:「臣願復問朔隱語,不知,亦當榜。」即妄為諧語曰:「令壺齟,老柏塗,伊優亞,狋吽牙。何謂也?」朔曰:「令者,命也。壺者,所以盛也。齟者,齒不正也。老者,人所敬也。柏者,鬼之廷也。塗者,漸洳徑也。伊優亞者,辭未定也。狋吽牙者,兩犬爭也。」舍人所問,朔應聲輒對,變詐鋒出,莫能窮者,左右大驚。上以朔為常侍郎,遂得愛幸。 久之,伏日,詔賜從官肉。大官丞日晏下來,朔獨拔劍割肉,謂其同官曰:「伏日當蚤歸,請受賜。」即懷肉去。大官奏之。朔入,上曰:「昨賜肉,不待詔,以劍割肉而去之,何也?」朔免冠謝。上曰:「先生起,自責也!」朔再拜曰:「朔來!朔來!受賜不待詔,何無禮也!拔劍割肉,一何壯也!割之不多,又何廉也!歸遺細君,又何仁也!」上笑曰:「使先生自責,乃反自譽!」復賜酒一石,肉百斤,歸遺細君。 初,建元三年,微行始出,北至池陽,西至黃山,南獵長楊,東遊宜春。微行常用飲酎已。八九月中,與侍中常侍武騎及待詔隴西北地良家子能騎射者期諸殿門,故有「期門」之號自此始。微行以夜漏下十刻乃出,常稱平陽侯。旦明,入山下馳射鹿豕狐兔,手格熊羆,馳騖禾稼稻粳之地。民皆號呼罵詈,相聚會,自言鄠杜令。令往,欲謁平陽侯,諸騎欲擊鞭之。令大怒。使吏呵止,獵者數騎見留,乃示以乘輿物,久之乃得去。時夜出夕還,後繼五日糧,會朝長信官,上大歡樂之。是後,南山下乃知微行數出也,然尚迫於太后,未敢遠出。丞相御史知指,乃使右輔都尉徼循長楊以東,右內史發小民共待會所。後乃私置更衣,從宣曲以南十二所,中休更衣,投宿諸宮,長楊、五柞、倍陽、宣曲尤幸。於是上以為道遠勞苦,又為百姓所患,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壽王與待詔能用算者二人,舉籍阿城以南, 厔以東,宜春以西,提封頃畝,乃其賈直,欲除以為上林苑,屬之南山。又詔中尉、左右內史表屬縣草田,欲以償鄠杜之民。吾丘壽王奏事,上大說稱善。時朔在傍,進諫曰: 臣聞謙遜靜愨,天表之應,應之以福;驕溢靡麗,天表之應,應之以異。今陛下累郎台,恐其不高也;弋獵之處,恐其不廣也。如天不為變,則三輔之地盡可以為苑,何必盩厔、鄠、杜乎!奢侈越制,天為之變,上林雖小,臣尚以為大也。 夫南山,天下之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其地從汧、隴以東,商、雒以西,厥壤肥饒。漢興,去三河之地,止霸、產以西,都涇、渭之南,此所謂天下陸海之地,秦之所以虜西戎兼山東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銀、銅、鐵,豫章、檀、柘,異類之物,不可勝原,此百工所取給,萬民所卬足也。又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饒,土宜姜芋,水多蛙魚,貧者得以人給家足,無饑寒之憂。故酆、鎬之間號為土膏,其賈畝一金。今規以為苑,絕陂池水澤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桑之業,棄成功,就敗事,損耗五穀,是其不可一也。且盛荊棘之林,而長養麋鹿,廣狐兔之苑,大虎狼之虛,又壞人塚墓,發人室廬,令幼弱懷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營之,垣而囿之,騎馳東西,車騖南北,又有深溝大渠,夫一日之樂不足以危無堤之輿,是其不可三也。故務苑囿之大,不恤農時,非所以強國富人也。 夫殷作九市之宮而諸侯畔,靈王起章華之台而楚民散,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糞土愚臣,忘生觸死,逆盛意,犯隆指,罪當萬死,不勝大願,願陳《泰階六符》,以觀天變,不可不省。 是日因奏《泰階》之事,上乃拜朔為太中大夫給事中,賜黃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如壽王所奏雲。 久之,隆慮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隆慮主病困,以金千斤、錢千萬為昭平君豫贖死罪,上許之。隆慮主卒,昭平君日驕,醉殺主傅,獄系內宮。以公主子,廷尉上請請論。左右人人為言:「前又入贖,陛下許之。」上曰:「吾弟老有是一子,死以屬我。」於是為之垂涕歎息良久,曰:「法令者,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誣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高廟乎!又下負萬民。」乃可其奏,哀不能自止,左右盡悲。朔前上壽,曰:「臣聞聖王為政,賞不避仇讎,誅不擇骨肉。《書》曰:『不偏不黨,王道蕩蕩。』此二者,五帝所重,三王所難也。陛下行之,是以四海之內元元之民各得其所,天下幸甚!臣朔奉觴,昧死再拜上萬歲壽。」上乃起,入省中,夕時召讓朔,曰:「傳曰『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今先生上壽,時乎?」朔免冠頓首曰:「臣聞樂太盛則陽溢,哀太盛則陰損,陰陽變則心氣動,心氣動則精神散,精神散而邪氣及。銷憂者莫若酒,臣朔所以上壽者,明陛下正而不阿,因以止哀也。愚不知忌諱,當死。」先是,朔嘗醉入殿中,小遺殿上,劾不敬。有詔免為庶人,待詔宦者署。因此對復為中郎,賜帛百匹。 初,帝姑館陶公主號竇太主,堂邑侯陳午尚之。午死,主寡居,年五十餘矣,近幸董偃。始偃與母以賣珠為事,偃年十三,隨母出入主家。左右言其姣好,主召見,曰;「吾為母養之。」因留第中,教書計相馬御射,頗讀傳記。至年十八而冠,出則執轡,入則侍內。為人溫柔愛人,以主故,諸公接之,名稱城中,號曰董君。主因推令散財交士,令中府曰:「董君所發,一日金滿百斤,錢滿百萬,帛滿千匹,乃白之。」安陵爰叔者,爰盎兄子也,與偃善,謂偃曰:「足下私侍漢主,挾不測之罪,將欲安處乎?」偃懼曰:「憂之久矣,不知所以。」爰叔曰:「顧城廟遠無宿宮,又有萩竹籍田,足下何不白主獻長門園?此上所欲也。如是,上知計出於足下也,則安枕而臥,長無慘怛之憂。久之不然,上且請之,於足下何如?」偃頓首曰:「敬奉教。」入言之主,主立奏書獻之。上大說,更名竇大主園為長門宮。主大喜,使偃以黃金百斤為爰叔壽。 叔因是為董君畫求見上之策,令主稱疾不朝。上往臨疾,問所欲,主辭謝曰:「妾幸蒙陛下厚恩,先帝遺德,奉朝請之禮,備臣妾之儀,列為公主,賞賜邑入,隆天重地,死無以塞責。一日卒有不勝灑掃之職,先狗馬填溝壑,竊有所恨,不勝大願,願陛下時忘萬事,養精游神,從中掖庭回輿,枉路臨妾山林,得獻觴上壽,娛樂左右。如是而死,何恨之有!」上曰:「主何憂?幸得愈。恐群臣從官多,大為主費。」上還,有頃,主疾愈,起謁,上以錢千萬從主飲。後數日,上臨山林,主自執宰敝膝,道入登階就坐。坐未定,上曰:「願謁主人翁。」主乃下殿,去簪珥,徒跣頓首謝曰:「妾無狀,負陛下,身當伏誅。陛下不致之法,頓首死罪。」有詔謝。主簪履起,之東廂自引董君。董君綠幘傅韝,隨主前,伏殿下。主乃讚:「館陶公主胞人臣偃昧死再拜謁。」因叩頭謝,上為之起。有詔賜衣冠上。偃起,走就衣冠。主自奉食進觴。當是時,董君見尊不名,稱為「主人翁」,飲大歡樂。主乃請賜將軍、列侯、從官金錢雜繒各有數。於是董君貴寵,天下莫不聞。郡國狗馬蹴鞠劍客輻湊董氏。常從遊戲北宮,馳逐平樂,觀雞鞠之會,角狗馬之足,上大歡樂之。於是上為竇太主置酒宣室,使謁者引內董君。 是時,朔陛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斬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謂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敗男女之化,而亂婚姻之禮,傷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於春秋,方積思於《六經》,留神於王事,馳騖於唐、虞,折節於三代,偃不遵經勸學,反以靡麗為右,奢侈為務,盡狗馬之樂,極耳目之欲,行邪枉之道,逕淫辟之路,是乃國家之大賊,人主之大蜮。偃為淫首,其罪三也。昔伯姬燔而諸侯憚,奈何乎陛下?」上默然不應良久,曰:「吾業以設飲,後而自改。」朔曰:「不可。夫宣室者,先帝之正處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亂之漸,其變為篡,是以豎貂為淫而易牙作患,慶父死而魯國全,管、蔡誅而周室安。」上曰:「善。」有詔止,更置酒北宮,引董君從東司馬門。東司馬門更名東交門。賜朔黃金三十斤。董君之寵由是日衰,至年三十而終。後數歲,竇太主卒,與董君會葬於霸陵。是後,公主貴人多逾禮制,自董偃始。 時,天下侈靡趨末,百姓多離農畝。上從容問朔:「吾欲化民,豈有道乎?」朔對曰:「堯、舜、禹、湯、文、武、成、康上古之事,經歷數千載,尚難言也,臣不敢陳。願近述孝文皇帝之時,當世耆老皆聞見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衣弋綈,足履革舄,以韋帶劍,莞蒲為席,兵木無刃,衣縕無文,集上書囊以為殿帷;以道德為麗,以仁義為準。於是天下望風成俗,昭然化之。今陛下以城中為小,圖起建章,左鳳闕,右神明,號稱千門萬戶;木土衣綺繡,狗馬被繢罽;宮人簪玳瑁,垂珠璣;設戲車,教馳逐,飾文采,叢珍怪;撞萬石之鐘,擊雷霆之鼓,作俳優,舞鄭女。上為淫侈如此,而欲使民獨不奢侈失農,事之難者也。陛下誠能用臣朔之計,推甲乙之帳燔之於四通之衢,卻走馬示不復用,則堯、舜之隆宜可與比治矣。《易》曰:『正其本,萬事理;失之毫釐,差以千里。』願陛下留意察之。」 朔雖詼笑,然時觀察顏色,直言切諫,上常用之。自公卿在位,朔皆敖弄,無所為屈。 上以朔口諧辭給,好作問之。嘗問朔曰:「先生視朕何如主也?」朔對曰:「自唐、虞之隆,成、康之際,未足以諭當世。臣伏觀陛下功德,陳五帝之上,在三王之右。非若此而已,誠得天下賢士,公卿在位鹹得其人矣。譬若以周、邵為丞相,孔丘為御史大夫,太公為將軍,畢公高拾遺於後,弁嚴子為衛尉,皋陶為大理,後稷為司農,伊尹為少府,子贛使外國,顏、閔為博士,子夏為太常,益為右扶風,季路為執金吾,契為鴻臚,龍逢為宗正,伯夷為京兆,管仲為馮翊,魯般為將作,仲山甫為光祿,申伯為太僕,延陵季子為水衡,百里奚為典屬國,柳下惠為大長秋,史魚為司直,蘧伯玉為太傅,孔父為詹事,孫叔敖為諸侯相,子產為郡守,王慶忌為期門,夏育為鼎官,羿為旄頭,宋萬為式道侯。」上乃大笑。 是時,朝廷多賢材,上復問朔:「方今公孫丞相,豸j夫、董仲舒、夏侯始昌、司馬相如、吾丘壽王、主父偃、硃買臣、嚴助、汲黯、膠倉、終軍、嚴安、徐樂、司馬遷之倫,皆辯知閎達,溢於文辭,先生自視,何與比哉?」朔對曰:「臣觀其臿齒牙,樹頰胲,吐脣吻,擢項頤,結股腳,連脽尻,遺蛇其跡,行步偊旅,臣朔雖不肖,尚兼此數子者。」朔之進對澹辭,皆此類也。」 武帝既招英俊,程其器能,用之如不及。時方外事胡、越,內興制度,國家多事,自公孫弘以下至司馬遷,皆奉使方外,或為郡國守相至公卿,而朔嘗至太中大夫,後常為郎,與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詼啁而已。久之,朔上書陳農戰強國之計,因自訟獨不得大官,欲求試用。其言專商鞅、韓非之語也,指意放蕩,頗復詼諧,辭數萬言,終不見用。朔因著論,設客難己,用位卑以自慰諭。其辭曰: 客難東方朔曰:「蘇秦、張儀一當萬乘之主,而都卿相之位,澤及後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慕聖人之義,諷誦《詩》、《書》、百家之言,不可勝數,著於竹帛,脣腐齒落,服膺而不釋,好學樂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智能海內無雙,則可謂博聞辯智矣。然悉力盡忠以事聖帝,曠日持久,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戟,意者尚有遺行邪?同胞之徒無所容居,其故何也?」 東方先生喟然長息,仰而應之曰:「是固非子之所能備也。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夫蘇秦、張儀之時,周室大壞,諸侯不朝,力政爭權,相禽以兵,並為十二國,未有雌雄,得士者強,失士者亡,故談說行焉。身處尊位,珍寶充內,外有廩倉,澤及後世,子孫長享。今則不然。聖帝流德,天下震懾,諸侯賓服,連四海之外以為帶,安於覆盂,動猶運之掌,賢不肖何以異哉?遵天之道,順地之理,物無不得其所;故綏之則安,動之則苦;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抗之則在青雲之上,抑之則在深泉之下;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雖欲盡節效情,安知前後?夫天地之大,士民之眾,竭精談說,並進輻湊者不可勝數,悉力募之,困於衣食,或失門戶。使蘇秦、張儀與僕並生於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常侍郎乎?故曰時異事異。 「雖然,安可以不務修身乎哉!《詩》云:『鼓鍾於宮,聲聞於外。』『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苟能修身,何患不榮!太公體行仁義,七十有二乃設用於文、武,得信厥說,封於齊,七百歲而不絕。此士所以日夜孳孳,敏行而不敢怠也。辟若鶺鴒,飛且鳴矣。傳曰:『天不為人之惡寒而輟其冬,地不為人之惡險而輟其廣,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計其功。』《詩》云:『禮義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故曰:『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纊充耳,所以塞聰。』明有所不見,聰有所不聞,舉大德,赦小過,無求備於一人之義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優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蓋聖人教化如此,欲自得之;自得之,則敏且廣矣。 「今世之處士,魁然無徒,廓然獨居,上觀許由,下察接輿,計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與義相扶,寡耦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於我哉?若夫燕之用樂毅,秦之任李斯,酈食其之下齊,說行如流,曲從如環,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內定,國家安,是遇其時也,子又何怪之邪?語曰『以管窺天,以蠡測海,以莛撞鐘』,豈能通其條貫,考其文理,發其音聲哉!繇是觀之,譬猶鼱鼩之襲狗,孤豚之咋虎,至則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處士,雖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適足以明其不知權變而終或於大道也。」 又設非有先生之論,其辭曰: 非有先生仕於吳,進不稱往古以厲主意,退不能揚君美以顯其功,默然無言者三年矣。吳王怪而問之,曰:「寡人獲先人之功,寄於眾賢之上,夙興夜寐,未嘗敢怠也。今先生率然高舉,遠集吳地,將以輔治寡人,誠竊嘉之,體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鐘鼓之音,虛心定志欲聞流議者三年於茲矣。今先生進無以輔治,退不揚主譽,竊不為先生取之也。蓋懷能而不見,是不忠也;見而不行,主不明也。意者寡人殆不明乎?」非有先生伏而唯唯。吳王曰:「可以談矣,寡人將竦意而覽焉。」先生曰:「於戲!可乎哉?可乎哉?談何容易!夫談有悖於目、拂於耳、謬於心而便於身者;或有說於目、順於耳、快於心而毀於行者。非有明王聖主,孰能聽之?」吳王曰:「何為其然也?『中人已上可以語上也。』先生試言,寡人將聽焉。」 先生對曰:「昔者關龍逢深諫於桀,而王子比干直言於紂,此二臣者,皆極慮盡忠,閔王澤不下流,而萬民騷動,故直言其失,切諫其邪者,將以為君之榮,除主之禍也。今則不然,反以為誹謗君之行,無人臣之禮,果紛然傷於身,蒙不辜之名,戮及先人,為天下笑,故曰談何容易!是以輔弼之臣瓦解,而邪諂之人並進,遂及蜚廉、惡來革等,二人皆詐偽,巧言利口以進其身,陰奉雕瑑刻鏤之好以納其心。務快耳目之欲,以苟容為度。遂往不戒,身沒被戮,宗廟崩弛,國家為虛,放戮聖賢,親近讒夫。《詩》不雲乎?『讒人罔極,交亂四國』,此之謂也。故卑身賤體,說色微辭,愉愉呴呴,終無益於主上之治,則志士仁人不忍為也。將儼然作矜嚴之色,深言直諫,上以拂主之邪,下以損百姓之害,則忤於邪主之心,歷於衰世之法。故養壽命之士莫肯進也,遂居深山之間,積土為室,編蓬為戶,彈琴其中,以詠先王之風,亦可以樂而忘死矣。是以伯夷、叔齊避周,餓於首陽之下,後世稱其仁。如是,邪主之行固足畏也,故曰談何容易!」 於是吳王懼然易容,捐薦去幾,危坐而聽。先生曰:「接輿避世,箕子被發陽狂,此二人者,皆避濁世以全其身者也。使遇明王聖主,得清燕之閒,寬和之色,發憤畢誠,圖畫安危,揆度得失,上以安主體,下以便萬民,則五帝、三王之道可幾而見也。故伊尹蒙恥辱、負鼎俎、和五味以干湯,太公釣於渭之陽以見文王。心合意同,謀無不成,計無不從,誠得其君也。深念遠慮,引義以正其身,推恩以廣其下,本仁祖義,褒有德,祿賢能,誅惡亂,總遠方,一統類,美風俗,此帝王所由昌也。上不變天性,下不奪人倫,則天地和洽,遠方懷之,故號聖王。臣子之職既加矣,於是裂地定封,爵為公侯,傳國子孫,名顯後世,民到於今稱之,以遇湯與文王也。太公、伊尹以如此,龍逢、比干獨如彼,豈不哀哉!故曰談何容易!」 於是吳王穆然,俯而深惟,仰而泣下交頤,曰:「嗟乎!余國之不亡也,綿綿連連,殆哉,世之不絕也!」於是正明堂之朝,齊君臣之位,舉賢材,布德惠,施仁義,賞有功;躬節儉,減後宮之費,損車馬之用;放鄭聲,遠佞人,省庖廚,去侈靡;卑宮館,壞苑囿,填池塹,以予貧民無產業者;開內藏,振貧窮,存耆老,恤孤獨;薄賦斂,省刑辟。行此三年,海內晏然,天下大洽,陰陽和調,萬物鹹得其宜;國無災害之變,民無饑寒之色,家給人民,畜積有餘,囹圄空虛;鳳凰來集,麒麟在郊,甘露既降,硃草萌牙;遠方異俗之人鄉風慕義,各奉其職而來朝賀。故治亂之道,存亡之端,若此易見,而君人者莫肯為也,臣愚竊以為過。故《詩》云:「王國克生,惟周之楨,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之謂也。 朔之文辭,此二篇最善。其餘《封泰山》、《責和氏璧》及《皇太子生禖》、《屏風》、《殿上柏柱》、《平樂觀賦獵》,八言、七言上下,《從公孫弘借車》,凡劉向所錄朔書具是矣。世所傳他事皆非也。 贊曰:劉向言少時數問長老賢人通於事及朔時者,皆曰朔口諧倡辯,不能持論,喜為庸人誦說,故令後世多傳聞者。而楊雄亦以為朔言不純師,行不純德,其流風遺書蔑如也。然朔名過實者,以其詼達多端,不名一行,應諧似優,不窮似智,正諫似直,穢德似隱。非夷、齊而是柳下惠,戒其子以上容:「首陽為拙,柱下為工;飽食安步,以仕易農;依隱玩世,詭及不逢」。其滑稽之雄乎!朔之詼諧,逢占射覆,其事浮淺,行於眾庶,童兒牧豎莫不炫耀。而後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語附著之朔,故詳錄焉。 卷六十六牴瞗撰`鑀躚畈壇輪4埥踙 公孫賀字子叔,北地義渠人也。賀祖父昆邪,景帝時為隴西守,以將軍擊吳、楚有功,封平曲侯,著書十餘篇。 賀少為騎士,從軍數有功。自武帝為太子時,賀為舍人,及武帝即位,遷至太僕。賀夫人君孺,衛皇后姊也,賀由是有寵。元光中為輕車將軍。軍馬邑。後四歲,出雲中。後五歲,以車騎將軍從大將軍青出,有功,封南 侯。後再以左將軍出定襄,無功,坐酎金,失侯。復以浮沮將軍出五原二千餘里,無功。後八歲,遂代石慶為丞相,封葛繹侯。時朝廷多事,督責大臣。自公孫弘後,丞相李蔡、嚴青翟、趙週三人比坐事死。石慶雖以謹得終,然數被譴。初,賀引拜為丞相,不受印綬,頓首涕泣,曰:「臣本邊鄙,以鞍馬騎射為官,材誠不任宰相。」上與左右見賀悲哀,感動下泣,曰:「扶起丞相。」賀不肯起,上乃起雲,賀不得已拜。出,左右問其故,賀曰:「主上賢明,臣不足以稱,恐負重責,從是殆矣。」 賀子敬聲,代賀為太僕,父子並居公卿位。敬聲以皇后姊子,驕奢不奉法,征和中擅用北軍錢千九百萬,發覺,下獄。是時,詔捕陽陵硃安世不能得,上求之急,賀自請逐捕安世以贖敬聲罪。上許之。後果得安世。安世者,京師大俠也,聞賀欲以贖子,笑曰:「丞相禍及宗矣。南山之行不足受我辭,斜谷之木不足為我械。」安世遂從獄中上書,告敬聲與陽石公主私通,及使人巫祭祠詛上,且上甘泉當馳道埋偶人,祝詛有惡言。下有司案驗賀,窮治所犯,遂父子死獄中,家族。 巫蠱之禍起自硃安世,成於江充,遂及公主、皇后、太子,皆敗。語在《江充》、《戾園傳》。 劉屈 ,武帝庶兄中山靖王子也,不知其始所以進。 征和二年春,制詔御史:「故丞相賀倚舊故乘高勢而為邪,興美田以利子弟賓客,不顧元元,無益邊谷,貨賂上流,朕忍之久矣。終不自革,乃以邊為援,使內郡自省作車,又令耕者自轉,以困農煩擾畜者,重馬傷枆,武備衰減;下吏妄賦,百姓流亡;又詐為詔書,以奸傳硃安世。獄已正於理。其以涿郡太守屈 為左丞相,分丞相長史為兩府,以待天下遠方之選。夫親親任賢,周、唐之道也。以澎戶二千二百封左丞相為澎侯。」 其秋,戾太子為江充所譖,殺充,發兵入丞相府,屈 挺身逃,亡其印綬。是時,上避暑在甘泉宮,丞相長史乘疾置以聞。上問:「丞相何為?」對曰:「丞相秘之,未敢發兵。」上怒曰:「事籍籍如此,何謂秘也?丞相無周公之風矣。周公不誅管、蔡乎?」乃賜丞相璽書曰:「捕斬反者,自有賞罰。以牛車為櫓,毋接短兵,多殺傷士眾。堅閉城門,毋令反者得出。」 太子既誅充發兵,宣言帝在甘泉病困,疑有變,奸臣欲作亂。上於是從甘泉來,幸城西建章宮,詔發三輔近縣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將。太子亦遣使者撟制赦長安中都官囚徒,發武庫兵,命少傅石德及賓客張光等分將,使長安囚如侯持節發長水及宣曲胡騎,皆以裝會。侍郎莽通使長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節有詐,勿聽也。」遂斬如侯,引騎入長安,又發輯濯士,以予大鴻臚商丘城。初,漢節純赤,以太子持赤節,故更為黃旄加上以相別。太子召監北軍使者任安發北軍兵,安受節已,閉軍門,不肯應太子。太子引兵去,驅四市人凡數萬眾,至長樂西闕下,逢丞相軍,合戰五日,死者數萬人,血流入溝中。丞相附兵浸多,太子軍敗,南奔覆盎城門,得出。會夜司直田仁部閉城門,坐令太子得出,丞相欲斬仁。御史大夫暴勝之謂丞相曰:「司直,吏二千石,當先請,奈何擅斬之?」丞相釋仁。上聞而大怒,下吏責問御史大夫曰:「司直縱反者,丞相斬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勝之皇恐,自殺。及北軍使者任安,坐受太子節,懷二心,司直田仁縱太子,皆要斬。上曰:「侍郎莽通獲反將如侯,長安男子景通從通獲少傅石德,可謂元功矣。大鴻臚商丘成力戰獲反將張光。其封通為重合侯,建為德侯,成為秺侯。」諸太子賓客,嘗出入宮門,皆坐誅。其隨太子發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長安諸城門。後二十餘日,太子得於湖。語在《太子傳》。 其明年,貳師將軍李廣利將兵出擊匈奴,丞相為祖道,送至渭橋,與廣利辭決。廣利曰:「願君侯早請昌邑王為太子。如立為帝,君侯長何憂乎?」屈 許諾。昌邑王者,貳師將軍女弟李夫人子也。貳師女為屈 子妻,故共欲立焉。是時,治巫蠱獄急,內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以丞相數有譴,使巫祠社,祝詛主上,有惡言,及與貳師共禱祠,欲令昌邑王為帝。有司奏請案驗,罪至大逆不道。有詔載屈 廚車以徇,要斬東市,妻子梟首華陽街。貳師將軍妻子亦收。貳師聞之,降匈奴,宗族遂滅。 車千秋,本姓田氏,其先齊諸田徙長陵。千秋為高寢郎。會衛太子為江充所譖敗,久之,千秋上急變訟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當答;天子之子過誤殺人,當何罷哉!臣嘗夢見一白頭翁教臣言。」是時,上頗知太子惶恐無他意,乃大感寤,召見千秋。至前,千秋長八尺餘,體貌甚麗,武帝見而說之,謂曰:「父子之間,人所難言也,公獨明其不然。此高廟神靈使公教我,公當遂為吾輔佐。」立拜千秋為大鴻臚。數月,遂代劉屈犛為丞相,封富民侯。千秋無他材能術學,又無伐閱功勞,特以一言寤意,旬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嘗有也。反漢使者至匈奴,單于問曰:「聞漢新拜丞相,何用得之?」使者曰:「以上書言事故。」單于曰:「苟如是,漢置丞相,非用賢也,妄一男子上書即得之矣。」使者還,道單于語。武帝以為辱命,欲下之吏。良久,乃貰之。 然千秋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稱,逾於前後數公。初,千秋始視事,見上連年治太子獄,誅罰尤多,群下恐懼,思欲寬廣上意,尉安眾庶。乃與御史、中二千石共上壽頌德美,勸上施恩惠,緩刑罰,玩聽音樂,養志和神,為天下自虞樂。上報曰:「朕之不德,自左丞相與貳師陰謀逆亂,巫蠱之禍流及士大夫。朕日一食者累月,乃何樂之聽?痛士大夫常在心,既事不咎。雖然,巫蠱始發,詔丞相、御史督二千石求捕,廷尉治,未聞九卿、廷尉有所鞫也。曩者,江充先治甘泉宮人,轉至未央椒房,以及敬聲之疇、李禹之屬謀人匈奴,有司無所發,令丞相親掘蘭台蠱驗,所明知也。至今余巫頗脫不止,陰賊侵身,遠近為蠱,朕愧之甚,何壽之有?敬不舉君之觴!謹謝丞相、二千石各就館。書曰:『毋偏毋黨,王道蕩蕩。』毋有復言。」 後歲余,武帝疾,立皇子鉤弋夫人男為太子,拜大將軍霍光、車騎將軍金日磾、御史大夫桑弘羊及丞相千秋,並受遺詔,輔道少主。武帝崩,昭帝初即位,未任聽政,政事一決大將軍光。千秋居丞相位,謹厚有重德。每公卿朝會,光謂千秋曰:「始與君侯俱受先帝遺詔,今光治內,君侯治外,宜有以教督,使光毋負天下。」千秋曰:「唯將軍留意,即天下幸甚。」終不肯有所言。光以此重之。每有吉祥嘉應,數褒賞丞相。訖昭帝世,國家少事,百姓稍益充實。始元六年,詔郡國舉賢良文學士,問以民所疾苦,於是鹽鐵之議起焉。 千秋為相十二年,薨,謚曰定侯。初,千秋年老,上優之,朝見,得乘小車入宮殿中,故因號曰「車丞相」。子順嗣侯,官至雲中太守,宣帝時以虎牙將軍擊匈奴,坐盜增鹵獲自殺,國除。 桑弘羊為御史大夫八年,自以為國家興榷管之利,伐其功,欲為子弟得官,怨望霍光,與上官桀等謀反,遂誅滅。 王訢,濟南人也。以郡縣吏積功,稍遷為被陽令。武帝末,軍旅數發,郡國盜賊群起,繡衣御史暴勝之使持斧逐捕盜賊,以軍興從事,誅二千石以下。勝之過被陽,欲斬訢,訢已解衣伏質,仰言曰:「使君顓殺生之柄,威震郡國,令夏斬一訢,不足以增威,不如時有所寬,以明恩貸,令盡死力。」勝之壯其言,貰不誅,因與訢相結厚。 勝之使還,薦訢,征為右輔都尉,守右扶風。上數出幸安定、北地,過扶風,宮館馳道修治,供張辦。武帝嘉之,駐車,拜訢為真,視事十餘年。昭帝時為御史大夫,代車千秋為丞相,封宜春侯。明年薨,謚曰敬侯。 子譚嗣,以列侯與謀廢昌邑王立宣帝,益封三百戶。薨,子鹹嗣。王莽妻即鹹女,莽篡位,宜春氏以外戚寵。自訢傳國至玄孫,莽敗,乃絕。 楊敞,華陰人也。給事大將軍莫府,為軍司馬,霍光愛厚之,稍遷至大司農。元鳳中,稻田使者燕倉知上官桀等反謀,以告敞。敞素謹累事,不敢言,乃移病臥。以告諫大夫杜延年,延年以聞。蒼、延年皆封,敞以九卿不輒言,故不得侯。後遷御史大夫,代王訢為丞相,封安平侯。 明年,昭帝崩。昌邑王征即位,淫亂,大將軍光與車騎將軍張安世謀欲廢王更立。議既定,使大司農田延年報敞。敞驚懼,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延年起至更衣,敞夫人遽從東箱謂敞曰:「此國大事,今大將軍議已定,使九卿來報君侯。君侯不疾應,與大將軍同心,猶與無決,先事誅矣。」延年從更衣還,敞、夫人與延年參語許諾,請奉大將軍教令,遂共廢昌邑王,立宣帝。宣帝即位月餘,敞薨,謚曰敬侯。子忠嗣,以敞居位定策安宗廟,益封三千五百戶。 忠弟惲,字子幼,以忠任為郎,補常侍騎,惲母,司馬遷女也。惲始讀外祖《太史公記》,頗為《春秋》。以材能稱。好交英俊諸儒,名顯朝廷,擢為左曹。霍氏謀反,惲先聞知,因侍中金安上以聞,召見言狀。霍氏伏誅,惲等五人皆封,惲為平通侯,遷中郎將。 郎官故事,令郎出錢市財用,給文書,乃得出,名曰「山郎」。移病盡一日,輒償一沐,或至歲余不得沐。其豪富郎,日出遊戲,或行錢得善部。貨賂流行,傳相放效。惲為中郎將,罷山郎,移長度大司農,以給財用。其疾病休謁洗沐,皆以法令從事。郎、謁者有罪過,輒奏免,薦舉其高弟有行能者,至郡守、九卿。郎官化之,莫不自厲,絕請謁貨賂之端,令行禁止,宮殿之內翕然同聲。由是擢為諸吏光祿勳,親近用事。 初,惲受父財五百萬,及身封侯,皆以分宗族。後母無子,財亦數百萬,死皆子惲,惲盡復分後母昆弟。再受訾千餘萬,皆以分施。其輕財好義如此。 惲居殿中,廉潔無私,郎官稱公平。然惲伐其行治,又性刻害,好發人陰伏,同位有忤己者,必欲害之,以其能高人。由是多怨於朝廷,與太僕戴長樂相失,卒以是敗。 長樂者,宣帝在民間時與相知,及即位,拔擢親近。長樂嘗使行事肄宗廟,還謂掾史曰:「我親面見受詔,副帝肄,秺侯御。」人有上書告長樂非所宜言,事下廷尉。長樂疑惲教人告之,亦上書告惲罪。 高昌侯車奔入北掖門,惲語富平侯張延壽曰:「聞前曾有奔車抵殿門,門關折,馬死,而昭帝崩。今復如此,天時,非人力也。」左馮翊韓延壽有罪下獄,惲上書訟延壽。郎中丘常謂惲曰:「聞君侯訟韓馮翊,當得活乎?」惲曰:「事何容易!脛脛者未必全也。我不能自保,真人所謂鼠不容穴銜窶數者也。」又中書謁者令宣持單于使者語,視諸將軍、中朝二千石。惲曰:「冒頓單于得漢美食好物,謂之殠惡,單于不來明甚。」惲上觀西閣上畫人,指桀、紂畫謂樂昌侯王武曰:「天子過此,一二問其過,可以得師矣。」畫人有堯、舜、禹、湯,不稱而舉桀、紂。惲聞匈奴降者道單于見殺,惲曰:「得不肖君,大臣為畫善計不用,自令身無處所。若秦時但任小臣,誅殺忠良,竟以滅亡;令親任大臣,即至今耳。古與今如一丘之貉。」惲妄引亡國以誹謗當世,無人臣禮。又語長樂曰:「正月以來,天陰不雨,此《春秋》所記,夏侯君所言。行必不至河東矣。」以主上為戲語,尤悖逆絕理。 事下廷尉。廷尉定國考問,左驗明白,奏: 惲不服罪,而召戶將尊,欲令戒飭富平侯延壽,曰:「太僕定有死罪數事,朝暮人也。惲幸與富平侯婚姻,今獨三人坐語,侯言『時不聞惲語』,自與太僕相觸也。」尊曰:「不可。」惲怒,持大刀,曰:「蒙富平侯力,得族罪!毋洩惲語,令太僕聞之亂餘事。」惲幸得列九卿諸吏,宿衛近臣,上所信任,與聞政事,不竭忠愛,盡臣子義,而妄怨望,稱引為訞惡言,大逆不道,請逮捕治。 上不忍加誅,有詔皆免惲、長樂為庶人。 惲既失爵位,家居治產業,起室宅,以財自娛。歲余,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孫會宗,知略士也,與惲書諫戒之,為言大臣廢退,當闔門惶懼,為可憐之意,不當治產業,通賓客,有稱譽。惲宰相子,少顯朝廷,一朝以暗昧語言見廢,內懷不服,報會宗書曰: 惲材朽行穢,文質無所底,幸賴先人余業得備宿衛,遭遇時變以獲爵位,終非其任,卒與禍會。足下哀其愚,蒙賜書,教督以所不及,慇勤甚厚。然竊恨足下不深惟其終始,而猥隨俗之毀譽也。言鄙陋之愚心,若逆指而文過,默而息乎,恐違孔氏「各言爾志」之義,故敢略陳其愚,唯君子察焉! 惲家方隆盛時,乘硃輪者十人,位在列卿,爵為通侯,總領從官,與聞政事,曾不能以此時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與群僚同心併力,陪輔朝廷之遺忘,已負竊位素餐之責久矣。懷祿貪勢,不能自退,遭遇變故,橫被口語,身幽北闕,妻子滿獄。當此之時,自以夷滅不足以塞責,豈意得全首領,復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聖主之恩,不可勝量。君子游道,樂以忘憂;小人全軀,說以忘罪。竊自思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長為農夫以沒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園治產,以給公上,不意當復用此為譏議也。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聖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歲時伏臘,亨羊炰羔,鬥酒自勞。家本秦也,能為秦聲。婦,趙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數人,酒後耳熱,仰天拊缶而呼烏烏。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其。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是日也,拂衣而喜,奮袖低卬,頓足起舞,誠淫荒無度,不知其不可也。惲幸有餘祿,方糴賤貴,逐什一之利,此賈豎之事,污辱之處,惲親行之。下流之人,眾毀所歸,不寒而慄。雖雅知惲者,猶隨風而靡,尚何稱譽之有!董生不雲乎?「明明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意也;明明求財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相為謀。」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責僕哉!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興,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遺風,漂然皆有節概,知去就之分。頃者,足下離舊土,臨安定,安定山谷之間,昆戎舊壤,子弟貪鄙,豈習俗之移人哉?於今乃睹子之志矣。方當盛漢之隆,願勉旃,毋多談。 又惲兄子安平侯譚為典屬國,謂惲曰:「西河太守建平杜侯前以罪過出,今征為御史大夫。侯罪薄,又有功,且復用。」惲曰:「有功何益?縣官不足為盡力。」惲素與蓋寬饒、韓延壽善,譚即曰:「縣官實然,蓋司隸、韓馮翊皆盡力吏也,俱坐事誅。」會有日食變,騶馬猥佐成上書告惲「驕奢不悔過,日食之咎,此人所致。」章下廷尉案驗,得所予會宗書,宣帝見而惡之。廷尉當惲大逆無道,要斬。妻子徙酒泉郡。譚坐不諫正惲,與相應,有怨望語,免為庶人。召拜成為郎,諸在位與惲厚善者,未央衛尉韋玄成、京兆尹張敞及孫會宗等,皆免官。 蔡義,河內溫人也。以明經給事大將軍莫府。家貧,常步行,資禮不逮眾門下,好事者相合為義買犢車,令乘之。數歲,遷補覆盎城門候。 久之,詔求能為《韓詩》者,征義待詔,久不進見。義上疏曰:「臣山東草萊之人,行能亡所比,容貌不及眾,然而不棄人倫者,竊以聞道於先師,自托於經術也。願賜清閒之燕,得盡精思於前。」上召見義,說《詩》,甚說之,擢為光祿大夫給事中,進授昭帝。數歲,拜為少府,遷御史大夫,代楊敝為丞相,封陽平侯。又以定策安宗廟益封,加賜黃金二百斤。 義為丞相時年八十餘,短小無鬚眉,貌似老嫗,行步俯僂,常兩吏扶夾乃能行。時大將軍光秉政,議者或言光置宰相不選賢,苟用可專制者。光聞之,謂侍中左右及官屬曰:「以為人主師當為宰相,何謂云云?此語不可使天下聞也。」 義為相四歲,薨,謚曰節侯。無子,國除。 陳萬年字幼公,沛郡相人也。為郡吏,察舉,至縣令,遷廣陵太守,以高弟入為右扶風,遷太僕。 萬年廉平,內行修,然善事人。賂遺外戚許、史,傾家自盡,尤事樂陵侯史高。丞相丙吉病,中二千石上謁問疾。遣家丞出謝,謝已皆去,萬年獨留,昏夜乃歸。及吉病甚,上自臨,問以大臣行能。吉薦於定國、杜延年及萬年,萬年竟代定國為御史大夫八歲,病卒。 子鹹字子康,年十八,以萬年任為郎。有異材,抗直,數言事,刺譏近臣,書數十上,遷為左曹。萬年嘗病,召鹹教戒於床下,語至夜半,鹹睡,頭觸屏風。萬年大怒,欲仗之,曰:「乃公教戒汝,汝反睡,不聽吾言,何也?」鹹叩頭謝曰:「具曉所言,大要教鹹諂也。」萬年乃不復言。 萬年死後,元帝擢鹹為御史中丞,總領州郡奏事,課第諸刺史,內執法殿中,公卿以下皆敬憚之。是時,中書令石顯用事顓權,鹹頗言顯短,顯等恨之。時槐裡令硃雲殘酷殺不辜,有司舉奏,未下。鹹素善雲,雲從刺候,教令上書自訟。於是石顯微伺知之,白奏鹹漏洩省中語,下獄掠治,減死,髡為城旦,因廢。 成帝初即位,大將軍王鳳以鹹前指言石顯,有忠直節,奏請鹹補長史。遷冀州刺史,奉使稱意,征為諫大夫。復出為楚內史,北海、東郡太守。坐為京兆尹王章所薦,章誅,鹹免官。起家復為南陽太守。所居以殺伐立威,豪猾吏及大姓犯法,輒論輸府,以律程作司空,為他臼木杵,舂不中程,或私解脫鉗釱,衣服不如法,輒加罪笞。督作劇,不勝痛,自絞死,歲數百千人,久者蟲出腐爛,家不得收。其治放嚴延年,其廉不知。所居調發屬縣所出食物以自奉養,奢侈玉食。然操持掾史,郡中長吏皆令閉門自斂,不得逾法。公移敕書曰:「即各欲求索自快,是一郡百太守也,何得然哉!」下吏畏之,豪強執報,令行禁止,然亦以此見廢。鹹,三公子,少顯名於朝廷,而薛宣、硃博、翟方進、孔光等仕宦絕在鹹後,皆以廉儉先至公卿,而鹹滯於郡守。 時,車騎將軍王音輔政,信用陳湯。鹹數賂遺湯,予書曰:「即蒙子公力,得入帝城,死不恨。」後竟徵入為少府。少府多寶物、屬官,鹹皆鉤校,發其奸臧,沒入辜榷財物。官屬及諸中宮黃門、鉤盾、掖庭官吏,舉奏按論,畏鹹,皆失氣。為少府三歲,與翟方進有隙。方進為丞相,奏:「鹹前為郡守,所在殘酷,毒螫加於吏民。主守盜,受所監。而官媚邪臣陳湯以求薦舉。苟得無恥,不宜處位。」鹹坐免。頃之,紅陽侯立舉鹹方正,為光祿大夫給事中,方進復奏免之。後數年,立有罪就國,方進奏歸鹹故郡,以憂死。 鄭弘字稚卿,泰山剛人也。兄昌字次卿,亦好學,皆明經,通法律政事。次卿為太原、涿郡太守,弘為南陽太守,皆著治跡,條教法度,為後所述。次卿用刑罰深,不如弘平,遷淮陽相,以高第入為右扶風,京師稱之。代韋玄成為御史大夫。六歲,坐與京房論議免,語在《房傳》。 贊曰:所謂鹽鐵議者,起始元中,徵文學賢良問以治亂,皆對願罷郡國鹽鐵、酒榷均輸,務本抑末,毋與天下爭利,然後教化可興。御史大夫弘羊以為此乃所以安邊竟,制四夷,國家大業,不可廢也。當時相詰難,頗有其議文。至宣帝時,汝南桓寬次公治《公羊春秋》舉為郎,至廬江太守丞,博通善屬文,推衍鹽鐵之議,增廣條目,極其論難,著數萬言,亦欲以究治亂,成一家之法焉。其辭曰:「觀公卿賢良文學之議,『異乎吾所聞』。聞汝南硃生言,當此之時,英俊並進,賢良茂陵唐生、文學魯國萬生之徒六十有餘人鹹聚闕庭,舒六藝之風,陳治平之原,知者贊其慮,仁者明其施,勇者見其斷,辯者騁其辭,齦齦焉,行行焉,雖未詳備,斯可略觀矣。中山劉子推言王道,撟當世,反諸正,彬彬然弘博君子也。九江祝生奮史魚之節,發憤懣,譏公卿,介然直而不撓,可謂不畏強圉矣。桑大夫據當世,合時變,上權利之略,雖非正當,巨儒宿學不能自解,博物通達之士也。然攝公卿之柄,不師古始,放於末利,處非其位,行非其道,果隕其性,以及厥宗。車丞相履伊、呂之列,當軸處中,括囊不言,容身而去,彼哉!彼哉!若夫丞相、御史兩府之士,不能正議以輔宰相,成同類,長同行,阿意苟合,以說其上,『斗筲之徒,何足選也!』」 卷六十七□詈繣梅雲傳第三十七 楊王孫者,孝武時人也。學黃、老之術,家業千餘,厚自奉養生,亡所不致。及病且終,先令其子,曰:「吾欲裸葬,以反吾真,必亡易吾意。死則為布囊盛屍,入地七尺,既下,從足引脫其囊,以身親土。」其子欲默而不從,重廢父命;欲從之,心又不忍,乃往見王孫友人祁侯。 祁侯與王孫書曰:「王孫苦疾,僕迫從上祠雍,未得詣前。願存精神,省思慮,進醫藥,厚自持。竊聞王孫先令裸葬,令死者亡知則已,若其有知,是戮屍地下,將裸見先人,竊為王孫不取也。且《孝經》曰『為之棺槨衣衾』,是亦聖人之遺制,何必區區獨守所聞?願王孫察焉。」 王孫報曰:「蓋聞古之聖王,緣人情不忍其親,故為制禮,今則越之,吾是以裸葬,將以矯世也。夫厚葬誠亡益於死者,而俗人競以相高,靡財單幣,腐之地下。或乃今日入而明日發,此真與暴骸於中野何異!且夫死者,終生之化,而物之歸者也。歸者得至,化者得變,是物各反其真也。反真冥冥,亡形亡聲,乃合道情。夫飾外以華眾,厚葬以隔真,使歸者不得至,化者不得變,是使物各失其所也。且吾聞之,精神者天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精神離形,各歸其真,故謂之鬼,鬼之為言歸也。其屍塊然獨處,豈有知哉?裹以幣帛,隔以棺槨,支體絡束,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郁為枯臘,千載之後,棺槨朽腐,乃得歸土,就其真宅。由是言之,焉用久客!昔帝堯之葬也,窾木為櫝,葛 為緘,其穿下不亂泉,上不洩殠。故聖王生易尚,死易葬也。不加功於亡用,不損財於亡謂。今費財厚葬,留歸隔至,死者不知,生者不得,是謂重惑。於戲!吾不為也。」 祁侯曰:「善。」遂裸葬。 胡建字子孟,河東人也。孝武天漢中,守軍正丞,貧亡車馬,常步與走卒起居,所以尉薦走卒,甚得其心。時監軍御史為奸,穿北軍壘垣以為賈區,建欲誅之,乃約其走卒曰:「我欲與公有所誅,吾言取之則取,斬之則斬。」於是當選士馬日,監御史與護軍諸校列坐堂皇上,建從走卒趨至堂皇下拜謁,因上堂皇,走卒皆上。建指監御史曰:「取彼。」走卒前曳下堂皇。建曰:「斬之。」遂斬御史。護軍諸校皆愕驚,不知所以。建亦已有成奏在其懷中,遂上奏曰:「臣聞軍法,立武以威眾,誅惡以禁邪。今監御史公穿軍垣以求賈利,私買賣以與士市,不立剛毅之心,勇猛之節,亡以帥先士大夫,尤失理不公。用文吏議,不至重法。《黃帝李法》曰:『壁壘已定,穿窬不由路,是謂奸人,奸人者殺。』臣謹按軍法曰:『正亡屬將軍,將軍有罪以聞,二千石以下行法焉。』丞於用法疑,執事不諉上,臣謹以斬,昧死以聞。」制曰:「《司馬法》曰『國容不入軍,軍容不入國』,何文吏也?三王或誓於軍中,欲民先成其慮也;或誓於軍門之外,欲民先意以待事也;或將交刃而誓,致民志也。』建又何疑焉?」建由是顯名。 後為渭城令,治甚有聲。值昭帝幼,皇后父上官將軍安與帝姊蓋主私夫丁外人相善。外人驕恣,怨故京兆尹樊福,使客射殺之。客臧公主廬,吏不敢捕。渭城令建將吏卒圍捕。蓋主聞之,與外人、上官將軍多從奴客往,奔射追吏,吏散走。主使僕射劾渭城令游徼傷主家奴。建報亡它坐。蓋主怒,使人上書告建侵辱長公主,射甲捨門。知吏賊傷奴,辟報故不窮審。大將軍霍光寢其奏。後光病,上官氏代聽事,下吏捕建,建自殺。吏民稱冤,至今渭城立其祠。 硃雲字游,魯人也,徙平陵。少時通輕俠,借客報仇。長八尺餘,容貌甚壯,以勇力聞。年四十,乃變節從博士白子友受《易》,又事前將軍蕭望之受《論語》,皆能傳其業。好倜儻大節,當世以是高之。 元帝時,琅邪貢禹為御史大夫,而華陰守丞嘉上封事,言「治道在於得賢,御史之官,宰相之副,九卿之右,不可不選。平陵硃雲,兼資文武,忠正有智略,可使以六百石秩試守禦史大夫,以盡其能。」上乃下其事問公卿。太子少傅匡衡對,以為「大臣者,國家之股肱,萬姓所瞻仰,明王所慎擇也。傳曰下輕其上爵,賤人圖柄臣,則國家搖動而民不靜矣。今嘉從守丞而圖大臣之位,欲以匹夫徒步之人而超九卿之古,非所以重國家而尊社稷也。自堯之用舜,文王於太公,猶試然後爵之,又況硃雲者乎?雲素好勇,數犯法亡命,受《易》頗有師道,其行義未有以異。今御史大夫禹潔白廉正,經術通明,有伯夷、史魚之風,海內莫不聞知,而嘉猥稱雲,欲令為御史大夫,妄相稱舉,疑有奸心,漸不可長,宜下有司案驗以明好惡。」嘉竟坐之。 是時,少府五鹿充宗貴幸,為《梁丘易》。自宣帝時善梁丘氏說,元帝好之,欲考其異同,令充宗與諸《易》家論。充宗乘貴辯口,諸儒莫能與抗,皆稱疾不敢會。有薦雲者,召入,攝 登堂,抗首而請,音動左右。既論難,連拄五鹿君,故諸儒為之語曰:「五鹿岳岳,硃雲折其角。」由是為博士。 遷杜陵令,坐故縱亡命,會赦,舉方正,為槐裡令。時中書令石顯用事,與充宗為黨,百僚畏之。唯御史中丞陳鹹年少抗節,不附顯等,而與雲相結。雲數上疏,言丞相韋玄成容身保位,亡能往來,而鹹數毀石顯。久之,有司考雲,疑風吏殺人。群臣朝見,上問丞相以雲治行。丞相玄成言雲暴虐亡狀。時,陳鹹在前,聞之,以語雲。雲上書自訟,鹹為定奏草,求下御史中丞。事下丞相,丞相部吏考立其殺人罪。雲亡入長安,復與鹹計議。丞相具發其事,奏:「鹹宿衛執法之臣,幸得進見,漏洩所聞,以私語雲,為定奏草,欲令自下治,後知雲亡命罪人,而與交通,雲以故不得。」上於是下鹹、雲獄,減死為城旦。鹹、雲遂廢錮,終無帝世。 至成帝時,丞相故安昌侯張禹以帝師位特進,甚尊重。雲上書求見,公卿在前。雲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謂『鄙夫不可與事君』,『苟患失之,亡所不至』者也。臣願賜尚方斬馬劍,斷佞臣一人以厲其餘。」上問:「誰也??對曰:「安昌侯張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訕上,廷辱師傅,罪死不赦。」御史將雲下,雲攀殿檻,檻折。雲呼曰:「臣得下從龍逢、比干游於地下,足矣!未知聖朝何如耳?」御史遂將雲去。於是左將軍辛慶忌免冠解印綬,叩頭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於世。使其言是,不可誅;其言非,固當容之。臣敢以死爭。」慶忌叩頭流血。上意解,然後得已。及後當治檻,上曰:「勿易!因而輯之,以旌直臣。」 雲自是之後不復仕,常居鄠田,時出乘牛車從諸生,所過皆敬事焉。薛宣為丞相,雲往見之。宣備賓主禮,因留雲宿,從容謂雲曰:「在田野亡事,且留我東閣,可以觀四方奇士。」雲曰:「小生乃欲相吏邪?」宣不敢復言。 其教授,擇諸生,然後為弟子。九江嚴望及望兄子元,字仲,能傳雲學,皆為博士。望至泰山太守。 雲年七十餘,終於家。病不呼醫飲藥。遺言以身服斂,棺周於身,士周於槨,為丈五墳,葬平陵東郭外。 梅福字子真,九江壽春人也。少學長安,明《尚書》、《穀梁春秋》,為郡文學,補南昌尉。後去官歸壽春,數因縣道上言變事,求假軺傳,詣行在所條對急政,輒報罷。 是時,成帝委任大將軍王鳳,鳳專勢擅朝,而京兆尹王章素忠直,譏刺鳳,為鳳所誅。王氏浸盛,災異數見,群下莫敢正言。福復上書曰: 臣聞箕子佯狂於殷,而為周陳《洪範》;叔孫通遁秦歸漢,製作儀品。夫叔孫先非不忠也,箕子非疏其家而畔親也,不可為言也。昔高祖納善若不及,從諫若轉圜,聽言不求其能,舉功不考其素。陳平起於亡命而為謀主,韓信拔於行陳而建上將。故天下之士雲合歸漢,爭進奇異,知者竭其策,愚者盡其慮,勇士極其節,怯夫勉其死。合天下之知,並天下之威,是以舉秦如鴻毛,取楚若拾遺,此高祖所以亡敵於天下也。孝文皇帝起於代谷,非有周、召之師,伊、呂之佐也,循高祖之法,加以恭儉。當此之時,天下幾平。繇是言之,循高祖之法則治,不循則亂。何者?秦為亡道,削仲尼之跡,滅周公之軌,壞井田,除五等,禮廢樂崩,王道不通,故欲行王道者莫能致其功也。孝武皇帝好忠諫,說至言,出爵不待廉茂,慶賜不須顯功,是以天下布衣各厲志竭精以赴闕廷自銜鬻者不可勝數。漢家得賢,於此為盛。使孝武皇帝聽用其計,昇平可致。於是積屍暴骨,快心胡、越,故淮南王安緣間而起。所以計慮不成而謀議洩者,以眾賢聚於本朝,故其大臣勢陵不敢和從也。方今布衣乃窺國家之隙,見間而起者,蜀郡是也。及山陽亡徒蘇令之群,蹈藉名都大郡,求黨與,索隨和,而亡逃匿之意。此皆輕量大臣,亡所畏忌,國家之權輕,故匹夫欲與上爭衡也。 士者,國之重器;得士則重,失士則輕。《詩》云:「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廟堂之議,非草茅所當言也。臣誠恐身塗野草,屍並卒伍,故數上書求見,輒報罷。臣聞齊桓之時有以九九見者,桓公不逆,欲以致大也。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陛下距臣者三矣,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昔秦武王好力,任鄙叩關自鬻;繆公行伯,繇余歸德。今欲致天下之士,民有上書求見者,輒使詣尚書問其所言,言可採取者,秩以升斗之祿,賜以一束之帛。若此,則天下之士發憤懣,吐忠言,嘉謀日聞於上,天下條貫,國家表裡,爛然可睹矣。夫以四海之廣,士民之數,能言之類至眾多也。然其俊傑指世陳政,言成文章,質之先聖而不繆,施之當世合時務,若此者,亦亡幾人。故爵祿束帛者,天下之 石,高祖所以厲世摩鈍也。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至秦則不然,張誹謗之罔,以為漢驅除,倒持泰阿,授楚其柄。故誠能勿失其柄,天下雖有不順,莫敢觸其鋒,此孝武皇帝所以闢地建功為漢世宗也。今不循伯者之道,乃欲以三代選舉之法取當時之士,猶察伯樂之圖,求騏驥於市,而不可得,亦已明矣。故高祖棄陳平之過而獲其謀,晉文召天王,齊桓用其仇,有益於時,不顧逆順,此所謂伯道者也。一色成體謂之醇,白黑雜合謂之駁。欲以承平之法治暴秦之緒,猶以鄉飲酒之禮理軍市也。 今陛下既不納天下之言,又加戮焉。夫 鵲遭害,則仁鳥增逝;愚者蒙戮,則知士深退。間者愚民上疏,多觸不急之法,或下廷尉,而死者眾。自陽朔以來,天下以言為諱,朝廷尤甚,群臣皆承順上指,莫有執正。何以明其然也?取民所上書,陛下之所善,試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以此卜之,一矣。故京兆尹王章資質忠直,敢面引廷爭,孝元皇帝擢之,以厲具臣而矯曲朝。及至陛下,戮及妻子。且惡惡止其身,王章非有反畔之辜,而殃及家。折直士之節,結諫臣之舌,群臣皆知其非,然不敢爭,天下以言為戒,最國家之大患也。願陛下循高祖之軌,杜亡秦之路,數御《十月》之歌,留意《亡逸》之戒,除不急之法,下亡諱之詔,博鑒兼聽,謀及疏賤,令深者不隱,遠者不塞,所謂「辟四門,明四目」也。且不急之法,誹謗之微者也。「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奪,外戚之權日以益隆,陛下不見其形,願察其景。建始以來,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災亡與比數。陰盛陽微,金鐵為飛,此何景也!漢興以來,社稷三危。呂、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親親之道,全之為右,當與之賢師良傅,教以忠孝之道。今乃尊寵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驕逆,至於夷滅,此失親親之大者也。自霍光之賢,不能為子孫慮,故權臣易世則危。《書》曰:「毋若火,始庸庸。」勢陵於君,權隆於主,然後防之,亦亡及已。 上遂不納。成帝久亡繼嗣,福以為宜建三統,封孔子之世以為殷後,復上書曰: 臣聞「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政者職也,位卑而言高者罪也。越職觸罪,危言世患,雖伏質橫分,臣之願也。守職不言,沒齒身全,死之日,屍未腐而名滅,雖有景公之位,伏歷千駟,臣不貪也。故願一登文石之陛,涉赤墀之途,當戶牖之法坐,盡平生之愚慮。亡益於時,有遺於世,此臣寢所以不安,食所以忘味也。願陛下深省臣言。 臣聞存人所以自立也,壅人所以自塞也。善惡之報,各如其事。昔者秦滅二周,夷六國,隱士不顯,逸民不舉,絕三絕,滅天道,是以身危子殺,厥孫不嗣,所謂壅人以自塞者也。故武王克殷,未下車,存五帝之後,封殷於宋,紹夏於杞,明著三統,示不獨有也。是以姬姓半天下,遷廟之主,流出於戶,所謂存人以自立者也。今成湯不祀,殷人亡後,陛下繼嗣久微,殆為此也。《春秋經》曰:「宋殺其大夫。」《穀梁傳》曰:「其不稱名姓,以其在祖位,尊之也。」此言孔子故殷之後也,雖不正統,封其子孫以為殷後,禮亦宜之。何者?諸侯奪宗,聖庶奪適。傳曰「賢者子孫宜有土」而況聖人,又殷之後哉!昔成王以諸侯禮葬周公,而皇天動威,雷風著災。今仲尼之廟不出闕里,孔氏子孫不免編戶,以聖人而歆匹夫之祀,非皇天之意也。今陛下誠能據仲尼之素功,以封其子孫,則國家必獲其福,又陛下之名與天亡極。何者?追聖人素功,封其子孫,未有法也,後聖必以為則。不滅之名,可不勉哉! 福孤遠,又譏切王氏,故終不見納。 初,武帝時,始封周後姬嘉為周子南君,至元帝時,尊周子南君為周承休侯,位次諸侯王。使諸大夫博士求殷後,分散為十餘姓,郡國往往得其大家,推求子孫,絕不能紀。時,匡衡議,以為「王者存二王后,所以尊其先王而通三統也。其犯誅絕之罪者絕,而更封他親為始封君,上承其王者之始祖。《春秋》之義,諸侯不能守其社稷者絕。今宋國已不守其統而失國矣,則宜更立殷後為始封君,而上承湯統,非當繼宋之絕侯也,宜明得殷後而已。今之故宋,推求其嫡,久遠不可得;雖得其嫡,嫡之先已絕,不當得立。《禮記》孔子曰:『丘,殷人也。』先師所共傳,宜以孔子世為湯後。」上以其語不經,遂見寢。至成帝時,梅福復言宜封孔子後以奉湯祀。綏和元年,立二王后,推跡古文,以《左氏》、《穀梁》、《世本》、《禮記》相明,遂下詔封孔子世為殷紹嘉公。語在《成紀》。是時,福居家,常以讀書養性為事。 至元始中,王莽顓政,福一朝棄妻子,去九江,至今傳以為仙。其後,人有見福於會稽者,變名姓,為吳市門卒雲。 雲敞字幼孺,平陵人也。師事同縣吳章,章治《尚書經》為博士。平帝以中山王即帝位,年幼,莽秉政,自號安漢公。以平帝為成帝后,不得顧私親,帝母及外家衛氏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師。莽長子宇,非莽隔絕衛氏,恐帝長大後見怨。宇與吳章謀,夜以血塗莽門,若鬼神之戒,冀以懼莽。章欲因對其咎。事發覺,莽殺宇,誅滅衛氏,謀所聯及,死者百餘人。章坐要斬,磔屍東市門。初,章為當世名儒,教授尤盛,弟子千餘人,莽以為惡人黨,皆當禁錮,不得仕宦。門人盡更名他師。敞時為大司徒掾,自劾吳章弟子,收抱章屍歸,棺斂葬之,京師稱焉。車騎將軍王舜高其志節,比之欒布,表奏以為掾,薦為中郎諫大夫。莽篡位,王舜為太師,復薦敞可輔職。以病免。唐林言敞可典郡,擢為魯郡大尹。更始時,安車征敞為御史大夫,復病免去,卒於家。 贊曰:「昔仲尼稱不得中行,則思狂狷。觀楊王孫之志,賢於秦始皇遠矣。世稱硃雲多過其實,故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亡是也。」胡建臨敵敢斷,武昭於外。斬伐奸隙,軍旅不隊。梅福之辭,合於《大雅》,雖無老成,尚有典刑;殷監不遠,夏後所聞。遂從所好,全性市門。雲敞之義,著於吳章,為仁由己,再入大府,清則濯纓,何遠之有? 卷六十八牷艄飩鶉沾敶埥踙 霍光字子孟,票騎將軍去病弟也。父中孺,河東平陽人也,以縣吏給事平陽侯家,與侍者衛少邡p通而生去病。中孺吏畢歸家,娶婦生光,因絕不相聞。久之,少豸k弟子夫得幸於武帝,立為皇后,去病以皇后姊子貴幸。既壯大,乃自知父為霍中孺,未及求問。會為票騎將軍擊匈奴,道出河東,河東太守郊迎,負弩矢先驅,至平陽傳捨,遣吏迎霍中孺。中孺趨入拜謁,將軍迎拜,因跪曰:「去病不早自知為大人遺體也。」中孺扶報叩頭,曰:「老臣得托命將軍,此天力也。」去病大為中孺買田宅、奴婢而去。還,復過焉,乃將光西至長安,時年十餘歲,任光為郎,稍遷諸曹、侍中。去病死後,光為奉車都尉、光祿大夫,出則奉車,入侍左右,出入禁闥二十餘年,小心謹慎,未嘗有過,甚見親信。 征和二年,衛太子為江充所敗,而燕王旦、廣陵王胥皆多過失。是時,上年老,寵姬鉤弋趙婕妤有男,上心欲以為嗣,命大臣輔之。察群臣唯光任大重,可屬社稷。上乃使黃門畫者畫周公負成王朝諸侯以賜光。後元二年春,上游五柞宮,病篤,光涕泣問曰:「如有不諱,誰當嗣者?」上曰:「君未諭前畫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光頓首讓曰:「臣不如金日磾。。」日磾亦曰:「臣外國人,不如光。」上以光為大司馬大將軍,日磾為車騎將軍,及太僕上官桀為左將軍,搜粟都尉桑弘羊為御史大夫,皆拜臥內床下,受遺詔輔少主。明日,武帝崩,太子襲尊號,是為孝昭皇帝。帝年八歲,政事一決於光。 先是,後元元年,侍中僕射莽何羅與弟重合侯通謀為逆,時,光與金日磾、上官桀等共誅之,功未錄。武帝病,封璽書曰:「帝崩發書以從事。」遺詔封金日磾為秺侯,上官桀為安陽侯,光為博陸侯,皆以前捕反者功封。時,衛尉王莽子男忽侍中,揚語曰:「帝崩,忽常在左右,安得遺詔封三子事!群兒自相貴耳。」光聞之,切讓王莽,莽鴆殺忽。 光為人沉靜詳審,長財七尺三寸,白皙,疏眉目,美鬚髯。每出入下殿門,止進有常處,郎僕射竊識視之,不失尺寸,其資性端正如此。初輔幼主,政自己出,天下想聞其風采。殿中嘗有怪,一夜群臣相驚,光召尚符璽郎,郎不肯授光。光欲奪之,郎按劍曰:「臣頭可得,璽不可得也!」光甚誼之。明日,詔增此郎秩二等。眾庶莫不多光。 光與左將軍桀結婚相親,光長女為桀子安妻。有女年與帝相配,桀因帝姊鄂邑蓋主內安女後宮為婕妤,數月立為皇后。父安為票騎將軍,封桑樂侯。光時休沐出,桀輒入代光決事。桀父子既尊盛,而德長公主。公主內行不修,近幸河間丁外人。桀、安欲為外人求封,幸依國家故事以列侯尚公主者,光不許。又為外人求光祿大夫,欲令得召見,又不許。長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數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慚。自先帝時,桀已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並為將軍,有椒房中宮之重,皇后親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顧專制朝事,繇是與光爭權。 燕王旦自以昭帝兄,常懷怨望。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鹽鐵,為國興利,伐其功,欲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於是蓋主、上官桀、安及弘羊皆與燕王旦通謀,詐令人為燕王上書,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稱蹕,太官先置。」又引:「蘇武前使匈奴,拘留二十年不降,還乃為典屬國,而大將軍長史敞亡功為搜粟都尉,又擅調益莫府校尉。光專權自恣,疑有非常。臣旦願歸符璽,入宿衛,察奸臣變。」候司光出沐日奏之。桀欲從中下其事,桑弘羊當與諸大臣共執退光。書奏,帝不肯下。 明旦,光聞之,止畫室中不入。上問:「大將軍安在?」左將軍桀時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詔召大將軍。光入,免冠頓首謝,上曰:「將軍冠。朕知是書詐也,將軍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將軍之廣明都郎,屬耳;調校尉以來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將軍為非,不須校尉。」是時,帝年十四,尚書左右皆驚,而上書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懼,白上小事不足遂,上不聽。 後桀黨有譖光者,上輒怒曰:「大將軍忠臣,先帝所屬以輔朕身,敢有毀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復言,乃謀令長公主置酒請光,伏兵格殺之,因廢帝,迎立燕王為天子。事發覺,光盡誅桀、安、弘羊、外人宗族。燕王、蓋主皆自殺。光威震海內。昭帝既冠,遂委任光,訖十三年,百姓充實,四夷賓服。 元平元年,昭帝崩,亡嗣。武帝六男獨有廣陵王胥在,群臣議所立,鹹特廣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內不自安。郎有上書言:「周太王廢太伯立王季,文王捨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雖廢長立少可也。廣陵王不可以承宗廟。」言合光意。光以其書視丞相敞等,擢郎為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太后詔,遣行大鴻臚事少府樂成、宗正德、光祿大夫吉、中郎將利漢迎昌邑王賀。 賀者,武帝孫,昌邑哀王子也。既至,即位,行淫亂。光憂懣,獨以問所親故吏大司農田延年。延年曰:「將軍為國柱石,審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選賢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於古嘗有此不?」延年曰:「伊尹相殷,廢太甲以安宗廟,後世稱其忠。將軍若能行此,亦漢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給事中,陰與車騎將軍張安世圖計,遂召丞相、御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會議未央宮。光曰:「昌邑王行昏亂,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驚鄂失色,莫敢發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離席按劍,曰:「先帝屬將軍以幼孤,寄將軍以天下,以將軍忠賢能安劉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將傾,且漢之傳謚常為孝者,以長有天下,令宗廟血食也。如令漢家絕祀,將軍雖死,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乎?今日之議,不得旋踵。群臣後應者,臣請劍斬之。」光謝曰:「九卿責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當受難。」於是議者皆叩頭,曰:「萬姓之命在於將軍,唯大將軍令。」 光即與群臣俱見白太后,具陳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廟狀。皇太后乃車駕幸未央承明殿,詔諸禁門毋內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還,乘輦欲歸溫室,中黃門宦者各持門扇,王入,門閉,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為?」大將軍跪曰:「有皇太后詔,毋內昌邑群臣。」王曰:「徐之,何乃驚人如是!」光使盡驅出昌邑群臣,置金馬門外。車騎將軍安世將羽林騎收縛二百餘人,皆送廷尉詔獄。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謹宿衛,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負天下,有殺主名。」王尚未自知當廢,謂左右:「我故群臣從官安得罪,而大將軍盡系之乎?」頃之,有太后詔召王,王聞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帳中,侍御數百人皆持兵,其門武士陛戟,陳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聽詔。光與群臣連名奏王,尚書令讀奏曰: 丞相臣敞、大司馬大將軍臣光、車騎將軍臣安世、度遼將軍臣明友、前將軍臣增、後將軍臣充國、御史大夫臣誼、宜春侯臣譚、當塗侯臣聖、隨桃侯臣昌樂、杜侯臣屠耆堂、太僕臣延年,太常臣昌、大司農臣延年、宗正臣德、少府臣樂成、廷尉臣光,執金吾臣延壽、大鴻臚臣賢、左馮翊臣廣明、右扶風臣德、長信少府臣嘉、典屬國臣武、京輔都尉臣廣漢、司隸校尉臣辟兵、諸吏文學光祿大夫臣遷、臣畸、臣吉、臣賜、臣管、臣勝、臣梁、臣長幸、臣夏侯勝、太中大夫臣德、臣卬昧死言皇太后陛下:臣敞等頓首死罪。天子所以永保宗廟總一海內者,以慈孝、禮誼、賞罰為本。孝昭皇帝早棄天下,亡嗣,臣敞等議,禮曰「為人後者為之子也」,昌邑王宜嗣後,遣宗正、大鴻臚、光祿大夫奉節使征昌邑王典喪。服斬縗,亡悲哀之心,廢禮誼,居道上不素食,使從官略女子載衣車,內所居傳捨。始至謁見,立為皇太子,常私買雞豚以食。受皇帝信璽、行璽大行前,就次發璽不封。從官更持節,引內昌邑從官騶宰官奴二百餘人,常與居禁闥內敖戲。自之符璽取節十六,朝暮臨,令從官更持節從。為書曰:「皇帝問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賜君卿取十妻。」大行在前殿,發樂府樂器,引內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俳倡。會下還,上前殿,擊鐘磬,召內泰壹宗廟樂人輦道牟首,鼓吹歌舞,悉奏眾樂。發長安廚三太牢具祠閣室中,祀已,與從官飲啖。駕法駕,皮軒鸞旗,驅馳北官、桂宮,弄彘斗虎。召皇太后御小馬車,使官奴騎乘,遊戲掖庭中。與孝昭皇帝宮人蒙等淫亂,詔掖庭令敢洩言要斬。 太后曰:「止!為人臣子當悖亂如是邪!」王離席伏。尚書令復讀曰: 取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綬及墨緩、黃綬以並佩昌邑郎官者免奴。變易節上黃旄以赤。發御府金錢、刀劍、玉器、采繒、賞賜所與遊戲者。與從官官奴夜飲,湛沔於酒。詔太官上乘輿食如故。食監奏未釋服未可御故食,復詔太官趣具,無關食鹽。太官不敢具,即使從官出買雞豚,詔殿門內,以為常。獨夜設九賓溫室,延見姊夫昌邑關內侯。祖宗廟祠未舉,為璽書使使者持節,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園廟,稱嗣子皇帝。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詔諸官署征發,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文學、光祿大夫夏侯勝等及侍中傅嘉數進諫以過失,使人簿責勝,縛嘉系獄。荒淫迷惑,失帝王禮誼,亂漢制度。臣敞等數進諫,不變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 臣敞等謹與博士臣霸、臣雋捨、臣德、臣虞捨、臣射、臣倉議,皆曰:「高皇帝建功業為漢太祖,孝文皇帝慈仁節儉為太宗,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後,行淫辟不軌。《詩》云:『籍曰未知,亦既抱子。』五辟之屬,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於鄭』,繇不孝出之,絕之於天下也。宗廟重於君,陛下未見命高廟,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廢。」臣請有司御史大夫臣誼、宗正臣德、太常臣昌與太祝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廟。臣敞等昧死以聞。 皇太后詔曰:「可。」光令王起拜受詔,王曰:「聞天子有爭臣七人,雖亡道不失天下。」光曰:「皇太后詔廢,安得天子!」乃即持其手,解脫其璽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馬門,群臣隨送。王西面拜,曰:「愚戇不任漢事。」起就乘輿副車。大將軍光送至昌邑邸,光謝曰:「王行自絕於天,臣等駑怯,不能殺身報德。臣寧負王,不敢負社稷。願王自愛,臣長不復見左右。」光涕泣而去。群臣奏言:「古者廢放之人屏於遠方,不及以政,請徙王賀漢中房陵縣。」太后詔歸賀昌邑,賜湯沐邑二千戶。昌邑群臣坐亡輔導之誼,陷王於惡,光悉誅殺二百餘人。出死,號呼市中曰:「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光坐庭中,會丞相以下議定所立。廣陵王已前不用,及燕刺王反誅,其子不在議中。近親唯有衛太子孫號皇曾孫在民間,咸稱述焉。光遂復與丞相敞等上奏曰:「《禮》曰:『人道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大宗亡嗣,擇支子孫賢者為嗣。孝武皇帝曾孫病已,武帝時有詔掖庭養視,至今年十八,師受《詩》、《論語》、《孝經》,躬行節儉,慈仁愛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後,奉承祖宗廟,子萬姓。臣昧死以聞。」皇太后詔曰:「可。」光遣宗正劉德至曾孫家尚冠裡,洗沐賜御衣,太僕以軨獵車迎曾孫就齋宗正府,入未央宮見皇太后,封為陽武侯。已而光奉上皇帝璽綬,謁於高廟,是為孝宣皇帝。明年,下詔曰:「夫褒有德,賞元功,古今通誼也。大司馬、大將軍光宿衛忠正,宣德明恩,守節乘誼,以安宗廟。其以河北、東武陽益封光萬七千戶。」與故所食凡二萬戶。賞賜前後黃金七千斤,錢六千萬,雜繒三萬匹,奴婢百七十人,馬二千匹,甲第一區。 自昭帝時,光子禹及兄孫雲皆中郎將,雲弟山奉車都尉、侍中,鄰胡、越兵。光兩女婿為東西宮衛尉,昆弟諸婿外孫皆奉朝請,為諸曹大夫、騎都尉,給事中。黨親連體,根據於朝廷。光自後元秉持萬機,及上即位,乃歸政。上廉讓不受,諸事皆先關白光,然後奏御天子。光每朝見,上虛己斂容,禮下之已甚。 光秉政前後二十年,地節二年春病篤,車駕自臨問光病,上為之涕泣。光上書謝恩曰:「願分國邑三千戶,以封兄孫奉車都尉山為列侯,奉兄票騎將軍去病祀。」事下丞相、御史,即日拜光子禹為右將軍。 光薨,上及皇太后親臨光喪。太中大夫任宣與侍御史五人持節護喪事。中二千石治莫府塚上。賜金錢、繒絮、繡被百領,衣五十篋,璧珠璣玉衣,梓宮、便房、黃腸題湊各一具,樅木外臧槨十五具。東園溫明,皆如乘輿制度。載光屍柩以 輬車,黃屋在纛,發材官輕車北軍五校士軍陳至茂陵,以送其葬。謚曰宣成侯。發三河卒穿復士,起塚祠堂。置園邑三百家,長丞奉守如舊法。 既葬,封山為樂平侯,以奉車都尉領尚書事。天子思光功德,下詔曰:「故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宿衛孝武皇帝三十有餘年,輔孝昭皇帝十有餘年,遭大難,躬秉誼,率三公、九卿、大夫定萬世冊,以安社稷,天下蒸庶鹹以康寧。功德茂盛,朕甚嘉之。復其後世,疇其爵邑,世世無有所與,功如蕭相國。」明年夏,封太子外祖父許廣漢為平恩侯。復下詔曰:「宣成侯光宿衛忠正,勤勞國家,善善及後世,其封光兄孫中郎將雲為冠陽侯。」 禹既嗣為博陸侯,太夫人顯改光時所自造塋制而侈大之。起三出闕,築神道,北臨昭靈,南出承恩,盛飾祠室,輦閣通屬永巷,而幽良人婢妾守之。廣治第室,作乘輿輦,加畫繡茵馮,黃金塗,韋絮薦輪,侍婢以五采絲挽顯,遊戲第中。初,光愛幸監奴馮子都,常與計事,及顯寡居,與子都亂。而禹、山亦並繕治第宅,走馬馳逐平樂館。雲當朝請,數稱病私出,多從賓客,張圍獵黃山苑中,使蒼頭奴上朝謁,莫敢譴者。而顯及諸女,晝夜出入長信宮殿中,亡期度。 宣帝自在民間聞知霍氏尊盛日久,內不能善。光薨,上始躬親朝政,御史大夫魏相給事中。顯謂禹、雲、山:「女曹不務奉大將軍余業,今大夫給事中,他人一間,女能復自救邪?」後兩家奴爭道,霍氏奴入御史府,欲蹋大夫門,御史為叩頭謝,乃去。人以謂霍氏,顯等始知憂。會魏大夫為丞相,數燕見言事。平恩侯與侍中金安上等徑出入省中。時,霍山自若領尚書,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關尚書,群臣進見獨往來,於是霍氏甚惡之。 宣帝始立,立微時許妃為皇后。顯愛小女成君,欲遣之,私使乳醫淳於衍行毒藥殺許後,因勸光內成君,代立為後,語在《外戚傳》。始,許後暴崩,吏捕諸醫,劾衍侍疾亡狀不道,下獄。吏簿問急,顯恐事敗,即具以實語光。光大驚,欲自發舉,不忍,猶與。會奏上,因署衍勿論。光薨後,語稍洩。於是上始聞之而未察,乃徙光女婿度遼將軍、未央衛尉、平陵侯范明友為光祿勳,次婿諸吏中郎將、羽林監任勝出為安定太守。數月,復出光姊婿給事中光祿大夫張朔為蜀郡太守,群孫婿中郎將王漢為武威太守。頃之,復徙光長女婿長樂衛尉鄧廣漢為少府。更以禹為大司馬,冠小冠,亡印綬,罷其右將軍屯兵官屬,特使禹官名與光俱大司馬者。又收范明友度遼將軍印綬,但為光祿勳。及光中女婿趙平為散騎、騎都尉、光祿大夫將屯兵,又收平騎都尉印綬。諸領胡越騎、羽林及兩宮衛將屯兵,悉易以所親信許、史子弟代之。 禹為大司馬,稱病。禹故長史任宣候問,禹曰:「我何病?縣官非我家將軍不得至是,今將軍墳墓未干,盡外我家,反任許、史,奪我印綬,令人不省死。」宣見禹恨望深,乃謂曰:「大將軍時何可復行!持國權柄,殺生在手中。廷尉李種、王平、左馮翊賈勝胡及車丞相女婿少府徐仁皆坐逆將軍意下獄死。使樂成小家子得幸將軍,至九卿封侯。百官以下但事馮子都、王子方等,視丞相亡如也。各自有時,今許、史自天子骨肉,貴正宜耳。大司馬欲用是怨恨,愚以為不可。」禹默然。數日,起視事。 顯及禹、山、雲自見日侵削,數相對啼泣,自怨。山曰:「今丞相用事。縣官信之,盡變易大將軍時法令,以公田賦與貧民,發揚大將軍過失。又諸儒生多窶人子,遠客饑寒,喜妄說狂言,不避忌諱,大將軍常仇之,今陛下好與諸儒生語,人人自使書對事,多言我家者。嘗有上書言大將軍時主弱臣強,專制擅權,今其子孫用事,昆弟益驕恣,恐危宗廟,災異數見,盡為是也。其言絕痛,山屏不奏其書。後上書者益黠,盡奏封事,輒下中書令出取之,不關尚書,益不信人。」顯曰:「丞相數言我家,獨無罪乎?」山曰:「丞相廉正,安得罪?我家昆弟諸婿多不謹。又聞民間趡q言霍氏毒殺許皇后,寧有是邪?」顯恐急,即具以實告山、雲、禹。山、雲、禹驚曰:「如是,何不早告禹等!縣官離散斥逐諸婿,用是故也。此大事,誅罰不小,奈何?」於是始有邪謀矣。 初,趙平客石夏善為天官,語平曰:「熒惑守禦星,御星,太僕奉車都尉也,不黜則死。」平內憂山等。雲舅李竟所善張赦見雲家卒卒,謂竟曰:「今丞相與平恩侯用事,可令太夫人言太后,先誅此兩人。移徙陛下,在太后耳。」長安男子張章告之,事下廷尉。執金吾捕張赦、石夏等,後有詔止勿捕。山等愈恐,相謂曰:「此縣官重太后,故不竟也。然惡端已見,又有弒許後事,陛下雖寬仁,恐左右不聽,久之猶發,發即族矣,不如先也。」遂令諸女各歸報其夫,皆曰:「安所相避?」 會李竟坐與諸侯王交通,辭語及霍氏,有詔雲、山不宜宿衛,免,就第。光諸女遇太后無禮,馮子都數犯法,上並以為讓,山、禹等甚恐,顯夢第中井水溢流庭下,灶居樹上,又夢大將軍謂顯曰:「知捕兒不?亟下捕之。」第中鼠暴多,與人相觸,以尾畫地。鴞數鳴殿前樹上。第門自壞。雲尚冠裡宅中門亦壞。巷端人共見有人居雲屋上,徹瓦投地,就視,亡有,大怪之。禹夢車騎聲正 來捕禹,舉家憂愁。山曰:「丞相擅減宗廟羔、菟、蛙,可以此罪也。」謀令太后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范明友、鄧廣漢承太后制引斬之,因廢天子而立禹。約定未發,雲拜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為代郡太守。山又坐寫秘書,顯為上書獻城西第,八馬千匹,以贖山罪。書報聞,會事發覺,雲、山、明友自殺,顯、禹、廣漢等捕得。禹要斬,顯及諸女昆弟皆棄市。唯獨霍後廢處昭台宮,與霍氏相連坐誅滅者數千家。 上乃下詔曰:「乃者東織室令史張赦使魏郡豪李竟報冠陽侯雲謀為大逆,朕以大將軍故,抑而不揚,冀其自新。今大司馬博陸侯禹與母宣成侯夫人顯及從昆弟子冠陽侯雲、樂平侯山諸姊妹婿謀為大逆,欲詿誤百姓。賴宗廟神靈,先發得,鹹伏其辜,朕甚悼之。諸為霍氏所詿誤,事在丙申前,未發覺在吏者,皆赦除之。男子張章先發覺,以語期門董忠,忠告在曹楊惲,惲告侍中金安上。惲召見對狀,後章上書以聞。侍中史高與金安上建發其事,言無入霍氏禁闥,卒不得遂其謀,皆讎有功。封章為博成侯,忠高昌侯,惲平通侯,安上都成侯,高樂陵侯。」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夫奢則不遜,不遜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眾必害之。霍氏秉權日久,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愛厚之,宜以時抑制,無使至亡。」書三上,輒報聞。其後霍氏誅滅,而告霍氏者皆封。人為徐生上書曰:「臣聞客有過主人者,見其灶直突,傍有積薪,客謂主人,更為曲突,遠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主人嘿然不應。俄而家果失火,鄰里共救之,幸而得息。於是殺牛置酒,謝其鄰人,灼爛者在於上行,余各以功次坐,而不錄言曲突者。人謂主人曰:『鄉使聽客之言,不費牛、酒,終亡火患。今論功而請賓,曲突徙薪亡恩澤,焦頭爛額為上客耶?』主人乃寤而請之,今茂陵徐福數上書言霍氏且有變,宜防絕之。鄉使福說得行,則國亡裂土出爵之費,臣亡逆亂誅滅之敗。往事既已,而福獨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貴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發灼爛之右。」上乃賜福帛十匹,後以為郎。 宣帝始立,謁見高廟,大將軍光從驂乘,上內嚴憚之,若有芒刺在背。後車騎將軍張安世代光驂乘,天子從容肆體,甚安近焉。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誅,故俗傳之曰:「威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禍萌於驂乘。」 至成帝時,為光置守塚百家,吏卒奉詞焉。元始二年,封光從父昆弟曾孫陽為博陸侯,千戶。 金日磾字翁叔,本匈奴休屠王太子也。武帝元狩中,票騎將軍霍去病將兵擊匈奴右地,多斬首,虜獲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票騎復西過居延,攻祁連山,大克獲。於是單于怨昆邪、休屠居西方多為漢所破,召其王欲誅之。昆邪、休屠恐,謀降漢。休屠王后悔,昆邪王殺之,並將其眾降漢。封昆邪王為列侯。日磾以父不降見殺,與母閼氏、弟倫俱沒入官,輸黃門養馬,時年十四矣。 久之,武帝游宴見馬,後宮滿側。日磾等數十人牽馬過殿下,莫不竊視,至日磾獨不敢。日磾長八尺二寸,容貌甚嚴,馬又肥好,上異而問之,具以本狀對。上奇焉,即日賜湯沐衣冠,拜為馬監,遷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日磾既親近,未嘗有過失,上甚信愛之,賞賜累千金,出則驂乘,入侍左右。貴戚多竊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兒,反貴重之!」上聞,愈厚焉。 日磾母教誨兩子,甚有法度,上聞而嘉之。病死,詔圖畫於甘泉宮,署曰「休屠王閼氏」。日磾每見畫常拜,鄉之涕泣,然後乃去。日磾子二人皆愛,為帝弄兒,常在旁側。弄兒或自後擁上項,日磾在前,見而目之。弄兒走且啼曰:「翁怒。」上謂日磾「何怒吾兒為?」其後弄兒壯大,不謹,自殿下與宮人戲,日磾適見之,惡其淫亂,遂殺弄兒。弄兒即日磾長子也。上聞之大怒,日磾頓首謝,具言所以殺弄兒狀。上甚哀,為之泣,已而心敬日磾。 初,莽何羅與江充相善,及充敗衛太子,何羅弟通用誅太子時力戰得封。後上知太子冤,乃夷滅充宗族黨與。何羅兄弟懼及,遂謀為逆。日磾視其志意有非常,心疑之,陰獨察其動靜,與俱上下。何羅亦覺日磾意,以故久不得發。是時,上行幸林光宮,日磾小疾臥廬。何羅與通及小弟安成矯制夜出,共殺使者,發兵。明旦,上未起,何羅亡何從外入。日磾奏廁心動,立入坐內戶下。須臾,何羅袖白刃從東箱上,見日磾,色變,走趨臥內欲入,行觸寶瑟,僵。日磾得抱何羅,因傳曰:「莽何羅反!」上驚起,左右拔刃欲格之,上恐並中日磾,止勿格。日磾捽胡投何羅殿下,得禽縛之,窮治,皆伏辜。由是著忠孝節。 日磾自在左右,目不忤視者數十年。賜出宮女,不敢近。上欲內其女後宮,不肯。其篤慎如此,上尤奇異之。及上病,屬霍光以輔少主,光讓日磾。日磾曰:「臣外國人,且使匈奴輕漢。」於是遂為光副。光以女妻日磾嗣子賞。初,武帝遺詔以討莽何羅功封日磾為秺侯,日磾以帝少不受封。輔政歲余,病困,大將軍光白封日磾,臥授印綬。一日,薨,賜葬具塚地,送以輕車介士,軍陳至茂陵,謚曰敬侯。 日磾兩子,賞、建,俱侍中,與昭帝略同年,共臥起。賞為奉車,建駙馬都尉。及賞嗣侯,佩兩綬。上謂霍將軍曰:「金氏兄弟兩人不可使俱兩綬邪?」霍光對曰:「賞自嗣父為侯耳。」上笑曰:「侯不在我與將軍乎?」光曰:「先帝之約,有功乃得封侯。」時年俱八九歲。宣帝即位,賞為太僕,霍氏有事萌牙,上書去妻。上亦自哀之,獨得不坐。元帝時為光祿勳,薨,亡子,國除。元始中繼絕世,封建孫當為秺侯,奉日磾後。 初,日磾所將俱降弟倫,字少卿,為黃門郎,早卒。日磾兩子貴,及孫則衰矣。而倫後嗣遂盛,子安上始貴顯封侯。 安上字子侯,少為侍中,惇篤有智,宣帝爰之。頗與發舉楚王廷壽反謀,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後霍氏反,安上傳禁門闥,無內霍氏親屬,封為都成侯,至建章衛尉。薨,賜塚塋杜陵,謚曰敬侯。四子,常、敞、岑、明。 岑、明皆為諸曹、中郎將,常光祿大夫。元帝為太子時,敞為中庶子,幸有寵,帝即位,為騎都尉光祿大夫、中郎將侍中。元帝崩,故事,近臣皆隨陵為園郎,敞以世名忠孝,太后詔留侍成帝,為奉車水衡都尉,至衛尉。敞為人正直,敢犯顏色,左右憚之,唯上亦難焉。病甚,上使使者問所欲,以弟岑為托。上召岑,拜為使主客。敞子涉本為左曹,上拜涉為侍中,使待幸綠車載送衛尉捨。須臾卒。敞三子,涉、參、饒。 涉明經儉節,諸儒稱之。成帝時為侍中、騎都尉,領三輔胡、越騎。哀帝即位,為奉車都尉,至長信少府。而參使匈奴,匈奴中郎將、越騎校尉、關內都尉,安定、東海太守。饒為墟騎校尉。 涉兩子,湯、融,皆侍中、諸曹、將、大夫。而涉之從父弟欽舉明經,為太子門大夫,哀帝即位,為太中大夫給事中,欽從父弟遷為尚書令,兄弟用事。帝祖母傅太后崩,欽使護作,職辦,擢為泰山、弘農太守,著威名。平帝即位,征為大司馬司直、京兆尹。帝年幼,選置師友,大司徒孔光以明經高行為孔氏師,京兆尹金欽以家世忠孝為金氏友。徙光祿大夫、侍中,秩中二千石,封都成侯。 時,王莽新誅平帝外家衛氏,召明禮少府宗伯鳳入說為人後之宜,白令公卿、將軍、侍中、朝臣並聽,欲以內厲平帝而外塞百姓之議。欽與族昆弟秺侯當俱封。初,當曾祖父日磾傳子節侯賞,而欽祖父安上傳子夷侯常,皆亡子,國絕,故莽封欽、當奉其後。當母南即莽母功顯君同產弟也。當上南大行為太夫人。欽因緣謂當:「詔書陳日磾功,亡有賞語。當名為以孫繼祖也,自當為父、祖父立廟。賞故國君,使大夫主其祭。」時,甄邯在旁,庭叱欽,因劾奏曰:「欽幸得以通經術,超擢侍帷幄,重蒙厚恩,封襲爵號,知聖朝以世有為人後之誼。前遭故定陶太后背本逆天,孝哀不獲厥福,乃者呂寬、衛寶復造奸謀,至於返逆,鹹伏厥辜。太皇太后懲艾悼懼,逆天之咎,非聖誣法,大亂之殃,誠欲奉承天心,遵明聖制,專一為後之誼,以安天下之命,數臨正殿,延見群臣,講習《禮經》。孫繼祖者,謂亡正統持重者也。賞見嗣日磾,後成為君,持大宗重,則《禮》所謂『尊祖故敬宗』,大宗不可以絕者也。欽自知與當俱拜同誼,即數揚言殿省中,教當云云。當即如其言,則欽亦欲為父明立廟而不入夷侯常廟矣。進退異言,頗惑眾心,亂國大綱,開禍亂原,誣祖不孝,罪莫大焉。尤非大臣所宜,大不敬。秺侯當上母南為太夫人,失禮不敬。」莽白太后,下四輔、公卿、大夫、博士、議郎,皆曰:「欽宜以時即罪。」謁者召欽詣詔獄,欽自殺。邯以綱紀國體,亡所阿私,忠孝尤著,益封千戶。更封長信少府涉子右曹湯為都成侯。湯受封日,不敢還歸家,以明為人後之誼。益封為後,莽復用欽弟遵,封侯,歷九卿位。 贊曰:霍光以結髮內侍,起於階闥之間,確然秉志,誼形於主。受襁褓之托,任漢室之寄,當廟堂,擁幼君,摧燕王,僕上官,因權制敵,以成其忠。處廢置之際,臨大節而不可奪,遂匡國家,安社稷。擁昭立宣,光為師保,雖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光不學亡術,暗於大理,陰妻邪謀,立女為後,湛溺淫溢之欲,以增顛覆之禍,死財三年,宗族誅夷,哀哉!昔霍叔封於晉,晉即河東,光豈其苗裔乎!金日磾夷狄亡國,羈虜漢庭,而以篤敬寤主,忠信自著,勒功上將,傳國後嗣,世名忠孝,七世內侍,何其盛也!本以休屠作金人為祭天主,故因賜姓金氏雲。 卷六十九犝猿涔N燎旒紗埥踙 趙充國字翁孫,隴西上邽人也,後徙金城鄰居。始為騎士,以六郡良家子善騎射補羽林。為人沉勇有大略,少好將帥之節,而學兵法,通知四夷事。 武帝時,以假司馬從貳師將軍擊匈奴,大為虜所圍。漢軍乏食數日,死傷者多,充國乃與壯士百餘人潰圍陷陳,貳師引兵隨之,遂得解。身被二十餘創,貳師奏狀,詔征充國詣行在所。武帝親見視其創,嗟歎之,拜為中郎,遷連騎將軍長史。 昭帝時,武都氐人反,充國以大將軍、護軍都尉將兵擊定之,遷中郎將,將屯上谷,還為水衡都尉。擊匈奴,獲西祁王,擢為後將軍,兼水衡如故。 與大將軍霍光定冊尊立宣帝,封營平侯。本始中,為蒲類將軍征匈奴,斬虜數百級,還為後將軍、少府。匈奴大發十餘萬騎,南旁塞,至符奚廬山,欲入為寇。亡者題除渠堂降漢言之,遣充國將四萬騎屯緣邊九郡。單于聞之,引去。 是時,光祿大夫義渠安國使行諸羌,先零豪言願時渡湟水北,逐民所不田處畜牧。安國以聞。充國劾安國奉使不敬。是後,羌人旁緣前言,抵冒渡湟水,郡縣不能禁。元康三年,先零遂與諸羌種豪二百餘人解仇交質盟詛。上聞之,以問充國,對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種自有豪,數相攻擊,勢不一也。往三十餘歲,西羌反時,亦先解仇合約攻令居,與漢相距,五六年乃定。至征和五年,先零豪封煎等通使匈奴,匈奴使人至小月氏,傳告諸羌曰:『漢貳師將軍眾十餘萬人降匈奴。羌人為漢事苦。張掖、酒泉本我地,地肥美,可共擊居之。』以此觀匈奴欲與羌合,非一世也。間者匈奴困於西方,聞烏桓來保塞,恐兵復從東方起,數使使尉黎、危須諸國,設以子女貂裘,欲沮解之。其計不合。疑匈奴更遣使至羌中,道從沙陰地,出鹽澤,過長坑,入窮水塞,南抵屬國,與先零相直。臣恐羌變未止此,且復結聯他種,宜及未然為之備。」後月餘,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借兵,欲擊善善、敦煌以絕漢道。充國以為:「狼何,小月氏種,在陽光西南,勢不能獨造此計,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 、開乃解仇作約。到秋馬肥,變必起矣。宜遣使者行邊兵豫為備,敕視諸羌,毋令解仇,以發覺其謀。」於是兩府復白遣義渠安國行視諸羌,分別善惡。安國至,召先零諸豪三十餘人,以尤桀黠,皆斬之。縱兵擊其種人,斬首千餘級。於是諸降羌及歸義羌侯楊玉等恐怒,亡所信鄉,遂劫略小種,背畔犯塞,攻城邑,殺長吏。安國以騎都尉將騎三千屯備羌,至浩亹,為虜所擊,失亡車重兵器甚眾。安國引還,至令居,以聞。是歲,神爵元年春也。 時,充國年七十餘,上老之,使御史大夫丙吉問誰可將者,充國對曰:「亡逾於老臣者矣。」上遣問焉,曰:「將軍度羌虜何如,當用幾人?」充國曰:「百聞不如一見。兵難逾度,臣願馳至金城,圖上方略。然羌戎小夷,逆天背畔,滅亡不久,願陛下以屬老臣,勿以為憂。」上笑曰:「諾。」 充國至金城,須兵滿萬騎,欲渡河,恐為虜所遮,即夜遣三校銜枚先渡,渡輒營陳,會明,畢,遂以次盡渡。虜數十百騎來,出入軍傍。充國曰:「吾士馬新倦,不可馳逐。此皆驍騎難制,又恐其為誘兵也。擊虜以殄滅為期,小利不足貪。」令軍勿擊。遣騎候四望狹中,亡虜。夜引兵上至落都,召諸校司馬,謂曰:「吾知羌虜不能為兵矣。使虜發數千人守杜四望狹中,兵豈得入哉!」充國常以遠斥候為務,行必為戰務,止必堅營壁,尤能持重,愛士卒,先計而後戰。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饗軍士,士皆欲為用。虜數挑戰,充國堅守。捕得生口,言羌豪相數責曰:「語汝亡反,今天子遣趙將軍來,年八九十矣,善為兵。今請欲一斗而死,可得邪!」 充國子右曹中郎將卬,將期門佽飛、羽林孤兒、胡越騎為支兵,至令居,虜並出絕轉道,卬以聞。有詔將八校尉與驍騎都尉、金城太守合疏捕山間虜,通轉道津渡。 初, 、開豪靡當兒使弟雕庫來告都尉曰先零欲反,後數日果反。雕庫種人頗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庫為質。充國以為亡罪,乃遣歸告種豪:「大兵誅有罪者,明白自別,毋取並滅。天子告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斬,除罪。斬大豪有罪者一人,賜錢四十萬,中豪十五萬,下豪二萬,大男三千,女子及老小千錢,又以其所捕妻子財物盡與之。」充國計欲以威信招降 、開及劫略者,解散虜謀,徼極乃擊之。 時,上已發三輔、太常徒弛刑,三河、穎川、沛郡、淮陽、汝南材官,金城、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騎士、羌騎,與武威、張掖、酒泉太守各屯其郡者,合六萬人矣。酒泉太守辛武賢奏言:「郡兵皆屯備南出,北邊空虛,勢不可久。或日至秋冬乃進兵,此虜在竟外之冊。今虜朝夕為寇,土地寒苦,漢馬不能冬,屯兵在武威、張掖、酒泉萬騎以上,皆多羸瘦。可益馬食,以七月上旬繼三十日糧,分兵並出張掖、酒泉合擊 、開在鮮水上者。虜以畜產為命,今皆離散,兵即分出,雖不能盡誅,亶奪其畜產,虜其妻子,復引兵還,冬復擊之,大兵仍出,虜必震壞。」 天子下其書充國,令與校尉以下吏士知羌事者博議。充國及長史董通年以為:「武賢欲輕引萬騎,分為兩道出張掖,回遠千里。以一馬自佗負三十日食,為米二斛四斗,麥八斛,又有衣裝兵器,難以追逐。勤勞而至,虜必商軍進退,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隨而深入,虜即據前險,守後厄,以絕糧道,必有傷危之憂,為夷狄笑,千載不可復。而武賢以為可奪其畜產,虜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計也。又武威縣、張掖日勒皆當北塞,有通谷水草。臣恐匈奴與羌有謀,且欲大入,幸能要杜張掖、酒泉以絕西域,其郡兵尤不可發。先零首為畔逆,它種劫略。故臣愚冊,欲捐 、開暗昧之過,隱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誅以震動之,宜悔過反善,因赦其罪,選擇良吏知其俗者拊循和輯,此全師保勝安邊之冊。」天子下其書。公卿議者鹹以為先零兵盛,而負 、開之助,不先破 、開,則先零未可圖也。 上乃拜侍中樂成侯許延壽為強弩將軍,即拜酒泉太守武賢為破羌將軍,賜璽書嘉納其冊。以書敕讓充國曰: 皇帝問後將軍,甚苦暴露。將軍計欲至正月乃擊 羌,羌人當獲麥,已遠其妻子,精兵萬人欲為酒泉、敦煌寇。邊兵少,民守保不得田作。今張掖以東粟石百餘,芻槁束數十。轉輸並起,百姓煩擾。將軍將萬餘之眾,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爭其畜食,欲至冬,虜皆當畜食,多藏匿山中依險阻,將軍士寒,手足皸瘃,寧有利哉?將軍不念中國之費,欲以歲數而勝微,將軍誰不樂此者! 今詔破羌將軍武賢將兵六千一百人,敦煌太守快將二千人,長水校尉富昌、酒泉候奉世將婼、月氏兵四千人,亡慮萬二千人。繼三十日食,以七月二十二日擊 羌,入鮮水北句廉上,去酒泉八百里,去將軍可千二百里。將軍其引兵便道西並進,雖不相及,使虜聞東方北方兵並來,分散其心意,離其黨與,雖不能殄滅,當有瓦解者。已詔中郎將卬將胡越佽飛射士步兵二校尉,益將軍兵。 今五星出東方,中國大利,蠻夷大敗。太白出高,用兵深入敢戰者吉,弗敢戰者凶。將軍急裝,因天時,誅不義,萬下必全,勿復有疑。 充國既得讓,以為將任兵在外,便宜有守,以安國家。乃上書謝罪,因陳兵利害,曰: 臣竊見騎都尉安國前幸賜書,擇羌人可使使 、諭告以大軍當至,漢不誅 ,以解其謀。恩澤甚厚,非臣下所能及。臣獨私美陛下盛德至計亡已,故遣開豪雕庫宣天子至德, 、開之屬皆聞知明詔。今先零羌楊玉將騎四千及煎鞏騎五千,阻石山木,候便為寇, 羌未有所犯。今置先零,先擊 ,釋有罪,誅亡辜,起一難,就兩害,誠非陛下本計也。 臣聞兵法「攻不足者守有餘」,又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今 羌欲為敦煌、酒泉寇,宜飭兵馬,練戰士,以須其至,坐得致敵之術,以逸擊勞,取勝之道也。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發之行攻,釋致虜之術而從為虜所致之道,臣愚以為不便。先零羌虜欲為背畔,故與 、開解仇結約,然其私心不能亡恐漢兵至而 、開背之也。臣愚以為其計常欲先赴 、開之急,以堅其約,先擊 羌、先零必助之。今虜馬肥,糧食方饒,擊之恐不能傷害,適使先零得施德於 羌,堅其約,合其黨。虜交堅黨合,精兵二萬餘人,迫脅諸小種,附著者稍眾,莫須之屬不輕得離也。如是,虜兵寢多,誅之用力數倍,臣恐國家憂累繇十年數,不二三歲而已。 臣得蒙天子厚恩,父子俱為顯列。臣位至上卿,爵為列侯,犬馬之齒七十六,為明詔填溝壑,死骨不朽,亡所顧念。獨思惟兵利害至熟悉也,於臣之計,先誅先零已,則 、開之屬不煩兵而服矣。先零已誅而 、開不服,涉正月擊之,得計之理,又其時也。以今進兵,誠不見其利,唯陛下裁察。 六月戊申奏,七月甲寅璽書報從充國計焉。 充國引兵至先零在所。虜久屯聚,解弛,望見大軍,棄車重,欲渡湟水,道厄狹,充國徐行驅之。或曰逐利行遲,充國曰:「此窮寇不可迫也。緩之則走不顧,急之則還致死。」諸校皆曰:「善。」虜赴水溺死者數百,降及斬首五百餘人,鹵馬、牛羊十萬餘頭,車四千餘兩。兵至 地,令軍毋燔聚落芻牧田中。 羌聞之,喜曰:「漢果不擊我矣!」豪靡忘使人來言:「願得還復故地。」充國以聞,未報。靡忘來自歸,充國賜飲食,遣還諭種人。護軍以下皆爭之,曰:「此反虜,不可擅遣。」充國曰:「諸君但欲便文自營,非為公家忠計也。」語未卒,璽書報,令靡忘以贖論。後 竟不煩兵而下。 其秋,充國病,上賜書曰;「制詔後將軍:聞苦腳脛、寒洩,將軍年老加疾,一朝之變不可諱,朕甚憂之。今詔破羌將軍詣屯所,為將軍副,急因天時大利,吏士銳氣,以十二月擊先零羌。即疾劇,留屯毋行,獨遣破羌、強弩將軍。」時,羌降者萬餘人矣。充國度其必壞,欲罷騎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會得進兵璽書,中郎將卬懼,使客諫充國曰:「誠令兵出,破軍殺將以傾國家,將軍守之可也。即利與病,又何足爭?一旦不合上意,遣繡衣來責將軍,將軍之身不能自保,何國家之安?」充國歎曰:「是何言之不忠也!本用吾言,羌虜得至是邪?往者舉可先行羌者,吾舉辛武賢,丞相御史復白遣義渠安國,竟沮敗羌。金城、湟中谷斛八錢,吾謂耿中丞,糴二百萬斛谷,羌人不敢動矣。耿中丞請糴百萬斛,乃得四十萬斛耳。義渠再使,且費其半。失此二冊,羌人故敢為逆。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是既然矣。今兵久不決,四夷卒有動搖,相因而起,雖有知者不能善其後,羌獨足憂邪!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為忠言。」遂上屯田奏曰: 臣聞兵者,所以明德除害也,故舉得於外,則福生於內,不可不慎。臣所將吏士馬牛食,月用糧谷十九萬九千六百三十斛,鹽千六百九十三斛,茭稿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石。難久不解,繇役不息。又恐它夷卒有不虞之變,相因並起,為明主憂,誠非素定廟勝之冊。且羌虜易以計破,難用兵碎也,故臣愚以為擊之不便。 計度臨羌東至浩亹,羌虜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墾,可二千頃以上,其間郵亭多壞敗者。臣前部士入山,伐材木大小六萬餘枚,皆在水次。願罷騎兵,留馳刑應募,及淮陽、汝南步兵與史士私從者,合凡萬二百八十一人,用谷月二萬七千三百六十三斛,鹽三百八斛,分屯要害處。冰解漕下,繕鄉亭,浚溝渠,治湟狹以西道橋七十所,令可至鮮水左右。田事出,賦人二十畝。至四月草生,發郡騎及屬國胡騎伉健各千,倅馬什二,就草,為田者遊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積畜,省大費。今大司農所轉谷至者,足支萬人一歲食。謹上田處及器用簿,唯陛下裁許。 上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欲罷騎兵萬人留田,即如將軍之計,虜當何時伏誅,兵當何時得決?孰計其便,復奏。」充國上狀曰: 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戰而百勝,非善之善者也,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蠻夷習俗雖殊於禮義之國,然其欲避害就利,愛親戚,畏死亡,一也。今虜亡其美地薦草,愁子寄托遠遁,骨肉心離,人有畔志,而明主般師罷兵,萬人留田,順天時,因地利,以待可勝之虜,雖未即伏辜,兵決可期月而望。羌虜瓦解,前後降者萬七百餘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輩,此坐支解羌虜之具也。 臣謹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更士萬人,留頓以為武備,因田致谷,威德並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虜,令不得歸肥饒之地,貧破其眾,以成羌虜相畔之漸,二也。居民得並田作,不失農業,三也。軍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歲,罷騎兵以省大費,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臨羌,以示羌虜,揚威武,傳世折衝之具,五也,以閒暇時下所伐材,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虜竄於風寒之地,離霜露疾疫瘃墮之患,坐得必勝之道,七也。亡經阻遠追死傷之害,八也。內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得乘間之勢,九也。又亡驚動河南大開、小開使生它變之憂,十也。治湟狹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從枕席上過師,十一也。大費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臣充國材下,犬馬齒衰,不識長冊,唯明詔博詳公卿議臣采擇。 上復賜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十二便,聞之。虜雖未伏誅,兵決可期月而望,期月而望者,謂今冬邪?謂何時也?將軍獨不計虜聞兵頗罷,且丁壯相聚,攻擾田者及道上屯兵,復殺略人民,將何以止之?又大開、小開前言曰:『我告漢軍先零所在,兵不往擊,久留,得亡效五年時不分別人而並擊我?』其意常恐。今兵不出,得亡變生,與先零為一?將軍孰計復奏。」充國奏曰: 臣聞兵以計為本,故多算勝少算。先零羌精兵今餘下過七八千人,失地遠客,分散饑凍。 、開、莫須又頗暴略其贏弱畜產,畔還者不絕,皆聞天子明令相捕斬之賞。臣愚以為虜破壞可日月冀,遠在來春,故曰兵決可期月而望。竊見北邊自敦煌至遼東萬一千五百餘里,乘塞列隧有吏卒數千人,虜數大眾攻之而不能害。今留步士萬人屯田,地勢平易,多高山遠望之便,部曲相保,為塹壘木樵,校聯不絕,便兵弩,飭斗具。烽火幸通,勢及併力,以逸待勞,兵之利者也。臣愚以為屯田內有亡費之利,外有守禦之備。騎兵雖罷,虜見萬人留田為必禽之具,其土崩歸德,宜不久矣。從今盡三月,虜馬贏瘦,必不敢捐其妻子於他種中,遠涉河山而來為寇。又見屯田之士精兵萬人,終不敢復將其累重還歸故地。是臣之愚計,所以度虜且必瓦解其處,不戰而自破之冊也。至於虜小寇盜,時殺人民,其原未可卒禁。臣聞戰不必勝,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勞眾。誠令兵出,雖不能滅先零,亶能令虜絕不為小寇,則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釋坐勝之道,從乘危之勢,往終不見利,空內自罷敝,貶重而自損,非所以視蠻夷也。又大兵一出,還不可復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復發也。且匈奴不可不備,烏桓不可不憂。今久轉運煩費,傾我不虞之用以澹一隅,臣愚以為不便。校尉臨眾幸得承威德,奉厚幣,拊循眾羌,諭以明詔,宜皆鄉風。雖其前辭嘗曰「得亡效五年」,宜亡它心,不足以故出兵。臣竊自惟念。奉詔出塞,引軍遠擊,窮天子之精兵,散車甲於山野,雖亡尺寸之功,媮得避慊之便,而亡後咎餘責,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臣幸得奮精兵,討不義,久留天誅,罪當萬死。陛下寬仁,未忍加誅,令臣數得熟計。愚臣伏計孰甚,不敢避斧鉞之誅,昧死陳愚,唯陛下省察。 充國奏每上,輒下公卿議臣。初是充國計者什三,中什五,最後什八。有詔詰前言不便者,皆頓首服。丞相魏相曰:「臣愚不習兵事利害,後將軍數畫軍冊,其言常是,臣任其計可必用也。」上於是報充國曰:「皇帝問後將軍,上書言羌虜可勝之道,今聽將軍,將軍計善。其上留屯田及當罷者人馬數。將軍強食,慎兵事,自愛!」上以破羌、強弩將軍數言當擊,又用充國屯田處離散,恐虜犯之,於是兩從其計,詔兩將軍與中郎將卬出擊。強弩出,降四千餘人,破羌斬首二千級,中郎將卬斬首降者亦二千餘級,而充國所降復得五千餘人。詔罷兵,獨充國留屯田。 明年五月,充國奏言:「羌本可五萬人軍,凡斬首七千六百級,降者三萬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飢餓死者五六千人,定計遺脫與煎鞏、黃羝俱亡者不過四千人。羌靡忘等自詭必得,請罷屯兵。」奏可。充國振旅而還。 所善浩星賜迎說充國,曰:「眾人皆以破羌、強弩出擊,多斬首獲降,虜以破壞。然有識者以為虜勢窮困,兵雖不出,必自服矣。將軍即見,宜歸功於二將軍出擊,非愚臣所及。如此,將軍計未失也。」充國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極,豈嫌伐一時事以欺明主哉!兵勢,國之大事,當為後法。老臣不以余命一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卒死,誰當復言之者?」卒以其意對。上然其計,罷遣辛武賢歸酒泉太守官,充國復為後將軍衛尉。 其秋,羌若零、離留、且種、阨w共斬先零大豪猶非、楊玉首,及諸豪弟澤、陽雕、良芊B靡忘皆帥煎鞏、黃羝之屬四千餘人降漢。封若零、弟澤二人為帥眾王,離留、且種二人為侯,阨w為君,陽雕為言兵侯,良邠飢g,靡忘為獻牛君。初置金城屬國以處降羌。 詔舉可護羌校尉者,時充國病,四府舉辛武賢小弟湯。充國遽起奏:「湯使酒,不可典蠻夷。不如湯兄臨眾。」時,湯已拜受節,有詔更用臨眾。後臨眾病免,五府復舉湯,湯數醉悒y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國之言。 初,破羌將軍武賢在軍中時與中郎將卬宴語,卬道:「車騎將軍張安世始嘗不快上,上欲誅之,卬家將軍以為安世本持橐簪筆事孝武帝數十年,見謂忠謹,宜全度之。安世用是得免。」及充國還言兵事,武賢罷歸故官,深恨,上書告卬洩省中語。卬坐禁止而入至充國莫府司馬中亂屯兵,下吏,自殺。 充國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罷就第。朝庭每有四夷大議,常與參兵謀,問籌策焉。年八十六,甘露二年薨,謚曰壯侯。傳子至孫欽,欽尚敬武公主。主亡子,主教欽良人習詐有身,名它人子。欽薨,子岑嗣侯,習為太夫人。岑父母求錢財亡已,忿恨相告。岑坐非子免,國除。元始中,修功臣後,復封充國曾孫リ峎偯蟡重J。 初,充國以功德與霍光等列,畫未央宮。成帝時,西羌嘗有警,上思將帥之臣,追美充國,乃召黃門郎楊雄即充國圖畫而頌之,曰: 明靈惟宣,戎有先零。先零昌狂,侵漢西疆。漢命虎臣,惟後將軍,整我六師,是討是震。既臨其域,諭以威德,有守矜功,謂之弗克。請奮其旅,於 之羌,天子命我,從之鮮陽。營平守節,屢奏封章,料敵制勝,威謀靡亢。遂克西戎,還師於京,鬼方賓服,罔有不庭。昔周之宣,有方有虎,詩人歌功,乃列於《雅》。在漢中興,充國作武,赳赳桓桓,亦紹厥後。 充國為後將軍,徙杜陵。辛觀自羌軍還後七年,復為破羌將軍,征烏孫至敦煌,後不出,征未到,病卒。子慶忌至大官。 辛慶忌字子真,少以父任為右校丞,隨長羅侯常惠屯田烏孫赤谷城,與歙侯戰,陷陳卻敵。惠奏其功,拜為侍郎,遷校尉,將吏士屯焉耆國。還為謁者,尚未知名。遠帝初,補金域長史,舉茂材,遷郎中、車騎將,朝廷多重之者,轉為校尉,遷張掖太守,徙酒泉,所在著名。 成帝初,征為光祿大夫,遷左曹中郎將,至執金吾。始武賢與趙充國有隙,後充國家殺辛氏,至慶忌為執金吾,坐子殺趙氏,左遷酒泉太守。歲余,大將軍王鳳薦慶忌:「前在兩郡著功跡,徵入,歷位朝廷,莫不信鄉。質行正直,仁勇得眾心,通於兵事,明略威重行國柱石。父破羌將軍武賢顯名前世,有威西夷。臣鳳不宜久處慶忌之右。」乃復征為光祿大夫、執金吾。數年,坐小法左遷雲中太守,復征為光祿勳。 時,數有災異,丞相司直何武上封事曰:「虞有宮之奇,晉獻不寐;衛青在位,淮南寢謀。故賢人立朝,折衝厭難,勝於亡形。《司馬法》曰:『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夫將不豫設,則亡以應卒;士不素厲,則難使死使。是以先帝建列將之官,近戚主內,異姓距外,故奸軌不得萌動而破滅,誠萬世之長冊也。光祿勳慶忌行義修正,柔毅敦厚,謀慮深遠。前在邊郡,數破敵獲虜,外夷莫不聞。乃者大異並見,未有其應。加以兵革久寢。《春秋》大災未至而豫御之,慶忌家在爪牙官以備不虞。」其後拜為右將軍、諸吏、散騎、給事中,歲余徙為左將軍。 慶忌居處恭儉,食飲被服尤節約,然性好輿馬,號為鮮明,唯是為奢。為國虎臣,遭世承平,匈奴、西域親附,敬其威信。年老卒官。長子通為護羌校尉,中子遵函谷關都尉,少子茂水衡都尉出為郡守,皆有將帥之風。宗族支屬至二千石者十餘人。 元始中,安漢公王莽秉政,見慶忌本大將軍鳳所成,三子皆能,欲親厚之。是時,莽方立威柄,用甄豐、甄邯以自助,豐、邯新貴,威震朝廷。水衡都尉茂自見名臣子孫,兄弟並列,不甚詘事兩甄。時,平帝幼,外家衛氏不得在京師,而護羌校尉通長子次兄素與帝從舅衛子伯相善,兩人俱遊俠,賓客甚盛。及呂寬事起,莽誅衛氏。兩甄構言諸辛陰與衛子伯為心腹,有背恩不說安漢公之謀。於是司直陳崇舉奏其宗親隴西辛興等侵陵百姓,威行州郡。莽遂按通父子、遵、茂兄弟及南郡太守辛伯等,皆誅殺之。辛氏繇是廢。慶忌本狄道人,為將軍,徙昌陵。昌陵罷,留長安。 贊曰:秦、漢已來,山東出相,山西出將。秦時將軍白起,郿人;王翦,頻陽人。漢興,郁郅王圍、甘延壽,義渠公孫賀、傅介子,成紀李廣、李蔡,杜陵蘇建、蘇武,上邽上宮桀、趙充國,襄武廉褒,狄道辛武賢、慶忌,皆以勇武顯聞。蘇、辛父子著節,此其可稱列者也,其餘不可勝數。何則?山西天水、隴西、安定、北地處勢迫近羌胡,民俗修習戰備,高上勇力鞍馬騎射。故《秦詩》曰:「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皆行。」其風聲氣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謠慷慨,風流猶存耳。 卷七十牳黨V8食露未埥皉 傅介子,北地人也,以從軍為官。先是,龜茲、樓蘭皆嘗殺漢使者,語在《西域傳》。至元鳳中,介子以駿馬監求使大宛,因詔令青樓蘭、龜茲國。 介子至樓蘭,責其王教匈奴遮殺漢使:「大兵方至,王苟不教匈奴,匈奴使過至諸國,何為不言?」王謝服,言:「匈奴使屬過,當至烏孫,道過龜茲。」介子至龜茲,復責其王,王亦服罪。介子從大宛還到龜茲,龜茲言:「匈奴使從烏孫還,在此。」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誅斬匈奴使者。還奏事,詔拜介子為中郎,遷平樂監。 介子謂大將軍霍光曰:「樓蘭、龜茲數反覆而不誅,無所懲艾。介子過龜茲時,其王近就人,易得也,願往刺之,以威示諸國。」大將軍曰:「龜茲道遠,且驗之於樓蘭。」於是白遣之。 介子與士卒俱繼金幣,揚言以賜外國為名。至樓蘭,樓蘭王意不親介子,介子陽引去,至其西界,使譯謂曰:「漢使者持黃金、錦繡行賜諸國,王不來受,我去之西國矣。」即出金幣以示譯。譯還報王,王貪漢物,來見使者。介子與坐飲,陳物示之。飲酒皆醉,介子謂王曰:「天子使我私報王。」王起隨介子入帳中,屏語,壯士二人從後刺之,刃交胸,立死。其貴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諭以:「王負漢罪,天子遣我業誅王,當更立前太子質在漢者。漢兵方至,毋敢動,動,滅國矣!」遂持王首還詣闕,公卿將軍議者鹹嘉其功。上乃下詔曰:「樓蘭王安歸嘗為匈奴間,候遮漢使者,發兵殺略衛司馬安樂、光祿大夫忠、期門郎遂成等三輩,及安息、大宛使,盜取節印、獻物,甚逆天理。平樂監傅介子持節使誅斬樓蘭王安歸首,縣之北闕,以直報怨,不煩師從。其封介子為義陽侯,食邑七百戶。士刺王者皆補侍郎。」 介子薨,子敞有罪不得嗣,國除。元始中,繼功臣世,復封介子曾孫長為義陽侯,王莽敗,乃絕。 常惠,太原人也。少時家貧,自奮應募,隨移中監蘇武使匈奴,並見拘留十餘年,昭帝時乃還。漢嘉其勤勞,拜為光祿大夫。 是時,烏孫公主上書言:「匈奴發騎田車師,車師與匈奴為一,共侵烏孫,唯天子救之!」漢養士馬,議欲擊匈奴。會昭帝崩,宣帝初即位,本始二年,遣惠使烏孫。公主及昆彌皆遣使,因惠言:「匈奴連發大兵擊烏孫,取車延、惡師地,收其人民去,使使脅求公主,欲隔絕漢。昆彌願發國半精兵,自給人馬五萬騎,盡力擊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彌!」於是漢大發十五萬騎,五將軍分道出,語在《匈奴傳》。 以惠為校尉,持節護烏孫兵。昆彌自將翕侯以下五萬餘騎,從西方入至右谷蠡庭,獲單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騎將以下三萬九千人,得馬、牛、驢、騾、橐佗五萬餘匹,羊六十餘萬頭,烏孫皆自取鹵獲。惠從吏卒十餘人隨昆彌還,未至烏孫,烏孫人盜惠印綬節。惠還,自以當誅。時,漢五將皆無功,天子以惠奉使克獲,遂封惠為長羅侯。復遣惠持金幣還賜烏孫貴人有功者,惠因奏請龜茲國嘗殺校尉賴丹,未伏誅,請便道擊之,宣帝不許。大將軍霍光風惠以便宜從事。惠與吏士五百人俱至烏孫,還過,發西國兵二萬人,令副使發龜茲東國二萬人,烏孫兵七千人,從三面攻龜茲,兵未合,先遣人責其王以前殺漢使狀。王謝曰:「乃我先王時為貴人姑翼所誤耳,我無罪。」惠曰:「即如此,縛姑翼來,吾置王。」王執姑翼詣惠,惠斬之而還。 後代蘇武為典屬國,明習外國事,勤勞數有功。甘露中,後將軍趙充國薨,天子遂以惠為右將軍,典屬國如故。宣帝崩,惠事元帝,三歲薨,謚曰壯武侯。傳國至曾孫,建武中乃絕。 鄭吉,會稽人也,以卒伍從軍,數出西域,由是為郎。吉為人強執,習外國事。自張騫通西域,李廣利征伐之後,初置校尉,屯田渠黎。至宣帝時,吉以侍郎田渠黎,積穀,因發諸國兵攻破車師,遷衛司馬,使護鄯善以西南道。 神爵中,匈奴乖亂,日逐王先賢撣欲降漢,使人與吉相聞。吉發渠黎、龜茲諸國五萬人迎日逐王,口萬二千人、小王將十二人隨吉至河曲,頗有亡者,吉追斬之,遂將詣京師。漢封日逐王為歸德侯。 吉既破車師,降日逐,威震西域,遂並護車師以西北道,故號都護。都護之置自吉始焉。 上嘉其功效,乃下詔曰:「都護西域騎都尉鄭吉,拊循外蠻,宣明威信,迎匈奴單于從兄日逐王眾,擊破車師兜訾城,功效茂著。其封吉為安遠侯,食邑千戶。」吉於是中西或則立莫府,治烏壘城,鎮撫諸國,誅伐懷集之。漢之號令班西域矣,始自張騫而成於鄭吉。語在《西域傳》。 吉薨,謚曰繆侯。子光嗣,薨,無子,國除。元始中,錄功臣不以罪絕者,封吉曾孫永為安遠侯。 甘延壽字君況,北地郁郅人也。少以良家子善騎射為羽林,投石拔距絕於等倫,嘗超逾羽林亭樓,由是遷為郎。試弁,為朝門,以材力愛幸。稍遷至遼東太守,免官。車騎將軍許嘉薦延壽為郎中,諫大夫,使西域都護、騎都尉,與副校尉陳湯共誅斬郅支單于,封義成侯。薨,謚曰壯侯。傳國至曾孫,王莽敗,乃絕。 陳湯字子公,山陽瑕兵人也。少好書,博達善屬文。家貧丐貸無節,不為州里所稱。西至長安求官,得太官獻食丞。數歲,富平侯張勃與湯交,高其能。初元二年,元帝詔列侯舉茂材,勃舉湯。湯待遷,父死不奔喪,司隸奏湯無循行,勃選舉故不以實,坐削戶二百,會薨,因賜謚曰繆侯。湯下獄論。後復以薦為郎,數求使外國。久之,遷西域副校尉,與甘延壽俱出。 先是,宣帝時匈奴乖亂,五單于爭立,呼韓邪單于與郅支單于俱遣子入侍,漢兩受之。後呼韓邪單于身入稱臣朝見,郅支以為呼韓邪破弱降漢,不能自還,即西收右地。會漢發兵送呼韓邪單于,郅於由是遂西破呼偈、堅昆、丁令,兼三國而都之。怨漢擁護呼韓邪而不助己,困辱漢使者漢乃始等。初元四年,遣使奉獻,因求侍子,願為內附。漢議遣衛司馬谷吉送之。御史大夫貢禹、博士匡衡以為《春秋》之義「許夷狄者不一而足」,今郅支單于鄉化未醇,所在絕遠,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還。吉上書言:「中國與夷狄有羈縻不絕之義,今既養全其子十年,德澤甚厚,空絕而不送,近從塞還,示棄捐不畜,使無鄉從之心,棄前恩,立後怨,不便。議者見前江乃始無應敵之數,知勇俱困,以致恥辱,即豫為臣憂。臣幸得建強漢之節,承明聖之詔,宣諭厚恩,不宜敢桀。若懷禽獸,加無道於臣,則單于長嬰大罪,必遁逃遠捨,不敢近邊。沒一使以安百姓,國之計,臣之願也。願送至庭。」上以示朝者,禹復爭,以為吉往必為國取悔生事,不可許。右將軍馮奉世以為可遣,上許焉。既至,郅支單于怒,竟殺吉等。自知負漢,又聞呼韓邪益強,遂西奔康居。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脅諸國。郅支數借兵擊烏孫,深入至赤谷城,殺略民人,驅畜產,烏孫不敢追,西邊空虛,不居者且千里。郅支單于自以大國,威名尊重,又乘勝驕,不為康居王禮,怒殺康居王女及貴人、人民數百,或支解投都賴水中。發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歲乃已。又遣使責闔蘇、大宛諸國歲遺,不敢不予。漢遣使三輩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詔,而因都護上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遣子入侍。」其驕嫚如此。 建昭三年,湯與延壽出西域。湯為人沉勇有大慮,多策謀,喜奇功,每過城邑山川,常登望。既領外國,與延壽謀曰:「夷狄畏服大種,其天性也。西域本屬匈奴,今郅支單于威名遠聞,侵陵烏孫、大宛,常為康居畫計,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國,北擊伊列,西取安息,南排月氏、山離烏弋,數年之間,城郭諸國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戰伐,數取勝,久畜之,必為西域患。郅支單于雖所在絕遠,蠻夷無金城強弩之守,如發屯田吏士,驅從烏孫眾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則無所之,守則不足自保,千載之功可一朝而成也。」延壽亦以為然,欲奏請之,湯曰:「國家與公卿議,大策非凡所見,事必不從。」延壽猶與不聽。會其久病,湯獨矯制發城郭諸國兵、車師戊己校尉屯田使士。延壽聞之,驚起,欲止焉。湯怒,按劍叱延壽曰:「大眾已集會,豎子欲沮眾邪?延壽遂從之,部勒行陳,益置揚威、白虎、合騎之校,漢兵,胡兵合四萬餘人,延壽、湯上疏自劾奏矯制,陳言兵狀。 即日引軍分行,別為六校,其三校從南道逾蔥嶺徑大宛,其三校都護自將,發溫宿國,從北道入赤谷,過烏孫,涉康居界,至闐池西。而康居副王抱闐將數千騎,寇赤谷城東,殺略大昆彌千餘人,驅畜產甚多,從後與漢軍相及,頗寇盜後重。湯縱胡兵擊之,殺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還付大昆彌,其馬、牛、羊以給軍食。又捕得抱闐貴人伊奴毒。 入康居東界,令軍不得為寇。間呼其貴人屠墨見之,諭以威信,與飲盟遣去。徑引行,未至單于城可六十里,止營。復捕得康居貴人貝色子男開牟以為導。貝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單于,由是具知郅支情。 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營。單于遣使問:「漢兵何以來?」應曰:「單于上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身入朝見。天子哀閔單于棄大國,屈意康居,故使都護將軍來迎單于妻子,恐左右驚動,故未敢至城下。」使數往來相答報。延壽、湯因讓之:「我為單于遠來,而至今無名王大人見將軍受事者,何單于忽大計,失客主之禮也!兵來道遠,人畜罷極,食度日盡,恐無以自還,願單于與大臣審計策。」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賴水上,離城三里,止營傅陳。望見單于城上立五采幡幟,數百人披甲乘城,又出百餘騎往來馳城下,步兵百餘人夾門魚鱗陳,講習用兵。城上人更招漢軍曰「斗來!」百餘騎馳赴營,營皆張弩持滿指之,騎引卻。頗遣吏士射城門騎步兵,騎步兵皆入。延壽、湯令軍聞鼓音皆薄城下,四周圍城,各有所守,穿塹,塞門戶,鹵楯為前,戟弩為後,卬射城中樓上人,樓上人下走。土城外有重木城,從木城中射,頗殺傷外人。外人發薪燒木城。夜,數百騎欲出外,迎射殺之。 初,單于聞漢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為漢內應,又聞烏孫諸國兵皆發,自以無所之。郅支已出,復還,曰:「不如堅守。漢兵遠來,不能久攻。」單于乃被甲在樓上,諸閼氏夫人數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單于鼻,諸夫人頗死。單于下騎,傳戰大內。夜過半,木城穿,中人卻入土城,乘城呼。時,康居兵萬餘騎分為十餘處,四面環城,亦與相應和。夜,數奔營,不利,輒卻。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鉦鼓聲動地。康居兵引卻。漢兵四面推鹵楯,併入土城中。單于男女百餘人走入大內。漢兵縱火,吏士爭入,單于被創死。軍候假丞杜勳斬單于首,得漢使節二及谷吉等所繼帛書。諸鹵獲以畀得者。凡斬閼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級,生虜百四十五人,降虜千餘人,賦予城郭諸國所發十五王。 於是延壽、湯上疏曰:「臣聞天下之大義,當混為一,昔有康、虞,今有強漢。匈奴呼韓邪單于已稱北籓,唯郅支單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為強漢不能臣也。郅支單于慘毒行於民,大惡通於天。臣延壽、臣湯將義兵,行天誅,賴陛下神靈,陰陽並應,天氣精明,陷陳克敵,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縣頭槁街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事下有司。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壽以為:「郅支及名王首更歷諸國,蠻夷莫不聞知。《月令》春:『掩骼埋胔』之時,宜勿縣。」車騎將軍許嘉、右將軍王商以為:「春秋夾谷之會,優施笑君,孔子誅之,方盛夏,首足異門而出。宜縣十日乃埋之。」有詔將軍議是。 初,中書令石顯嘗欲以姊妻延壽,延壽不取。及丞相、御史亦惡其矯制,皆不與湯。湯素貪,所鹵獲財物入塞多不法。司隸校尉移書道上,系吏士按驗之。湯上疏言:「臣與吏士共誅郅支單于,幸得禽滅,萬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勞道路。今司隸反逆收系按驗,是為郅支報仇也!」上立出吏士,令縣道具酒食以過軍。既至,論功,石顯、匡衡以為:「延壽、湯擅興師矯制,幸得不誅,如復加爵土,則後奉使者爭欲乘危徼幸,生事於蠻夷,為國招難,漸不可開。」元帝內嘉延壽、湯功,而重違衡、顯之議,議久不決。 故宗正劉向上疏曰:「郅支單于囚殺使者吏士以百數,事暴揚外國,傷威毀重,群臣皆閔焉。陛下赫然欲誅之,意未嘗有忘。西域都護延壽、副校尉湯承聖指,倚神靈,總百蠻之君,攬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絕域,遂蹈康居,屠五重城,搴歙侯之旗,斬郅支之首,縣旌萬里之外,揚威昆山之西,掃谷吉之恥,立昭明之功,萬夷懾伏,莫不懼震。呼韓邪單于見郅支已誅,且喜且懼,鄉風馳義,稽首來賓,願守北籓,累世稱臣。立千載之功,建萬世之安,群臣大勳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為宣王誅獫狁而百蠻從,其《詩》曰:「嘽ぼ焞ぼ,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蠻荊來威。』《易》曰:『有嘉折首,獲匪其醜。』言美誅首惡之人,而諸不順者皆來從也。今延壽、湯所誅震,雖《易》之折首、《詩》之雷霆不能及也。論大功者不錄小過,舉大美者不疵細瑕。《司馬法》曰『軍賞不逾月』,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蓋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歸,周厚賜之,其《詩》曰:『吉甫燕喜,既多受祉,來歸自鎬,我行永久。』千里之鎬猶以為遠,況萬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壽、湯既未獲受祉之報,反屈捐命之功,久挫於刀筆之前,非所以勸有功厲戎士也。昔齊桓公前有尊周之功,後有滅項之罪;君子以功覆過而為之諱行事。貳師將軍李廣利捐五萬之師,靡億萬之費,經四年這勞,而廑獲駿馬三十匹,雖斬宛王毋鼓之首,猶不足以復費,其私罪惡甚多。孝武以為萬里征伐,不錄其過,遂封拜兩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餘人。今康居國強於大宛,郅支之號重於宛王,殺使者罪甚於留馬,而延壽、湯不煩漢士,不費斗糧,比於貳師,功德百之。且常惠隨欲擊之烏孫,鄭吉迎自來之日逐,猶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勞則大於方叔、吉甫,列功覆過則優於齊桓、貳師,近事之功則高於安遠、長羅,而大功未著,小惡數布,臣竊痛之!宜以時解縣通籍,除過勿治,尊寵爵位,以勸有功。」 於是天子下詔曰:「匈奴郅支單于背畔禮義,留殺漢使者、吏士,甚逆道理,朕豈忘之哉!所以優遊而不征者,重協師眾,勞將帥,故隱忍而未有雲也。今延壽、湯睹便宜,乘時利,結城郭諸國,擅興師矯制而征之。賴天地宗廟之靈,誅討郅支單于,斬獲其首,及閼氏、貴人、名王以下千數。雖逾義干法,內不煩一夫之役,不開府庫之臧,因敵之糧以贍軍用,立功萬里之外,威震百蠻,名顯四海。為國除殘,兵革之原息,邊竟得以安。然猶不免死亡之患,罪當在於奉憲,朕甚閔之!其赦延壽、湯罪,勿治。詔公卿議封焉。議者皆以為宜如軍法捕斬單于令。匡衡、石顯以為「郅支本亡逃失國,竊號絕域,非真單于」。元帝取安遠侯鄭吉故事,封千戶,衡、顯復爭。乃封延壽為義成侯。賜湯爵關內侯,食邑各三百戶,加賜黃金百斤。告上帝、宗廟,大赦天下。拜延壽為長水校尉,湯為射聲校尉。 延壽遷城門校尉、護軍都尉,薨於官。成帝初即位,丞相衡復奏:「湯以吏二千石奉使,顓命蠻夷中,不正身以先下,而盜所收康居財物,戒官屬曰絕域事不復校。雖在赦前,不宜處位。」湯坐免。 後湯上書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也。按驗,實王子也。湯下獄當死。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訟湯曰:「臣聞楚有子玉得臣,文公為之仄席而坐;趙有廉頗、馬服,強秦不敢窺兵井陘;近漢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鄉沙幕。由是言之,戰克之將,國之爪牙,不可不重也。蓋『君子聞鼓鼙之聲,則思將率之臣』。竊見關內侯陳湯,前使副西域都護,忿郅支之無道,閔王誅之不加,策慮愊億,義勇奮發,卒興師奔逝,橫厲烏孫,逾集都賴,屠三重城,斬郅支首,報十年之逋誅,雪邊吏之宿恥,威震百蠻,武暢西海,漢元以來,征伐方外之將,未嘗有也。今湯坐言事非是,幽囚久系,歷時不決,執憲之吏欲致之大辟。昔白起為秦將,南拔郢都,北坑趙括,以纖介之過,賜死杜郵,秦民憐之,莫不隕涕。今湯親秉鉞,席捲喋血萬里之外,薦功祖廟,告類上帝,介冑之士靡不慕義。以言事為罪,無赫赫之惡。《周書》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為君者也。』夫犬馬有勞於人,尚加帷蓋之報,況國之功臣者哉!竊恐陛下忽於鼙鼓之聲,不察《周書》之意,而忘帷蓋之施,庸臣遇湯,卒從吏議,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厲死難之臣也。」書奏,天子出湯,奪爵為士伍。 後數歲,西域都護段會宗為烏孫兵所圍,驛騎上書,願發城郭敦煌兵以自救。丞相王商、大將軍王鳳及百僚議數日不決。鳳言:「湯多籌策,習外國事,可問。」上召湯見宣室。湯擊郅支時中塞病,兩臂不詘申。湯入見,有詔毋拜,示以會宗奏。湯辭謝,曰:「將相九卿皆賢材通明,小臣罷癃,不足以策大事。」上曰:「國家有急,君其毋讓。」對曰:「臣以為此必無可憂也。」上曰:「何以言之?」湯曰:「夫胡兵五而當漢兵一,何者?兵刃樸鈍,弓弩不利。今聞頗得漢巧,然猶三而當一。又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後敵』,今圍會宗者人眾不足以勝會宗,唯陛下勿憂!且兵輕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今會宗欲發城郭敦煌,歷時乃至,所謂報仇之兵,非救急之用也!」上曰:「奈何?其解可必乎?度何時解?」湯知烏孫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過數日。因對曰:「已解矣!」詘指計其日,曰:「不出五日,當有吉語聞。」居四日,軍書到,言已解。大將軍鳳奏以為從事中郎,莫府事一決於湯。湯明法令,善因事為勢,納說多從。常受人金錢作章奏,卒以此敗。 初,湯與將作大匠解萬年相善。自元帝時,渭陵不復徙民起邑。成帝起初陵,數年後,樂霸陵曲亭南,更營之。萬年與湯議,以為:「武帝時工楊光以所作數可意,自致將作大匠,及大司農、中丞耿壽昌造杜陵賜爵關內侯,將作大匠乘馬延年以勞苦秩中二千石;今作初陵而營起邑居,成大功,萬年亦當蒙重賞。子公妻家在長安,兒子生長長安,不樂東方,宜求徙,可得賜田宅,俱善。」湯心利之,即上封事言:「初陵,京師之地,最為肥美,可立一縣。天下民不徙諸陵三十餘歲矣,關東富人益眾,多規良田,役使貧民,可徙初陵,以強京師,衰弱諸侯,又使中家以下得均貧富,湯願與妻子家屬徙初陵,為天下先。」於是天子從其計,果起昌陵邑,後徙內郡國民。萬年自詭三年可成,後卒不就,群臣多言其不便者。下有司議,皆曰:「昌陵因卑為高,積土為山,度便房猶在平地上,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靈,淺外不固,卒徒工庸以巨萬數,至然脂火夜作,取土東山,且與谷同賈。作治數年,天下遍被其勞,國家罷敝,府臧空虛,下至眾庶,熬熬苦之。故陵因天性,據真土,處勢高敞,旁近祖考,前又已有十年功緒,宜還復故陵,勿徙民。」上乃下詔罷昌陵,語在《成紀》。丞相、御史請廢昌陵邑中室,奏未下,人以問湯:「第宅不徹,得毋復發徙?」湯曰:「縣官且順聽群臣言,猶且復發徙之也。」 時,成都侯商新為大司馬衛將軍輔政,素不善湯。商聞此語,白湯惑眾,下獄治,按驗諸所犯。湯前為騎都尉王莽上書言:「父早死,獨不封,母明君共養皇太后,尤勞苦,宜封。」竟為新都侯。後皇太后同母弟苟參為水衡都尉,死,子伋為侍中,參妻欲為伋求封,湯受其金五十斤,許為求比上奏。弘農太守張匡坐臧百萬以上,狡猾不道,有詔即訊,恐下獄,使人報湯。湯為訟罪,得逾冬月,許射錢二百萬,皆此類也。事在赦前。後東萊郡黑龍冬出,人以問湯,湯曰:「是所謂玄門開。微行數出,出入不時,故龍以非時出也。」又言當復發徙,傳相語者十餘人。丞相御史奏:「湯惑眾不道,妄稱詐歸異於上,非所宜言,大不敬。」廷尉增壽議,以為:「不道無正法,以所犯劇易為罪,臣下承用失其中,故移獄廷尉,無比者先以聞,所以正刑罰,重人命也。明主哀憫百姓,下制書罷昌陵勿徙吏民,已申布。湯妄以意相謂且復發徙,雖頗驚動,所流行者少,百姓不為變,不可謂惑眾。湯稱詐,虛設不然之事,非所宜言,大不敬也。」制曰:「廷尉增壽當是。湯前有討郅支單于功,其免湯為庶人,徙邊。」又曰:「故將作大匠萬年佞邪不忠,妄為巧詐,多賦斂,煩繇役,興卒暴之作,卒徒蒙辜,死者連屬,毒流眾庶,海內怨望。雖蒙赦令,不宜居京師。」於是湯與萬年俱徙敦煌。久之,敦煌太守奏:「湯前親誅郅支單于,威行外國,不宜近邊塞。」詔徙安定。 議郎耿育上書言便宜,因冤訟湯曰;「延壽、湯為聖漢揚鉤深致遠之威,雪國家累年之恥,討絕域不羈之君,系萬里難制之虜,豈有比哉!先帝嘉之,仍下明詔,宣著其功,改年垂歷,傳之無窮。應是,南郡獻白虎,邊陲無警備。會先帝寢疾,然猶垂意不忘,數使尚書責問丞相,趣立其功。獨丞相匡衡排而不予,封延壽、湯數百戶,此功臣戰士所以失望也。孝成皇帝承建業之基,乘征伐之威,兵革不動,國家無事,而大臣傾邪,讒佞在朝,曾不深惟本末之難,以防未然之戒,欲專主威,排妒有功,使湯塊然被冤拘囚,不能自明,卒以無罪,老棄敦煌,正當西域通道,令威名折衝之臣旅踵及身,復為郅支遺虜所笑,誠可悲也!至今奉使外蠻者,未嘗不陳郅支之誅以揚漢國之盛。夫援人之功以懼敵,棄人之身以快讒,豈不痛哉!且安不忘危,盛必慮衰,今國家素無文帝累年節儉富饒之畜,又無武帝薦延梟俊禽敵之臣,獨有一陳湯耳!假使異世不及陛下,尚望國家追錄其功,封表其墓,以勸後進也。湯幸得身當聖世,功曾未久,反聽邪臣鞭逐斥遠,使亡逃分竄,死無處所。遠覽之士,莫不計度,以為湯功累世不可及,而湯過人情所有,湯尚如此,雖復破絕筋骨,暴露形骸,猶複製於脣舌,為嫉妒之臣所繫虜耳。此臣所以為國家尤慼慼也。」書奏,天子還湯,卒於長安。 死後數年,王莽為安漢公秉政,既內德湯舊恩,又欲諂皇太后,以討郅支功尊元帝廟稱高宗。以湯、延壽前功大賞薄,及候丞杜勳不賞,乃益封延壽孫遷千六百戶,追諡湯曰破胡壯侯,封湯子馮為破胡侯,勳為討狄侯。 段會宗字子孫,天水上邽人也。竟寧中,以杜陵令五府舉為西域都護、騎都尉、光祿大夫。西域敬其威信。三歲,更盡還,拜為沛郡太守。以單于當朝,徙為雁門太守。數年,坐法免。西域諸國上書願得會宗,陽朔中復為都護。 會宗為人好大節,矜功名,與谷永相友善。谷永閔其老復遠出,予書戒曰:「足下以柔遠之令德,復典都護之重職,甚休甚休!若子之材,可優遊都城而取卿相,何必勒功昆山之仄,總領百蠻,懷柔殊俗?子之所長,愚無以喻。雖然,朋友以言贈行,敢不略意。方今漢德隆盛,遠人賓服,傅、鄭、甘、陳之功沒齒不可復見,願吾子因循舊貫,毋求奇功,終更亟還,亦足以復雁門之踦,萬里之外以身為本。願詳思愚言。」 會宗既出,諸國遣子弟郊迎。小昆彌安日前為會宗所立,德之,欲往謁,諸翕侯止不聽,遂至龜茲謁。城郭甚親附。康居太子保蘇匿率眾萬餘人欲降,會宗奏狀,漢遣衛司馬逢迎。會宗發戊己校尉兵隨司馬受降。司馬畏其眾,欲令降者皆自縛,保蘇匿怨望,舉眾亡去。會宗更盡還,以擅發戊己校尉之兵乏興,有詔贖論。拜為金城太守,以病免。 歲余,小昆彌為國民所殺,諸翕侯大亂。征會宗為左曹中郎將、光祿大夫,使安輯烏孫,立小昆彌兄末振將,定其國而還。 明年,末振將殺大昆彌,會病死,漢恨誅不加。元延中,復遣會宗發戊己校尉諸國兵,即誅末振將太子番丘。會宗恐大兵入烏孫,驚番丘,亡逃不可得,即留所發兵墊婁地,選精兵三十弩,逕至昆彌所在,召番丘,責以:「末振將骨肉相殺,殺漢公主子孫,未伏誅而死,使者受詔誅番丘。」即手劍擊殺番丘。官屬以下驚恐,馳歸。小昆彌烏犁靡者,末振將兄子也,勒兵數千騎圍會宗,會宗為言來誅之意:「今圍守殺我,如取漢牛一毛耳。宛王郅支頭縣槁街,烏孫所知也。」昆彌以下服,曰:「末振將負漢,誅其子可也,獨不可告我,令飲食之邪?」會宗曰:「豫告昆彌,逃匿之,為大罪。即飲食以付我,傷骨肉恩,故不先告。」昆彌以下號泣罷去。會宗還奏事,公卿議會宗權得便宜,以輕兵深入烏孫,即誅番丘。宣明國威,宜加重賞。天子賜會宗爵關內侯,黃金百斤。 是時,小昆彌季父卑爰疐擁眾欲害昆彌,漢復遣會宗使安輯,與都護孫建併力。明年,會宗病死烏孫中,年七十五矣,城郭諸國為發喪立祠焉。 贊曰:自元狩之際,張騫始通西域,至於地節,鄭吉建都護之號,訖王莽世,凡十八人,皆以勇略選,然其有功跡者具此。廉褒以恩信稱,郭舜以廉平著,孫建用威重顯,其餘無稱焉。陳湯儻 ,不自收斂,卒用困窮,議者閔之,故備列雲。 卷七十一□潦櫨諮ζ腳澩埥皉儉 雋不疑字曼倩,勃海人也。治《春秋》,為郡文學,進退必以禮,名聞州郡。 武帝末,郡國盜賊群起,暴勝之為直指使者,衣繡衣,持斧,逐捕盜賊,督課郡國,東至海,以軍興誅不從命者,威振州郡。勝之素聞不疑賢,至勃海,遣吏請與相見。不疑冠進賢冠,帶櫑具劍,佩環玦,褒衣博帶,盛服至門上謁。門下欲使解劍,不疑曰:「劍者,君子武備,所以衛身,不可解。請退。」吏白勝之。勝之開閣延請,望見不疑容貌尊嚴,衣冠甚偉,勝之□履起迎。登堂坐定,不疑據地曰:「竊伏海瀕,聞暴公子威名舊矣,今乃承顏接辭。凡為吏,太剛則折,太柔則廢,威行施之以恩,然後樹功揚名,永終天祿。」勝之知不疑非庸人,敬納其戒,深接以禮意,問當世所施行。門下諸從事皆州郡選吏,側聽不疑,莫不驚駭。至昏夜,罷去。勝之遂表薦不疑,征詣公車,拜為青州刺史。 久之,武帝崩,昭帝即位,而齊孝王孫劉澤交結郡國豪桀謀反,欲先殺青州刺史。不疑發覺,收捕,皆伏其辜。擢為京兆尹,賜錢百萬。京師吏民敬其威信。每行縣錄囚徒還,其母輒問不疑:「有所平反,活幾何人?」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為飲食言語異於他時;或亡所出,母怒,為之不食。故不疑為吏,嚴而不殘。 始元五年,有一男子乘黃犢車,建黃旐,衣黃襜褕,著黃冒,詣北闕,自謂衛太子。公車以聞,詔使公卿、將軍、中二千石雜識視。長安中吏民聚觀者數萬人。右將軍勒兵闕下,以備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並莫敢發言。京兆尹不疑後到,叱從吏收縛。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諸君何患於衛太子!昔蒯聵違命出奔,輒距而不納,《春秋》是之。衛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來自詣,此罪人也。」遂送詔獄。 天子與大將軍霍光聞而嘉之,曰:「公卿大臣當用經術明於大誼。」由是名聲重於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大將軍光欲以女妻之,不疑固辭,不肯當。久之,以病免,終於家。京師紀之。後趙廣漢為京兆尹,言:「我禁奸止邪,行於吏民,至於朝廷事,不及不疑遠甚。」廷尉驗治何人,竟得奸詐。本夏陽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為事。有故太子舍人嘗從方遂卜,謂曰:「子狀貌甚似衛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幾得以富貴,即詐自稱詣闕,廷尉逮召鄉里知識者張宗祿等,方遂坐誣罔不道,要斬東市。一雲姓張名延年。 疏廣字仲翁,東海蘭陵人也。少好學,明《春秋》,家居教授,學者自遠方至。征為博士、太中大夫。地節三年,立皇太子,選丙吉為太傅,廣為少傅,數月,吉遷御史大夫,廣徙為太傅。 廣兄子受字公子,亦以賢良舉為太子家令。受好禮恭謹,敏而有辭。宣帝幸太子宮,受迎謁應對,及置酒宴,奉觴上壽,辭禮閑雅,上甚歡說。頃之,拜受為少傅。 太子外祖父特進平恩侯許伯以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將舜監護太子家。上以問廣,廣對曰:「太子國儲副君,師友必於天下英俊,不宜獨親外家許氏。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屬已備,今復使舜護太子家,視陋,非所以廣太子德於天下也。」上善其言,以語丞相魏相,相免冠謝曰:「此非臣等所能及。」廣由是見器重,數受賞賜。太子每朝,因進見,太傅在前,少傅在後。父子並為師傅,朝廷以為榮。 在位五歲,皇太子年十二,通《論語》、《孝經》。廣謂受曰:「吾聞『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今仕官至二千石,宦成名立,如此不去,懼有後悔,豈如父子相隨出關,歸老故鄉,以壽命終,不亦善乎?」受叩頭曰:「從大人議。」即日父子俱移病。滿三月賜告,廣遂稱篤,上疏乞骸骨。上以其年篤老,皆許之,加賜黃金二十斤,皇太子贈以五十斤。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設祖道,供張東都門外,送者車數百兩,辭決而去。及道路觀者皆曰:「賢哉二大夫!」或歎息為之下泣。 廣既歸鄉里,日令家共具設酒食,請族人故舊賓客,與相娛樂。數問其家金余尚有幾所,趣賣以共具。居歲余,廣子孫竊謂其昆弟老人廣所愛信者曰:「子孫幾及君時頗立產業基址,今日飲食,費且盡。宜從丈人所,勸說君買田宅。」老人即以閒暇時為廣言此計,廣曰:「吾凱老悖不念子孫哉?顧自有舊田廬,令子孫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與凡人齊。今復增益之以為贏餘,但教子孫怠惰耳。賢而多財,則捐其志;愚而多財,則益其過。且夫富者,眾人之怨也;吾既亡以教化子孫,不欲益其過而生怨。又此金者,聖主所以惠養老臣也,故樂與鄉黨宗族共饗其賜,以盡吾餘日,不亦可乎!」於是族人說服。皆以壽終。 於定國字曼倩,東海郯人也。其父於公為縣獄吏、郡決曹,決獄平,羅文法者於公所決皆不恨。郡中為之生立祠,號曰於公祠。 東海有孝婦,少寡,亡子,養姑甚謹,姑欲嫁之,終不肯。姑謂鄰人曰:「孝婦事我勤苦,哀其亡子守寡。我老,久累丁壯,奈何?」其後姑自經死,姑女告吏:「婦殺我母」。吏捕孝婦,孝婦辭不殺姑。吏驗治,孝婦自誣服。具獄上府,於公以為此婦養姑十餘年,以孝聞,必不殺也。太守不聽,於公爭之,弗能得,乃抱其具獄,哭於府上,因辭疾去。太守竟論殺孝婦。郡中枯旱三年。後太守至,卜筮其故,於公曰:「孝婦不當死,前太守強斷之,咎黨在是乎?」於是太守殺牛自祭孝婦塚,因表其墓,天立大雨,歲孰。郡中以此大敬重於公。 定國少學法於父,父死,後定國亦為獄中、郡決曹,補廷尉史,以選與御史中丞從事治反者獄,以材高舉侍御史,遷御史中丞。會昭帝崩,昌邑王征即位,行淫亂,定國上書諫。後王廢,宣帝立,大將軍光領尚書事,條奏群臣諫昌邑王者皆超遷。定國由是為光祿大夫,平尚書事,甚見任用。數年,遷水衡都尉,超過廷尉。 定國乃迎師學《春秋》,身執經,北面備弟子禮。為人廉恭,尤重經術士,雖卑賤徒步往過,定國皆與鈞禮,恩敬甚備,學士咸稱焉。其決疑平法,務在哀鰥寡,罪疑從輕。加審慎之心。朝廷稱之曰:「張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冤民;於定國為廷尉,民自以不冤。」定國食酒至數石不亂,冬月治請讞,飲酒益精明。為廷尉十八歲,遷御史大夫。 甘露中,代黃霸為丞相,封西平侯。三年,宣帝崩,元帝立,以定國任職舊臣,敬重之。時陳萬年為御史大夫,與定國並位八年,論議無所拂。後貢禹代為御史大夫,數處駁議,定國明習政事,率常丞相議可。然上始即位,關東連年被災害,民流入關,言事者歸咎於大臣。上於是數以朝日引見丞相、御史,入受詔,條責以職事,曰:「惡吏負賊,妄意良民,至亡辜死。或盜賊發,吏不亟追而反系亡家,後不敢復告,以故浸廣。民多冤結,州郡不理,連上書者交於闕廷。二千石選舉不實,是以在位多不任職。民田有災害,吏不肯除,收趣其租,以故重困。關東流民饑寒疾疫,已詔吏轉漕,虛倉廩開府臧相振救,賜寒者衣,至春猶恐不贍。今丞相、御史將欲何施以塞此咎?悉意條狀,陳朕過失。」定國上書謝罪。 永光元年,春霜夏寒,日青亡光,上復以詔條責曰:「郎有從東方來者,言民父子相棄。丞相、御史案事之吏匿不言邪?將從東方來者加增之也?何以錯繆至是?欲知其實。方今年歲未可預知也,即有水旱,其憂不細。公卿有可以防其未然,救其已然者不?各以誠對,毋有所諱。」定國惶恐,上書自劾,歸侯印,乞骸骨。上報曰:「君相朕躬,不敢怠息,萬方之事,大錄於君。能毋過者,其唯聖人。方今承周、秦之敝,俗化陵夷,民寡禮誼,陰陽不調,災咎之發,不為一端而作,自聖人推類以記,不敢專也,況於非聖者乎!日夜惟思所以,未能盡明。經曰:『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君雖任職,何必顓焉?其勉察郡國守相群牧,非其人者毋令久賊民。永執綱紀,務悉聰明,強食慎疾。」定國遂稱篤,固辭。上乃賜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罷就第。數歲,七十餘薨。謚曰安侯。 子永嗣。少時,耆酒多過失,年且三十,乃折節修行,以父任為侍中中郎將、長水校尉。定國死,居喪如禮,孝行聞。由是以列侯為散騎、光祿勳,至御史大夫。尚館陶公主施。施者,宣帝長女,成帝姑也,賢有行,永以選尚焉。上方欲相之,會永薨。子恬嗣。恬不肖,薄於行。 始,定國父於公,其閭門壞,父老方共治之。於公謂曰:「少高大閭門,令容駟馬高蓋車。我治獄多陰德,未嘗有所冤,子孫必有興者。」至定國為丞相,永為御史大夫,封侯傳世雲。 薛廣德字長卿,沛郡相人也。以《魯詩》教授楚國,龔勝、捨師事焉。蕭望之為御史大夫,除廣德為屬,數與論議,器之,薦廣德經行宜充本朝。為博士,論石渠,遷諫大夫,代貢禹為長信少府、御史大夫。 廣德為人溫雅有醞藉。及為三公,直言諫爭。始拜旬日間,上幸甘泉,郊泰時畤,禮畢,因留射獵。廣德上書曰:「竊見關東困極,人民流離。陛下日撞亡秦之鐘,聽鄭、衛之樂,臣誠悼之。今士卒暴露,從官勞倦,願隊下亟反官,思與百姓同憂樂,天下幸甚。」上即日還。其秋,上酎祭宗廟,出便門,欲御樓船,廣德當乘輿車,免冠頓首曰:「宜從橋。」詔曰:「大夫冠。」廣德曰:「陛下不聽臣,臣自刎,以血污車輪,陛下不得入廟矣!」上不說。先驅光祿大夫張猛進曰:「臣聞主聖臣直。乘船危,就橋安,聖主不乘危。御史大夫言可聽。」上曰:「曉人不當如是邪!」乃從橋。 後月餘,以歲惡民流,與丞相定國、大司馬車騎將軍史高俱乞骸骨,皆賜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罷。廣德為御史大夫,凡十月免。東歸沛,太守迎之界上。沛以為榮,縣其安車傳子孫。 平當字子思,祖父以訾百萬,自下邑徙平陵。當少為大行治禮丞,功次補大鴻臚文學,察廉為順陽長、栒邑令,以明經為博士,公卿薦當論議通明,給事中。每有災異,當輒傅經術,言得失。文雅雖不能及蕭望之、匡衡,然指意略同。 自元帝時,韋玄成為丞相,奏罷太上皇寢廟園,當上書言:「臣聞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三十年之間,道德和洽,制禮興樂,災害不生,禍亂不作。今聖漢受命而王,繼體承業二百餘年,孜孜不怠,政令清矣。然風俗未和,陰陽未調,災害數見,意者大本有不立與?何德化休征不應之久也!禍福不虛,必有因而至者焉。宜深跡其道而務修其本。昔者帝堯南面而治,先『克膽俊德,以親九族』,而化及萬國《孝經》曰『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則周公其人也。』夫孝子善述人之志,周公既成文、武之業而製作禮樂,修嚴父配天之事,知文王不欲以子臨父,故推而序之,上極於後稷而以配天。此聖人之德,亡以加於孝也。高皇帝聖德受命,有天下,尊太上皇,猶周文、武之追王太王、王季也。此漢之始祖,後嗣所宜尊奉以廣盛德,孝之至也。《書》云:『正稽古建功立事,可以永年,傳於亡窮。』」上納其言,下詔復太上皇寢廟園。 頃之,使行流民幽州。舉奏刺史二千石勞徠有意者,言勃海鹽池可且勿禁,以救民急。所過見稱,奉使者十一人,為最,遷丞相司直。坐法,左遷逆方刺史,復徵入為太中大夫給事中,累遷長信少府、大鴻臚、光祿勳。 先是,太后姊子衛尉淳於長白言昌陵不可成,下有司議。當以為作治連年,可遂就。上既罷昌陵,以長首建忠策,復下公卿議封長。當又以為長雖有善言,不應封爵之科。坐前議不正,左遷鉅鹿太守。後上遂封上。當以經明《禹貢》,使行河,為騎都尉,領河堤。 哀帝即位,征當為光祿大夫、諸吏、散騎,復為光祿勳、御史大夫,至丞相。以冬月,賜爵關內侯。明年春,上使使者召,欲封當。當病篤,不應召。室家或謂當:「不可強起受侯印為子孫耶?」當曰:「吾居大位,已負素餐之責矣,起受侯印,還臥而死,死有餘罪。今不起者,所以為子孫也。」遂上書乞骸骨。上報曰:「朕選於眾,以君為相,視事日寡,輔政未久,陰陽不調,冬無大雪,旱氣為災,朕之不德,何必君罪?君何疑而上書乞骸骨,歸關內侯爵邑?使尚書令譚賜君養牛一,上尊酒十石。君其勉致醫藥以自持。」後月餘,卒。子晏以明經歷位大司徒,封防鄉侯。漢興,唯韋、平父子至宰相。 鼓宣字子佩,淮陽陽夏人也。治《易》,事張禹,舉為博士,遷東平太傅。禹以帝師見尊信,薦宣經明有威重,可任政事,繇是入為右扶風,遷廷尉,以王國人出為太原太守。數年,復入為大司農、光祿勳、右將軍。哀帝即位,徙為左將軍。歲余,上欲令丁、傅處爪牙官,乃策宣曰:「有司數奏言諸侯國人不得宿衛,將軍不宜典兵馬,處大位。朕唯將軍任漢將之重,而子又前取淮陽王女,婚姻不絕,非國之制。使光祿大夫曼賜將軍黃金五十斤、安車駟馬,其上左將軍印綬,以關內侯歸家。」 宣罷數歲,諫大夫鮑宣數薦宣。會元壽元年正月朔日蝕,鮑宣復言,上乃召宣為光祿大夫,遷御史大夫,轉為大司空,封長平侯。 會哀帝崩,新都侯王莽為大司馬,秉政專權。宣上書言:「三公鼎足承君,一足不任,則覆亂美實。臣資性淺薄,年齒老眊,數伏疾病,昏亂遺忘,願上大司空、長平侯印綬,乞骸骨歸鄉里,俟置溝壑。」莽白太后,策宣曰:「惟君視事日寡,功德未效,迫於老眊昏亂,非所以輔國家、綏海內也。使光祿勳豐冊詔君,其上大司空印綬,便就國。」莽恨宣求退,故不賜黃金、安車駟馬。宣居國數年,薨,謚曰頃侯。傳子至孫,王莽敗,乃絕。 贊曰:雋不疑學以從政,臨事不惑,遂立名跡,終始可述。疏廣行止足之計,免辱殆之累,亦其次也。於安國父子哀鰥哲獄,為任職臣。薛廣德保縣車之榮,平當逡遁有恥,彭宣見險而止,異乎「苟患失之」者矣。 卷七十二犕豕繃焦□郛埥皉儉 昔武王伐紂,遷九鼎於雒邑,伯夷、叔齊薄之,餓死於首陽,不食其祿,周猶稱盛德焉。然孔子賢此二人,以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也。而《孟子》亦云:「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懦夫有立志」;「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莫不興起,非賢人而能若是乎!」 漢興有園公、綺裡季、夏黃公,角里先生,此四人者,當秦之世,避而入商雒深山,以待天下之定也。自高祖聞而召之,不至。其後呂後用留侯計,使皇太子卑辭束帛致禮,安車迎而致之。四人既至,從太子見,高祖客而敬焉,太子得以為重,遂用自安。語在《留侯傳》。 其後谷口有鄭子真,蜀有嚴君平,皆修身自保,非其服弗服,非其食弗食。成帝時,元舅大將軍王鳳以禮聘子真,子真遂不詘而終。君平卜筮於成都市,以為:「卜筮者賤業,而可以惠眾人。有邪惡非正之問,則依蓍龜為言利害。與人子言依於孝,與人弟言依於順,與人臣言依於忠,各因勢導之以善,從吾言者,已過半矣。」裁日閱數人,得百錢足自養,財閉肆下簾而授《老子》。博覽亡不通,依老子、嚴周之指著書十餘萬言。楊雄少時從遊學,以而仕京師顯名,數為朝廷在位賢者稱君平德。杜陵李強素善雄,久之為益州牧,喜謂雄曰:「吾真得嚴君平矣。」雄曰:「君備禮以待之,彼人可見而不可得詘也。」強心以為不然。及至蜀,致禮與相見,卒不敢言以為從事,乃歎曰:「楊子雲誠知人!」君平年九十餘,遂以其業終,蜀人愛敬,至今稱焉。及雄著書言當世士,稱此二人。其論曰:「或問: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盍勢諸名卿可幾?曰:君子德名為幾。梁、齊、楚、趙之君非不富且貴也,惡虖成其名!谷口鄭子真不詘其志,耕於岩石之下,名震於京師,豈其卿?豈其卿?楚兩龔之潔,其清矣乎!蜀嚴湛冥,不作苟見,不治苟得,久幽而不改其操,雖隨、和何以加諸?舉茲以旃,不亦寶乎!」 自園公、綺裡季、夏黃公、角里先生、鄭子真、嚴君平皆未嘗仕,然其風聲足以激貪厲俗,近古之逸民也。若王吉、貢禹,兩龔之屬,皆以禮讓進退雲。 王吉字子陽,琅邪皋虞人也。少好學明經,以郡吏舉孝廉為郎,補若盧右丞,遷雲陽令。舉賢良為昌邑中尉,而王好遊獵,驅馳國中,動作亡節,吉上疏諫,曰: 臣聞古者師日行三十里,吉行五十里,《詩》云:「匪風發兮,匪車揭兮,顧瞻周道,中心怛兮。」說曰:是非古之風也,發發者;是非古之車也,揭揭者。蓋傷之也。今者大王幸方與,曾不半日而馳二百里,百姓頗廢耕桑,治道牽馬,臣愚以為民不可數變。昔召公述職,當民事時,捨於棠下而聽斷焉。是時,人皆得其所,後世思其仁恩,至乎不伐甘棠,《甘棠》之詩是也。 大王不好書術而樂逸游,馮式撙銜,馳騁不止,口倦乎叱吒,手苦於箠轡,身勞乎車輿;朝則冒霧露,晝則被塵埃,夏則為大暑之所暴炙,冬則為風寒之所偃薄。數以耎脆之玉體犯勤勞之煩毒,非所以全壽命之宗也,又非所以進仁義之隆也。 夫廣夏之下,細旃之上,明師居前,勸誦在後,上論唐、虞之際,下及殷、周之盛,考仁聖之風,習治國之道,訢訢焉發憤忘食,日新厥德,其樂豈徒銜橛之間哉!休則俯仰詘信以利形,進退步趨以實下,吸新吐故以練臧,專意積精以適神,於以養生,豈不長哉!大王誠留意如此,則心有堯、舜之志,體有喬、松之壽,美聲廣譽登而上聞,則福祿其輳而社稷安矣。 皇帝仁聖,至今思慕未怠,於官館囿池弋獵之樂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聖意。諸侯骨肉,莫親大王,大王於屬則子也,於位則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責加焉,恩愛行義 介有不具者,於以上聞,非饗國之福也。臣吉愚戇,願大王察之。 王賀雖不遵道,然猶知敬禮吉,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無惰,中尉甚忠,數輔吾過。使謁者千秋賜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其後復放從自若。吉輒諫爭,甚得輔弼之義,雖不治民,國中莫不敬重焉。 久之,昭帝崩,亡嗣,大將軍霍光秉政,遣大鴻臚、宗正迎昌邑王。吉即奏書戒王曰:「臣聞高宗諒暗,三年不言。今大王以喪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發。且何獨喪事,凡南面之君何言哉?天不言,四時行焉,百物生焉,願大王察之。大將軍仁愛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聞,事孝武皇帝二十餘年未嘗有過。先帝棄群臣,屬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將軍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內晏然,雖周公、伊尹亡以加也。今帝崩,亡嗣,大將軍惟思可以奉宗廟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豈有量哉!臣願大王事之敬之,政事一聽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願留意,常以為念。」 王既到,即位二十餘日以行淫亂廢。昌邑群臣坐在國時不舉奏王罪過,令漢朝不聞知,又不能輔道,陷王大惡,皆下獄誅。唯吉與郎中令龔遂以忠直數諫正得減死,髡為城旦。 起家復為益州刺史,病去官,復征為博士、諫大夫。是時,宣帝頗修武帝故事,宮室車服盛於昭帝。時外戚許、史、王氏貴寵,而上躬親政事,任用能吏。吉上疏言得失,曰: 陛下躬聖質,總萬方,帝王圖籍日陳於前,惟思世務,將興太平。詔書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謂至恩,未可謂本務也。 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時,言聽諫從,然未有建萬世之長策,舉明主於三代之隆者也。其務在於期會簿書,斷獄聽訟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 臣聞聖王宣德流化,必自近始。朝廷不備,難以言治;左右不正,難以化遠。民者,弱而不可勝,愚而不可欺也。聖主獨行於深宮,得則天下稱誦之,失則天下鹹言之。行發於近,必見於遠,故謹選左右,審擇所使。左右所以正身也,所使所以宣德也。《詩》云:「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其本也。 《春秋》所以大一統者,六合同風,九州共貫也。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禮義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獨設刑法以守之。其欲治者,不知所由,以意穿鑿,各取一切,權譎自在,故一變之後不可復修也。是以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戶異政,人殊服,詐偽萌生,刑罰亡極,質樸日銷,恩愛浸薄。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非空言也。王者未制禮之時,引先王禮宜於今者而用之。臣願陛下承天心,發大業,與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舊禮,明王制,驅一世之民濟之仁壽之域,則俗何以不若成、康,壽何以不若高宗?竊見當世趨務不合於道者,謹條奏,唯陛下財擇焉。 吉意以為:「夫婦,人倫大綱,夭壽之萌也。世俗嫁娶太早,未知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是以教化不明而民多夭。聘妻送女亡節,則貧人不及,故不舉子。又漢家列侯尚公主,諸侯則國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詘於婦,逆陰陽之位,故多女亂。古者衣服車馬貴賤有章,以褒有德而別尊卑,今上下僭差,人人自制,是以貪財誅利,不畏死亡。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於冥冥,絕惡於未萌也。」又言:「舜、湯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舉皋陶、伊尹,不仁者遠。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驕驁,不通古今,至於積功治人,亡益於民,此《伐檀》所為作也。宜明選求賢,除任子之令。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財,不宜居位。去角抵,減樂府,省尚方,明視天下以儉。古者工不造雕袙t,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獨賢,政教使之然也。民見儉則歸本,本立而末成。」其指如此,上以其言迂闊,不甚寵異也。吉遂謝病歸琅邪。 始吉少時學問,居長安。東家有大棗樹垂吉庭中,吉婦取棗以啖吉。吉後知之,乃去婦。東家聞而欲伐其樹,鄰里共止之,因固請吉令還婦。裡中為之語曰:「東家有樹,王陽婦去;東家棗完,去婦復還。」其厲志如此。 吉與貢禹為友,世稱「王陽在位,貢公彈冠」,言其取捨同也。元帝初即位,遣使者征貢禹與吉。吉年老,道病卒,上悼之,復遣使者吊祠雲。 初,吉兼通《五經》,能為騶氏《春秋》,以《詩》、《論語》教授,好梁丘賀說《易》,令子駿受焉。駿以孝廉為郎。左曹陳鹹薦駿賢父子,經明行修,宜顯以厲俗。光祿勳匡衡亦舉駿有專對材。遷諫大夫,使責淮陽憲王。遷趙內史。吉坐昌邑王被刑後,戒子孫毋為王國吏,故駿道病,免官歸。起家復為幽州刺史,遷司隸校尉,奏免丞相匡衡,遷少府,八歲,成帝欲大用之,出駿為京兆尹,試以政事。先是,京兆有趙廣漢、張敞、王尊、王章,至駿皆有能名,故京師稱曰:「前有趙、張,後有三王。」而薛宣從左馮翊代駿為少府,會御史大夫缺,谷永奏言:「聖王不以名譽加於實效。考績用人之法,薛宣政事已試。」上然其議。宣為少府月餘,遂超御史大夫,至丞相,駿乃代宣為御史大夫,並居位。六歲病卒,翟方進代駿為大夫。數月,薛宣免,遂代為丞相。眾人為駿恨不得封侯。駿為少府時,妻死,因不復娶,或問之,駿曰:「德非曾參,子非華、元,亦何敢娶?」 駿子崇以父任為郎,歷刺史、郡守,治有能名。建平三年,以河南太守徵入為御史大夫數月。是時,成帝舅安成恭侯夫人放寡居,共養長信宮,坐祝詛下獄,崇奏封事,為放言。放外家解氏與崇為婚,哀帝以崇為不忠誠,策詔崇曰:「朕以君有累世之美,故逾列次。在位以來,忠誠匡國未聞所由,反懷詐諼之辭,欲以攀救舊姻之家,大逆之辜,舉錯專恣,不遵法度,亡以示百僚。」左遷為大司農,後徙衛尉、左將軍。平帝即位,王莽秉政,大司空彭宣乞骸骨罷,崇代為大司空,封扶平侯。歲余,崇復謝病乞骸骨,皆避王莽,莽遣就國。歲余,為傅婢所毒,薨,國除。 自吉至崇,世名清廉,然材器名稱稍不能及父,而祿位彌隆。皆好車馬衣服,其自奉養極為鮮明,而亡金銀錦繡之物。及遷徙去處,所載不過囊衣,不畜積余財。去位家居,亦布衣疏食。天下服其廉而怪其奢,故俗傳「王陽能作黃金」。 貢禹字少翁,琅邪人也。以明經潔行著聞,征為博士、涼州刺史,病去官。復舉賢良為河南令。歲余,以職事為府官所責,免冠謝。禹曰:「冠一免,安復可冠也!」遂去官。 元帝初即位,征禹為諫大夫,數虛己問以政事。是時,年歲不登,郡國多困,禹奏言: 古者宮室有制,宮女不過九人,秣馬不過八匹;牆塗而不雕,木摩而不刻,車輿器物皆不文畫,苑囿不過數十里,與民共之;任賢使能,什一而稅,無它賦斂徭戍之役,使民歲不過三日,千里之內自給,千里之外各置貢職而已。故天下家給人足,頌聲並作。 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循古節儉,宮女不過十餘,廄馬百餘匹。孝文皇帝衣綈履革,器亡雕文金銀之飾。後世爭為奢侈,轉轉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衣服履褲刀劍亂於主上,主上時臨潮入廟,眾人不能別異,甚非其宜。然非自知奢僭也,猶魯昭公曰:「吾何僭矣?」 今大夫僭諸侯,諸侯僭天子,天子過天道,其日久矣。承衰救亂,矯復古化,在於陛下。臣愚以為盡如太古難,宜少放古以自節焉。《論語》曰:「君子樂節禮樂。」方今宮室已定,亡可奈何矣,其餘盡可減損。故時齊三服官輸物不過十笥,方今齊三服官作工各數千人,一歲費數巨萬。蜀廣漢主金銀器,歲各用五百萬。三工官官費五千萬,東西織室亦然。廄馬食粟將萬匹。臣禹嘗從之東宮,見賜懷案,盡文畫金銀飾,非當所以賜食臣下也。東宮之費亦不可勝計。天下之民所為大飢餓死者,是也。今民大饑而死,死又不葬,為犬豬食。人至相食,而廄馬食粟,苦其大肥,氣甚怒至,乃日步作之。王者受命於天,為民父母,固當若此乎!天不見耶?武帝時又多取好女至數千人,以填後宮。及棄天下,昭帝幼弱,霍光專事,不知禮正,妄多臧金錢財物,鳥、獸、魚、鱉、牛、馬、虎、豹生禽,凡百九十物,盡瘞臧之,又皆以後宮女置於園陵,大失禮,逆天心,又未必稱武帝意也。昭帝晏駕,光復行之。至孝宣皇帝時,陛下惡有所言,群臣亦隨故事,甚可痛也!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過度,諸侯妻妾或至數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數十人,是以內多怨女,外多曠夫。及眾庶葬埋,皆虛地上以實地下。其過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 唯陛下深察古道,從其儉者,大減損乘輿服御器物,三分去二。子產多少有命,審察後宮,擇其賢者留二十人,余悉歸之。及諸陵園女亡子者,宜悉遣。獨杜陵宮人數百,誠可哀憐也。廄馬可亡過數十匹。獨捨長安城南苑地以為田獵之囿,自城西南至山西至鄠皆復其田,以與貧民。方今天下饑饉,可亡大自損減以救之,稱天意乎?天生聖人,蓋為萬民,非獨使自娛樂而已也。故《詩》曰:「天難諶斯,不易為王」;「上帝臨女,毋貳爾心。」「當仁不讓」,獨可以聖心參諸天地,揆之往古,不可與臣下議也。若其阿意順指,隨君上下,臣禹不勝拳拳,不敢不盡愚心。 天子納善其忠,乃下詔令太僕減食谷馬,水衡減食肉獸,省宜春下苑以與貧民,又罷角抵諸戲及齊三服官。遷禹為光祿大夫。 頃之,禹上書曰:「臣禹年老貧窮,家訾不滿萬錢,妻子糠豆不贍,裋褐不完。有田百三十畝,陛下過意征臣,臣賣田百畝以供車馬。至,拜為諫大夫,秩八百石,俸錢月九千二百。廩食太官,又蒙賞賜四時雜繒、綿絮、衣服、酒肉、諸果物,德厚甚深。疾病侍醫臨治,賴陛下神靈,不死而活。又拜為光祿大夫,秩二千石,俸錢月萬二千。祿賜愈多,家日以益富,身日以益尊,誠非草茅愚臣所當蒙也。伏自念終亡以報厚德,日夜慚愧而已。臣禹犬馬之齒八十一,血氣衰竭,耳目不聰明,非復能有補益,所謂素餐尸祿洿朝之臣也。自痛去家三千里,凡有一子,年十二,非有在家為臣具棺槨者也。誠恐一旦蹎僕氣竭,不復自還,洿席薦於宮室,骸骨棄捐,孤魂不歸。不勝私願,願乞骸骨,及身生歸鄉里,死亡所恨。」 天子報曰:「朕以生有伯夷之廉,史魚之直,守經據占,不阿當世,孳孳於民,俗之所寡,故親近生,幾參國政。今未得久聞生之奇論也,而雲欲退,意豈有所恨與?將在位者與生殊乎?往者嘗令金敞語生,欲及生時祿生之子,既已諭矣,今復雲子少。夫以王命辨護生家,雖百子何以加?傳曰亡懷土,何必思故鄉!生其強飯慎疾以自輔。」後月餘,以禹為長信少府。會御史大夫陳萬年卒,禹代為御史大夫,列於三公。 自禹在位,數言得失,書數十上。禹以為古民亡賦算口錢,起武帝征伐四夷,重賦於民,民產子三歲則出口錢,故民重困,至於生子輒殺,甚可悲痛。宜令兒七歲去齒乃出口錢,年二十乃算。 又言古者不以金錢為幣,專意於農,故一夫不耕,必有受其饑者。今漢家鑄錢,及諸鐵官皆置吏卒徒,攻山取銅鐵,一歲功十萬人已上,中農食七人,是七十萬人常受其饑也。鑿地數百丈,銷陰氣之精,地臧空虛,不能含氣出雲,斬伐林木亡有時禁,水旱之災未必不由此也。自五銖錢起已來七十餘年,民坐盜鑄錢被刑者眾,富人積錢滿室,猶亡厭足。民心動搖,商賈求利,東西南北各用智巧,好衣美食,歲有十二之利,而不出租稅。農夫父子暴露中野,不避寒暑,捽土,手足胼胝,已奉谷租,又出稿稅,鄉部私求,不可勝供。故民棄本逐末,耕者不能半。貧民雖賜之田,猶賤賣以賈,窮則起為盜賊。何者?末利深而惑於錢也。是以奸邪不可禁,其原皆起於錢也。疾其末者絕其本,宜罷採珠玉金銀鑄錢之官,無復以為幣。市井勿得賣,除其租銖之律,租稅祿賜皆以布帛及谷,使百姓一歸於農,復古道便。 又言諸離宮及長樂宮衛可減其太半,以寬徭役。又諸官奴婢十萬餘人戲游亡事,稅良民以給之,歲費五六巨萬,宜免為庶人,廩食,令代關東戍卒,乘北邊亭塞候望。 又欲令近臣自諸曹、侍中以上,家亡得私賣,與民爭利,犯者輒免官削爵,不得仕宦。禹又言: 孝文皇帝時,貴廉潔,賤貪污,賈人、贅婿及吏坐贓者皆禁錮不得為吏,賞善罰惡,不阿親戚,罪白者伏其誅,疑者以與民,亡贖罪之法,故令行禁止,海內大化,天下斷獄四百,與刑錯亡異。武帝始臨天下,尊賢用士,闢地廣境數千里,自見功大威行,遂從耆欲,用度不足,乃行一切之變,使犯法者贖罪,入谷者補吏,是以天下奢侈,官亂民貧,盜賊並起,亡命者眾。郡國恐伏其誅,則擇便巧吏書習於計簿能欺上府者,以為右職;奸軌不勝,則取勇猛能操切百姓者,以苛暴威服下者,使居大位。故亡義而有財者顯於世,欺謾而善書者尊於朝,悖逆而勇猛者貴於官。故俗皆曰:「何以孝弟為?財多而光榮。何以禮義為?史書而仕宦。何以謹慎為?勇猛而臨官。」故黥劓而髡鉗者猶復攘臂為政於世,行雖犬彘,家富勢足,目指氣使,是為賢耳。故謂居官而置富者為雄桀,處奸而得利者為壯士,兄勸其弟,父勉其子,俗之壞敗,乃至於是!察其所以然者,皆以犯法得贖罪,求士不得真賢,相,守崇財利,誅不行之所致也。 今欲興至治,致太平,宜除贖罪之法。相、守選舉不以實,及有臧者,輒行其誅,亡但免官,則爭盡力為善,貴孝弟,賤賈人,進真賢,舉實廉,而天下治矣。孔子,匹夫之人耳,以樂道正身不解之故,四海之內,天下之君,微孔子之言亡所折中。況乎以漢地之廣,陛下之德,處南面之尊,秉萬乘之權,因天地之助,其於變世易俗,調和陰陽,陶冶萬物,化正天下,易於決流抑隊。自成、康以來,幾且千歲,欲為治者甚眾,然而太平不復興者,何也?以其捨法度而任私意,奢侈行而仁義廢也。 陛下誠深念高祖之苦,醇法太宗之治,正已以先下,選賢以自輔,開進忠正,致誅奸臣、遠放諂佞,赦出園陵之女,罷倡樂,絕鄭聲,去甲乙之帳,退偽薄之物,修節儉之化,驅天下之民皆歸於農,如此不解,則三王可侔,五帝可及。唯陛下留意省察,天下幸甚。 天子下其議,令民產子七歲乃出口錢,自此始。又罷上林宮館希幸御者,及省建章、甘泉宮衛卒,減諸侯王廟衛卒,省其半。余雖未盡從,然嘉其質直之意。禹又奏欲罷郡國廟,定漢宗廟迭毀之禮,皆未施行。 為御史大夫數月卒,天子賜錢百萬,以其子為郎,官至東郡都尉。禹卒後,上追思其議,竟下詔罷郡國廟,定迭毀之禮。然通儒或非之,語在《韋玄成傳》。 兩龔皆楚人也,勝字君賓,捨字君倩。二人相友,並著名節,故世謂之楚兩龔。少皆好學明經,勝為郡吏,捨不仕。 久之,楚王入朝,聞捨高名,聘捨為常侍,不得已隨王,歸國固辭,願卒學,復至長安。而勝為郡吏,三舉孝廉,以王國人不得宿衛補吏,再為尉,一為丞,勝輒至官乃去。州舉茂才,為重泉令,病去官。大司空何武、執金吾閻崇薦勝,哀帝自為定陶王固已聞其名,征為諫大夫。引見,勝薦龔捨及亢父甯壽、濟陰侯嘉,有詔皆征。勝曰:「竊見國家征醫巫,常為駕,征賢者宜駕。」上曰:「大夫乘私車來耶?」勝曰:「唯唯。」有詔為駕。龔捨、侯嘉至,皆為諫大夫。甯壽稱疾不至。 勝居諫官,數上書求見,言百姓貧,盜賊多,吏不良,風俗薄,災異數見,不可不憂。制度泰奢,刑罰泰深,賦斂泰重,宜以儉約先下。其言祖述王吉、貢禹之意。為大夫二歲余,遷丞相司直,徒光祿大夫,守右扶風。數月,上知勝非撥煩吏,乃復還勝光祿大夫、諸吏給事中。勝言董賢亂制度,由是逆上指。 後歲余,丞相王嘉上書薦故廷尉梁相等,尚書劾奏嘉「言事恣意,迷國罔上,不道。」下將軍中朝者議,左將軍公孫祿,司隸鮑宣、光祿大夫孔光等十四人皆以為嘉應迷國不道法。勝獨書議曰:「嘉資性邪僻,所舉多貪殘吏。位列三公,陰陽不和,諸事並廢,咎皆繇嘉,迷國不疑,今舉相等,過微薄。」日暮議者罷。明旦復會,左將軍祿問勝:「君議亡所據,今奏當上,宜何從?」勝曰:「將軍以勝議不可者,通劾之。」博士夏侯常見勝應祿不和,起至勝前謂曰:「宜如奏所言。」勝以手推常曰:「去!」 後數日,復會議可復孝惠、孝景廟不,議者皆曰宜復。勝曰:「當如禮。」常復謂勝:「禮有變。」勝疾言曰:「去!是時之變。」常恚,謂勝曰:「我視君何若,君欲小與眾異,外以采名,君乃申徒狄屬耳!」 先是,常又為勝道高陵有子殺母者,勝白之,尚書問:「誰受?」對曰:「受夏侯常。」尚書使勝問常,常連恨勝,即應曰:「聞之白衣,戒君勿言也。奏事不詳,妄作觸罪。」勝窮,無以對尚書,即自劾奏與常爭言,洿辱朝廷。事下御史中丞,召詰問,劾奏「勝吏二千石,常位大夫,皆幸得給事中,與論議,不崇禮義,而居公門下相非恨,疾言辯訟,惰謾亡狀,皆不敬。」制曰:「貶秩各一等。」勝謝罪,乞骸骨。上乃復加賞賜,以子博為侍郎,出勝為渤海太守。勝謝病不任之官,積六月免歸。 上復征為光祿大夫,勝常稱疾臥,數使子上書乞骸骨,會哀帝崩。 初,琅邪邴漢亦以清行徵用,至京兆尹,後為太中大夫。王莽秉政,勝與漢俱乞骸骨。自昭帝時,涿郡韓福以德行征至京師,賜策書束帛遣歸。詔曰:「朕閔勞以官職之事,其務修孝弟以教鄉里。行道捨傳捨,縣次具酒肉,食從者及馬。長吏以時存問,常以歲八月賜羊一頭,酒二斛。不幸死者,賜銧_衾一,祠以中牢。」於是王莽依故事,白遣勝、漢。策曰:「惟元始二年六月庚寅,光祿大夫、太中大夫耆艾二人以老病罷。太皇太后使謁者僕射策詔之曰:蓋聞古者有司年至則致仕,所以恭讓而不盡其力也。今大夫年至矣,朕愍以官職之事煩大夫,其上子若孫若同產、同產子一人。大夫其修身守道,以終高年。賜帛及行道捨宿,歲時羊酒衣衾,皆如韓福故事。所上子男皆除為郎。」於是勝、漢遂歸老於鄉里。漢兄子曼容亦養志自修,為官不肯過六百石,輒自免去,其名過出於漢。 初,龔捨以龔勝薦,征為諫大夫,病免。復征為博士,又病去。頃之,哀帝遣使者即楚拜捨為太山太守。捨家居在武原,使者至縣請捨,欲令至廷拜授印綬。捨曰:「王者以天下為家,何必縣官?」遂於家受詔,便道之官。既至數月,上書乞骸骨。上征捨,至京兆東湖界,固稱病篤。於子使使者收印綬,拜捨為光祿大夫。數賜告,捨終不肯起,乃遣歸。 捨亦通《五經》,以《魯詩》教授。捨、勝既歸鄉里,郡二千石長吏初到官皆至其家,如師弟子之禮。捨年六十八,王莽居攝中卒。 莽既篡國,遣五威將帥行天下風俗,將帥親奉羊、酒存問勝。明年,莽遣使者即拜勝為講學祭酒,勝稱疾不應徵。後二年,莽復遣使者奉璽書,太子師友祭酒印綬,安車駟馬迎勝,即拜,秩上卿,先賜六月祿直以辦裝,使者與郡太守、縣長吏、三老官屬、行義諸生千人以上入勝裡致詔。使者欲令勝起迎,久立門外,勝稱病篤,為床室中戶西南牖下,東首加朝服拖紳。使者入戶,西行南面立,致詔付璽書,遷延再拜奉印綬,內安車駟馬,進謂勝曰:「聖朝未嘗忘君,製作未定,待君為政,思聞所欲施行,以安海內」。勝對曰:「素愚,加以年老被病,命在朝夕,隨使君上道,必死道路,無益萬分。」使者要說,至以印綬就加勝身,勝輒推不受。使者即上言:「方盛夏暑熱,勝病少氣,可須秋涼乃發。」有詔許。使者五日一與太守俱問起居,為勝兩子及門人高暉等言:「朝廷虛心待君以茅土之封,雖疾病,宜動移至傳捨,示有行意,必為子孫遺大業。」暉等白使者語,勝自知不見聽,即謂暉等:「吾受漢家厚恩,無以報,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誼豈以一身事二姓,下見故主哉?」勝因敕以棺斂喪事:「衣周於身,棺周於衣。勿隨俗動吾塚,種柏,作祠堂。」語畢,遂不復開口飲食,積十四日死,死時七十九矣。使者、太守臨斂,賜銧_衾祭祠如法。門人衰絰治喪者百數。有老父來吊,哭甚哀,既而曰:「嗟乎!薰以香自燒,膏以明自銷。龔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遂趨而出,莫知其誰。勝居彭城廉裡,後世刻石表其裡門。 鮑宣字子都,渤海高城人也。好學,明經,為縣鄉嗇夫,守束州丞。後為都尉、太守功曹,舉孝廉為郎,病去官,復為州從事。大司馬、衛將軍王商辟宣,薦為議郎,後以病去。哀帝初,大司空何武除宣為西曹掾,甚敬重焉,薦宣為諫大夫,遷豫州牧。歲余,丞相司直郭欽奏「宣舉錯煩苛,代二千石署吏聽訟,所察過詔條。行部乘傳去法駕,駕一馬,捨宿鄉亭,為眾所非。」宣坐免。歸家數月,復征為諫大夫。 宣每居位,常上書諫爭,其言少文多實。是時,帝祖母傅太后欲與成帝母俱稱尊號,封爵親屬,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何武、大司馬傅喜始執正議,失傅太后指,皆免官。丁、傅子弟並進,董賢貴幸,宣以諫大夫從其後,上書諫曰: 竊見孝成皇帝時,外親持權,人人牽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賢人路,濁亂天下,奢泰亡度,窮困百姓,是以日蝕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征,陛下所親見也,今奈何反覆劇於前乎?朝臣亡有大儒骨鯁、白首耆艾、魁壘之士,論議通古今、喟然動眾心、憂國如飢渴者,臣未見也。敦外親小童及幸臣董賢等在公門省戶下,陛下欲與此共承天地,安海內,甚難。今世俗謂不智者為能,謂智者為不能。昔堯放四罪而天下服,今除一吏而眾皆惑;古刑人尚服,今賞人反惑。請寄為奸,群小日進。國家空虛,用度不足。民流亡,去城郭,盜賊並起,吏為殘賊,歲增於前。 凡民有七亡:陰陽不和,水旱為災,一亡也;縣官重責更賦租稅,二亡也;貪吏並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強大姓蠶食亡厭,四亡也;苛吏徭役,失農桑時,五亡也;部落鼓鳴,男女遮列,六亡也;盜賊劫略,取民財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毆殺,一死也;治獄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盜賊橫發,四死也;怨讎相殘,五死也;歲惡飢餓,六死也;時氣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慾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慾望刑措,誠難。此非公卿、守、相貪殘成化之所致邪?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祿,豈有肯加惻隱於細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營私家,稱賓客,為奸利而已。以苟容曲從為賢。以拱默尸祿為智,謂如臣宣等為愚。陛下擢臣巖穴,誠冀有益毫毛,豈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門之地哉!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為皇太子,下為黎庶父母,為天牧養元元,視之當如一,合《尸鳩》之詩。今貧民菜食不厭,衣又穿空,父子夫婦不能相保,誠可為酸鼻。陛下不救,將安所歸命乎?奈何獨私養外親與幸臣董賢,多賞賜以大萬數,使奴從賓客漿酒霍肉,蒼頭廬兒皆用致富!非天意也。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說民服,豈不難哉! 方陽侯孫寵、宜陵侯息夫躬辯足以移眾,強可用獨立,奸人之雄,或世尤劇者也,宜以時罷退。及外親幼童未通經術者,皆宜令休就師傅。急征故大司馬傅喜使領外親。故大司空何武、師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將軍彭宣,經皆更博士,位皆歷三公,智謀威信,可與建教化,圖安危。龔勝為司直,郡國皆慎選舉,三輔委輸官不敢為奸,可大委任也。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內失望。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眾,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為心,不得自專快意而已也。上之皇天見譴,下之黎庶怨恨,次有諫爭之臣,陛下苟欲自薄而厚惡臣,天下猶不聽也。臣雖愚戇,獨不知多受祿賜,美食太官,廣田宅,厚妻子,不與惡人結仇怨以安身邪?誠迫大義,官以諫爭為職,不敢不竭愚。惟陛下少留神明,覽《五經》之文,原聖人之至意,深思天地之戒。臣宣吶鈍於辭,不勝邡鷝遄A盡死節而已。 上以宣名儒,優容之。 是時,郡國地震,民訛言行籌,明年正月朔日蝕,上乃征孔光,免孫寵、息夫躬,罷侍中諸曹黃門郎數十人。宣復上書言: 陛下父事天,母事也,子養黎民,即位已來,父虧明,母震動,子訛言相驚恐。今日蝕於三始,誠可畏懼。小民正月朔日尚恐毀敗器物,何況於日虧乎!陛下深內自責,避正殿,舉直言,求過失,罷退外親及旁仄素餐之人,征拜孔光為光祿大夫,發覺孫寵、息夫躬過惡,免官遣就國,眾庶歙然,莫不說喜。天人同心,人心說則天意解矣。乃二月丙戌,白虹虷日,連陰不雨,此天有憂結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 侍中、駙馬都尉董賢本無葭莩之親,但以令色諛言自進,賞賜亡度,竭盡府藏,併合三第尚以為小,復壞暴室。賢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將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賞賜。上塚有會,輒太官為供。海內貢獻當養一君,今反盡之賢家,豈天意與民意耶!天不可久負,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誠欲哀賢,宜為謝過天地,解仇海內,免遣就國,收乘輿器物,還之縣官。如此,可以父子終其性命;不者,海內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 孫寵、息夫躬不宜居國,可皆免以視天下。復征何武、師丹、彭宣、傅喜,曠然使民易視,以應天心,建立大政,以興太平之端。 高門去省戶數十步,求見出入,二年未省,欲使海瀕仄陋自通,遠矣!願賜數刻之間,極竭毣ぼ之思,退入三泉,死亡所恨。 上感大異,納宣言,征何武、彭宣,旬月皆復為三公。拜宣為司隸。時,哀帝改司隸校尉但為司隸,官比司直。 丞相孔光四時行園陵,官屬以令行馳道中,宣出逢之,使吏鉤止丞相掾史,沒入其車馬,摧辱宰相。事下御史,中丞、侍御史至司隸官,欲捕從事,閉門不肯內。宣坐距閉使者,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下廷尉獄。博士弟子濟南王鹹舉幡太學下,曰:「欲救鮑司隸者會此下。」諸生會者千餘人。朝日,遮丞相孔光自言,丞相車不得行,又守闕上書。上遂抵宣罪減死一等,髡鉗。宣既被刑,乃徙之上黨,以為其地宜田牧,又少豪俊,易長雄,遂家於長子。 平帝即位,王莽秉政,陰有篡國之心,乃風州郡以罪法案誅諸豪桀,及漢忠直臣不附己者,宣及何武等皆死。時,名捕隴西辛興,興與宣女婿許紺俱過宣,一飯去,宣不知情,坐系獄,自殺。 自成帝至王莽時,清名之士,琅邪又有紀逡王思,齊則薛方子容,太原則郇越臣仲、郇相稚賓,沛郡則唐林子高、唐尊伯高,皆以明經飭行顯名於世。 紀逡、兩唐皆仕王莽,封侯貴重,歷公卿位。唐林數上疏諫正,有忠直節。唐尊衣敝履空,以瓦器飲食,又以歷遺公卿,被虛偽名。 郇越、相,同族昆弟也,並舉州郡孝廉、茂材,數病,去官。越散其先人訾千餘萬,以分施九族州里,志節尤高。相王莽時征為太子四友,病死,莽太子遣使裞以衣衾,其子攀棺不聽,曰:「死父遺言,師友之送勿有所受,今於皇太子得托友官,故不受也。」京師稱之。 薛方嘗為郡掾祭酒,嘗征不至,及莽以安車迎方,方因使者辭謝曰:「堯、舜在上,下有巢由,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節也。」使者以聞,莽說其言,不強致。方居家以經教授,喜屬文,著詩賦數十篇。 始隃麋郭欽,哀帝時為丞相司直,奏免豫州牧鮑宣、京兆尹薛修等,又奏董賢,左遷盧奴令,平帝時遷南郡太守。而杜陵蔣詡元卿為兗州刺史,亦以廉直為名。王莽居攝,欽、詡皆以病免官,歸鄉里,臥不出戶,卒於家。 齊栗融客卿、北海禽慶子夏、蘇章游卿、山陽曹竟子期皆儒生,去官不仕於莽。莽死,漢更始征竟以為丞相,封侯,欲視致賢人,銷寇賊。竟不受侯爵。會赤眉人長安,欲降竟,竟手劍格死。 世祖即位,征薛方,道病卒。兩龔、鮑宣子孫皆見褒表,至大官。 贊曰:《易》稱「君子之道也,或出或處,或默或語」,言其各得道之一節,譬諸草木,區以別矣。故曰山林之士往而不能反,朝廷之士入而不能出,二者各有所短。春秋列國卿大夫及至漢興將相名臣,懷祿耽寵以失其世者多矣!是故清節之士於是為貴。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王、貢之材,優於龔、鮑。守死善道,勝實蹈焉。貞而不諒,薛方近之。郭欽、蔣詡好遁不污,絕紀、唐矣! 卷七十三犖ゾ痛埥皉儉 韋賢字長孺。魯國鄒人也。其先韋孟,家本彭城,為楚元王傅,傅子夷王及孫王戊。戊荒淫不遵道,孟作詩風諫。後遂去位,徒家於鄒,又作一篇。其諫詩曰: 肅肅我祖,國自豕韋,黼衣硃紱,四牡龍旂。彤弓斯征,撫寧遐荒,總齊群邦,以翼大商,迭披大彭,勳績惟光。至於有周,歷世會同。王赧聽譖,實絕我邦。我邦既絕,厥政斯逸,賞罰之行,非由王室。庶尹群後,靡扶靡衛,五服崩離,宗周以隊。我祖斯微,遷於彭城,在予小子,勤誒厥生,厄此嫚秦,耒耜以耕。悠悠嫚秦,上天不寧,乃眷南顧,授漢於京。 於赫有漢,四方是征,靡適不懷,萬國逌平。乃命厥弟,建侯於楚,俾我小臣,惟傅是輔。兢兢元王,恭儉淨一,惠此黎民,納彼輔弼。饗國漸世,垂烈於後,乃及夷王,克奉厥緒。咨命不永,唯王統祀,左右陪臣,此惟皇士。 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不惟履冰,以繼祖考!邦事是廢,逸游是娛,犬馬繇繇,是放是驅。務彼鳥獸,忽此稼苗,烝民以匱,我王以愉。所弘非德,所親非悛,唯囿是恢,唯諛是信。睮睮諂夫,咢咢黃發,如何我王,曾不是察!既藐下臣,追欲從逸,嫚彼顯祖,輕茲削黜。 嗟嗟我王,漢之睦親,曾不夙夜,以休令聞!穆穆天子,臨爾下土,明明群司,執憲靡顧。正遐由近,殆其怙茲,嗟嗟我王,曷不此思! 非思非鑒,嗣其罔則,彌彌其失,岌岌其國。致冰匪霜,致隊靡嫚,瞻惟我王,昔靡不練。興國救顛,孰違悔過,追思黃發,秦繆以霸。歲月其徂,年其逮耇,於昔君子,庶顯於後。我王如何,曾不斯覺!黃發不近,胡不時監! 其在鄒詩曰: 微微小子,既耇且陋,豈不牽位,穢我王朝。王朝肅清。唯俊之庭,顧瞻余躬,懼穢此征。 我之退征,請於天子,天子我恤,矜我發齒。赫赫天子,明哲且仁,懸車之義,以洎小臣。嗟我小子,豈不懷土?庶我王寤,越遷於魯。 既去禰祖,惟懷惟顧,祁祁我徒,戴負盈路。爰戾於鄒,剪茅作堂,我徒我環,築室於牆。 我即 逝,心存我舊,夢我瀆上,立於王朝。其夢如何?夢爭王室。其爭如何?夢王我弼。寤其外邦,歎其喟然,念我祖考,泣涕其漣。微微老夫,咨既遷絕,洋洋仲尼,視我遺烈。濟濟鄒魯,禮義唯恭,誦習絃歌,於異他邦。我雖鄙耇,心其好而,我徒侃爾,樂亦在而。 孟卒於鄒。或曰其子孫好事,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詩也。 自孟至賢五世。賢為人質樸少欲,篤志於學,兼能《禮》、《尚書》,以《詩》教授,號稱鄒魯大儒。征為博士,給事中,進授昭帝《詩》,稍遷光祿大夫、詹事,至大鴻臚。昭帝崩,無嗣,大將軍霍光與公卿共尊立孝宣帝。帝初即位,賢以與謀議,安宗廟,賜爵關內侯,食邑。徙為長信少府,以先帝師,甚見尊重。本始三年,代蔡義為丞相,封扶陽侯,食邑七百戶。時,賢七十餘,為相五歲,地節三年以老病乞骸骨,賜黃金百斤,罷歸,加賜第一區。丞相致仕自賢始。年八十二薨,謚曰節侯。 賢四子:長子方山為高寢令,早終;次子弘,至東海太守;次子舜,留魯守墳墓;少子玄成,復以明經歷位至丞相。故鄒魯諺曰:「遺子黃金滿籯,不如一經。」 玄成字少翁,以父任為郎,常侍騎。少好學,修父業,尤謙遜下士。出遇知識步行,輒下從者,與載送之,以為常。其接人,貧賤者益加敬,繇是名譽日廣。以明經擢為諫大夫,遷大河都尉。 初,玄成兄弘為太常丞,職奉宗廟,典諸陵邑,煩劇多罪過。父賢以弘當為嗣,故敕令自免。弘懷謙,不去官。及賢病篤,弘竟坐宗廟事系獄,罪未決。室家問賢當為後者,賢恚恨不肯言。於是賢門下生博士義倩等與宗家計議,共矯賢令,使家丞上書言大行,以大河都尉玄成為後。賢薨,玄成在官聞喪,又言當為嗣,玄成深知其非賢雅意,即陽為病狂,臥便利,妄笑語昏亂。征至長安,既葬,當襲爵,以病狂不應召。大鴻臚奏狀,章下丞相、御史案驗。玄成素有名聲,士大夫多疑其欲讓爵辟兄者。案事丞相史乃與玄成書曰:「古之辭讓,必有文義可觀,故能垂榮於後。今子獨壞容貌,蒙恥辱,為狂癡,光耀暗而不宣。微哉!子之所托名也。僕素愚陋,過為宰相執事,願少聞風聲。不然,恐子傷高而僕為小人也。」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聖王貴以禮讓為國,宜優養玄成,勿枉其志,使得自安衡門之下。」而丞相、御史遂以玄成實不病,劾奏之。有詔勿劾,引拜。玄成不得已受爵。宣帝高其節,以玄成為河南太守。兄弘太山都尉,遷東海太守。 數歲,玄成征為未央衛尉,遷太常。坐與故平通侯楊惲厚善,惲誅,黨友皆免官。後以列侯侍祀孝惠廟,當晨入廟,天雨淖,不駕駟馬車而騎至廟下。有司劾奏,等輩數人皆削爵為關內侯。玄成自傷貶黜父爵,歎曰:「吾何面目以奉祭祀!」作詩自劾責,曰: 赫矣我祖,侯於豕韋,賜命建伯,有殷以綏。厥績既昭,車服有常,朝宗商邑,四牡翔翔,德之令顯,慶流於裔,宗周至漢,群後歷世。 肅肅楚傅,輔翼元、夷,厥駟有庸,惟慎惟祗。嗣王孔佚,越遷於鄒,五世壙僚,至我節侯。 惟我節侯,顯德遐聞,左右昭、宣,五呂以訓。既耇致位,惟懿惟奐,厥賜祁祁,百金洎館。國彼扶陽,在京之東,惟帝是留,政謀是從。繹繹六轡,是列是理,威儀濟濟,朝享天子。天子穆穆,是宗是師,四方遐爾,觀國之輝。 茅土之繼,在我俊兄,惟我俊兄,是讓是形。於休厥德,於赫有聲,致我小子,越留於京。惟我小子,不肅會同,惰彼車服,黜此附庸。 赫赫顯爵,自我隊之;微微附庸,自我招之。誰能忍愧,寄之我顏;誰將遐征,從之夷蠻。於赫三事,匪俊匪作,於蔑小子,終焉其度。誰謂華高,企其齊而;誰謂德難,厲其庶而。嗟我小子,於貳其尤,隊彼令聲,申此擇辭。四方群後,我監我視,威儀車服,唯肅是履! 初,宣帝寵姬張婕妤男淮陽憲王好政事,通法律,上奇其才,有意欲以為嗣,然用太子起於細微,又早失母,故不忍也。久之,上欲感風憲王,輔以禮讓之臣,乃召拜玄成為淮陽中尉。是時,王未就國,玄成受詔,與太子太傅蕭望之及《五經》諸儒雜論同異於石渠閣,條奏其對。及元帝即位,以玄成為少府,遷太子太傅,至御史大夫。永光中,代於定國為丞相。貶黜十年之間,遂繼父相位,封侯故國,榮當世焉。玄成復作詩,自著復玷缺之艱難,因以戒示子孫,曰: 於肅君子,既令厥德,儀服此恭,棣棣其則。咨余小子,既德靡逮,曾是車服,荒嫚以隊。 明明天子,俊德烈烈,不遂我遺,恤我九列。我既茲恤,惟夙惟夜,畏忌是申,供事靡惰。天子我監,登我三事,顧我傷隊,爵復我舊。 我即此登,望我舊階,先後茲度,漣漣孔懷。司直御事,我熙我盛;群公百僚,我嘉我慶。於異卿士,非同我心,三事惟艱,莫我肯矜。赫赫三事,力雖此畢,非我所度,退其罔日。昔我之隊,畏不此居,今我度茲,慼慼其懼。 嗟我後人,命其靡常,靖享爾位,瞻仰靡荒。慎爾會同,戒爾車服,無惰爾儀,以保爾域。爾無我視,不慎不整;我之此復,惟祿之幸。於戲後人,惟肅惟栗。無忝顯祖,以蕃漢室! 玄成為相七年,守正持重不及父賢,而文采過之。建昭三年薨,謚曰共侯。初,賢以昭帝時徙平陵,玄成別徙杜陵,病且死,因使者自白曰:「不勝父子恩,願乞骸骨,歸葬父墓。」上許焉。 子頃侯寬嗣。薨,子僖侯育嗣。薨,子節侯沉嗣。自賢傳國至玄孫乃絕。玄成兄高寢令方山子安世歷郡守、大鴻臚、長樂衛尉,朝廷稱有宰相之器,會其病終。而東海太守弘子賞亦明《詩》。哀帝為定陶王時,賞為太傅。哀帝即位,賞以舊恩為大司馬車騎將軍,列為三公,賜爵關內侯,食邑千戶,亦年八十餘,以壽終。宗族至吏二千石者十餘人。 初,高祖時,令諸侯王都皆立太上皇廟。至惠帝尊高帝廟為太祖廟,景帝尊孝文廟為太宗廟,行所嘗幸郡國各立太祖、太宗廟。至宣帝本始二年,復尊孝武廟為世宗廟,行所巡狩亦立焉。凡祖宗廟在郡國六十八,合百六十七所。而京師自高祖下至宣帝,與太上皇、悼皇考各自居陵旁立廟,並為百七十六。又園中各有寢、便殿,日祭於寢,月祭於廟,時祭於便殿。寢,日四上食;廟,歲二十五祠;便殿,歲四祠。又有一遊衣冠。而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孝文太后、孝昭太后、衛思後、戾太子、戾後各有寢園,與諸帝合,凡三十所。一歲祠,上食二萬四千四百五十五,用衛士四萬五千一百二十九人,祝宰樂人萬二千一百四十七人,養犧牲卒不在數中。 至元帝時,貢禹奏言:「古者天子七廟,今孝惠、孝景廟皆親盡,宜毀。及郡國廟不應古禮,宜正定。」天子是其議,未及施行而禹卒。光永四年,乃下詔先議罷郡國廟,曰:「朕聞明王之御世也,遭時為法,因事制宜。往者天下初定,遠方未賓,因嘗所親以立宗廟,蓋建威銷萌,一民之至權也。今賴天地之靈,宗廟之福,四方同軌,蠻貊貢職,久遵而不定,令疏遠卑賤共承尊祀,殆非皇天祖宗之意,朕甚懼焉。傳不雲乎?『吾不與祭,如不祭。』其與將軍、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諸大夫、博士、議郎議。」丞相玄成、御史大夫鄭弘、太子太傅嚴彭祖、少府歐陽地餘、諫大夫尹更始等七十人皆曰:「臣聞祭,非自外至者也,繇中出,生於心也。故唯聖人為能饗帝,孝子為能饗親。立廟京師之居,躬親承事,四海之內各以其職來助祭,尊親之大義,五帝、三王所共,不易之道也。《詩》云:『有來雍雍,至止肅肅,相維辟公,天子穆穆。』《春秋》之義,父不祭於支庶之宅,君不祭於臣僕之家,王不祭於下土諸侯。臣等愚以為宗廟在郡國,宜無修,臣請勿復修。」奏可。因罷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衛思後、戾太子、戾後園,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 罷郡國廟後月餘,復下詔曰:「蓋聞明王制禮,立親廟四,祖宗之廟,萬世不毀,所以明尊祖敬宗,著親親也。朕獲承祖宗之重,惟大禮未備,戰慄恐懼,不敢自顓,其與將軍、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諸大夫、博士議。」玄成等四十四人奏議曰:「《禮》,王者始受命,諸侯始封之君,皆為太祖。以下,五廟而迭毀,毀廟之主臧乎太祖,五年而再殷祭,言一禘祫也。祫祭者,毀廟與未毀廟之主皆合食於太祖,父為昭,子為穆,孫復為昭,古之正禮也。《祭義》曰:『王者禘其祖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廟。』言始受命而王,祭天以其祖配,而不為立廟,親盡也。立親廟四,親親也。親盡而迭毀,親疏之殺,示有終也。周之所以七廟者,以後稷始封,文王、武王受命而王,是以三廟不毀,與親廟四而七。非有後稷始封,文、武受命之功者,皆當親盡而毀。成王成二聖之業,制禮作樂,功德茂盛,廟猶不世,以行為謚而已。《禮》,廟在大門之內,不敢遠親也。臣愚以為高帝受命定天下,宜為帝者太祖之廟,世世不毀,承後屬盡者宜毀。今宗廟異處,昭穆不序,宜入就太祖廟而序昭穆如禮。太上皇、孝惠、孝文、孝景廟皆親盡宜毀,皇考廟親未盡,如故。」大司馬車騎將軍許嘉等二十九人以為,孝文皇帝除誹謗,去肉刑,躬節儉,不受獻,罪人不帑,不私其利,出美人,重絕人類,賓賜長老,收恤孤獨,德厚侔天地,利澤施四海,宜為帝者太宗之廟。廷尉忠以為,孝武皇帝改正朔,易服色,攘四夷,宜為世宗之廟。諫大夫尹更始等十八人以為,皇考廟上序於昭穆,非正禮,宜毀。 於是上重其事,依違者一年,乃下詔曰:「蓋聞王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尊尊之大義也;存親廟四,親親之至恩也。高皇帝為天下誅暴除亂,受命而帝,功莫大焉。孝文皇帝國為代王,諸呂作亂,海內搖動,然群臣黎庶靡不一意,北面而歸心,猶謙辭固讓而後即位,削亂秦之跡,興三代之風,是以百姓晏然,鹹獲嘉福,德莫盛焉。高皇帝為漢太祖,孝文皇帝為太宗,世世承祀,傳之無窮,朕甚樂之。孝宣皇帝為孝昭皇帝後,於義一體。孝景皇帝廟及皇考廟皆親盡,其正禮儀。」玄成等奏曰:「祖宗之廟世世不毀,繼祖以下,五廟而迭毀。今高皇帝為太祖,孝文皇帝為太宗,孝景皇帝為昭,孝武皇帝為穆,孝昭皇帝與孝宣皇帝俱為昭。皇考廟親未盡。太上、孝惠廟皆親盡,宜毀。太上廟主宜瘞園,孝惠皇帝為穆,主遷於太祖廟,寢園皆無復修。」奏可。 議者又以為《清廟》之詩言交神之禮無不清靜,今衣冠出遊,有車騎之眾,風雨之氣,非所謂清靜也。「祭不欲數,數則瀆,瀆則不敬。」宜復古禮,四時祭於廟,諸寢園日月間祀皆可勿復修。上亦不改也。明年,玄成復言:「古者制禮,別尊卑貴賤,國君之母非適不得配食,則薦於寢,身沒而已。陛下躬至孝,承天心,建祖宗,定迭毀,序昭穆,大禮既定,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寢祠園宜如禮勿復修。」奏可。 後歲余,玄成薨,匡衡為丞相。上寢疾,夢祖宗譴罷郡國廟,上少弟楚孝王亦夢焉。上詔問衡,議欲復之,衡深言不可。上疾久不平。衡惶恐,禱高祖、孝文、孝武廟曰:「嗣曾孫皇帝恭承洪業,夙夜不敢康寧,思育休烈,以章祖宗之盛功。故動作接神,必因古聖之經。往者有司以為前因所幸而立廟,將以系海內之心,非為尊祖嚴親也。今賴宗廟之靈,六合之內莫不附親,廟宜一居京師,天子親奉,郡國廟可止毋修。皇帝祗肅舊禮,尊重神明,即告於祖宗而不敢失。今皇帝有疾不豫,乃夢祖宗見戒以廟,楚王夢亦有其序。皇帝悼懼。即詔臣衡復修立。謹案上世帝王承祖禰之大禮,皆不敢不自親。郡國吏卑賤,不可使獨承。又祭祀之義以民為本,間者歲數不登,百姓困乏,郡國廟無以修立。《禮》,凶年則歲事不舉,以祖禰之意為不樂,是以不敢復。如誠非禮義之中,違祖宗之心,咎盡在臣衡,當受其殃,大被其疾,隊在溝瀆之中。皇帝至孝肅慎,宜蒙祐福。唯高皇帝、孝文皇帝、孝武皇帝省察,右饗皇帝之孝,開賜皇帝眉壽亡疆,令所疾日瘳,平復反常,永保宗廟,天下幸甚!」 又告謝毀廟曰:「往者大臣以為,在昔帝王承祖宗之休典,取象於天地,天序五行,人親五屬,天子奉天,故率其意而尊其制。是以禘嘗之序,靡有過五。受命之君躬接於天,萬世不墮。繼烈以下,五廟而遷,上陳太祖,間歲而祫,其道應天,故福祿永終。太上皇非受命而屬盡,義則當遷。又以為孝莫大於嚴父,故父之所尊子不敢不承,父之所異子不敢同。禮,公子不得為母信,為後則於子祭,於孫止,尊祖嚴父之義也。寢日四上食,園廟間祠,皆可亡修。皇帝思慕悼懼,未敢盡從。惟念高皇帝聖德茂盛,受命溥將,欽若稽古,承順天心,子孫本支,陳錫亡疆。誠以為遷廟合祭,久長之策,高皇帝之意,乃敢不聽?即以令日遷太上、孝惠廟,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寢,將以昭祖宗之德,順天人之序,定無窮之業。今皇帝未受茲福,乃有不能共職之疾。皇帝願復修承祀,臣衡等鹹以為禮不得。如不合高皇帝、孝惠皇帝、孝文皇帝、孝武皇帝、孝昭皇帝、孝宣皇帝、太上皇、孝文太后、孝昭太后之意,罪盡在臣衡等,當受其咎。今皇帝尚未平,詔中朝臣具復毀廟之文。臣衡中朝臣鹹復以為天子之祀義有所斷,禮有所承,違統背制,不可以奉先祖,皇天不祐,鬼神不饗。《六藝》所載皆言不當,無所依緣以作其文。事如失指,罪乃在臣衡,當深受其殃。皇帝宜厚蒙祉福,嘉氣日興,疾病平復,永保宗廟,與天亡極,群生百神,有所歸息。」諸廟皆同文。 久之,上疾連年,遂盡復諸所罷寢廟園,皆修祀如故,初,上定迭毀禮,獨尊孝文廟為太宗,而孝武廟親未盡,故未毀。上於是乃復申明之,曰:「孝宣皇帝尊孝武廟曰世宗,損益之禮,不敢有與焉。他皆如舊制。」唯郡國廟遂廢雲。 元帝崩,衡奏言:「前以上體不平,故復諸所罷祠,卒不蒙福。案衛思後、戾太子、戾後園,親未盡。孝惠、孝景廟親盡,宜毀。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后、昭靈後、昭哀後、武哀王祠,請悉罷,勿奉。」奏可。初,高後時患臣下妄非議先帝宗廟寢園官,故定著令,敢有擅議者棄市。至元帝改制,蠲除此令。成帝時以無繼嗣,河平元年復復太上皇寢廟園,世世奉祠。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並食於太上寢廟如故,又復擅議宗廟之命。 成帝崩,哀帝即位。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言:「永光五年制書,高皇帝為漢太祖,孝文皇帝為太宗。建昭五年制書,孝武皇帝為世宗。損益之禮,不敢有與。臣愚以為迭毀之次,當以時定,非令所為擅議宗廟之意也。臣請與群臣雜議。」奏可。於是,光祿勳彭宣、詹事滿昌、博士左鹹等五十三人皆以為繼祖宗以下,五廟而迭毀,後雖有賢君,猶不得與祖宗並列。子孫雖欲褒大顯揚而立之,鬼神不饗也。孝武皇帝雖有功烈,親盡宜殿。 太僕王舜、中壘校尉劉歆議曰: 臣聞周室既衰,四夷並侵,獫狁最強,於今匈奴是也。至宣王而伐之,詩人美而頌之曰「薄伐獫狁,至於太原」,又曰「嘽ぼ推推,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荊蠻來威」,故稱中興。及至幽王,犬戎來伐,殺幽王,取宗器。自是之後,南夷與北夷交侵,中國不絕如線。《春秋》紀齊桓南伐楚,北伐山戎,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是故棄桓之過而錄其功,以為伯首。及漢興,冒頓始強,破東胡,禽月氏,並其土地,地廣兵強,為中國害。南越尉佗總百粵,自稱帝。故中國雖平,猶有四夷之患,且無寧歲。一方有急,三面救之,是天下皆動而被其害也。孝文皇帝厚以貨賂,與結和親,猶侵暴無已。甚者,興師十餘萬眾,近屯京師及四邊,歲發屯備虜,其為患久矣,非一世之漸也。諸侯郡守連匈奴及百粵以為逆者非一人也。匈奴所殺郡守、都尉,略取人民,不可勝數。孝武皇帝愍中國罷勞無安寧之時,乃遣大將軍、驃騎、伏波、樓船之屬,南滅百粵,起七郡;北攘匈奴,降昆邪十萬之眾,置五屬國,起朔方,以奪其肥饒之地;東伐朝鮮,起玄菟、樂浪,以斷匈奴之左臂;西伐大宛,並三十六國,結烏孫,起敦煌、酒泉、張掖,以隔婼羌,裂匈奴之右肩。單于孤特,遠遁於幕北。四垂無事,斥地遠境,起十餘郡。功業既定,乃封丞相為富民侯,以大安天下,富實百姓,其規 可見。又招集天下賢俊,與協心同謀,興制度,改正朔,易服色,立天下之祠,建封禪,殊官號,存周後,定諸侯之制,永無逆爭之心,至今累世賴之。單于守籓,百蠻服從,萬世之基也,中興之功未有高焉者也。高帝建大業,為太祖;孝文皇帝德至厚也,為文太宗;孝武皇帝功至著也,為武世宗,此孝宣帝所以發德音也。 《禮記·王制》及《春秋穀梁傳》,天子七廟,諸侯五,大夫三,士二。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此喪事尊卑之序也,與廟數相應。其文曰:「天子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諸侯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而五。」故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春秋左氏傳》曰:「名位不同,禮亦異數。」自上以下,降殺以兩,禮也。七者,其正法數,可常數者也。宗不在此數中。宗,變也,苟有功德則宗之,不可預為設數。故於殷,太甲為太宗,大戊曰中宗,武丁曰高宗。周公為《毋逸》之戒,舉殷三宗以勸成王。繇是言之,宗無數也,然則所以勸帝者之功德博矣。以七廟言之,孝武皇帝未宜殿;以所宗言之,則不可謂無功德。《禮記》祀典曰:「夫聖王之制祀也,功施於民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救大災則祀之。」竊觀孝武皇帝,功德皆兼而有焉。凡在於異姓,猶將特祀之,況於先祖?或說天子五廟無見文,又說中宗、高宗者,宗其道而毀其廟。名與實異,非尊德貴功之意也。《詩》云:「蔽芾甘棠,勿剪勿伐,邵伯所茇。」思其人猶愛其樹,況宗其道而毀其廟乎?迭毀之禮自有常法,無殊功異德,固以親疏相推及。至祖宗之序,多少之數,經傳無明文,至尊至重,難以疑文虛說定也。孝宣皇帝舉公卿之議,用眾儒之謀,既以為世宗之廟,建之萬世,宣佈天下。臣愚以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毀。 上覽其議而從之。制曰:「太僕舜、中壘校尉歆議可。」 歆又以為「禮,去事有殺,故《春秋外傳》曰:『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祖禰則日祭,曾高則月祀,二祧則時享,壇墠則歲貢,大禘則終王。德盛而游廣,親親之殺也;彌遠則彌尊,故禘為重矣。孫居王父之處,正昭穆,則孫常與祖相代,此遷廟之殺也。聖人於其祖,出於情矣,禮無所不順,故無毀廟。自貢禹建迭毀之議,惠、景及太上寢園廢而為虛,失禮意矣。」 至平帝元始中,大司馬王莽奏:「本始元年丞相義等議,謚孝宣皇帝親曰悼園,置邑三百家,至元康元年,丞相相等奏,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悼園宜稱尊號曰『皇考』,立廟,益故奉園民滿千六百家,以為縣。臣愚以為皇考廟本不當立,累世奉之,非是。又孝文太后南陵、孝昭太后雲陵園,雖前以禮不復修,陵名未正。謹與大司徒晏等百四十七人議,皆曰孝宣皇帝以兄孫繼統為孝昭皇帝後,以數,故孝元世以孝景皇帝及皇考廟親未盡,不毀。此兩統貳父,違於禮制。案義奏親謚曰『悼』,裁置奉邑,皆應經義。相奏悼園稱『皇考』,立廟,益民為縣,違離祖統,乖繆本義。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者,乃謂若虞舜、夏禹、殷湯、周文、漢之高祖受命而王者也,非謂繼祖統為後者也。臣請皇高祖考廟奉明園毀勿修,罷南陵、雲陵為縣。」奏可。 司徒掾班彪曰:漢承亡秦絕學之後,祖宗之制因時施宜。自元、成後學者蕃滋,貢禹毀宗廟,匡衡改郊兆,何武定三公,後皆數復,故紛紛不定。何者?禮文缺微,古今異制,各為一家,未易可偏定也。考觀諸儒之議,劉歆博而篤矣。 卷七十四犖合啾綸S埥皉儉 魏相字弱翁,濟陰定陶人也,徙平陵。少學《易》,為郡卒史,舉賢良,以對策高第,為茂陵令。頃之,御史大夫桑弘羊客詐稱御史止傳,丞不以時謁,客怒縛丞。相疑其有奸,收捕,案致其罪,論棄客市,茂陵大治。 後遷河南太守,禁止奸邪,豪強畏服。會丞相車千秋死,先是千秋子為雒陽武庫令,自見失父,而相治郡嚴,恐久獲罪,乃自免去。相使掾追呼之,遂不肯還。相獨恨曰:「大將軍聞此令去官,必以為我用丞相死不能遇其子。使當世貴人非我,殆矣!」武庫令西至長安,大將軍霍光果以責過相曰:「幼主新立,以為函谷京師之固,武庫精兵所聚,故以丞相弟為關都尉,子為武庫令。今河南太守不深惟國家大策,苟見丞相不在而斥逐其子,何淺薄也!」後人有告相賊殺不辜,事下有司。河南卒戍中都官者二三千人,遮大將軍,自言願復留作一年以贖太守罪。河南老弱萬餘人守關欲入上書,關吏以聞。大將軍用武庫令事,遂下相廷尉獄。久系逾冬,會赦出。復有詔守茂陵令,遷楊州刺史。考案郡國守相,多所貶退。相與丙吉相善,時吉為光祿大夫,與相書曰:「朝廷已深知弱翁治行,方且大用矣。願少慎事自重,臧器於身。」相心善其言,為霽威嚴。居部二歲,征為諫大夫,復為河南太守。 數年,宣帝即位,征相入為大司農,遷御史大夫。四歲,大將軍霍光薨,上思其功德,以其子禹為右將軍,兄子樂平侯山復領尚書事。相因平恩侯許伯奏封事,言:「《春秋》譏世卿,惡宋三世為大夫,及魯季孫之專權,皆危亂國家。自後元以來,祿去王室,政繇塚宰。今光死,子復為大將軍,兄子秉樞機,昆弟諸婿據權勢,在兵官。光夫人顯及諸女皆通籍長信宮,或夜詔門出入,驕奢放縱,恐浸不制。宜有以損奪其權,破散陰謀,以固萬世之基,全功臣之世。」又故事諸上書者皆為二封,署其一曰副,領尚書者先發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相復因許伯白,去副封以防雍蔽。宣帝善之,詔相給事中,皆從其議。霍氏殺許後之謀始得上聞。乃罷其三侯,令就第,親屬皆出補吏。於是韋賢以老病免,相遂代為丞相,封高平侯,食邑八百戶。及霍氏怨相,又憚之,謀矯太后詔,先召斬丞相,然後廢天子。事發覺,伏誅。宜帝始親萬機,厲精為治,練群臣,核名實,而相總領眾職,甚稱上意。 元康中,匈奴遣兵擊漢屯田車師者,不能下。上與後將軍趙充國等議,欲因匈奴衰弱,出兵擊其右地,使不敢復擾西域。相上書諫曰:臣聞之,救亂誅暴,謂之義兵,兵義者王;敵加於己,不得已而起者,謂之應兵,兵應者勝;爭恨小故,不忍憤怒者,謂之忿兵,兵忿者敗;利人土地貨寶者,謂之貪兵,兵貪者破;恃國家之大,矜民人之眾,欲見威於敵者,謂之驕兵,兵驕者滅: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間者匈奴嘗有善意,所得漢民輒奉歸之,未有犯於邊境,雖爭屯田車師,不足致意中。今聞諸將軍欲興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邊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萊之實,常恐不能自存,難以動兵。『軍旅之後,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氣,傷陰陽之和也。出兵雖勝,猶有後憂,恐災害之變因此以生。今郡國守、相多不實選,風俗尤薄,水旱不時。案今年計,子弟殺父兄、妻殺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為此非小變也。今左右不憂此,乃欲發兵報纖介之忿於遠夷,殆孔子所謂『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願陛下與平昌侯、樂昌侯、平恩侯及有識者詳議乃可。」上從相言而止。 相明《易經》,有師法,好觀漢故事及便宜章奏,以為古今異制,方今務在奉行故事而已。數條漢興已來國家便宜行事,及賢臣賈誼、朝錯、董仲舒等所言,奏請施行之,曰:「臣聞明主在上,賢輔在下,則君安虞而民和睦。臣相幸得備位,不能奉明法,廣教化,理四方,以宣聖德。民多背本趨末,或有饑寒之色,為陛下之憂,臣相罪當萬死。臣相知能淺薄,不明國家大體,明用之宜,惟民終始,未得所由。竊伏觀先帝聖德仁恩之厚,勤勞天下,垂意黎庶,憂水旱之災,為民貧窮發倉廩,賑乏餧;遣諫大夫博士巡行天下,察風俗,舉賢良,平冤獄,冠蓋交道;省諸用,寬租賦,弛山澤波池,禁秣馬酤酒貯積,所以周急繼困,慰安元元,便利百姓之道甚備。臣相不能悉陳,昧死奏故事詔書凡二十三事。臣謹案王法必本於農而務積聚,量入制用以備凶災,亡六年之畜,尚謂之急。元鼎三年,平原、勃海、太山、東郡溥被災害,民餓死於道路。二千石不豫慮其難,使至於此,賴明詔振救,乃得蒙更生。今歲不登,谷暴騰踴,臨秋收斂猶有乏者,至春恐甚,亡以相恤。西羌未平,師旅在外,兵革相乘,臣竊寒心,宜早圖其備。唯陛下留神元元,帥繇先帝盛德以撫海內。」上施行其策。 又數表采《易陰陽》及《明堂月令》奏之,曰: 臣相幸得備員,奉職不修,不能宣廣教化。陰陽未和,災害未息,咎在臣等。臣聞《易》曰:「天地以順動,故日月不過,四時不忒;聖王以順動,故刑罰清而民服。」天地變化,必繇陰陽,陰陽之分,以日為紀。日冬夏至,則八風之序立,萬物之性成,各有常職,不得相干。東方之神太昊,乘『震』執規司春;南方之神炎帝,乘『離』執衡司夏;西方之神少昊,乘『兌』,執矩司秋;北方之神顓頊,乘『坎』執權司冬;中央之神黃帝,乘『坤』、『艮』執繩司下土。茲五帝所司,各有時也。東方之卦不可以治西方,南方之卦不可以治北方。春興『兌』治則饑,秋興『震』治則華,冬興『離』治則洩,夏興『坎』治則雹。明王謹於尊天,慎於養人,故立羲和之官以乘四時,節授民事。君動靜以道,奉順陰陽,則日月光明,風雨時節,寒暑調和。三者得敘,則災害不生,五穀熟,絲麻遂,草木茂,鳥獸蕃,民不夭疾,衣食有餘。若是,則君尊民說,上下亡怨,政教不違,禮讓可興。夫風雨不時,則傷農桑;農桑傷,則民饑寒;饑寒在身,則亡廉恥,寇賊奸宄所繇生也。臣愚以為陰陽者,王事之本,群生之命,自古賢聖未有不繇者也。天子之義,必純取法天地,而觀於先聖。高皇帝所述書《天子所服第八》曰:「大謁者臣章受詔長樂宮,曰:『令群臣議天子所服,以安治天下。』相國臣何、御史大夫臣昌謹與將軍臣陵、太子太傅臣通等議:『春夏秋冬天子所服,當法天地之數,中得人和。故自天子王侯有土之君,下及兆民,能法天地,順四時,以治國家,身亡禍殃,年壽永究,是奉宗廟安天下之大禮也。臣請法之。中謁者趙堯舉春,李舜舉夏,侅鶬|秋,貢禹舉冬,四人各職一時。』大謁者襄章奏,制曰:『可。』」孝文皇帝時,以二月施恩惠於天下,賜孝弟力田及罷軍卒,祠死事者,頗非時節。御史大夫朝錯時為太子家令,奏言其狀。臣相伏念陛下恩澤甚厚,然而災氣未息,竊恐詔令有未合當時者也。願陛下選明經通知陰陽者四人,各主一時,時至明言所職,以和陰陽,天下幸甚! 相數陳便宜,上納用焉。 相敕掾史案事郡國及休告從家還至府,輒白四方異聞,或有逆賊風雨災變,郡不上,相輒奏言之。時,丙吉為御史大夫,同心輔政,上皆重之。相為人嚴毅,不如吉寬。視事九歲,神爵三年薨,謚曰憲侯。子弘嗣,甘露中有罪削爵為關內侯。 丙吉字少卿,魯國人也。治律令,為魯獄史。積功勞,稍遷至廷尉右監。坐法失官,歸為州從事。武帝末,巫蠱事起,吉以故廷尉監征,詔治巫蠱郡邸獄。時,宣帝生數月,以皇曾孫坐衛太子事系,吉見而憐之。又心知太子無事實,重哀曾孫無辜,吉擇謹厚女徒,令保養曾孫,置閒燥處。吉治巫蠱事,連歲不決。後元二年,武帝疾,往來長楊、五柞宮,望氣者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於是上遣使者分條中都官詔獄系者,亡輕重一切皆殺之。內謁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獄,吉閉門拒使者不納,曰:「皇曾孫在。他人亡辜死者猶不可,況親曾孫乎!」相守至天明不得入,穰還以聞,因劾奏吉。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因赦天下。郡邸獄系者獨賴吉得生,恩及四海矣。曾孫病,幾不全者數焉,吉數敕保養乳母加致醫藥,視遇甚有恩惠,以私財物給其衣食。 後吉為車騎將軍軍市令,遷大將軍長史,霍光甚重之,入為光祿大夫給事中。昭帝崩,無嗣,大將軍光遣吉迎昌邑王賀。賀即位,以行淫亂廢,光與車騎將軍張安世諸大臣議所立,未定。吉奏記光曰:「將軍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屬,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內憂懼,欲亟聞嗣主,發喪之日以大誼立後,所立非其人,復以大誼廢之,天下莫不服焉。方今社稷宗廟群生之命在將軍之一舉。竊伏聽於眾庶,察其所言,諸侯宗室在位列者,未有所聞於民間也。而遺詔所養武帝曾孫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時見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經術,有美材,行安而節和。願將軍詳大議,參以蓍龜,豈宜褒顯,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後決定大策,天下幸甚!」光覽其議,遂尊立皇曾孫,遣宗正劉德與吉迎曾孫於掖庭。宣帝初即位,賜吉爵關內侯。 吉為人深厚,不伐善。自曾孫遭遇,吉絕口不道前恩,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地節三年,立皇太子,吉為太子太傅,數月,遷御史大夫。及霍氏誅,上躬親政,省尚書事。是時,掖庭宮婢則令民夫上書,自陳嘗有阿保之功。章下掖庭令考問,則辭引使者丙吉知狀。掖庭令將則詣御史府以視吉。吉識,謂則曰:「汝嘗坐養皇曾孫不謹督笞,汝安得有功?獨渭城胡組、淮陽郭徵卿有恩耳。」分別奏組等共養勞苦狀。詔吉求組、征卿,已死,有子孫,皆受厚賞。詔免則為庶人,賜錢十萬。上親見問,然後知吉有舊恩,而終不言。上大賢之,制詔丞相:「朕微眇時,御史大夫吉與朕有舊恩,厥德茂焉。《詩》不雲乎?『亡德不報』。其封吉為博陽侯,邑千三百戶。」臨當封,吉疾病,上將使人加紳而封之,及其生存也。上憂吉疾不起,太子太傅夏侯勝曰:「此未死也。臣聞有陰德者,必饗其樂以及子孫。今吉未獲報而疾甚,非其死疾也。」後病果愈。吉上書固辭,自陳不宜以空名受賞。上報曰:「朕之封君,非空名也,而君上書歸侯印,是顯朕不德也。方今天下少事,君其專精神,省思慮,近醫藥,以自持。」後五歲,代魏相為丞相。 吉本起獄法小吏,後學《詩》、《禮》,皆通大義。及居相位,上寬大,好禮讓。掾史有罪臧,不稱職,輒予長休告,終無所案驗。客或謂吉曰:「君侯為漢相,奸吏成其私,然無所懲艾。」吉曰:「夫以三公之府有案吏之名,吾竊陋焉。」後人代吉,因以為故事,公府不案吏,自吉始。 於官屬掾史,務掩過揚善。吉馭吏耆酒,數逋蕩,嘗從吉出,醉嘔丞相車上。西曹主吏白欲斥之,吉曰:「以醉飽之失去士,使此人將復何所容?西曹地忍之,此不過污丞相車茵耳。」遂不去也。此馭吏邊郡人,習知邊塞發奔命警備事,嘗出,適見驛騎持赤白囊,邊郡發奔命書馳來至。馭吏因隨驛騎至公車刺取,知虜入雲中、代郡,遽歸府見吉白狀,因曰:「恐虜所入邊郡,二千石長吏有老病不任兵馬者,宜可豫視。」吉善其言,召東曹案邊長吏,瑣科條其人。未已,詔召丞相、御史,問以虜所入郡吏,吉具對。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詳知,以得譴讓。而吉見謂憂邊思職,馭吏力也。吉乃歎曰:「士亡不可容,能各有所長。向使丞相不先聞馭吏言,何見勞勉之有?」掾史繇是益賢吉。 吉又嘗出,逢清道群鬥者,死傷橫道,吉過之不問,掾史獨怪之。吉前行,逢人逐牛,牛喘吐舌,吉止駐,使騎吏問:「逐牛行幾里矣?」掾史獨謂丞相前後失問,或以譏吉,吉曰:「民斗相殺傷,長安令、京兆尹職所當禁備逐捕,歲竟丞相課其殿最,奏行賞罰而已。宰相不親小事,非所當於道路問也。方春少陽用事,未可大熱,恐牛近行,用暑故喘,此時氣失節,恐有所傷害也。三公典調和陰陽,職當憂,是以問之。」掾史乃服,以吉知大體。 五鳳三年春,吉病篤。上自臨問吉,曰:「君即有不諱,誰可以自代者?」吉辭謝曰:「群臣行能,明主所知,愚臣無所能識。」上固問,吉頓首曰:「西河太守杜延年明於法度,曉國家故事,前為九卿十餘年,今在郡治有能名。廷尉於定國執憲詳平,天下自以不冤。太僕陳萬年事後母孝,惇厚備於行止。此三人能皆在臣右,唯上察之。」上以吉言皆是而許焉。及吉薨,御史大夫黃霸為丞相,征西河太守杜延年為御史大夫,會其年老,乞骸骨。病免。以廷尉於定國代為御史大夫。黃霸薨,而定國為丞相,太僕陳萬年代定國為御史大夫,居位皆稱職,上稱吉為知人。 吉薨,謚曰定侯。子顯嗣,甘露中有罪削爵為關內侯,官至衛尉、太僕。始顯少為諸曹,嘗從祠高廟,至夕牲日,乃使出取齋衣。丞相吉大怒,謂其夫人曰:「宗廟至重,而顯不敬慎,亡吾爵者必顯也。」夫人為言,然後乃已。吉中子禹為水衡都尉,少子高為中壘校尉。 元帝時,長安士伍尊上書言:「臣少時為郡邸小吏,竊見孝宣皇帝以皇曾孫在郡邸獄。是時,治獄使者丙吉見皇曾孫遭離無辜,吉仁心感動,涕泣淒惻,選擇復作胡組養視皇孫,吉常從。臣尊日再侍臥庭上。後遭條獄之召,吉扞拒大難,不避嚴刑峻法。既遭大赦,吉謂守丞誰知,皇孫不當在官,使誰如移書京兆尹,遣與胡組俱送京兆尹,不受,復還。及組日滿當去,皇孫思慕,吉以私錢顧組,令留與郭徽卿並養數月,乃遣組去。後少內嗇夫白吉曰:『食皇孫亡詔令』。時,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給皇孫。吉即時病,輒使臣尊朝夕請問皇孫,視省席蓐燥濕。候伺組、徽卿,不得令晨夜去皇孫敖蕩,數奏甘毳食物。所以擁全神靈,成育聖躬,功德已無量矣。時豈豫知天下之福,而徼其報哉!誠其仁恩內結於心也。雖介之推割肌以存君,不足以比。教宣皇帝時,臣上書言狀,幸得下吉,吉謙讓不敢自伐,刪去臣辭,專歸美於組、徽卿。組、徽卿皆以受田宅賜錢,吉封為博陽侯,臣尊不得比組、徽卿。臣年老居貧,死在旦暮,欲終不言,恐使有功不著。吉子顯坐微文奪爵為關內侯,臣愚以為宜復其爵邑,以報先入功德。」先是,顯為太僕十餘年,與官屬大為奸利,臧千餘萬,司隸校尉昌案劾,罪至不道,奏請逮捕。上曰:「故丞相吉有舊恩,朕不忍絕。」免顯官,奪邑四百戶。後復以為城門校尉。顯卒,子昌嗣爵關內侯。 成帝時,修廢功,以吉舊恩尤重,鴻嘉元年制詔丞相御史:「蓋聞褒功德,繼絕統,所以重宗廟,廣賢聖之路也。故博陽侯吉以舊恩有功而封,今其祀絕,朕甚憐之。夫善善及子孫,古今之通誼也,其封吉孫中郎將、關內侯昌為博陽侯,奉吉後。」國絕三十二歲復續雲。昌傳子至孫,王莽時乃絕。 贊曰:古之制名,必繇象類,遠取諸物,近取諸身。故經謂君為元首,臣為股肱,明其一體,相待而成也。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勢也。近觀漢相,高祖開基,蕭、曹為冠,孝宣中興,丙、魏有聲。是時,黜陟有序,眾職修理,公卿多稱其位,海內興於禮讓。覽其行事,豈虛乎哉! 卷七十五犿趿較暮罹┬砝畬埥皉儉 眭弘字孟,魯國蕃人也。少時好俠,鬥雞走馬,長乃變節,從嬴公受《春秋》。以明經為議郎,至符節令。 孝昭元鳳三年正月,泰山、萊蕪山南匈匈有數千人聲,民視之,有大石自立,高丈五尺,大四十八圍,入地深八尺,三石為足。石立後有白烏數千下集其旁。是時,昌邑有枯社木臥復生,又上林苑中大柳樹斷枯臥地,亦自立生,有蟲食樹葉成文字,曰「公孫病已立」,孟推《春秋》之意,以為「石、柳,皆陰類,下民之象;泰山者,岱宗之岳,王者易姓告代之外。今大石自立,僵柳復起,非人力所為,此當有從匹夫為天子者。枯社木復生,故廢之家公孫氏當復興者也。」孟意亦不知其所在,即說曰:「先師董仲舒有言,雖有繼體守文之君,不害聖人之受命。漢家堯後,有傳國之運。漢帝宜誰差天下,求索賢人,禪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週二王后,以承順天命。」孟使友人內官長賜上此書。時,昭帝幼,大將軍霍光秉政,惡之,下其書廷尉。奏賜、孟妄設襖言惑眾,大逆不道,皆伏誅。後五年,孝宣帝興於民間,即位,征孟子為郎。 夏侯始昌,魯人也。通《五經》,以《齊詩》、《尚書》教授。自董仲舒、韓嬰死後,武帝得始昌,甚重之。始昌明於陰陽,先言柏梁台災曰,至期日果災。時,昌邑王以少子愛,上為選師,始昌為太傅。年老,以壽終。族子勝亦以儒顯名。 夏侯勝字長公。初,魯共王分魯西寧鄉以封子節侯,別屬大河,大河後更名東平,故勝為東平人。勝少孤,好學,從始昌受《尚書》及《洪範五行傳》,說災異。後事□卿,又從歐陽氏問。為學精孰,所問非一師也。善說禮服。征為博士、光祿大夫。會昭帝崩,昌邑王嗣立,數出。勝當乘輿前諫曰:「天久陰而不雨,臣下有謀上者,陛下出欲何之?」王怒,謂勝為襖言,縛以屬吏。吏白大將軍霍光,光不舉法。是時,光與車騎將軍張安世謀欲廢昌邑王。光讓安世以為洩語,安世實不言。乃召問勝,勝對言:「在《洪範傳》曰『皇之不極,厥罰常陰,時則下人有伐上者』,惡察察言,故雲臣下有謀。」光、安世大驚,以此益重經術士。後十餘日,光卒與安世白太后,廢昌邑王,尊立宣帝。光以為群臣奏事東宮,太后省政,宜知經術,白令勝用《尚書》授太后。遷長信少府,賜爵關內侯,以與謀廢立,定策安宗廟,益千戶。 宣帝初即位,欲褒先帝,詔丞相御史曰:「朕以眇身,蒙遺德,承聖業,奉宗廟,夙夜惟念。孝武皇帝躬仁誼,厲威武,北征匈奴,單于遠循,南平氐羌、昆明、甌駱兩越,東定 、貉、朝鮮,廓地斥境,立郡縣,百蠻率服,款塞自至,珍貢陳於宗廟;協音律,造樂歌,薦上帝,封太山,立明堂,改正朔,易服色;明開聖緒,尊賢顯功,興滅繼絕,褒周之後;備天地之禮,廣道術之路。上天報況,符瑞並應,寶鼎出,白麟獲,海效巨魚,神人並見,山稱萬歲。功德茂盛,不能盡宣,而廟樂未稱,朕甚悼焉。其與列侯、二千石、博士議。」於是群臣大議廷中,皆曰:「宣如詔書。」長信少府勝獨曰:「武帝雖有攘四夷廣土斥境之功,然多殺士眾,竭民財力,奢泰亡度,天下虛耗,百姓流離,物故者半。蝗蟲大起,赤地數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積至今未復。亡德澤於民,不宜為立廟樂。」公卿共難勝曰:「此詔書也。」勝曰:「詔書不可用也。人臣之誼,宜直言正論,非苟阿意順指。議已出口,雖死不悔。」於是丞相義,御史大夫廣明劾奏勝非議詔書,毀先帝,不道,及丞相長史黃霸阿縱勝,不舉劾,俱下獄。有司遂請尊孝武帝廟為世宗廟,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天下世世獻納,以明盛德。武帝巡狩所幸郡國凡四十九,皆立廟,如高祖、太宗焉。 勝、霸既久系,霸欲從勝受經,勝辭以罪死。霸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勝賢其言,遂授之。系再更冬,講論不怠。 至四年夏,關東四十九郡同日地動,或山崩,壞城郭室屋,殺六千餘人。上乃素服,避正殿,遣使者弔問吏民,賜死者棺錢。下詔曰:「蓋災異者,天地之戒也。朕承洪業,托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曩者地震北海、琅邪,壞祖宗廟,朕甚懼焉。其與列侯、中二千石博問術士,有以應變,補朕之闕,毋有所諱。」因大赦。勝出為諫大夫、給事中,霸為揚州剌吏。 勝為人質樸守正,簡易亡威儀。見時謂上為君,誤相字於前,上亦以是親信之。嘗見,出道上語,上聞而讓勝,勝曰:「陛下所言善,臣故揚之。堯言佈於天下,至今見誦。臣以為可傳,故傳耳。」朝廷每有大議,上知勝素直,謂曰:「先生通正言,無懲前事。」 勝復為長信少府,遷太子太傅。受詔撰《尚書》、《論語說》,賜黃金百斤。年九十卒官,賜塚塋,葬平陵。太后賜錢二百萬,為勝素服五日,以報師傅之恩,儒者以為榮。 始,勝每講授,常謂諸生曰:「士病不明經術,經術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學經不明,不如歸耕。」 勝從父子建字長卿,自師事勝及歐陽高,左右采獲,又從《五經》諸儒問與《尚書》相出入者,牽引以次章句,具文飾說。勝非之曰:「建所謂章句小儒,破碎大道。」建亦非勝為學疏略,難以應敵。建卒自顓門名經,為議郎、博士,至太子少傅。勝子兼為左曹太中大夫,孫堯至長信少府、司農、鴻臚,曾孫蕃郡守、州牧、長樂少府。勝同產弟子賞為梁內史,梁內史子定國為豫章太守。而建子千秋亦為少府、太子少傅。 京房字君明,東郡頓丘人也。治《易》,事梁人焦延壽。延壽字贛。贛貧賤,以好學得幸梁王。梁王共其資用,令極意學。既成,為郡史,察舉補小黃令。以候司先知奸邪,盜賊不得發。愛養吏民,化行縣中。舉最當遷,三老官屬上書願留贛,有詔許增秩留,卒於小黃。贛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必京生也。」其說長於災變,分六十四卦,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候:各有占驗。房用之尤精。好鍾律,知音聲。初元四年以孝廉為郎。 永光、建昭間,西羌反,日蝕,又久青亡光,陰霧不精。房數上疏,先言其將然,近數月,遠一歲,所言屢中,天子說之。數召見問,房對曰:「古帝王以功舉賢,則萬化成,瑞應著,末世以毀譽取人,故功業廢而致災異。宜令百官各試其功,災異可息。詔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課吏法。上令公卿朝臣與房會議溫室,皆以房言煩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許。上意鄉之。時,部刺史奏事京師,上召見諸刺史,令房曉以課事,刺史復以為不可行。唯御史大夫鄭私、光祿大夫周堪初言不可,後善之。 是時,中書令石顯顓權,顯友人五鹿充宗為尚書令,與房同經,論議相非。二人用事,房嘗宴見,問上曰:「幽、厲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將以為賢也?」上曰:「賢之。」房曰:「然則今何以知其不賢也?」上曰:「以其時亂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賢必治,任不肖必亂,必然之道也。幽、厲何不覺寤而更求賢,曷為卒任不肖以至於是?」上曰:「臨亂之君各賢其臣,令皆覺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齊桓公、秦二世亦嘗聞此君而非笑之,然則任豎習、趙高、政治日亂,盜賊滿山,何不以幽、厲卜之而覺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房因免冠頓首,曰:「《春秋》紀二百四十二年災異,以視萬世之君。今陛下即位已來,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湧,地震石隕,夏霜冬雷,春凋秋榮,隕霜不殺,水旱螟蟲,民人饑疫,盜賊不禁,刑人滿市,《春秋》所記災異盡備。陛下視今為治邪,亂邪?」上曰:「亦極亂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誰與?」上曰:「然幸其愈於彼,又以為不在此人也。」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上良久乃曰:「今為亂者誰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與圖事帷幄之中進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謂石顯,上亦知之,謂房曰:「已諭。」 房罷出,後上令房上弟子曉知考功課吏事者,欲試用之。房上中郎任良、姚平,「願以為刺史,試考功法,臣得通籍殿中,為奏事,以防雍塞。」石顯、五鹿充宗皆疾房,欲遠之,建言宜試以房為郡守。元帝於是以房為魏郡太守,秩八百石居,得以考功法治郡。房自請,願無屬刺史,得除用它郡人,自第吏千石已下,歲竟乘傳奏事。天子許焉。 房自知數以論議為大臣所非,內與石顯、五鹿充宗有隙,不欲遠離左右,及為太守,憂懼。房以建昭二年二月朔拜,上封事曰:「辛酉已來,蒙氣衰去,太陽精明,臣獨欣然,以為陛下有所定也。然少陰倍力而乘消息。臣疑陛下雖行此道,猶不得如意,臣竊悼懼。守陽平侯鳳欲見未得,至己卯,臣拜為太守,此言上雖明下猶勝之效也。臣出之後,恐必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願歲盡乘傳奏事,蒙哀見許。乃辛巳,蒙氣復乘卦,太陽侵色,此上大夫覆陽而上意疑也。已卯、庚辰之間,必有欲隔絕臣令不得乘傳奏事者。」 房未發,上令陽平侯鳳承製詔房,止無乘傳奏事。房意愈恐,去至新豐,因郵上封事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湧水為災。』至其七月,湧水出。臣弟子姚平謂臣曰:『房可謂知道,未可謂信道也。房言災異,未嘗不中,今湧水已出,道人當遂死,尚復何言?』臣曰:『陛下至仁,於臣尤厚,雖言而死,臣猶言也。』平又曰:『房可謂小忠,未可謂大忠也。昔秦時趙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亂,正先趣之。』今臣得出守郡,自詭效功,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塞湧水之異,當正先之死,為姚平所笑。」 房至陝,復上封事曰:「乃丙戌小雨,丁亥蒙氣去,然少陰併力而乘消息,戊子益甚,到五十分,蒙氣復起。此陛下欲正消息,雜卦之黨併力而爭,消息之氣不勝。強弱安危之機不可不察。己丑夜,有還風,盡辛卯,太陽復侵色,至癸巳,日月相薄,此邪陰同力而太陽為之疑也。臣前白九年不改,必有星亡之異。臣願出任良試考功,臣得居內,星亡之異可去。議者知如此於身不利,臣不可蔽,故雲使弟子不若試師。臣為刺史又當奏事,故復雲為刺史恐太守不與同心,不若以為太守,此其所以隔絕臣也。陛下不違其言而遂聽之,此乃蒙氣所以不解,太陽亡色者也。臣去朝稍遠,太陽侵色益甚,唯陛下毋難還臣而易逆天意。邪說雖安於人,天氣必變,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願陛下察焉。」房去月餘,竟征下獄。 初,淮陽憲王舅張博從房受學,以女妻房。房與相親,每朝見,輒為博道其語,以為上意欲用房議,而群臣惡其害己,故為眾所排。博曰:「淮陽王上親弟,敏達好政,欲為國忠。今欲令王上書求入朝,得佐助房。」房曰:「得無不可?」博曰:「前楚王朝薦士,何為不可?」房曰:「中書令石顯、尚書令五鹿君相與合同,巧佞之人也,事縣官十餘年;及丞相韋侯,皆久亡補於民,可謂亡功矣。此尤不欲行考功者也。淮陽王即朝見,勸上行考功,事善;不然,但言丞相、中書令任事久而不治,可休丞相,以御史大夫鄭弘代之,遷中書令置他官,以鉤盾令徐立代之,如此,房考功事得施行矣。」博具從房記諸所說災異事,因令房為淮陽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與淮陽王。石顯微司具知之,以房親近,未敢言。及房出守郡,顯告房與張博通謀,非謗政治,歸惡天子,詿誤諸侯王,語在《憲王傳》。初,房見道幽、厲事,出為御史大夫鄭弘言之。房、博皆棄市,弘坐免為庶人。房本姓李,推律自定為京氏,死時年四十一。 翼奉字少君,東海下邳人也。治《齊詩》,與蕭望之、匡衡同師。三人經術皆明,衡為後進,望之施之政事,而奉惇學不仕,好律歷陰陽之占。元帝初即位,諸儒薦之,征待詔宦者署,數言事宴見,天子敬焉。 時,平昌侯王臨以宣帝外屬侍中,稱詔欲從奉學其術。奉不肯與言,而上封事曰:「臣聞之於師,治道要務,在知下之邪正。人誠鄉正,雖愚為用;若乃懷邪,知益為害。知下之術,在於六情十二律而已。北方之情,好也;好行貪狼,申子主之。東方之情,怒也;怒行陰賊,亥卯主之。貪狼必待陰賊而後動,陰賊必待貪狼而後用,二陰並行,是以王者忌子卯也。《禮經》避之,《春秋》諱焉。南方之情,惡也;惡行廉貞,寅午主之。西方之情,喜也;喜行寬大,已酉主之。二陽並行,是以王者吉午酉也。《詩》曰:『吉日庚午。』上方之情,樂也;樂行奸邪,辰未主之。下方之情,哀也;哀行公正,戌丑主之。辰未屬陰,戌丑屬陽,萬物各以其類應。今陛下明聖虛靜以待物至,萬事雖眾,何聞而不諭,豈況乎執十二律而御六情!於以知下參實,亦甚優矣,萬不失一,自然之道也。乃正月癸未日加申,有暴風從西南來。未主奸邪,申主貪狼,風以大陰下抵建前,是人主左右邪臣之氣也。平昌侯比三來見臣,皆以正辰加邪時。辰為客,時為主人。以律知人情,王者之秘道也,愚臣誠不敢以語邪人。」 上以奉為中郎,召問奉:「來者以善日邪時,孰與邪日善時?」奉對曰:「師法用辰不用日。辰為客,時為主人。見於明主,侍者為主人。辰正時邪,見者正,侍者邪;辰邪時正,見者邪,侍者正。忠正之見,侍者雖邪,辰時俱正;大邪之見,侍者雖正,辰時俱邪。即以自知侍者之邪,而時邪辰正,見者反邪;即以自知侍者之正,而時正辰邪,見者反正。辰為常事,時為一行。辰疏而時精,其效同功,必參五觀之,然後可知。故曰:察其所繇,省其進退,參之六合五行,則可以見人性,知人情。難用外察,從中甚明,故詩之為學,情性而已。五性不相害,六情更興廢。觀性以歷,觀情以律,明主所宜獨用,難與二人共也。故曰:『顯諸仁,臧諸用。』露之則不神,獨行則自然矣,唯奉能用之,學者莫能行。」 是歲,關東大水,郡國十一饑,疫尤甚。上乃下詔江海陂湖園池屬少府者以假貧民,勿租稅;損大官膳,減樂府員,損苑馬,諸官館稀御幸者勿繕治;太僕、少府減食谷馬,水衡省食肉獸。明年二月戊午,地震。其夏,劉地人相食。七月己酉,地復震。上曰:「蓋聞賢聖在位,陰陽和,風雨時,日月光,星辰靜,黎庶康寧,考終厥命。今朕共承天地,托於公侯之上,明不能燭,德不能綏,災異並臻,連年不息。乃二月戊午,地大震於隴西郡,毀落太上皇廟殿壁木飾,壞敗 道縣城郭官寺及民室屋,厭殺人眾,山崩地裂,水泉湧出。一年地再動,天惟降災,震驚朕躬。治有大虧,咎至於此。夙夜兢兢,不通大變,深懷郁悼,未知其序。比年不登,元元因乏,不勝饑寒,以陷刑辟,朕甚閔焉, 怛於心。已詔吏虛倉廩,開府臧,振救貧民,群司其茂思天地之戒,有可蠲除減省以便萬姓者,各條奏。悉意陳朕過失,靡有所諱。」因赦天下,舉直言極諫之士。奉奏封事曰: 臣聞之於師曰,天地設位,懸日月,布星辰,分陰陽,定四時,列五行,以視聖人,名之曰道。聖人見道,然後知王治之象,故畫州土,建君臣,立律歷,陳成敗,以視賢者,名之曰經。賢者見經,然後知人道之務,則《詩》、《書》、《易》、《春秋》、《禮》、《樂》是也。《易》有陰陽,《詩》有五際,《春秋》有災異,皆列終始,推得失,考天心,以言王道之安危。至秦乃不說,傷之以法,是以大道不通,至於滅亡。今陛下明聖,深懷要道,燭臨萬方,布德流惠,靡有闕遺。罷省不急之用,振救困貧,賦醫藥,賜棺錢,恩澤甚厚。又舉直言,求過失,盛德純備,天下幸甚。 臣奉竊學《齊詩》,聞五際之要《十月之交》篇,知日蝕、地震之效昭然可明,猶巢居知風,穴處知雨,亦不足多,適所習耳。臣聞人氣內逆,則感動天地;天變見於星氣日蝕,地變見於奇物震動。所以然者,陽用其精,陰用其形,猶人之有五臟六體,五臟象天,六體象地。故髒病則氣色發於面,體病則欠申動於貌。今年太陰建於甲戌,律以庚寅初用事,歷以甲午從春。歷中甲庚,歷得參陽,性中仁義,情得公正貞廉,百年之精歲也。正以精歲,本首王位,日臨中時接律而地大震,其後連月久陰,雖有大令,猶不能復,陰氣盛矣。古者朝廷必有同姓以明親親,必有異姓以明賢賢,此聖王之所以大通天下也。同姓親而易進,異姓疏而難通,故同姓一,異姓五,乃為平均。今左右亡同姓,獨以舅後之家為親,異姓之臣又疏。二後之黨滿朝,非特處位,勢尤奢僭過度,呂、霍、上官足以卜之,甚非愛人之道,又非後嗣之長策也。陰氣之盛,不亦宜乎! 臣又聞未央、建章、甘泉宮才人各以百數,皆不得天性。若杜陵園,其已御見者,臣子不敢有言,雖然,太皇太后之事也。及諸侯王園,與其後宮,宜為設員,出其過制者,此損陰氣應天救邪之道也。今異至不應,災將隨之。其法大水,極陰生陽,反為大旱,甚則有火災,春秋宋伯姬是矣。唯陛下財察。 明年夏四月乙未,孝武園白鶴館災。奉自以為中,上疏曰:「臣前上五際地震之效,曰極陰生陽,恐有火災。不合明聽,未見省答,臣竊內不自信。今白鶴館以四月乙未,時加於卯,月宿亢災,與前地震同法。臣奉乃深知道之可信也。不勝拳拳,願復賜間,卒其終始。」 上復延問以得失。奉以為祭天地於雲陽汾陰,及諸寢廟不以親疏迭毀,皆煩費,違古制。又宮室苑囿,奢泰難供,以故民困國虛,亡累年之畜。所繇來久,不改其本,難以末正,乃上疏曰: 臣聞昔者盤庚改邑以興殷道,聖人美之。竊聞漢德隆盛,在於孝文皇帝躬行節儉,外省徭役。其時未有甘泉、建章及上林中諸離宮館也。未央宮又無高門、武台、麒麟、鳳皇、白虎、玉堂、金華之殿,獨有前殿、曲台、漸台、宣室、溫室、承明耳。孝文欲作一台,度用百金,重民之財,廢而不為,其積土基,至今猶存,又下遺詔,不起山墳。故其時天下大和,百姓洽足,德流後嗣。 如令處於當今,因此制度,必不能成功名。天道有常,王道亡常,亡常者所以應有常也。必有非常之主,然後能立非常之功。臣願陛下徙都於成周,左據成皋,右阻黽池,前鄉崧高,後介大河,建滎陽,扶河東,南北千里以為關,而入敖倉;地方百里者八九,足以自娛;東厭諸侯之權,西遠羌胡之難,陛下共已亡為,按成周之居,兼盤庚之德,萬歲之後,長為高宗。漢家郊兆寢廟祭祀之禮多不應古,臣奉誠難亶居而改作,故願陛下遷都正本。眾制皆定,亡復繕治宮館不急之費,歲可余一年之畜。 臣聞三代之祖積德以王,然皆不過數百年而絕。周至成王,有上賢之材,因文、武之業,以周、召為輔,有司各敬其事,在位莫非其人。天下甫二世耳,然周公猶作詩、書深戒成王,以恐失天下。《書》則曰:「王毋若殷王紂。」其《詩》則曰:「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宜監於殿,駿命不易。」今漢初取天下,起於豐沛,以兵征伐,德化未洽,後世奢侈,國家之費當數代之用,非直費財,又乃費士。孝武之世,暴骨四夷,不可勝數。有天下雖未久,至於陛下八世九主矣,雖有成王之明,然亡周、召之佐。今東方連年饑饉,加之以疾疫,百姓菜色,或至相食。地比震動,天氣混濁,日光侵奪。繇此言之,執國政者豈可以不懷怵惕而戒萬分之一乎!故臣願陛下因天變而徙都,所謂與天下更始者也。天道終而復始,窮則反本,故能延長而亡窮也。今漢道未終,陛下本而始之,於以永世延祚,不亦優乎!如因丙子之孟夏,順太陰以東行,到後七年之明歲,必有五年之餘蓄,然後大行考室之禮,雖周之隆盛,亡以加此。唯陛下留神,詳察萬世之策。 書奏,天子異其意,答曰:「問奉:今園廟有七,雲東徙,狀何如?」奉對曰「昔成王徙洛,般庚遷殷,其所避就,皆陛下所明知也。非有聖明,不能一變天下之道。臣奉愚戇狂惑,唯陛下裁赦。」 其後,貢禹亦言當定迭毀禮,上遂從之。及匡衡為丞相,奏徙南北郊,其議皆自奉發之。 奉以中郎為博士、諫大夫,年老以壽終。子及孫,皆以學在儒官。 李尋字子長,平陵人也。治《尚書》,與張孺、鄭寬中同師。寬中等守師法教授,尋獨好《洪範》災異,又學天文月令陰陽。事丞相翟方進,方進亦善為星歷,除尋為吏,數為翟侯言事。帝舅曲陽侯王根為大司馬票騎將軍,厚遇尋。是時多災異,根輔政,數虛己問尋。尋見漢家有中衰厄會之象,其意以為且有洪水為災,乃說根曰: 《書》云「天聰明」,蓋言紫宮極樞,通位帝紀,太微四門,廣開大道,五經六緯,尊術顯士,翼張舒布,燭臨四海,少微處士,為比為輔,故次帝廷,女宮在後。聖人承天,賢賢易色,取法於此。天官上相上將,皆顓面正朝,憂責甚重,要在得人。得人之效,成敗之機,不可不勉也。昔秦穆公說諓ぼ之言,任仡仡之勇,身受大辱,社稷幾亡。悔過自責,思惟黃發,任用百里奚,卒伯西域,德列王道。二者禍福如此,可不慎哉! 夫士者,國家之大寶,功名之本也。將軍一門九候,二十硃輪,漢興以來,臣子貴盛,未嘗至此。夫物盛必衰,自然之理,唯有賢友強輔,庶幾可以保身命,全子孫,安國家。 《書》曰:「歷象日月星辰」,此言仰視天文,俯察地理,觀日月消息,侯星辰行伍,揆山川變動,參人民謠俗,以製法度,考禍福。舉措悖逆,咎敗將至,徵兆為之先見。明君恐懼修正,側身博問,轉禍為福;不可救者,即蓄備以待之,故社稷亡憂。 竊見往者赤黃四塞,地氣大發,動土竭民,天下擾亂之征也。彗星爭明,庶雄為桀,大寇之引也。此二者已頗效矣。城中訛言大水,奔走上城,朝廷驚駭,女孽入宮,此獨未效。間者重以水泉湧溢,旁宮闕仍出。月、太白入東井,犯積水,缺天淵。日數湛於極陽之色。羽氣乘宮,起風積雲。又錯以山崩地動,河不用其道。盛冬雷電,潛龍為孽。繼以隕星流彗,維、填上見,日蝕有背鄉。此亦高下易居,洪水之征也。不憂不改,洪水乃欲蕩滌,流彗乃欲掃除;改之,則有年亡期。故屬者頗有變改,小貶邪猾,日月光精,時雨氣應,此皇天右漢亡已也,何況致大改之! 宜急博求幽隱,拔擢天士,任以大職。諸闒茸佞諂,抱虛求進,乃用殘賊酷虐聞者,若此之徒,皆嫉善憎忠,壞天文,敗地理,湧躍邪陰,湛溺太陽,為主結怨於民,宜以時廢退,不當得居位。誠必行之,凶災銷滅,子孫之福不旋日而至。政治感陰陽,猶鐵炭之低卬,見效可信者也。及諸蓄水連泉,務通利之。修舊堤防,省池澤稅,以助損邪陰之盛。案行事,考變易,訛言之效,未嘗不至。請征韓放,掾周敞、王望可與圖之。 相於是薦尋。哀帝初即位,召尋待詔黃門,使侍中衛尉傅喜問尋曰:「間者水出地動,日月失度,星辰亂行,災異仍重,極言毋有所諱。」尋對曰: 陛下聖德,尊天敬地,畏命重民,悼懼變異,不忘疏賤之臣,幸使重臣臨問,愚臣不足以奉明詔。竊見陛下新即位,開大明,除忌諱,博延名士,靡不並進。臣尋位卑術淺,過隨眾賢待詔,食太官,衣御府,久污玉堂之署。比得召見,亡以自效。復特見延問至誠,自以逢不世出之命,願竭愚心,不敢有所避,庶幾萬分有一可采。唯棄須臾之間,宿留瞽言,考之文理,稽之《五經》,揆之聖意,以參天心。夫變異之來,各應像而至,臣謹條陳所聞。 《易》曰:「縣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夫日者,眾陽之長,輝光所燭,萬里同晷,人君之表也。故日將旦,清風發,群陰伏,君以臨朝,不牽於色。日初出,炎以陽,君登朝,佞不行,忠直進,不蔽障。日中輝光,君德盛明,大臣奉公。日將入,專以一,君就房,有常節。君不修道,則日失其度,暗昧亡光。各有雲為:其於東方作,日初出時,陰雲邪氣起者,法為牽於女謁,有所畏難;日出後,為近臣亂政;日中,為大臣欺誣;日且入,為妻妾役使所營。間者日尤不精,光明侵奪失色,邪氣珥蜺數作。本起於晨,相連至昏,其日出後至日中間差愈。小臣不知內事,竊以日視陛下志操,衰於始初多矣。其咎恐有以守正直言而得罪者,傷嗣害世,不可不慎也。唯陛下執乾剛之德,強志守度,毋聽女謁邪臣之態。諸保阿乳母甘言悲辭之托,斷而勿聽。勉強大誼,絕小不忍;良有不得已,可賜以貨財,不可私以官位,誠皇天之禁也。日失其光,則星辰放寬。陽不能制陰,陰桀得作。間者太白正晝經天。宜隆德克躬,以執不軌。 臣聞月者,眾陰之長,銷息見伏,百里為品,千里立表,萬里連紀,妃後大臣諸侯之象也。朔晦正終始,弦為繩墨,望成君德,春夏南,秋冬北。間者,月數以春夏與日同道,過軒轅上後受氣,入太微帝廷揚光輝,犯上將近臣,列星皆失色,厭厭如滅,此為母后與政亂朝,陰陽俱傷,兩不相便。外臣不知朝事,竊信天文即如此,近臣已不足仗矣。屋大柱小,可為寒心。唯陛下親求賢士,無強所惡,以崇社稷,尊強本朝。 臣聞五星者,五行之精,五帝司命,應王者號令為之節度。歲星主歲事,為統首,號令所紀,今失度而盛,此君指意欲有所為,未得其節也。又填星不避歲星者,後帝共政,相留於奎、婁,當以義斷之。熒惑往來亡常,周歷兩宮,作態低卬,入天門,上明堂,貫尾亂宮。太白髮越犯庫,兵寇之應也。貫黃龍,入帝庭,當門而出,隨熒惑入天門,至房而分,欲與熒惑為患,不敢當明堂之精。此陛下神靈,故禍亂不成也。熒惑厥弛,佞巧依勢,微言毀譽,進類蔽善。太白出端門,臣有不臣者。火入室,金上堂,不以時解,其憂凶。填、歲相守,又主內亂。宜察蕭牆之內,毋急親疏之微,誅放佞人,防絕萌牙,以蕩滌濁濊,消散積惡,毋使得成禍亂。辰星主正四時,當效於四仲;四時失序,則辰星作異。今出於歲首之孟,天所以譴告陛下也。政急則出早,政緩則出晚,政絕不行則伏不見而為彗茀。四孟皆出,為易王命;四季皆出,星家所諱。今幸獨出寅孟之月,蓋皇天所以篤右陛下也,宜深自改。 治國故不可以慼慼,欲速則不達。經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加以號令不順四時,既往不咎,來事之師也。間者春三月治大獄,時賊陰立逆,恐歲小收;季夏舉兵法,時寒氣應,恐後有霜雹之災;秋月行封爵,其月土濕奧,恐後有雷雹之變。夫以喜怒賞罰,而不顧時禁,雖有堯、舜之心,猶不能致和。善言天者,必有效於人。設上農夫而欲冬田,肉袒深耕,汗出種之,然猶不生者,非人心不至,天時不得也。《易》曰:「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書》曰:「敬授民時。」故古之王者,尊天地,重陰陽,敬四時,嚴月令。順之以善政,則和氣可立致,猶枹鼓之相應也。今朝廷忽於時月之令,諸侍中、尚書近臣宜皆令通知月令之意,設群下請事;若陛下出令有謬於時者,當知爭之,以順時氣。 臣聞五行以水為本,其星玄武婺女,天地所紀,終始所生。水為準平,王道公正修明,則百川理,落脈通;偏黨失綱,則踴溢為敗。《書》云「水曰潤下」,陰動而卑,不失其道。天下有道,則河出圖,洛出書,故河、洛決溢,所為最大。今汝、穎畎澮皆川水漂踴,與雨水並為民害,此《詩》所謂「燁燁震電,不寧不令,百川沸騰」者也。其咎在於皇甫卿士之屬。唯陛下留意詩人之言,少抑外親大臣。 臣聞地道柔靜,陰之常義也。地有上、中、下:其上位震,應妃、後不順;中位應大臣作亂;下位應庶民離畔。震或於其國,國君之咎也。四方中央連國歷州俱動者,其異最大。間者關東地數震,五星作異,亦未大逆,宜務崇陽抑陰,以救其咎;固志建威,閉絕私路,拔進英雋,退不任職,以強本朝。夫本強則精神折衝,本弱則招殃致凶,為邪謀所陵。聞往者淮南王作謀之時,其所難者,獨有汲黯,以為公孫弘等不足言也。弘,漢之名相,於今亡比,而尚見輕,何況亡弘之屬乎?故曰朝廷亡人,則為賊亂所輕,其道自然也。天下未聞陛下奇策固守之臣也。語曰,何以知朝廷之衰?人人自賢,不務於通人,故世陵夷。 馬不伏歷,不可以趨道;士不素養,不可以重國。《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非虛言也。陛下秉四海之眾,曾亡柱干之固守聞於四境,殆聞之不廣,取之不明,勸之不篤,傳曰:「士之美者善養禾,君之明者善養士。」中人皆可使為君子。詔書進賢良,赦小過,無求備,以博聚英雋。如近世貢禹,以言事忠切蒙尊榮,當此之時,士厲身立名者多。禹死之後,日日以衰。及京兆尹王章坐言事誅滅,智者結舌,邪偽並興,外戚顓命,君臣隔塞,至絕繼嗣,女宮作亂。此行事之敗,誠可畏而悲也。 本在積任母后之家,非一日之漸,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也。先帝大聖,深見天意昭然,使陛下奉承天統,欲矯正之也。宜少抑外親,選練左右,舉有德行道術通明之士充備天官,然後可以輔聖德,保帝位,承大宗。下至郎吏從官,行能亡以異,又不通一藝,及博士無文雅者,宜皆使就南畝,以視天下,明朝廷皆賢材君子,於以重朝尊君,滅凶致安,此其本也。臣自知所言害身,不辟死亡之誅,唯財留神,反覆復愚臣之言。 是時,哀帝初立,成帝外家王氏未甚抑黜,而帝外家丁、傅新貴,祖母傅太后尤驕恣,欲稱尊號。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執政諫爭,久之,上不得已,遂免光、丹而尊傅太后。語在《丹傳》。上雖不從尋言,然采其語,每有非常,輒問尋。尋對屢中,遷黃門侍郎。以尋言且有水災,故拜尋為騎都尉,使護河堤。 初,成帝時,齊人甘忠可詐造《天官歷》、《包元太平經》十二卷,以言「漢家逢天地之大終,當更受命於天,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教我此道。」忠可以教重平夏賀良、容丘丁廣世、東郡郭昌等,中壘校尉劉向奏忠可假鬼神罔上惑眾,下獄治服,未斷病死。賀良等坐挾學忠可書以不敬論,後賀良等復私以相教。哀帝初立,司隸校尉解光亦以明經通災異得幸,白賀良等所挾忠可書。事下奉車都尉劉歆,歆以為不合《五經》,不可施行。而李尋亦好之。光曰:「前歆父向奏忠可下獄,歆安肯通此道?」時,郭昌為長安令,勸尋宜助賀良等。尋遂白賀良等皆待詔黃門,數詔見,陳說:「漢歷中衰,當更受命。成帝不應天命,故絕嗣。今陛下久疾,變異屢數,天所以譴告人也。宜急改元易號,乃得延年益壽,皇子生,災異息矣。得道不得行,咎殃且亡,不有洪水將出,災火且起,滌蕩民人。」 哀帝久寢疾,幾其有益,遂從賀良等議。於是詔制丞相御史:「蓋聞《尚書》『五曰考終命』,言大運一終,更紀天元人元,考文正理,推歷定紀,數如甲子也。朕以眇身入繼太祖,承皇天,總百僚,子元元,未有應天心之效。即位出入三年,災變數降,日月失度,星辰錯謬,高下貿易,大異連仍,盜賊並起。朕甚俱焉,戰戰兢兢,唯恐陵夷。惟漢興至今二百載,歷紀開元,皇天降非材之右,漢國再獲受命之符,朕之不德,曷敢不通夫受天之元命,必與天下自新。其大赦天下,以建平二年為太初元年,號曰陳聖劉太平皇帝。漏刻以百二十為度。佈告天下,使明知之。」 後月餘,上疾自若。賀良等復欲妄變政事,大臣爭以為不可許。賀良等奏言大臣皆不知天命,宜退丞相御史,以解光、李尋輔政。上以其言亡驗,遂下賀良等吏,而下詔曰:「朕獲保宗廟,為政不德,變異屢仍,恐懼戰慄,未知所繇。待詔賀良等建言改元易號,增益漏刻,可以永安國家。朕信道不篤,過聽其言,幾為百姓獲福。卒無嘉應,久旱為災。以問賀良等,對當復改制度,皆背經誼,違聖制,不合時宜。夫過而不改,是為過矣。六月甲子詔書,非赦令,它皆蠲除之。賀良等反道惑眾,奸態當窮竟。」皆下獄,光祿勳平當、光祿大夫毛莫如與御史中丞、廷尉雜治,當賀良等執左道,亂朝政,傾覆國家,誣罔主上,不道。賀良等皆伏誅。尋及解光減死一等,徙敦煌郡。 贊曰:幽贊神明,通合天人之道者,莫著乎《易》、《春秋》。然子贛猶云「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已矣。漢興,推陰陽言災異者,孝武時有董仲舒、夏侯始昌;昭、宣則眭孟、夏侯勝;元、成則京房、翼奉、劉向、谷永;哀、平則李尋、田終術。此其納說時君著明者也。察其所言,彷彿一端。假經設誼,依托象類,或不免乎「億則屢中」。仲舒下吏,夏侯囚執,眭孟誅戮,李尋流放,此學者之大戒也。京房區區,不量淺深,危言刺譏,樞怨強臣,罪辜不旋踵,亦不密以失身,悲夫! 卷七十六犝砸W籇牴藤踖埥皉儉 趙廣漢字子都,涿郡蠡吾人也,故屬河間。少為郡吏、州從事,以廉潔通敏下士為名。舉茂材,平准令。察廉為陽翟令。以治行尤異,遷京輔都尉,守京兆尹。會昭帝崩,而新豐杜建為京兆掾,護作平陵方上。建素豪俠,賓客為奸利,廣漢聞之,先風告。建不改,於是收案致法。中貴人豪長者為請無不至,終無所聽。宗族賓客謀欲篡取,廣漢盡知其計議主名起居,使吏告曰:「若計如此,且並滅家。」令數吏將建棄市,莫敢近者。京師稱之。 是時,昌邑王征即位,行淫亂,大將軍霍光與群臣共廢王,尊立宣帝。廣漢以與議定策,賜爵關內侯。遷穎川太守。郡大姓原、褚宗族橫恣,賓客犯為盜賊,前二千石莫能禽制。廣漢既至數月,誅原、褚首惡,郡中震慄。 先是,穎川豪傑大姓相與為婚姻,吏俗朋黨。廣漢患之,厲使其中可用者受記,出有案問,既得罪名,行法罰之,廣漢故漏洩其語,令相怨咎。又教吏為缿筩,及得投書,削其主名,而托以為豪桀大姓子弟所言。其後強宗大族家家結為仇讎,奸黨散落,風俗大改。吏民相告訐,廣漢得以為耳目,盜賊以故不發,發又輒得。一切治理,威名流聞,及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聞廣漢。 本始二年,漢發五將軍擊匈奴,征遣廣漢以太守將兵,屬蒲類將軍趙充國。從軍還,復用守京兆尹,滿歲為真。 廣漢為二千石,以和顏接士,其尉薦待遇吏,慇勤甚備。事推功善,歸之於下,曰:「某掾卿所為,非二千石所及。」行之發於至誠。吏見者皆輸寫心腹,無所隱匿,鹹願為用。僵仆無所避。廣漢聰明,皆知其能之所宜,盡力與否。其或負者,輒先聞知,風諭不改,乃收捕之,無所逃,按之罪立具,即時伏辜。 廣漢為人強力,天性精於吏職。見吏民,或夜不寢至旦。尤善為鉤距,以得事情。鉤距者,設欲知馬賈,則先問狗,已問羊,又問牛,然後及馬,參伍其賈,以類相準,則知馬之貴賤不失實矣。唯廣漢至精能行之,他人效者莫能及。郡中盜賊,閭裡輕俠,其根株窟穴所在,及吏受取請求銖兩之奸,皆知之。長安少年數人會窮裡空捨謀共劫人,坐語未訖,廣漢使吏捕治具服。富人蘇回為郎,二人劫之。有傾,廣漢將吏到家,自立庭下,使長安丞龔奢叩堂戶曉賊,曰:「京兆尹趙君謝兩卿,無得殺質,此宿衛臣也。釋質,束手,得善相遇,幸逢赦令,或時解脫。」二人驚愕,又素聞廣漢名,即開戶出,下堂叩頭,廣漢跪謝曰:「幸全活郎,甚厚!」送獄,敕吏謹遇,給酒肉。至冬當出死,豫為調棺,給斂葬具,告語之,皆曰:「死無所恨!」 廣漢嘗記召湖都亭長,湖都亭長西至界上,界上亭長戲曰:「至府,為我多謝問趙君。」亭長既至,廣漢與語,問事畢,謂曰:「界上亭長寄聲謝我,何以不為致問?」亭長叩頭服實有之。廣漢因曰:「還為吾謝界上亭長,勉思職事,有以自效,京兆不忘卿厚意。」其發奸 伏如神,皆此類也。 廣漢奏請,令長安游徼獄吏秩百石,其後百石吏皆差自重,不敢枉法妄系留人。京兆政清,吏民稱之不容口。長老傳以為自漢興治京兆者莫能及。左馮翊、右扶風皆治長安中,犯法者從跡喜過京兆界。廣漢歎曰:「亂吾治者,常二輔也!誠令廣漢得兼治之,直差易耳。」 初,大將軍霍光秉政,廣漢事光。及光薨後,廣漢心知微指,發長安吏自將,與俱至光子博陸侯禹第,直突入其門,瘦索私屠酤,椎破盧罌,斧斬其門關而去。時,光女為皇后,聞之,對帝涕泣。帝心善之,以召問廣漢。廣漢由是侵犯貴戚大臣。所居好用世吏子孫新進年少者,專厲強壯鋒氣,見事風生,無所迴避,率多果敢之計,莫為持難。廣漢終以此敗。 初,廣漢客私酤酒長安市,丞相吏逐去,客疑男子蘇賢言之,以語廣漢。廣漢使長安丞按賢,尉史禹故劾賢為騎士屯霸上,不詣屯所,乏軍興。賢父上書訟罪,告廣漢,事下有司復治,禹坐要斬,請逮捕廣漢。有詔即訊,辭服,會赦,貶秩一等。廣漢疑其邑子榮畜教令,後以他法論殺畜。人上書言之,事下丞相御史,案驗甚急。廣漢使所親信長安人為丞相府門卒,令微司丞相門內不法事。地節三年七月中,丞相傅婢有過,自絞死。廣漢聞之,疑丞相夫人妒殺之府捨。而丞相奉齋酎入廟祠,廣漢得此,使中郎趙奉壽風曉丞相,欲以脅之,毋令窮正己事。丞相不聽,按驗愈急。廣漢欲告之。先問太史知星氣者,言今年當有戮死大臣,廣漢即上書告丞相罪。制曰:「下京兆尹治。」廣漢知事迫切,遂自將吏卒突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辭,收奴婢十餘人去,責以殺婢事。丞相魏相上書自陳:「妻實不殺婢。廣漢數犯罪法不伏辜,以詐巧迫脅臣相,幸臣相寬不奏。願下明使者治廣漢所驗臣相家事。」事下廷尉治,實丞相自以過譴笞傅婢,出至外弟乃死,不如廣漢言。司直蕭望之劾奏:「廣漢摧辱大臣,欲以劫持奉公,逆節傷化,不道。」宣帝惡之。下廣漢廷尉獄,又坐賊殺不辜,鞠獄故不以實,擅斥除騎士乏軍興數罪。天子可其奏。吏民守闕號泣者數萬人,或言:「臣生無益縣官,願代趙京兆死,使得牧養小民。」廣漢竟坐要斬。 廣漢雖坐法誅,為京兆尹廉明,威制豪強,小民得職。百姓追思,歌之至今。 尹翁歸字子兄,河東平陽人也,徙杜陵。翁歸少孤,與季父居。為獄小吏,曉習文法。喜擊劍,人莫能當。是時,大將軍霍光秉政,諸霍在平陽,奴客持刀兵入市斗變,吏不能禁,及翁歸為市吏,莫敢犯者。公廉不受饋,百賈畏之。 後去吏居家。會田延年為河東太守,行縣至平陽,悉召故吏五六十人,延年親臨見,令有文者東,有武者西。閱數十人,次到翁歸,獨伏不肯起,對曰:「翁歸文武兼備,唯所施設。」功曹以為此吏倨敖不遜,延年曰「何傷?」遂召上辭問,甚奇其對,除補卒史,便從歸府。案事發奸,窮竟事情,延年大重之,自以能不及翁歸,徙署督郵。河東二十八縣,分為兩部,閎孺部汾北,翁歸部汾南。所舉應法,得其罪辜,屬縣長吏雖中傷,莫有怨者。舉廉為緱氏尉,歷守郡中,所居治理,遷補都內令,舉廉為弘農都尉。 征拜東海太守,過辭廷尉於定國。定國家在東海,欲屬托邑子兩人,令坐後堂待見。定國與翁歸語終日,不敢見其邑子。既去,定國乃謂邑子曰:「此賢將,汝不任事也,又不可干以私。」 翁歸治東海明察,郡中吏民賢不肖,及奸邪罪名盡知之,縣縣各有記籍。自聽其政,有急名則少緩之,吏民小解,輒披籍。縣縣收取黠吏豪民,案致其罪,高至於死。收取人必於秋冬課吏大會中,及出行縣,不以無事時。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懼改行自新。東海大豪郯許仲孫為奸猾,亂吏治,郡中苦之。二千石欲捕者,輒以力勢變詐自解,終莫能制。翁歸至,論棄仲孫市,一郡怖慄,莫敢犯禁。東海大治。 以高第入守右扶風,滿歲為真。選用廉平疾奸吏以為右職,接待以禮,好惡與同之;其負翁歸,罰亦必行。治如在東海故跡,奸邪罪名亦縣縣有名籍。盜賊發其比伍中,翁歸輒召其縣長吏,曉告以奸黠主名,教使用類推跡盜賊所過抵,類常如翁歸言,無有遺脫。緩於小弱,急於豪強。豪強有論罪,輸掌畜官,使斫莝,責以員程,不得取代。不中程,輒笞督,極者至以鈇自剄而死。京師畏其威嚴,扶風大治,盜賊課常為三輔最。 翁歸為政雖任刑,其在公卿之間清潔自守,語不及私,然溫良謙退,不以行能驕人,甚得名譽於朝廷。視事數歲,元康四年病卒。家無餘財,天子賢之,制詔御史:「朕夙興夜寐,以求賢為右,不異親疏近遠,務在安民而已。扶風翁歸廉平鄉正,治民異等,早夭不遂,不得終其功業,朕甚憐之。其賜翁歸子黃金百斤,以奉其祭祠。」 翁歸三子皆為郡守。少子岑歷位九卿,至後將軍。而閎孺應至廣陵相,有治名。由是世稱田延年為知人。 韓延壽字長公,燕人也,徙杜陵。少為郡文學。父義為燕郎中。刺王之謀逆也,義諫而死,燕人閔之。是時,昭帝富於春秋,大將軍霍光持政,征郡國賢良、文學,問以得失。時魏相以文學對策,以為「賞罰所以勸善禁惡,政之本也。日者燕王為無道,韓義出身強諫,為王所殺。義無比干之親而蹈比干之節,宜顯賞其子,以示天下,明為人臣之義。」光納其言,因擢延壽為諫大夫,遷淮陽太守。治甚有名,徙穎川。 穎川多豪強,難治,國家常為選良二千石。先是,趙廣漢為太守,患其俗多朋黨,故構會吏民,令相告訐,一切以為聰明,穎川由是以為俗,民多怨仇。延壽欲更改之,教以禮讓,恐百姓不從,乃歷召郡中長老為鄉里所信向者數十人,設酒具食,親與相對,接以禮意,人人問以謠俗,民所疾苦,為陳和睦親愛、銷除怨咎之路。長老皆以為便,可施行,因與議定嫁娶、喪祭儀品,略依古禮,不得過法。延壽於是令文學校官諸生皮弁執俎豆,為吏民行喪嫁娶禮。百姓遵用其教,賣偶車馬下裡偽物者,棄之市道。數年,徙為東郡太守,黃霸代延壽居穎川,霸因其跡而大治。 延壽為吏,上禮義,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賢士,以禮待用,廣謀議,納諫爭;舉行喪讓財,表孝弟有行;修治學官,春秋鄉射,陳鐘鼓管弦,盛升降揖讓,及都試講武,設斧鋮旌旗,習射御之事,治城郭,收賦租,先明佈告其日,以期會為大事,吏民敬畏趨鄉之。又置正、五長,相率以孝弟,不得捨奸人。閭裡仟佰有非常,吏輒聞知,奸人莫敢入界。其始若煩,後吏無追捕之苦,民無箠楚之憂,皆便安之。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約誓明。或欺負之者,延壽痛自刻責:「豈其負之,何以至此?」吏聞者自傷悔,其縣尉至自刺死。及門下掾自剄,人救不殊,因喑不能言。延壽聞之,對掾史涕泣,遣吏醫治視,厚復其家。 延壽嘗出,臨上車,騎吏一人後至,敕功曹議罰白。還至府門,門卒當車,願有所言。延壽止車問之,卒曰:「《孝經》曰:『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愛,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今旦明府早駕,久駐未出,騎吏父來至府門,不敢入。騎吏聞之,趨走出謁,適會明府登車。以敬父而見罰,得毋虧大化乎?」延壽舉手輿中曰:「微子,太守不自知過。」歸捨,召見門卒。卒本諸生,聞延壽賢,無因自達,故代卒,延壽遂待用之。其納善聽諫,皆此類也。在東郡三歲,令行禁止,斷獄大減,為天下最。 入守左馮翊,滿歲稱職為真。歲余,不肯出行縣。丞掾數白:「宜循行郡中,覽觀民俗,考長吏治跡。」延壽曰:「縣皆有賢令長,督郵分明善惡於外,行縣恐無所益,重為煩憂。」丞掾皆以為方春月,可一出勸耕桑。延壽不得已,行縣至高陵,民有昆弟相與訟田自言,延壽大傷之,曰:「幸得備位,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爭訟,既傷風化,重使賢長吏、嗇夫、三老、孝弟受其恥,咎在馮翊,當先退。」是日,移病不聽事,因入臥傳捨,閉閣思過。一縣莫知所為,令丞、嗇夫、三老亦皆自系待罪。於是訟者宗族傳相責讓,此兩昆弟深自悔,皆自髡肉袒謝,願以田相移,終死不敢復爭。延壽大喜,開閣延見,內酒肉與相對飲食,厲勉以意告鄉部,有以表勸悔過從善之民。延壽乃起聽事,勞謝令丞以下,引見尉薦。郡中歙然,莫不傳相敕厲,不敢犯。延壽恩信周遍二十四縣,莫復以辭訟自言者。推其至誠,吏民不忍欺紿。 延壽代蕭望之為左馮翊,而望之遷御史大夫。侍謁者福為望之道延壽在東郡時放散官錢千餘萬。望之與丞相丙吉議,吉以為更大赦,不須考。會御史當問東郡,望之因令並問之。延壽聞知,即部吏案校望之在馮翊時廩犧官錢放散百餘萬。廩犧吏掠治急,自引與望之為奸。延壽劾奏,移殿門禁止望之。望之自奏:「職在總領天下,聞事不敢不問,而為延壽所拘持。」上由是不直延壽,各令窮竟所考。望之卒無事實,而望之遣御史案東郡,具得其事。延壽在東郡時,試騎士,治飾兵車,畫龍虎硃爵。延壽衣黃紈方領,駕四馬,傅總,建幢棨,植羽葆,鼓車歌車,功曹引車,皆駕四馬,載棨戟。五騎為伍,分左右部,軍假司馬、千人持幢旁轂。歌者先居射室,望見延壽車,噭啕楚歌。延壽坐射室,騎吏持戟夾陛列立,騎士從者帶弓鞬羅後。令騎士兵車四面營陳,被甲鞮 居馬上,抱弩負籣。又使騎士戲車弄馬盜驂。延壽又取官銅物,候月蝕鑄作刀劍鉤鐔,放效尚方事。及取官錢帛,私假徭使吏。及治飾車甲三百萬以上。 於是望之劾奏延壽上僭不道,又自稱:「前為延壽所奏,今復舉延壽罪,眾庶皆以臣懷不正之心,侵冤延壽。願下丞相、中二千石、博士議其罪。」事下公卿,皆以延壽前既無狀,後復誣訴典法大臣,欲以解罪,狡猾不道。天子惡之,延壽竟坐棄市。吏民數千人送至渭城,老小扶持車轂,爭奏酒炙。延壽不忍距逆,人人為飲,計飲酒石余,使掾史分謝送者:「遠苦吏民,延壽死無所根。」百姓莫不流涕。 延壽三子皆為郎吏。且死,屬其子勿為吏,以己為戒。子皆以父言去官不仕。至孫威,乃復為吏至將軍。威亦多恩信,能拊眾,得士死力。威又坐奢僭誅,延壽之風類也。 張敞字子高,本河東平陽人也。祖父孺為上谷太守,徙茂陵。敞父福事孝武帝,官至光祿大夫。敞後隨宣帝徙杜陵。敞本以鄉有秩補太守卒史,察廉為甘泉倉長,稍遷太僕丞,杜延年甚奇之。會昌邑王征即位,動作不由法度,敞上書諫曰:「孝昭皇帝蚤崩無嗣,大臣憂懼,選賢聖承宗廟,東迎之日,唯恐屬車之行遲。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傾耳,觀化聽風。國輔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輦先遷,此過之大者也。」後十餘日王賀廢,敞以切諫顯名,擢為豫州刺史。以數上事有忠言,宣帝征敞為太中大夫,與於定國並平尚書事。以正違忤大將軍霍光,而使主兵車出軍省減用度,復出為函谷關都尉。宣帝初即位,廢王賀在昌邑,上心憚之,徙敞為山陽太守。 久之,大將軍霍光薨,宣帝始親政事,封光兄孫山、雲皆為列侯,以光子禹為大司馬。頃之,山、雲以過歸第,霍氏諸婿親屬頗出補吏。敞聞之,上封事曰:「臣聞公子季友有功於魯,大夫趙衰有功於晉,大夫田完有功於齊,皆疇其庸,延及子孫,終後田氏篡齊,趙氏分晉,季氏顓魯。故仲尼作《春秋》,跡盛衰,譏世卿最甚。乃者大將軍決大計,安宗廟,定天下,功亦不細矣。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將軍二十歲,海內之命,斷於掌握。方其隆時,感動天地,侵迫陰陽,月朓日蝕,晝冥宵光,地大震裂,火生地中,天文失度,襖祥變怪,不可勝記,皆陰類盛長,臣下顓制之所生也。朝臣宜有明言,曰陛下褒寵故大將軍以報功德足矣。間者輔臣顓政,貴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請罷霍氏三侯皆就第。及衛將軍張安世,宜賜幾杖歸林,時存問召見,以列侯為天子師。明詔以恩不聽,群臣以義固爭而後許,天下必以陛下為不忘功德,而朝臣為知禮,霍氏世世無所患苦。今朝廷不聞直聲,而令明詔自親其文,非策之得者也。今兩侯以出,人情不相遠,以臣心度之,大司馬及其枝屬必有畏懼之心。夫近臣自危,非完計也,臣敞願於廣朝白髮其端,直守遠郡,其路無由。夫心之精微口不能言也,言之微眇書不能文也,故伊尹五就桀,五就湯,蕭相國薦淮陰累歲乃得通,況乎千里之外,因書文諭事指哉!唯陛下省察。」上甚善其計,然不征也。 久之,勃海、膠東盜賊並起,敞上書自請治之,曰:「臣聞忠孝之道,退家則盡心於親,進宦則竭力於君。夫小國中君猶有奮不顧身之臣,況於明天子乎!今陛下游意於太平,勞精於政事,亹亹不捨晝夜。群臣有司宜各竭力致身。山陽郡戶九萬三千,口五十萬以上,訖計盜賊未得者七十七人,它課諸事亦略如此。臣敞愚駑,既無以佐思慮,久處閒郡,身逸樂而忘國事,非忠孝之節也。伏聞膠東、勃海左右郡歲數不登,盜賊並起,至攻宮寺,篡囚徒,搜市朝,劫列侯。吏失綱紀,奸軌不禁。臣敞不敢愛身避死,唯明詔之所處,願盡力摧挫其暴虐,存撫其孤弱。事即有業,所至郡條奏其所由廢及所以興之狀。」書奏,天子征敞,拜膠東相,賜黃金三十斤。敞辭之官,自請治劇郡非賞罰無以勸善懲惡,吏追捕有功效者,願得一切比三輔尤異。天子許之。 敞到膠東,明設購賞,開群盜令相捕斬除罪。吏追捕有功,上名尚書調補縣令者數十人。由是盜賊解散,傳相捕斬。吏民歙然,國中遂平。 居頃之,王太后數出遊獵,敞奏書諫曰:「臣聞秦王好淫聲,葉陽後為不聽鄭、衛之樂;楚嚴好田獵,樊姬為不食鳥獸之肉。口非惡旨甘,耳非憎絲竹也,所以抑心意,絕耆欲者,將以率二君而全宗祀也。禮,君母出門則乘輜軿,下堂則從傅母,進退則鳴玉珮,內飾則結綢繆。此言尊貴所以自斂制,不從恣之義也。今太后資質淑美,慈愛寬仁,諸侯莫不聞,而少以田獵縱慾為名,於以上聞,亦未宜也。唯觀覽於往古,全行乎來今,令後姬得有所法則,下臣有所稱誦,臣敞幸甚!」書奏,太后止不復出。 是時,穎川太守黃霸以治行第一入守京兆尹。霸視事數月,不稱,罷歸穎川。於是制詔御史:「其以膠東相敞守京兆尹。」自趙廣漢誅後,比更守尹,如霸等數人,皆不稱職。京師浸廢,長安市偷盜尤多,百賈苦之。上以問敞,敞以為可禁。敞既視事,求問長安父老,偷盜酋長數人,居皆溫厚,出從童騎,閭裡以為長者。敞皆召見責問,因貰其罪,把其宿負,令致諸偷以自贖。偷長曰:「今一旦召詣府,恐諸偷驚駭,願一切受署。」敞皆以為吏,遣歸休。置酒,小偷悉來賀,且飲醉,偷長以赭污其衣裾。吏坐里閭閱出者,污赭輒收縛之,一日捕得數百人。窮治所犯,或一人百餘發,盡行法罰。由是枹鼓稀鳴,市無偷盜,天子嘉之。 敞為人敏疾,賞罰分明,見惡輒取,時時越法縱捨,有足大者。其治京兆,略循趙廣漢之跡。方略耳目,發伏禁奸,不如廣漢,然敞本治《春秋》,以經術自輔,其政頗雜儒雅,往往表賢顯善,不醇用誅罰,以此能自全,竟免於刑戮。 京兆典京師,長安中浩穰,於三輔尤為劇。郡國二千石以高弟入守,及為真,久者不過二三年,近者數月一歲,輒毀傷失名,以罪過罷。唯廣漢及敞為久任職。敞為京兆,朝廷每有大議,引古今,處便宜,公卿皆服,天子數從之。然敞無威儀,時罷朝會,過走馬章台街,使御吏驅,自以便面拊馬。又為婦畫眉,長安中傳張京兆眉憮。有司以奏敞。上問之,對曰:「臣聞閨房之內,夫婦之私,有過於畫眉者。」上愛其能,弗備責也。然終不得大位。 敞與蕭望之、於定國相善。始敞與定國俱以諫昌邑王超遷。定國為大夫平尚書事,敞出為刺史,時望之為大行丞。後望之先至御史大夫,定國後至丞相,敞終不過郡守。為京兆九歲,坐與光祿勳楊惲厚善,後惲坐大逆誅,公卿奏惲黨友,不宜處位,等比皆免,而敞奏獨寢不下。敞使賊捕掾絮舜有所案驗。舜以敞劾奏當免,不肯為敞竟事,私歸其家。人或諫舜,舜曰:「吾為是公盡力多矣,今五日京兆耳,安能復案事?」敞聞舜語,即部吏收舜系獄。是時,冬月未盡數日,案事吏晝夜驗治舜,竟致其死事。舜當出死,敞使主簿持教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盡,延命乎?」乃棄舜市。會立春,行冤獄使者出,舜家載屍,並編敞教,自言使者。使者奏敞賊殺不辜。天子薄其罪,欲令敞得自便利,即先下敞前坐楊惲不宜處位奏,免為庶人。敞免奏既下,詣闕上印綬,便從闕下亡命。 數月,京師吏民解弛,枹鼓數起,而翼州部中有大賊。天子思敞功效,使使者即家在所召敞。敞身被重劾,及使者至,妻子家室皆泣惶懼,而敞獨笑曰:「吾身亡命為民,郡吏當就捕,今使者來,此天子欲用我也。」即裝隨使者詣公車上書曰:「臣前幸得備位列卿,待罪京兆,坐殺賊捕掾絮舜。舜本臣敞素所厚吏,數蒙恩貸,以臣有章劾當免,受記考事,便歸臥家,謂臣『五日京兆』,背恩忘義,傷化薄俗。臣竊以舜無狀,枉法以誅之。臣敞賊殺無辜,鞠獄故不直,雖伏明法,死無所恨。」天子引見敞,拜為冀州刺史。敞起亡命,復奉使典州。既到部,而廣川王國群輩不道,賊連發,不得。敞以耳目發起賊主名區處,誅其渠帥。廣川王姬昆弟及王同族宗室劉調等通行為之囊橐,吏逐捕窮窘,蹤跡皆入王宮。敞自將郡國吏,車數百輛,圍守王宮,搜索調等,果得之殿屋重轑中。敞傅吏皆捕格斷頭,縣其頭王宮門外。因劾奏廣川王。天子不忍致法,削其戶。敞居部歲余,冀州盜賊禁止。守太原太守,滿歲為真,太原郡清。 頃之,宣帝崩。元帝初即位,待詔鄭朋薦敞先帝名臣,宜傅輔皇太子。上以問前將軍蕭望之,望之以為敞能吏,任治煩亂,材輕,非師傅之器。天子使使者征敞,欲以為左馮翊。會病卒。敞所誅殺太原吏,吏家怨敞,隨至杜陵刺殺敞中子璜。敞三子官皆至都尉。 初,敞為京兆尹,而敞弟武拜為梁相。是時,梁王驕貴,民多豪強,號為難治。敞問武:「欲何以治梁?」武敬憚兄,謙不肯言。敞使吏送至關,戒吏自問武。武應曰:「馭黠馬者利其銜策,梁國大都,吏民凋敝,且當以柱後惠文彈治之耳。」秦時獄法吏冠柱後惠文,武意欲以刑法治梁。吏還道之,敞笑曰:「審如掾言,武必辨治梁矣。」武既到官,其治有跡,亦能吏也。 敞孫竦,王莽時至郡守,封侯,博學文雅過於敞,然政事不及也。竦死,敞無後。 王尊字子贛,涿郡高陽人也。少孤,歸諸父,使牧羊澤中。尊竊學問,能史書。年十三,求為獄小吏。數歲,給事太守府,問詔書行事,尊無不對。太守奇之,除補書佐,署守屬監獄。久之,尊稱病去,事師郡文學官,治《尚書》、《論語》,略通大義。復召署守屬治獄,為郡決曹史。數歲,以令舉幽州刺史從事。而太守察尊廉,補遼西鹽官長。數上書言便言事,事下丞相、御史。 初元中,舉直言,遷虢令,轉守槐裡,兼行美陽令事。春正月,美陽女子告假子不孝,曰:「兒常以我為妻,妒笞我。」尊聞之,遣吏收捕驗問,辭服。尊曰:「律無妻母之法,聖人所不忍書,此經所謂造獄者也。」尊於是出坐廷上,取不孝子懸磔著樹,使騎吏五人張弓射殺之,吏民驚駭。 後上行幸雍,過虢,尊供張如法而辦。以高弟擢為安定太守。到官,出教告屬縣曰:「令長丞尉奉法守城,為民父母,抑強扶弱,宣恩廣澤,甚勞苦矣。太守以今日至府,願諸君卿勉力正身以率下。故行貪鄙,能變更者與為治。明慎所職,毋以身試法。」又出教敕掾功曹「各自 厲,助太守為治。其不中用,趣自避退,毋久妨賢。夫羽翮不修,則不可以致千里; 內不理,無以整外。府丞悉署吏行能,分別白之。賢為上,毋以富。賈人百萬,不足與計事。昔孔子治魯,七日誅少正卯,今太守視事已一月矣,五月掾張輔懷虎狼之心,貪污不軌,一郡之錢盡入輔家,然適足以葬矣。今將輔送獄,直符吏詣閣下,從太守受其事。丞戒之戒之!相隨入獄矣!」輔系獄數日死,盡得其狡猾不道,百萬奸臧。威震郡中,盜賊分散,入傍郡界。豪強多誅傷伏辜者。坐殘賊免。 起家,復為護羌將軍轉校尉,護送軍糧委輸。而羌人反,絕轉道,兵數萬圍尊。尊以千餘騎奔突羌賊。功未列上,坐擅離部署,會赦,免歸家。 涿郡太守徐明薦尊不宜久在閭巷,上以尊為郿令,遷益州刺史。先是。琅邪王陽為益州刺史,行部至邛郲九折阪,歎曰:「奉先人遺體,奈何數乘此險!」後以病去。及尊為刺史,至其阪,問吏曰:「此非王陽所畏道耶?」吏對曰:「是。」尊叱其馭曰:「驅之!王陽為孝子,王尊為忠臣。」尊居部二歲,懷來徼外,蠻夷歸附其威信。博士鄭寬中使行風俗,舉奏尊治狀,遷為東平相。 是時,東平王以至親驕奢不奉法度,傅相連坐。及尊視事,奉璽書至庭中,王未及出受詔,尊持璽書歸捨,食已乃還。致詔後,竭見王,太傅在前說《相鼠》之詩。尊曰:「毋持布鼓過雷門!」王怒,起入後宮。尊亦直趨出就捨。先是,王數私出入,驅馳國中,與後姬家交通。尊到官。召敕廄長:「大王當從官屬,鳴和鸞乃出,自今有令駕小車,叩頭爭之,言相教不得。」後尊朝王,王復延請登堂。尊謂王曰:「尊來為相,人皆吊尊也,以尊不容朝廷,故見使相王耳。天下皆言王勇,顧但負責,安能勇?如尊乃勇耳。」王變色視尊,意欲格殺之,即好謂尊曰:「願觀相君佩刀。」尊舉掖,顧謂傍侍郎:「前引佩刀視王,王欲誣相拔刀向王邪?」王情得,又雅聞尊高名,大為尊屈,酌酒具食,相對極歡。太后徵史奏尊:「為相倨慢不臣,王血氣未定,不能忍。愚誠恐母子俱死。今妾不得使王復見尊。陛下不留意,妾願先自殺,不忍見王之失義也。」尊竟坐免為庶人。大將軍王鳳奏請尊補軍中司馬,擢為司隸校尉。 初,中書謁者令石顯貴幸,專權為奸邪。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張譚皆阿附畏事顯,不敢言。久之,元帝崩,成帝初即位,顯徙為中太僕,不復典權。衡、譚乃奏顯舊惡,請免顯等。尊於是劾奏:「丞相衡、御史大夫譚位三公,典五常九德,以總方略、一統類、廣教化、美風俗為職。知中書謁者令顯等專權擅勢,大作威福,縱恣不制,無所畏忌,為海內患害,不以時白奏行罰,而阿諛曲從,附下罔上,懷邪迷國,無大臣輔政之義也,皆不道,在赦令前。赦後,衡、譚舉奏顯,不自陳不忠之罪,而反揚著先帝任用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於主上。卑君尊臣,非所宜稱,失大臣體。又正月行幸典台,臨饗罷衛士,衡與中二千石大鴻臚賞等會坐殿門下,衡南鄉,賞等西鄉。衡更為賞布東鄉席,起立延賞坐,私語如食頃。衡知行臨,百官共職,萬眾會聚,而設不正之席,使下坐上,相比為小惠於公門之下,動不中禮,亂朝廷爵秩之位。衡又使官大奴入殿中,問行起居,還言:『漏上十四刻行。』臨到,衡安坐,不變色改容。無怵惕肅敬之心,驕慢不謹,皆不敬。」有詔勿治。於是衡慚懼,免冠謝罪,上丞相、侯印綬。天子以新即位,重傷大臣,乃下御史丞問狀。劾奏尊:「妄詆欺非謗赦前事,猥歷奏大臣,無正法,飾成小過,以塗污宰相,摧辱公卿,輕薄國家,奉使不敬。」有詔左遷尊為高陵令,數月,以病免。 會南山群盜傰宗等數百人為吏民害,拜故弘農太守傅剛為校尉,將跡射士千人逐捕,歲余不能禽。或說大將軍鳳:「賊數百人在轂下,發軍擊之不能得,難以視四夷。獨選賢京兆尹乃可。」於是鳳薦尊,往為諫大夫,守京輔都尉,行京兆尹事。旬月間盜賊清。遷光祿大夫,守京兆尹,後為真,凡三歲。坐遇使者無禮。司隸遣假佐放奉詔書白尊發吏捕人,放謂尊:「詔書所捕宜密。」尊曰:「治所公正,京兆善漏洩人事。」放曰:「所捕宜令發吏。」尊又曰:「詔書無京兆文,不當發吏。」及長安系者三月間千人以上。尊出行縣,男子郭賜自言尊:「許仲家十餘人共殺賜兄賞,公歸捨。」吏不敢捕。尊行縣還,上奏曰:「強不陵弱,各得其所,寬大之政行,和平之氣通。」御史大夫中奏尊暴虐不改,外為大言,倨嫚姍上,威信日廢,不宜備位九卿。尊坐免,吏民多稱惜之。 湖三老公乘興等上書訟尊治京兆功效日著:「往者南山盜賊阻山橫行,剽劫良民,殺奉法吏,道路不通,城門至以警戒。步兵校尉使逐捕,暴師露眾,曠日煩費,不能禽制。二卿坐黜,群盜浸強,吏氣傷沮,流聞四方,為國家憂。當此之時,有能捕斬,不愛金爵重賞。關內侯寬中使問所征故司隸校尉王尊捕群盜方略,拜為諫大夫,守京輔都尉,行京兆尹事。尊盡節勞心,夙夜思職,卑體下士,厲奔北之吏,起沮傷之氣,二旬之間,大黨震懷,渠率效首。賊亂蠲除,民反農業,拊循貧弱,鋤耘豪強。長安宿豪大猾東市賈萬、城西萭章、剪張禁、酒趙放、杜陵楊章等皆通邪結黨,挾養奸軌,上干王法,下亂吏治,並兼役使,浸漁小民,為百姓豺狼。更數二千石,二十年莫能禽討,尊以正法案誅,皆伏其辜。奸邪銷釋,吏民說服。尊撥劇整亂,誅暴禁邪,皆前所稀有,名將所不及。雖拜為真,未有殊絕褒賞加於尊身。今御史大夫奏尊『傷害陰陽,為國家憂,亦承用詔書之意,靖言庸違,像龔滔天』。原其所以,出御史丞楊輔,故為尊書佐,素行陰賊,惡口不信,好以刀筆陷人於法。輔常醉過尊大奴利家,利家捽搏其頰,兄子閎拔刀欲剄之。輔以故深怨疾毒,欲傷害尊。疑輔內懷怨恨,外依公事,建畫為此議,傅致奏文,浸潤加誣,以復私怨。昔白起為秦將,東破韓、魏,南拔郢都,應侯譖之,賜死杜郵;吳起為魏守西河,而秦、韓不敢犯,讒人間焉,斥逐奔楚。秦聽浸潤以誅良將,魏信讒言以逐賢守,此皆偏聽不聰,失人之患也。臣等竊痛傷尊修身潔己,砥節首公,刺譏不憚將相,誅惡不避豪強,誅不制之賊,解國家之憂,功著職修,威信不廢,誠國家爪牙之吏,折衝之臣,今一旦無辜制於仇人之手,傷於詆欺之文,上不得以功除罪,下不得蒙棘木之聽,獨掩怨仇之偏奏,被共工之大惡,無所陳怨訴罪。尊以京師廢亂,群盜並興,選賢徵用,起家為卿,賊亂既除,豪猾伏辜,即以佞巧廢黜。一尊之身,三期之間,乍賢乍佞,豈不甚哉!孔子曰:『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是惑也。』『浸潤之譖不行焉,可謂明矣。』願下公卿、大夫、博士、議郎,定尊素行。夫人臣而傷害陰陽,死誅之罪也;靖言庸違,放殛之刑也。審如御史章,尊乃當伏觀闕之誅,放於無人之域,不得苟免。及任舉尊者,當獲選舉之辜,不可但已。即不如章,飾文深詆以訴無罪,亦宜有誅,以懲讒賊之口,絕詐欺之路。唯明主參詳,使白黑分別。」書奏,天子復以尊為徐州刺史,遷東郡太守。 久之,河水盛溢,泛浸瓠子金堤,老弱奔走,恐水大決為害。尊躬率吏民,投沉白馬,祀水神河伯。尊親執圭璧,使巫策祝,請以身填金堤,因止宿,廬居堤上。吏民數千萬人爭叩頭救止尊,尊終不肯去。及水盛堤壞,吏民皆奔走。唯一主簿泣在尊旁,立不動。而水波稍卻回還。吏民嘉壯尊之勇節,白馬三老硃英等奏其狀。下有司考,皆如言。於是制詔御史:「東郡河水盛長,毀壞金堤,未決三尺,百姓惶恐奔走。太守身當水沖,履咫尺之難,不避危殆,以安眾心,吏民復還就作,水不為災,朕甚嘉之。秩尊中二千石,加賜黃金二十斤。」 數歲,卒官,吏民紀之。尊子伯亦為京兆尹,坐耎弱不勝任免。 王章字仲卿,泰山巨平人也。少以文學為官,稍遷至諫大夫,在朝廷名敢直言。元帝初,擢為左曹中郎將,與御史中丞陳鹹相善,共毀中書令石顯,為顯所陷,鹹減死髡,章免官。成帝立,征章為諫大夫,遷司隸校尉,大臣貴戚敬憚之。王尊免後,代者不稱職,章以選為京兆尹。時,帝舅大將軍王鳳輔政,章雖為鳳所舉,非鳳專權,不親附鳳。會日有蝕之,章奏封事,召見,言鳳不可任用,宜更選忠賢。上初納受章言,後不忍退鳳。章由是見疑,遂為鳳所陷,罪至大逆。語在《元後傳》。 初,章為諸生學長安,獨與妻居。章疾病,無被,臥牛衣中,與妻決,涕泣。其妻呵怒之曰:「仲卿!京師尊貴在朝廷人誰逾仲卿者?今疾病困厄,不自激卬,乃反涕泣,何鄙也!」 後章任官,歷位及為京兆,欲上封事,妻又止之曰:「人當知足,獨不念牛衣中涕泣時邪?」章曰:「非女子所知也。」書遂上,果下廷尉獄,妻子皆收系。章小女年可十二,夜起號哭曰:「平生獄上呼囚,數常至九,今八而止。我君素剛,先死者必君。」明日問之,章果死。妻子皆徙合浦。 大將軍鳳薨後,弟成都侯商復為大將軍輔政,白上還章妻子故郡。其家屬皆完具,採珠致產數百萬。時,蕭育為泰山太守,皆令贖還故田宅。 章為京兆二歲,死不以其罪,眾庶冤紀之,號為三王。王駿自有傳。駿即王陽子也。 贊曰:自孝武置左馮翊、右扶風、京兆尹,而吏民為之語曰:「前有趙、張,後有三王。」然劉向獨序趙廣漢、尹翁歸、韓延壽,馮商傳王尊,楊雄亦如之。廣漢聰明,下不能欺,延壽厲善,所居移風,然皆訐上不信,以失身墮功。翁歸抱公潔己,為近世表。張敞衎衎,履忠進言,緣飾儒雅,刑罰必行,縱赦有度,條教可觀,然被輕惰之名。王尊文武自將,所在必發,譎詭不經,好為大言。王章剛直守節,不量輕重,以陷刑戮,妻子流遷,哀哉! 卷七十七牳侵罡鵒踔K鏤憬晱獎埥皉儉 蓋寬饒字次公,魏郡人也。明經為郡文學,以孝廉為郎。舉方正,對策高第,遷諫大夫,行郎中戶將事。劾奏衛將軍張安世子侍中陽都侯彭祖不下殿門,並連及安世居位無補。彭祖時實下門,寬饒坐舉奏大臣非是,左遷為衛司馬。 先是時,衛司馬在部,見衛尉拜謁,常為衛官繇使市買。寬饒視事,案舊令,遂揖官屬以下行衛者。衛尉私使寬饒出,寬饒以令詣官府門上謁辭。尚書責問衛尉,由是衛官不復私使候、司馬。候、司馬不拜,出先置衛,輒上奏辭,自此正焉。 寬饒初拜為司馬,未出殿門,斷其禪衣,令短離地,冠大冠,帶長劍,躬案行士卒廬室,視其飲食居處,有疾病者身自撫循臨問,加致醫藥,遇之甚有恩。及歲盡交代,上臨饗罷衛卒,衛卒數千人皆叩頭自請,願復留共更一年,以報寬饒厚德。宣帝嘉之,以寬饒為太中大夫,使行風俗,多所稱舉貶黜,奉使稱意。擢為司隸校尉,刺舉無所迴避,小大輒舉,所劾奏眾多,廷尉處其法,半用半不用,公卿貴戚及郡國吏繇使至長安,皆恐懼莫敢犯禁,京師為清。 平恩侯許伯入第,丞相、御史、將軍、中二千石皆賀,寬饒不行。許伯請之,乃往,從西階上,東鄉特坐。許伯自酌曰:「蓋君後至。」寬饒曰:「無多酌我,我乃酒狂。」丞相魏侯笑曰:「次公醒而狂,何必酒也?」坐者畢屬目卑下之。酒酣樂作,長信少府檀長卿起舞,為沐猴與狗鬥,坐皆大笑。寬饒不說,卬視屋而歎曰:「美哉!然富貴無常,忽則易人,此如傳捨,所閱多矣。唯謹慎為得久,君侯可不戒哉!」因起趨出,劾奏長信少府以列卿而沐猴舞,失禮不敬。上欲罪少府,許伯為謝,良久,上乃解。 寬饒為人剛直高節,志在奉公。家貧。奉錢月數千,半以給吏民為耳目言事者。身為司隸,子常步行自戍北邊,公廉如此。然深刻喜陷害人,在位及貴戚人與為怨,又好言事刺譏,奸犯上意。上以其儒者,優容之,然亦不得遷。同列後進或至九卿,寬饒自以行清能高,有益於國,而為凡庸所越,愈失意不快,數上疏諫爭。太子庶子王生高寬饒節,而非其如此,予書曰:「明主知君潔白公正,不畏強禦,故命君以司察之位,擅君以奉使之權,尊官厚祿已施於君矣。君宜夙夜惟思當世之務,奉法宣化,憂勞天下,雖日有益,月有功,猶未足以稱職而報恩也。自古之治,三王之術各有制度。今君不務循職而已,乃欲以太古久遠之事匡拂天子,數進不用難聽之語以摩切左右,非所以揚令名全壽命者也。方今用事之人皆明習法令,言足以飾君之辭,文足以成君之過,君不惟蘧氏之高蹤,而慕子胥之末行,用不訾之軀,臨不測之險,竊為君痛之。夫君子直而不挺,曲而不詘。《大雅》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狂夫之言,聖人擇焉。唯裁省覽。」寬饒不納其言。 是時,上方用刑法,信任中尚書宦官,寬饒奏封事曰:「方今聖道浸廢,儒術不行,以刑餘為周、召,以法律為《詩》、《書》。」又引《韓氏易傳》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官以傳賢,若四時之運,功成者去,不得其人則不居其位。」書奏,上以寬饒怨謗終不改,下其書中二千石。時,執金吾議,以為寬饒指意欲求禪,大逆不道。諫大夫鄭昌愍傷寬饒忠直憂國,以言事不當意而為文吏所詆挫,上書頌寬饒曰:「臣聞山有猛獸,藜藿為之不採;國有忠臣,奸邪為之不起。司隸校尉寬饒居不求安,食不球飽,進有憂國之心,退有死節之義,上無許、史之屬,下無金、張之托,職在司察,直道而行,多仇少與,上書陳國事,有司劾以大辟,臣幸得從大夫之後,官以諫為名,不敢不言。」上不聽,遂下寬饒吏。寬饒引佩刀自剄北闕下,眾莫不憐之。 諸葛豐字少季,琅邪人也。以明經為郡文學,名特立剛直。貢禹為御史大夫,除豐為屬,舉侍御史。元帝擢為司隸校尉,刺舉無所避,京師為之語曰:「間何闊,逢諸葛。」上嘉其節,加豐秩光祿大夫。 時,侍中許章以外屬貴幸,奢淫不奉法度,賓客犯事,與章相連。豐案劾章,欲奉其事,適逢許侍中私出,豐駐車舉節詔章曰:「下!」欲收之。章迫窘,馳車去,豐追之。許侍中因得入宮門,自歸上。豐亦上奏,於是收豐節。司隸去節自豐始。 豐上書謝曰:「臣豐駑怯,文不足以勸善,武不足以執邪。陛下不量臣能否,拜為司隸校尉,未有以自效,復秩臣為光祿大夫,官尊責重,非臣所當處也。又迫年歲衰暮,常恐卒填溝渠,無以報厚德,使論議士譏臣無補,長獲素餐之名。故常願捐一旦之命,不待時而斷奸臣之首,懸於都市,編書其罪,使四方明知為惡之罰,然後卻就斧鉞之誅,誠臣所甘心也。夫以布衣之士,尚猶有刎頸之交,今以四海之大,曾無伏節死誼之臣,率盡苟合取容,阿黨相為,念私門之利,忘國家之政。邪穢濁混之氣上感於天,是以災變數見,百姓困乏。此臣下不忠之效也,臣誠恥之亡已。凡人情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然忠臣直士不避患害者,誠為君也。今陛下天覆地載,物無不容,使尚書令堯賜臣豐書曰:『夫司隸者刺舉不法,善善惡惡,非得顓之也。勉處中和,順經術意。』恩深德厚,臣豐頓首幸甚。臣竊不勝憤懣,願賜清宴,唯陛下裁幸。」上不許。 是後,所言益不用,豐復上書言:「臣聞伯奇孝而棄於親,子胥忠而誅於君,隱公慈而殺於弟,叔武弟而殺於兄。夫以四子之行,屈平之材,然猶不能自顯而被刑戮,豈不足以觀哉!使臣殺身以安國,蒙誅以顯君,臣誠願之。獨恐未有雲補,而為眾邪所排,令讒夫得遂,正直之路雍塞,忠臣沮心,智士杜口,此愚臣之所懼也。」 豐以春夏系治人,在位多言其短。上徙豐為城門校尉,豐上書告光祿勳周堪、光祿大夫張猛。上不直豐,乃制詔御史:「城門校尉豐,前與光祿勳堪、光祿大夫猛在朝之時,數稱言堪、猛之美。豐前為司隸校尉,不順四時,修法度,專作苛暴,以獲虛威,朕不忍下吏,以為城門校尉。不內省諸己。而反怨堪、猛,以求報舉,告案無證之辭,暴揚難驗之罪,毀譽恣意,不顧前言,不信之大者也。朕憐豐之耆老,不忍加刑,其免為庶人。」終於家。 劉輔,河間宗室人也。舉孝廉,為襄賁令。上書言得失,召見,上美其材,擢為諫大夫。會成帝欲立趙婕妤為皇后,先下詔封婕妤父臨為列侯。輔上書言:「臣聞天之所與,必先賜以符瑞;天之所違,必先降以災變:此神明之征應,自然之占驗也。昔武王、周公承順天地,以饗魚烏之瑞,然猶君臣袛懼,動色相戒,況於季世,不蒙繼嗣之福,屢受威怒之異者虖!雖夙夜自責,改過易行,畏天命,念祖業,妙選有德之世,考卜窈窕之女,以承宗廟,順神袛心,塞天下望,子孫之詳猶恐晚暮,今乃觸情縱慾,傾於卑賤之女,欲以母天下,不畏於天,不愧於人,惑莫大焉。裡語曰:『腐木不可以為柱,卑人不可以為主。』天人之所不予,必有禍而無福,市道皆共知之,朝廷莫肯一言,臣竊傷心。自念得以同姓拔擢,尸祿不忠,污辱諫爭之官,不敢不盡死,唯陛下深察。」書奏,上使侍御史收縛輔,系掖庭秘獄,群臣莫知其故。 於是中朝左將軍辛慶忌、右將軍廉褒、光祿勳師丹、太中大夫谷永俱上書曰:「臣聞明王垂寬容之聽,崇諫爭之官,廣開忠直之路,不罪狂狷之言,然後百僚在位,竭忠盡謀,不懼後患,朝廷無諂諛之士,元首無失道之愆。竊見諫大夫劉輔,前以縣令求見,擢為諫大夫,此其言必有卓詭切至,當聖心者,故得拔至於此。旬日之間,收下秘獄,臣等愚,以為輔幸得托公族之親,在諫臣之列,新從下土來,未知朝廷體,獨觸忌諱,不足深過。小罪宜隱忍而已,如有大惡,宜暴治理官,與眾共之。昔趙簡子殺其大夫鳴犢,孔子臨河而還。今天心未豫,災異屢降,水旱迭臻,方當隆寬廣問,褒直盡下之時也。而行慘急之誅於諫爭之臣,震驚群下,失忠直心。假令輔不坐直言,所坐不著,天下不可戶曉。同姓近臣本以言顯,其於治親養忠之義誠不宜幽囚於掖庭獄。公卿以下見陛下進用輔亟,而折傷之暴,人有懼心,精銳銷耎,莫敢盡節正言,非所以昭有虞之聽,廣德美之風也。臣等竊深傷之,唯陛下留神省察。」 上乃徙系輔共工獄,減死罪一等,論為鬼薪。終於家。 鄭崇字子游,本高密大族,世與王家相嫁娶。祖父以訾徙平陵。父賓明法令,為御史,事貢公,名公直。崇少為郡文學史,至丞相大車屬。弟立與高武侯傅喜同門學,相友善。喜為大司馬,薦崇,哀帝擢為尚書僕射。數求見諫爭,上初納用之。每見曳革履,上笑曰:「我識鄭尚書履聲。」 久之,上欲封祖母傅太后從弟商,崇諫曰:「孝成皇帝封親舅五侯,天為赤黃晝昏,日中有黑氣。今祖母從昆弟二人已侯。孔鄉侯,皇后父;高武侯以三公封,尚有因緣。今無故欲復封商,壞亂制度,逆天人之心,非傅氏之福也。臣聞師曰:『逆陽者厥極弱,逆陰者厥極凶短折,犯人者有亂亡之患,犯神者有疾夭之禍。』故周公著戒曰:『惟王不知艱難,唯耽樂是從,時亦罔有克壽。』故衰世之君夭折蚤沒,此皆犯陰之害也。臣願以身命當國咎。」崇因持詔書案起。傅太后大怒曰:「何有為天子乃反為一臣所顓制邪!」上遂下詔曰:「朕幼而孤,皇太太后躬自養育,免於襁褓,教道以禮,至於成人,惠澤茂焉。『欲報之德,昊天罔極。』前追號皇太太后父為崇祖侯,惟念德報未殊,朕甚恧焉。侍中光祿大夫商,皇太太后父同產子,小自保大,恩義最親。其封商為汝昌侯,為崇祖侯後,更號崇祖侯為汝昌哀侯。」 崇又以董賢貴寵過度諫,由是重得罪。數以職事見責,發疾頸癰,欲乞骸骨,不敢。尚書令趙昌佞諂,素害崇,知其見疏,因奏崇與宗族通,疑有奸,請治。上責崇曰:「君門如市人,何以欲禁切主上?」崇對曰:「臣門如市,臣心如水,願得考覆。」上怒,下崇獄,窮治,死獄中。 孫寶字子嚴,穎川鄢陵人也,以明經為郡吏。御史大夫張忠辟寶為屬,欲令授子經,更為除捨,設儲偫。寶自劾去,忠固還之,心內不平。後署寶主簿,寶徙入捨,祭灶請比鄰。忠陰察,怪之,使所親問寶:「前大夫為君設除大捨,子自劾去者,欲為高節也。今兩府高士俗不為主簿,子既為之,徙捨甚說,何前後不相副也?」寶曰:「高士不為主簿,而大夫君以寶為可,一府莫言非,士安得獨自高?前日君男欲學文,而移寶自近。禮有來學,義無往教;道不可詘,身詘何傷?且不遭者可無不為,況主簿乎!」忠聞之,甚慚,上書薦寶經明質直,宜備近臣。為議郎,遷諫大夫。 鴻嘉中,廣漢群盜起,選為益州刺史。廣漢太守扈商者,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姊子,軟弱不任職。寶到部,親入山谷,諭告群盜,非本造意。渠率皆得悔過自出,遣歸田里。自劾矯制,奏商為亂首,《春秋》之義,誅首惡而已。商亦奏寶所縱或有渠率當坐者。商征下獄,寶坐失死罪免。益州吏民多陳寶功效,言為車騎將軍所排。上復拜寶為冀州刺史,遷丞相司直。 時,帝舅紅陽侯立使客因南郡太守李尚占墾草田數百頃,頗有民所假少府陂澤,略皆開發,上書願以入縣官。有詔郡平田予直,錢有貴一萬萬以上。寶聞之,遣丞相史按驗,發其奸,劾奏立、尚懷奸罔上,狡猾不道。尚下獄死。立雖不坐,後兄大司馬衛將軍商薨,次當代商,上度立而用其弟曲陽侯根為大司馬票騎將軍。會益州蠻夷犯法,巴、蜀頗不安,上以寶著名西州,拜為廣漢太守,秩中二千石,賜黃金三十斤。蠻夷安輯,吏民稱之。 征為京兆尹。故吏侯文以剛直不苟合,常稱疾不肯仕,寶以恩禮請文,欲為布衣友,日設酒食,妻子相對。文求受署為掾,進見如賓禮。數月,以立秋日署文東部督郵。入見,敕曰:「今日鷹隼始擊,當順天氣取奸惡,以成嚴霜之誅,掾部渠有其人乎?」文卬曰:「無其人不敢空受職。」寶曰:「誰也?」文曰:「霸陵杜稚季。」寶曰:「其次?」文曰:「豺狼橫道,不宜復問狐狸。」寶默然。稚季者大俠,與衛尉淳於長、大鴻臚蕭育等皆厚善。寶前失車騎將軍,與紅陽侯有隙,自恐見危,時淳於長方貴幸,友寶,寶亦欲附之,始視事而長以稚季托寶,故寶窮,無以復應文。文怪寶氣索,知其有故,因曰:「明府素著威名,今下敢取稚季,當且闔閣,勿有所問。如此竟歲,吏民未敢誣明府也。即度稚季而譴它事,眾口趡q嘩,終身自墮。」寶曰:「受教。」稚季耳目長,聞知之,杜門不通水火,穿捨後牆為小戶,但持鋤自治園,因文所厚自陳如此。文曰:「我與稚季幸同土壤,素無睚眥,顧受將命,分當相直。誠能自改,嚴將不治前事,即不更心,但更門戶,適趣禍耳。」稚季遂不敢犯法,寶亦竟歲無所譴。明年,稚季病死。寶為京兆尹三歲,京師稱之。會淳於長敗,寶與蕭育等皆坐免官。文復去吏,死於家。稚季子杜蒼,字君敖,名出稚季右,在遊俠中。 哀帝即位,征寶為諫大夫,遷司隸。初,傅太后與中山孝王母馮太后俱事元帝,有隙,傅太后使有司考馮太后,令自殺,眾庶冤之。寶奏請覆治,傅太后大怒,曰:「帝置司隸,主使察我。馮氏反事明白,故欲擿觖以揚我惡。我當坐之。」上乃順指下寶獄。尚書僕射唐林爭之,上以林朋黨比周,左遷敦煌魚澤障候。大司馬傅喜、光祿大夫龔勝固爭,上為言太后,出寶復官。 頃之,鄭崇下獄,寶上書曰:「臣聞疏不圖親,外不慮內。臣幸得銜命奉使,職在刺舉,不敢避貴幸之勢,以塞視聽之明。按尚書令昌奏僕射崇,下獄復治,榜掠將死,卒無一辭,道路稱冤。疑昌與崇內有纖介,浸潤相陷,自禁門內樞機近臣,蒙受冤譖,虧損國家,為謗不小。臣請治昌,以解眾心。」書奏,天子不說,以寶名臣不忍誅,乃制詔丞相、大司空:「司隸寶奏故尚書僕射崇冤,請獄治尚書令昌。案崇近臣,罪惡暴著,而寶懷邪,附下罔上,以春月作詆欺,遂其奸心,蓋國之賊也。傳不雲乎?『惡利口之覆國家。』其免寶為庶人。」 哀帝崩,王莽白王太后征寶以為光祿大夫,與王舜等俱迎中山王。平帝立,寶為大司農。會越巂郡上黃龍游江中,太師孔光、大司徒馬宮等咸稱莽功德比周公,宜告祠宗廟。寶曰:「周公上聖,召公大賢,尚猶有不相說,著於經典,兩不相損。今風雨未時,百姓不足,每有一事,群臣同聲,得無非其美者。」時,大臣皆失色,侍中奉車都尉甄邯即時承製罷議者。會寶遣吏迎母,母道病,留弟家,獨遣妻子。司直陳崇以奏寶,事下三公即訊。寶對曰:「年七十悖眊,恩衰共養,營妻子,如章。」寶坐免,終於家。建武中,錄舊德臣,以寶孫伉為諸長。 母將隆字君房,東海蘭陵人也。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內領尚書,外典兵馬,踵故選置從事中郎與參謀議,奏請隆為從事中郎,遷諫大夫。成帝末,隆奏封事言:「古老選諸侯入為公卿,以褒功德,宜征定陶王使在國邸,以填萬方。」其後上竟立定陶王為太子,隆遷翼州牧、穎川太守。哀帝即位,以高第入為京兆尹,遷執金吾。 時,侍中董賢方貴,上使中黃門發武庫兵,前後十輩,送董賢及上乳母王阿捨。隆奏曰:「武庫兵器,天下公用,國家武備,繕治造作,皆度大司農錢。大司農錢自乘輿不以給共養,共養勞賜,一出少府。蓋不以本臧給末用,不以民力共浮費,別公私,示正路也。古者諸侯方伯得顓征伐,乃賜斧鉞,漢家邊吏,職在距寇,亦賜武庫兵,皆任其事然後蒙之。《春秋》之誼,家不臧甲,所以抑臣威,損私力也。今賢等便僻弄臣,私恩微妾,而以天下公用給其私門,契國威器共其家備。民力分於弄臣,武兵設於微妾,建立非宜,以廣驕僭,非所以示四方也。孔子曰:『奚取於三家之堂!』臣請收還武庫。」上不說。 頃之,傅太后使謁者買諸官婢,賤取之,復取執金吾官婢八人。隆奏言賈賤,請更平直。上於是制詔丞相、御史大夫:「交讓之禮興,則虞、芮之訟息。隆位九卿,既無以匡朝廷之不逮,而反奏請與永信宮爭貴賤之賈,程奏顯言,眾莫不聞。舉錯不由誼理,爭求之名自此始,無以示百僚,傷化失俗。」以隆前有安國之言,左遷為沛郡都尉,遷南郡太守。 王莽少時,慕與隆交,隆不甚附。哀帝崩,莽秉政,使大司徒孔光奏隆前為冀州牧治中山馮太后獄冤陷無辜,不宜處位在中土。本中謁者令史立、侍御史丁玄自典考之,但與隆連名奏事。史立時為中太僕,丁玄奏山太守,及尚書令趙昌譖鄭崇者為河內太守,皆免官,徙合浦。 何並字子廉,祖父以吏二千石自平輿徙平陵。並為郡吏,至大司空掾,事何武。武高其志節,舉能治劇,為長陵令,道不拾遺。 初,邛成太后外家王氏貴,而侍中王林卿通輕俠,傾京師。後坐法免,賓客愈盛,歸長陵上塚,因留飲連日。並恐其犯法,自造門上謁,謂林卿曰:「塚間單外,君宜以時歸。」林卿曰:「諾。」先是,林卿殺婢婿埋塚捨,並具知之,以非己時,又見其新免。故不發舉,欲無令留界中而已,即且遣吏奉謁傳送。林卿素驕,慚於賓客,並度其為變,儲兵馬以待之。林卿既去,北度涇橋,令騎奴還至寺門,拔刀剝其建鼓。並自從吏兵追林卿。行數十里,林卿迫窘,及令奴冠其冠被其襜褕自代,乘車從童騎,身變服從間徑馳去。會日暮追及,收縛冠奴,奴曰:「我非侍中,奴耳。」並自知已失林卿,乃曰:「王君困,自稱奴,得脫死邪?」叱吏斷頭持還,縣所剝鼓置都亭下,署曰;「故侍中王林卿坐殺人埋塚捨,使奴剝寺門鼓。」吏民驚駭。林卿因亡命,眾庶趡q嘩,以為實死。成帝太后以邛成太后愛林卿故,聞之涕泣,為言哀帝。哀帝問狀而善之,遷併攏西太守。 徙穎川太守,代陵陽嚴詡。詡本以孝行為官,謂掾史為師友,有過輒閉閣自責,終不大言。郡中亂,王莽遣使征詡,官屬數百人為設祖道,詡據地哭。掾史曰:「明府吉征,不宜若此。」詡曰:「吾哀穎川士,身豈有憂哉!我以柔弱征,必選剛猛代。代到,將有僵仆者,故相吊耳。」詡至,拜為美俗使者。是時,穎川鍾元為尚書令,領廷尉,用事有權。弟威為郡掾,臧千金。並為太守,過辭鍾廷尉,廷尉免冠為弟請一等之罪,願蚤就髡鉗。並曰:「罪在弟身與君律,不在於太守。」元懼,馳遣人呼弟。陽翟輕俠趙季、李款多畜賓客,以氣力漁食閭裡,至奸人婦女,持吏長短,從橫郡中,聞並且至,皆亡去。並下車求勇猛曉文法吏且十人,使文吏治三人獄,武吏往捕之,各有所部。敕曰:「三人非負太守,乃負王法,不得不治。鍾威所犯多在赦前,驅使入函谷關,勿令污民間;不入關,乃收之。趙、李桀惡,雖遠去,當得其頭,以謝百姓。」鍾威負其兄,止雒陽,吏格殺之。亦得趙、李它郡,持頭還,並皆懸頭及其具獄於市。郡中清靜,表善好士,見紀穎川,名次黃霸。性清廉,妻子不至官舍。數年,卒。疾病,召丞掾作先令書,曰:「告子恢,吾生素餐日久,死雖當得法賻,勿受。葬為小槨,亶容下棺。」恢如父言。王莽擢恢為關都尉。建武中以並孫為郎。 贊曰:蓋寬饒為司臣,正色立於朝,雖《詩》所謂「國之司直」無以加也。若采王生之言以終其身,斯近古之賢臣矣。諸葛、劉、鄭雖雲狂瞽,有異志焉。孔子曰:「吾未見剛者。」以數子之名跡,然母將污於冀州,孫寶橈於定陵,況俗人乎!何並之節,亞尹翁歸雲。 卷七十八犗敉崦堝埥皉儉 蕭望之字長倩,東海蘭陵人也,徙杜陵。家世以田為業,至望之,好學,治《齊詩》,事同縣後倉且十年。以令詣太常受業,復事同學博士白奇,又從夏侯勝問《論語》、《禮服》。京師諸儒稱述焉。 是時,大將軍霍光秉政,長史丙吉薦儒生王仲翁與望之等數人,皆召見。先是,左將軍上官桀與蓋主謀殺光,光既誅桀等,後出入自備。吏民當見者,露索去刀兵,兩吏挾持。望之獨不肯聽,自引出閣曰:「不願見。」吏牽持匈匈。光聞之,告吏勿持。望之既至前,說光曰:「將軍以功德輔幼主,將以流大化,致於洽平,是以天下之士延頸企踵,爭願自效,以輔高明。今士見者皆先露索挾持,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禮,致白屋之意。」於是光獨不除用望之,而仲翁等皆補大將軍史。三歲間,仲翁至光祿大夫、給事中,望之以射策甲科為郎,署小苑東門候。仲翁出入從倉頭廬兒,下車趨門,傳呼甚寵,顧謂望之曰:「不肯錄錄,反抱關為?」望之曰:「各從其志。」 後數年,坐弟犯法,不得宿衛,免歸為郡吏。御史大夫魏相除望之為屬,察廉為大行治禮丞。 時,大將軍光薨,子禹復為大司馬,兄子山領尚書,親屬皆宿衛內侍。地節三年夏,京師雨雹,望之因是上疏,願賜清閒之宴,口陳災異之意。宣帝自在民間聞望之名,曰:「此東海蕭生邪?下少府宋畸問狀,無有所諱。」望之對,以為:「《春秋》昭公三年大雨雹,是時季氏專權,卒逐昭公。鄉使魯君察於天變,宜無此害。今陛下以聖德居位,思政求賢,堯、舜之用心也。然而善祥未臻,陰陽不和,是大臣任政,一姓擅勢之所致也。附枝大者賊本心,私家盛者公室危。唯明主躬萬機,選同姓,舉賢材,以為腹心,與參政謀,令公卿大臣朝見奏事,明陳其職,以考功能。如是,則庶事理,公道立,奸邪塞,私權廢矣。」對奏,天子拜望之為謁者。時,上初即位,思進賢良,多上書言便宜,輒下望之問狀,高者請丞相御史,次者中二千石試事,滿歲以狀聞,下者報聞,或罷歸田里,所白處奏皆可。累遷諫大夫,丞相司直,歲中三遷,官至二千石。其後霍氏竟謀反誅,望之浸益任用。 是時,選博士、諫大夫通政事者補郡國守、相,以望之為平原太守。望之雅意在本朝,遠為郡守,內不自得,乃上疏曰:「陛下哀愍百姓,恐德化之不究,悉出諫官以補郡吏,所謂憂其末而忘其本者也。朝無爭臣則不知過,國無達士則不聞善。願陛下選明經術,溫故知新,通於幾微謀慮之士以為內臣,與參政事。諸侯聞之,則知國家納諫憂政,亡有闕遺。若此不怠,成、康之道其庶幾乎!外郡不治,豈足憂哉?」書聞,徵入守少府。宣帝察望之經明持重,論議有餘,材任宰相,欲詳試其政事,復以為左馮翊。望之從少府出為左遷,恐有不合意,即移病。上聞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諭意曰:「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君前為平原太守日淺,故複試之於三輔,非有所聞也。」望之即視事。 是歲,西羌反,漢遣後將軍征之。京兆尹張敞上書言:「國兵在外,軍以夏發,隴西以北,安定以西,吏民並給轉輸,田事頗廢,素無餘積,雖羌虜以破,來春民食必乏。窮辟之處,買亡所得,縣官谷度不足以振之。願令諸有罪,非盜受財殺人及犯法不得赦者,皆得以差入谷此八郡贖罪。務益致谷以豫備百姓之急。」事下有司,望之與少府李強議,以為:「民函明陽之氣,有好義欲利之心,在教化之所助。堯在上,不能去民欲利之心,而能令其欲利不勝其好義也;雖桀在上,不能去民好義之心,而能令其好義不勝其欲利也。故堯、桀之分,在於義利而已,道民不可不慎也。今欲令民量粟以贖罪,如此則富者得生,貧者獨死,是貧富異刑而法不一也。人情,貧窮,父兄囚執,聞出財得以生活,為人子弟者將不顧死亡之患,敗亂之行,以赴財利,求救親戚。一人得生,十人以喪,如此,伯夷之行壞,公綽之名滅。政教一傾,雖有周、召之佐,恐不能復。古者臧於民,不足則取,有餘則予。《詩》曰『爰及矜人,哀此鰥寡』,上惠下也。又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下急上也。今有西邊之役,民失作業,雖戶賦口斂以贍其困乏,古之通義,百姓莫以為非。以死救生,恐未可也。陛下布德施教,教化既成,堯、舜亡以加也。今議開利路以傷既成之化,臣竊痛之。」 於是天子復下其議兩府,丞相、御史以難問張敞。敞曰:「少府左馮翊所言,常人之所守耳。昔先帝征四夷,兵行三十餘年,百姓猶不加賦,而軍用給。今羌虜一隅小夷,跳梁於山谷間,漢但令罪人出財減罪以誅之,其名賢於煩擾良民橫興賦斂也。又諸盜及殺人犯不道者,百姓所疾苦也,皆不得贖;首匿、見知縱、所不當得為之屬,議者或頗言其法可蠲除,今因此令贖,其便明甚,何化之所亂?《甫刑》之罰,小過赦,薄罪贖,有金選之品,所從來久矣,何賊之所生?敞備皁衣二十餘年,嘗聞罪人贖矣,未聞盜賊起也。竊憐涼州被寇,方秋饒時,民尚有饑乏,病死於道路,況至來春將大困乎!不早慮所以振救之策,而引常經以難,恐後為重責。常人可與守經,未可與權也。敞幸得備列卿,以輔兩府為職,不敢不盡愚。」 望之、強復對曰:「先帝聖德,賢良在位,作憲垂法,為無窮之規,永惟邊竟之不贍,故《金布令甲》曰『邊郡數被兵,離饑寒,夭絕天年,父子相失,令天下共給其費』,固為軍旅卒暴之事也。聞天漢四年,常使死罪人入五十萬錢減死罪一等,豪強吏民請奪假 ,至為盜賊以贖罪。其後奸邪橫暴,群盜並起,至攻城邑,殺郡守,充滿山谷,吏不能禁,明詔遣繡衣使者以興兵擊之,誅者過半,然後衰止。愚以為此使死罪贖之敗也,故曰不便。」時,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亦以為羌虜且破,轉輸略足相給,遂不施敞議。望之為左馮翊三年,京師稱之,遷大鴻臚。 先是,烏孫昆彌翁歸靡因長羅侯常惠上書,願以漢外孫元貴靡為嗣,得復尚少主,結婚內附,畔去匈奴。詔下公卿議,望之以為:烏孫絕域,信其美言,萬里結婚,非長策也。天子不聽。神爵二年,遣長羅侯惠使送公主配元貴靡。未出塞,翁歸靡死,其兄子狂王背約自立。惠從塞下上書,願留少主敦煌郡。惠至烏孫,責以負約,因立元貴靡,還迎少主。詔下公卿議,望之復以為:「不可。烏孫持兩端,亡堅約,其效可見。前少主在烏孫四十餘年,恩愛不親密,邊境未以安,此已事之驗也。今少主以元貴靡不得立而還,信無負於四夷,此中國之大福也。少主不止,繇役將興,其原起此。」天子從其議,征少主還。後烏孫雖分國兩立,以元貴靡為大昆彌,漢遂不復與結婚。 三年,代丙吉為御史大夫。五鳳中匈奴大亂,議者多曰匈奴為害日久,可因其壞亂舉兵滅之。詔遣中朝大司馬車騎將軍韓增、諸吏富平侯張延壽、光祿勳楊惲、太僕戴長樂問望之計策,望之對曰:「《春秋》晉士丐帥師侵齊,聞齊侯卒,引師而還,君子大其不伐喪,以為恩足以服孝子,誼足以動諸侯。前單于慕化鄉善稱弟,遣使請求和親,海內欣然,夷狄莫不聞。未終奉約,不幸為賊臣所殺,今而伐之,是乘亂而幸災也,彼必奔走遠遁。不以義動兵,恐勞而無功。宜遣使者弔問,輔其微弱,救其災患,四夷聞之,鹹貴中國之仁義。如遂蒙恩得復其位,必稱臣服從,此德之盛也。」上從其議,後竟遣兵護輔呼韓邪單于定其國。 是時,大司農、中丞耿壽昌奏設常平倉,上善之,望之非壽昌。丞相丙吉年老,上重焉,望之又奏言:「百姓或乏困,盜賊未止,二千石多材下不任職。三公非其人,則三光為之不明,今首歲日月少光,咎在臣等。」上以望之意輕丞相,乃下侍中建章衛尉金安上、光祿勳楊惲、御史中丞王忠,並詰問望之。望之免冠置對,天子由是不說。 後丞相司直繁延壽奏:「侍中謁者良使承製詔望之,望之再拜已。良與望之言,望之不起,因故下手,而謂御史曰『良禮不備』。故事丞相病,明日御史大夫輒問病;朝奏事會庭中,差居丞相後,丞相謝,大夫少進,揖。今丞相數病,望之不問病;會庭中,與丞相鈞禮。時議事不合意,望之曰:『侯年寧能父我邪!』知御史有令不得擅使,望之多使守史自給車馬,之杜陵護視家事。少史冠法冠,為妻先引,又使賣買,私所附益凡十萬三千。案望之大臣,通經術,居九卿之右,本朝所仰,至不奉法自修,踞慢不遜攘,受所監臧二百五十以上,請逮捕系治。」上於是策望之曰:「有司奏君責使者禮,遇丞相亡禮,廉聲不聞,敖慢不遜,亡以扶政,帥先百僚。君不深思,陷於茲穢,朕不忍致君於理,使光祿勳惲策詔,左遷君為太子太傅,授印。其上故印使者,便道之官。君其秉道明孝,正直是與,帥意亡愆,靡有後言。」 望之既左遷,而黃霸代為御史大夫。數月間,丙吉薨,霸為丞相。霸薨,於定國復代焉。望之遂見廢,不得相。為太傅,以《論語》、《禮服》授皇太子。 初,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詔公卿議其儀,丞相霸、御史大夫定國議曰:「聖王之制,施德行禮,先京師而後諸夏,先諸夏而後夷狄。《詩》云:『率禮不越,遂視既發;相士烈烈,海外有截。』陛下聖德充塞天地,光被四表,匈奴單于鄉風慕化,奉珍朝賀,自古未之有也。其禮儀宜如諸侯王,位次在下。」望之以為:「單于非正朔所加,故稱敵國,宜待以不臣之禮,位在諸侯王上。外夷稽首稱籓,中國讓而不臣,此則羈縻之誼,謙亨之福也。《書》曰『戎狄荒服』,言其來服,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後嗣卒有鳥竄鼠伏,闕如朝享,不為畔臣。信讓行乎蠻貉,福祚流於亡窮,萬世之長策也。」天子采之,下詔曰:「蓋聞五帝、三王教化所不施,不及以政。今匈奴單于稱北籓,朝正朔,朕之不逮,德不能弘覆。其以客禮待之,令單于位在諸侯王上,贊謁稱臣而不名。」 及宣帝寢疾,選大臣可屬者,引外屬侍中樂陵侯史高、太子太傅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為大司馬車騎將軍,望之為前將軍光祿勳,堪為光祿大夫,皆受遺詔輔政,領尚書事。宣帝崩,太子襲尊號,是為孝元帝。望之、堪本以師傅見尊重,上即位,數宴見,言治亂,陳王事。望之選白宗室明經達學散騎、諫大夫劉更生給事中,與侍中金敞並拾遺左右。四人同心謀議,勸道上以古制,多所欲匡正,上甚鄉納之。 初,宣帝不甚從儒術,任用法律,而中書宦官用事。中書令弘恭、石顯久典樞機,明習文法,亦與車騎將軍高為表裡,論議常獨持故事,不從望之等。恭、顯又時傾仄見詘。望之以為中書政本,宜以賢明之選,自武帝游宴後庭,故用宦者,非國舊制,又違古不近刑人之義,白欲更置士人,由是大與高、恭、顯忤。上初即位,謙讓重改作,議久不定,出劉更生為宗正。 望之、堪數薦名儒茂才以備諫官。會稽鄭朋陰欲附望之,上疏言車騎將軍高遣客為奸利郡國,及言許、史子弟罪過。章視周堪,堪白令朋待詔金馬門。朋奏記望之曰:「將軍體周、召之德,秉公綽之質,有卞莊之威。至乎耳順之年,履折衝之位,號至將軍,誠士之高致也。窟穴黎庶莫不歡喜,鹹曰將軍其人也。今將軍規 雲若管、晏而休,遂行日仄至周、召乃留乎?若管、晏而休,則下走將歸延陵之皋,修農圃之疇,畜雞種黍,俟見二子,沒齒而已矣。如將軍昭然度行,積思塞邪枉之險蹊,宣中庸之常政,興周、召之遺業,親日仄之兼聽,則下走其庶幾願竭區區,底厲鋒鍔,奉萬分之一。」望之見納朋,接待以意。朋數稱述望之,短車騎將軍,言許、史過失。 後朋行傾邪,望之絕不與通。朋與大司農史李官俱待詔,堪獨白宮為黃門郎。朋,楚士,怨恨,更求入許、史,推所言許、史事曰:「皆周堪、劉更生教我,我關東人,何以知此?」於是侍中許章白見朋。朋出揚言曰:「我見,言前將軍小過五,大罪一。中書令在旁,知我言狀。」望之聞之,以問弘恭、石顯。顯、恭恐望之自訟,下於它吏,即挾朋及待詔華龍。龍者,宣帝時與張子蟜等待詔,以行污穢不進,欲入堪等,堪等不納,故與朋相結。恭、顯令二人告望之等謀欲罷車騎將軍疏退許、史狀,候望之出休日,令朋、龍上之。事下弘恭問狀,望之對曰:「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國家,非為邪也。」恭、顯奏:「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舉,數譖訴大臣,毀離親戚,欲以專擅權勢,為臣不忠,誣上不道,請謁者召致廷尉。」時上初即位,不省「謁者召致廷尉」為下獄也。可其奏。後上召堪、更生,曰系獄。上大驚曰:「非但廷尉問邪?」以責恭、顯,皆叩頭謝。上曰:「令出視事。」恭、顯因使高言:「上新即位,未以德化聞於天下,而先驗師傅,既下九卿大夫獄,宜因決免。」於是制詔丞相御史:「前將軍望之傅朕八年,亡它罪過,今事久遠,識忘難明。其赦望之罪,收前將軍光祿勳印綬,及堪、更生皆免為庶人。」而朋為黃門郎。 後數月,制詔御史:「國之將興,尊師而重傅。故前將軍望之傅朕八年,道以經術,厥功茂焉。其賜望之爵關內侯,食邑六百戶,給事中,朝朔望,坐次將軍」天子方倚欲以為丞相,會望之子散騎中郎リ峇W書訟望之前事,事下有司,復奏:「望之前所坐明白,無譖訴者,而教子上書,稱引亡辜之《詩》,失大臣體,不敬,請逮捕。」弘恭、石顯等知望之素高節,不詘辱,建白:「望之前為將軍輔政,欲排退許、史,專權擅朝。幸得不坐,復賜爵邑,與聞政事,不悔過服罪,深懷怨望,教子上書,歸非於上,自以托師傅,懷終不坐。非頗詘望之於牢獄,塞其怏怏心,則聖朝亡以施恩厚。」上曰:「蕭太傅素剛,安肯就吏?」顯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語言薄罪,必亡所憂。」上乃可其奏。 顯等封以付謁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因令太常急發執金吾車騎馳圍其第。使者至,召望之。望之欲自殺,其夫人止之,以為非天子意。望之以問門下生硃雲。雲者好節士,勸望之自裁。於是望之仰天歎曰:「吾嘗備位將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獄,苟求生活,不亦鄙乎!」字謂雲曰:「游,趣和藥來,無久留我死!」竟飲鴆自殺。天子聞之驚,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獄,果然殺吾賢傅!」是時,太官方上晝食,上乃卻食,為之涕泣,哀慟左右。於是召顯等責問以議不詳。皆免冠謝,良久然後已。 望之有罪死,有司請絕其爵邑。有詔加恩,長子伋嗣為關內侯。天子追念望之,不忘每歲時遣使者祠祭望之塚,終元帝世。望之八子,至大官者育、鹹、由。 育字次君,少以父任為太子庶子。元帝即位,為郎,病免,後為御史。大將軍王鳳以育名父子,著材能,除為功曹,遷謁者,使匈奴副校尉。後為茂陵令,會課,育第六。而漆令郭舜殿,見責問,育為之請,扶風怒曰:「君課第六,裁自脫,何暇欲為左右言?」及罷出,傳召茂陵令詣後曹,當以職事對。育徑出曹,書佐隨牽育,育案佩刀曰:「蕭育杜陵男子,何詣曹也!」遂趨出,欲去官。明旦,詔召入,拜為司隸校尉。育過扶風府門,官屬掾史數百人拜謁車下。後坐失大將軍指免官。復為中郎將使匈奴。歷冀州、青州兩部刺史,長水校尉,泰山太守。入守大鴻臚。以鄠名賊梁子政阻山為害,久不伏辜,育為右扶風數月,盡誅子政等。坐與定陵侯淳於長厚善免官。 哀帝時,南郡江中多盜賊,拜育為南郡太守。上以育耆舊名臣,乃以三公使車載育入殿中受策,曰:「南郡盜賊群輩為害,朕甚憂之。以太守威信素著,故委南郡太守,之官,其於為民除害,安元元而已,亡拘於小文。」加賜黃金二十斤。育至南郡,盜賊靜。病去官,起家復為光祿大夫執金吾,以壽終於官。 育為人嚴猛尚威,居官數免,稀遷。少與陳鹹、硃博為友,著聞當世。往者有王陽、貢公,故長安語曰「蕭、硃結綬,王、貢彈冠」,言其相薦達也。始育與陳鹹俱以公卿子顯名,鹹最先進,年十八,為左曹,二十餘,御史中丞。時,硃博尚為杜陵亭長,為鹹、育所攀援,入王氏。後遂並歷刺史、郡守相,及為九卿,而博先至將軍上卿,歷位多於鹹、育,遂至丞相。育與博後有隙,不能終,故世以交為難。 鹹字仲君,為丞相史,舉茂材,好畤令,遷淮陽、泗水內史,張掖、弘農、河東太守。所居有跡,數增秩賜金。後免官,復為越騎校尉、護軍都尉、中郎將,使匈奴,至大司農,終官。 由字子驕,為丞相西曹衛將軍掾,遷謁者,使匈奴副校尉。後舉賢良,為定陶令,遷太原都尉,安定太守。治郡有聲,多稱薦者。初,哀帝為定陶王時,由為定陶令,失王指,頃之,制書免由為庶人。哀帝崩,為復土校尉、京輔左輔都尉,遷江夏太守。平江賊成重等有功,增秩為陳留太守,元始中,作明堂辟雍,大朝諸侯,征由為大鴻臚,會病,不及賓贊,還歸故官,病免。復為中散大夫,終官。家至吏二千石者六七人。 贊曰:蕭望之歷位將相,籍師傅之恩,可謂親暱亡間。及至謀洩隙開,讒邪構之,卒為便嬖宦豎所圖,哀哉!不然,望之堂堂,折而不橈,身為儒宗,有輔佐之能,近古社稷臣也。 卷七十九牁敕釷來埥皉儉 馮奉世字子明,上黨潞人也,徙杜陵。其先馮亭,為韓上黨守。秦攻上黨,絕太行道,韓不能守,馮亭乃入上黨城守於趙。趙封馮亭為華陽君,與趙將括距秦,戰死於長平。宗族由是分散,或留潞,或在趙。在趙者為官帥將,官帥將子為代相。及秦滅六國,而馮亭之後馮毋擇、馮去疾、馮劫皆為秦將相焉。 漢興,文帝時馮唐顯名,即代相子也。至武帝末,奉世以良家子選為郎。昭帝時,以功次補武安長。失官,年三十餘矣,乃學《春秋》涉大義,讀兵法明習,前將軍韓增奏以為軍司空令。本始中,從軍擊匈奴。軍罷,復為郎。 先是時,漢數出使西域,多辱命不稱,或貪污,為外國所苦。是時,烏孫大有擊匈奴之功,而西域諸國新輯,漢方善遇,欲以安之,選可使外國者。前將軍增舉奉世以衛候使持節送大宛諸國客。至伊脩城,都尉宋將言莎車與旁國共攻殺漢所置莎車王萬年,並殺漢使者奚充國。時,匈奴又發兵攻車師城,不能下而去。莎車遣使揚言北道諸國已屬匈奴矣,於是攻劫南道,與歃盟畔漢,從鄯善以西皆絕不通。都護鄭吉、校尉司馬意皆在北道諸國間。奉世與其副嚴昌計,以為不亟擊之則莎車日強,其勢難制,必危西域。遂以節諭告諸國王,因發其兵,南北道合萬五千人進擊莎車,攻拔其城。莎車王自殺,傳其首詣長安。諸國悉平,威振西域。奉世乃罷兵以聞。宣帝召見韓增,曰:「賀將軍所舉得其人。」奉世遂西至大苑。大苑聞其斬莎車王,敬之異於它使。得其名馬象龍而還。上甚說,下議封奉世。丞相、將軍皆曰:「《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則顓之可也。奉世功傚尤著,宜加爵士之賞。」少府蕭望之獨以奉世奉使有指,而擅矯制違命,發諸國兵,雖有功效,不可以為後法。即封奉世,開後奉使者利,以奉世為比,爭逐發兵,要功萬里之外,為國家生事於夷狄。漸不可長,奉世不宜受封。上善望之議,以奉世為光祿大夫、水衡都尉。 元帝即位,為執金吾。上郡屬國歸義降胡萬餘人反去。初,昭帝末,西河屬國胡伊酋若王亦將眾數千人畔,奉世輒持節將兵追擊。右將軍典屬國常惠薨,奉世代為右將軍典屬國,加諸吏之號。數歲,為光祿勳。 永光二年秋,隴西羌ね姐旁種反,詔召丞相韋玄成、御史大夫鄭弘、大司馬車騎將軍王接、左將軍許嘉、右將軍奉世入議。是時,歲比不登,京師谷石二百餘,邊郡四百,關東五百。四方饑饉,朝廷方以為憂,而遭羌變。玄成等漠然莫有對者。奉世曰:「羌虜近在境內背畔,不以時誅,亡以威制遠蠻。臣願帥師討之。」上問用兵之數,對曰:「臣聞善用兵者,役不再興,糧不三載,故師不久暴而天誅亟決。往者數不料敵,而師至於折傷;再三發軵,則曠日煩費,威武虧矣。今反虜無慮三萬人,法當倍用六萬人。然羌戎弓矛之兵耳,器不犀利,可用四萬人,一月足以決。」丞相、御史、兩將軍皆以為民方收斂時,未可多發;萬人屯守之,且足。奉世曰:「不可。天下被饑饉,士馬羸秏,守戰之備久廢不簡,夷狄皆有輕邊吏之心,而羌首難。今以萬人分屯數外,虜見兵少,必不畏懼,戰則挫兵病師,守則百姓不救。如此,怯弱之形見,羌人乘利,諸種並和,相扇而起,臣恐中國之役不得止於四萬,非財幣所能解也。故少發師而曠日,與一舉而疾決,利害相萬也。」固爭之,不能得。有詔益二千人。 於是遣奉世將萬二千人騎,以將屯為名。典屬國任立、護軍都尉韓昌為偏裨,到隴西,分屯三處。典屬國為右軍,屯白石;護軍都尉為前軍,屯臨洮;奉世為中軍,屯首陽西極上。前軍到降同阪,先遣校尉在前與羌爭地利,又別遣校尉救民於廣陽谷。羌虜盛多,皆為所破,殺兩校尉。奉世具上地形部眾多少之計,願益三萬六千人乃足以決事。書奏,天子大為發兵六萬餘人,拜太常弋陽侯任千秋為奮武將軍以助焉。奉世上言:「願得其眾,不須煩大將。」因陳轉輸之費。 上於是以璽書勞奉世,且讓之,曰:「皇帝問將兵右將軍,甚苦暴露。羌虜侵邊境,殺吏民,甚逆天道,故遣將軍帥士大夫行天誅。以將軍材質之美,奮精兵,誅不軌,百下百全之道也。今乃有畔敵之名,大為中國羞。以昔不閑習之故邪?以恩厚未洽,信約不明也?朕甚怪之。上書言羌虜依深山,多徑道,不得不多分部遮要害,須得後發營士,足以決事,部署已定,勢不可復置大將,聞之。前為將軍兵少,不足自守,故發近所騎,日夜詣,非為擊也。今發三輔、河東、弘農越騎、跡射、佽飛、彀者、羽林孤兒及呼速累、嗕種,方急遣。且兵,凶器也,必有成敗者,患策不豫定,料敵不審也,故復遣奮武將軍。兵法曰大將軍出必有偏裨,所以揚威武,參計策,將軍又何疑焉?夫愛吏士,得眾心,舉而無悔,禽敵必全,將軍之職也。若乃轉輸之費,則有司存,將軍勿憂。須奮武將軍兵到,合擊羌虜。」 十月,兵畢至隴西。十一月,並進。羌虜大破,斬首數千級,余皆走出塞。兵未決間,漢復發募士萬人,拜定襄太守韓安國為建威將軍。未進,聞羌破,還。上曰:「羌虜破散創艾,亡逃出塞,其罷吏士,頗留屯田,備要害處。」 明年二月,奉世還京師,更為左將軍光祿勳如故。其後錄功拜爵,下詔曰:「羌虜桀黠,賊害吏民,攻隴西府寺,燔燒置亭,絕道橋,甚逆天道。左將軍光祿勳奉世前將兵征討,斬捕首虜八千餘級,鹵馬、牛、羊以萬數。賜奉世爵關內侯,良邑五百戶,黃金六十斤。」裨將、校尉三十餘人,皆拜。 後歲余,奉世病卒。居爪牙官前後十年,為折衝宿將,功名次趙充國。 奮武將軍任千秋者,其父宮,昭帝時以丞相征事捕斬反者左將軍上官桀,封侯,宣帝時為太常,薨。千秋嗣後,復為太常。成帝時,樂昌侯王商代奉世為左將軍,而千秋為右將軍,後亦為左將軍。子孫傳國,至王莽乃絕雲。 奉世死後二年,西域都護甘延壽以誅郅支單于封為列侯。時,丞相匡衡亦用延壽矯制生事,據蕭望之前議,以為不當封,而議者鹹美其功,上從眾而侯之。於是杜欽上疏,追訟奉世前功曰:「前莎車王殺漢使者,約諸國背畔。左將軍奉世以衛候便宜發兵誅莎車王,策定城郭,功施邊境。議者以奉世奉使有指,《春秋》之義亡遂事,漢家之法有矯制,故不得侯。令匈奴郅支單于殺漢使者,亡保康居,都護延壽發城郭兵屯田吏士四萬餘人以誅斬之,封為列侯。臣愚以為比罪則郅支薄,量敵則莎車眾,用師則奉世寡,計勝則奉世為功於邊境安,慮敗則延壽為禍於國家深。其違命而擅生事同,延壽割地封,而奉世獨不錄。臣聞功同賞異則勞臣疑,罪鈞刑殊則百姓惑;疑生無常,惑生不知所從;亡常則節趨不立,不知所從則百姓無所措手足。奉世圖難忘死,信命殊俗,威功白著,為世使表,獨抑厭而不揚,非聖主所以塞疑厲節之意也。願下有司議。」上以先帝時事,不復錄。 奉世有子男九人,女四人。長女媛以選充兵宮,為元帝昭儀,產中山孝王。元帝崩,媛為中山太后,隨王就國。奉世長子譚,太常舉孝廉為郎,功次補天水司馬。奉世擊西羌,譚為校尉,隨父從軍有功,未拜病死。譚弟野王、逡、立、參至大官。 野王字君卿,受業博士,通《詩》。少以父任為太子中庶子。年十八,上書願試守長安令。宣帝奇其志,問丞相魏相,相以為不可許。後以功次補當陽長,遷為櫟陽令,徙夏陽令。元帝時,遷隴西太守,以治行高,入為左馮翊。歲余,而池陽令並素行貪污,輕野王外戚年少,治行不改。野王部督郵掾 祤趙都案驗,得其主守盜十金罪,收捕。並不首吏,都格殺。並家上書陳冤,事下廷尉。都詣吏自殺以明野王,京師稱其威信,遷為大鴻臚。 數年,御史大夫李延壽病卒,在位多舉野王。上使尚書選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上曰:「吾用野王為三公,後世必謂我私後宮親屬,以野王為比。」乃下詔曰:「剛強堅固,確然亡欲,大鴻臚野王是也。心辨善辭,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廉潔節儉,太子少傅張譚是也。其以少傅為御史大夫。」上繇下第而用譚,越次避嫌不用野王,以昭儀兄故也。野王乃歎曰:「人皆以女寵貴,我兄弟獨以賤!」野王雖不為三公,甚見器重,有名當世。 成帝立,有司奏野王王舅,不宜備九卿,以秩出為上郡太守,加賜黃金百斤。朔方刺史蕭育奏封事,薦言:「野王行能高妙,內足與圖身,外足以慮化。竊惜野王懷國之寶,而不得陪朝廷與朝者並。野王前以王舅出,以賢復入,明國家樂進賢也。」上自為太子時聞知野王。會其病免,復以故二千石使行河堤,因拜為琅邪太守。是時,成帝長舅陽平侯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輔政八九年矣,時數有災異,京兆尹王章譏鳳專權不可任用,薦野王代鳳。上初納其言,而後誅章,語在《元後傳》。於是野王懼不自安,遂病,滿三月賜告,與妻子歸杜陵就醫藥。大將軍鳳風御史中丞劾奏野王賜告養病而私自便,持虎符出界歸家,奉詔不敬。杜欽時在大將軍莫府,欽素高野王父子行能,奏記於鳳,為野王言曰:「竊見令曰,吏二千石告,過長安謁,不分別予賜。今有司以為予告得歸,賜告不得,是一律兩科,失省刑之意。夫三最予告,令也;病滿三月賜告,詔恩也。令告則得,詔恩不得,失輕重之差。又二千石病賜告得歸有故事,不得去郡亡著令。傳曰:『賞疑從予,所以廣恩勸功也;罰疑從去,所以慎刑,闕難知也。』今釋令與故事而假不敬之法,甚違闕疑從去之意。即以二千石守千里之地,任兵馬之重,不宜去郡,將以制刑為後法者,則野王之罪,在未制令前也。刑賞大信,不可不慎。」鳳不聽,竟免野王。郡國二千石病賜告不得歸家,自此始。 初,野王嗣父爵為關內侯,免歸。數年,年老,終於家。子座嗣爵,至孫坐中山太后事絕。 逡字子產,通《易》,太常察孝廉為郎,補謁者。建昭中,選為復土校尉。光祿勳於永舉茂材,為美陽令。功次遷長樂屯衛司馬,清河都尉,隴西太守。治行廉平,年四十餘卒。為都尉時,言河堤方略,在《溝洫志》。 立字聖卿,通《春秋》。以父任為郎,稍遷諸曹。竟寧中,以王舅出為五原屬國都尉。數年,遷五原太守,徙西河、上郡。立居職公廉,治行略與野王相似,而多知有恩貸,好為條教。吏民嘉美野王、立相代為太守,歌之曰:「大馮君,小馮君,兄弟繼踵相因循,聰明賢知惠吏民,政如魯、衛德化鈞,周公、康叔猶二君。」後遷為東海太守,下濕病痺。天子聞之,徙立為太原太守。更歷五郡,所居有跡。年老卒官。 參字叔平,學通《尚書》。少為黃門郎給事中,宿衛十餘年,參為人矜嚴,好修容儀,進退恂恂,甚可觀也。參,昭儀少弟,行又敕備,以嚴見憚,終不得親近侍帷幄。竟寧中,以王舅出補渭陵食官令。以數病徙為寢中郎,有詔勿事。陽朔中,中山王來朝,參擢為上河農都尉。病免官,復為渭陵寢中郎。永始中,超遷代郡太守。以邊郡道遠,徙為安定太守。數歲,病免,復為諫大夫,使領護左馮翊都水。綏和中,立定陶王為皇太子,以中山王見廢,故封王舅參為宜鄉侯,以慰王意。參之國,上書願至中山見王、太后。行未到而王薨。王病時,上奏願貶參爵以關內侯食邑留長安。上憐之,下詔曰:「中山孝王短命早薨,願以舅宜鄉侯參為關內侯,歸家,朕甚愍之。其還參京師,以列侯奉朝請。」五侯皆敬憚之。丞相翟方進亦甚重焉,數謂參:「物禁太甚。君侯以王舅見廢,不得在公卿位,今五侯至尊貴也,與之並列,宜少詘節卑體,視有所宗。而君侯盛修容貌以威嚴加之,此非所以下五侯而自益者也。」參性好禮儀,終不改其恆操。 頃之,哀帝即位,帝祖母傅太后用事,追怨參姊中山太后,陷以祝詛大逆之罪,語在《外戚傳》。參以同產當相坐,謁者承製召參詣廷尉,參自殺。且死,仰天歎曰:「參父子兄弟皆備大位,身至封侯,今被惡名而死,姊弟不敢自惜,傷無以見先人於地下!」死者十七人,眾莫不憐之。宗族徙歸故郡。 贊曰:《詩》稱「抑抑威儀,惟德之隅。」宜鄉侯參鞠躬履方,擇地而行,可謂淑人君子,然卒死於非罪,不能自免,哀哉!讒邪交亂,貞良被害,自古而然。故伯奇放流,孟子宮刑,申生雉經,屈原赴湘,《小弁》之詩作,《離騷》之辭興。經曰:「心之憂矣,涕既隕之。」馮參姊弟,亦云悲矣! 卷八十犘窌`珍踖埥颩 孝宣皇帝五男。許皇后生孝元帝,張婕妤生淮陽憲王欽,衛婕妤生楚孝王囂,公孫婕妤生東平思王宇,戎婕妤生中山哀王竟。 淮陽憲王欽,元康三年立,母張婕妤有寵於宣帝。霍皇后廢後,上欲立張婕妤為後。久之,懲艾霍氏欲害皇太子,乃更選後宮無子而謹慎者,乃立長陵王婕妤為後,令母養太子。後無寵,希御見,唯張婕妤最幸。而憲王壯大,好經書、法律,聰達有材,帝甚愛之。太子寬仁,喜儒術,上數嗟歎憲王,輔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張婕妤與憲王,然用太子起於微細,上少依倚許氏,及即位而許後以殺死,太子蚤失母,故弗忍也。久之,上以故丞相韋賢子玄成陽狂讓侯兄,經明行高,稱於朝廷,乃召拜玄成為淮陽中尉,欲感諭憲王,輔以推讓之臣,由是太子遂安。宣帝崩,元帝即位,乃遣憲王之國。 時,張婕妤已卒,憲王有外祖母,舅張博兄弟三人歲至淮陽見親,輒受王賜。後王上書,請徙外家張氏於國。博上書,願留守墳墓,獨不徙。王恨之。後博至淮陽,王賜之少。博言:「負責數百萬,願王為償。」王不許,博辭去,令弟光恐雲王遇大人益解,博欲上書為大人乞骸骨去。王乃遣人持黃金五十斤送博。博喜,還書謝,為諂語盛稱譽王,因言:「當今朝廷無賢臣,災變數見,足為寒心。萬姓鹹歸望於大王,大王奈何恬然不求入朝見,輔助主上乎?」使弟光數說王宜聽博計,令於京師說用事貴人為王求朝。許不納其言。 後光欲至長安,辭王,復言「願盡力與博共為王求朝。王即日至長安,可因平陽侯。」光得王欲求朝語,馳使人語博。博知王意動,復遺王書曰:「博幸得肺腑,數進愚策,未見省察。北遊燕、趙,欲循行郡國求幽隱之士,聞齊有駟先生者,善為《司馬兵法》,大將之材也,博得謁見,承間進問五帝、三王究竟要道,卓爾非世俗之所知。今邊境不安,天下騷動,微此人其莫能安也。又聞北海之瀕有賢人焉,累世不可逮,然難致也。得此二人而薦之,功亦不細矣。博願馳西以此赴助漢急,無財幣以通顯之。趙王使謁者持牛、酒,黃金三十斤勞博,博不受;復使人願尚女,聘金二百斤,博未許。會得光書雲大王已遣光西,與博併力求朝。博自以棄捐,不意大王還意反義,結以硃顏,願殺身報德。朝事何足言!大王誠賜咳唾,使得盡死,湯、禹所以成大功也。駟先生蓄積道術,書無不有,願知大王所好,請得輒上。」王得書喜說,報博書曰:「子高乃幸左顧存恤,發心惻隱,顯至誠,納以嘉謀,語以至事,雖亦不敏,敢不諭意!今遣有司為子高償責二百萬。」 是時,博女婿京房以明《易》陰陽得幸於上,數召見言事。自謂為石顯、五鹿充宗所排,謀不得用,數為博道之。博常欲誑耀淮陽王,即具記房諸所說災異及召見密語,持予淮陽王以為信驗,詐言:「已見中書令石君求朝,許以金五百斤。賢聖制事,蓋慮功而不計費。昔禹治鴻水,百姓罷勞,成功既立,萬世賴之。今聞陛下春秋未滿四十,發齒墮落,太子幼弱,佞人用事,陰陽不調,百姓疾疫饑饉死者且半,鴻水之害殆不過此。大王緒欲救世,將比功德,何可以忽?博已與大儒知道者為大王為便宜奏,陳安危,指災異,大王朝見,先口陳其意而後奏之,上必大說。事成功立,大王即有周、邵之名,邪臣散亡,公卿變節,功德亡比,而梁、趙之寵必歸大王,外家亦將富貴,何復望大王之金錢?」王喜說,報博書曰:「乃者詔下,止諸侯朝者,寡人 然不知所出。子高素有顏、冉之資,臧武之智,子貢之辯,卞莊子之勇,兼此四者,世之所鮮。既開端緒,願卒成之。求朝,義事也,奈何行金錢乎!」博報曰:「已許石君,須以成事。」王以金五百斤予博。 會房出為郡守,離左右,顯具有此事告之。房漏洩省中語,博兄弟詿誤諸侯王,誹謗政治,狡猾不道,皆下獄。有司奏請逮捕欽,上不忍致法,遣諫大夫王駿賜欽璽書曰:「皇帝問淮陽王。有司奏王,王舅張博數遺王書,非毀政治,謗訕天子,褒舉諸侯,稱引周、湯,以諂惑王,所言尤惡,悖逆無道。王不舉奏而多與金錢,報以好言,罪至不赦,朕惻焉不忍聞,為王傷之。推原厥本,不祥自博,惟王之心,匪同於凶。已詔有司勿治王事,遣諫大夫駿申諭朕意。《詩》不雲乎?『靖恭爾位,正直是與。』王其勉之!」 駿諭指曰:「禮為諸侯制相朝聘之義,蓋以考禮一德,尊事天子也。且王不學《詩》乎?《詩》云:『俾侯於魯,為周室輔。』今王舅博數遺王書,所言悖逆。王幸受詔策,通經術,知諸侯名譽不當出竟。天子普覆,德佈於朝,而恬有博言,多予金錢,與相報應,不忠莫大焉。故事,諸侯王獲罪京師,罪惡輕重,縱不伏誅,必蒙遷削貶黜之罪,未有但已者也。今聖主赦王之罪,又憐王失計忘本,為博所惑,加賜璽書,使諫大夫申諭至意,慇勤之恩,豈有量哉!博等所犯惡大,群下之所共攻,王法之所不赦也。自今以來,王毋復以博等累心,務與眾棄之。《春秋》之義,大能變改。《易》曰『借用白茅,無咎』,言臣子之道,改過自新,潔己以承上,然後免於咎也。王其留意慎戒,惟思所以悔過易行,塞重責,稱厚恩者。如此,則長有富貴,社稷安矣。」 於是淮陽王欽免冠稽首謝曰:「奉籓無狀,過惡暴列,陛下不忍致法,加大恩,遣使者申諭道術守籓之義。伏念博罪惡尤深,當伏重誅。臣欽願悉心自新,奉承詔策。頓首死罪。」 京房及博兄弟三人皆棄市,妻子徙邊。 至成帝即位,以淮陽王屬為叔父,敬寵之,異於它國。王上書自陳舅張博時事,頗為石顯等所侵,因為博家屬徙者求還。丞相、御史復劾欽:「前與博相遺私書,指意非諸侯王所宜,蒙恩勿治,事在赦前。不悔過而復稱引,自以為直,失籓臣禮,不敬。」上加恩,許王還徙者。 三十六年薨。子文王玄嗣,二十六年薨。子縯嗣,王莽時絕。 楚孝王囂,甘露二年立為定陶王,三年徙楚,成帝河平中入朝,時被疾,天子閔之,下詔曰:「蓋聞『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楚王囂素行孝順仁慈,之國以來二十餘年, 介之過未嘗聞,朕甚嘉之。今乃遭命,離於惡疾,夫子所痛,曰:『蔑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朕甚閔焉。夫行純茂而不顯異,則有國者將何勖哉?《書》不雲乎?『用德章厥善。』今王朝正月,詔與子男一人俱,其以廣戚縣戶四千三百封其子勳為廣戚侯。」明年,囂薨。子懷王文嗣,一年薨,無子,絕。明年,成帝復立文弟平陸侯衍,是為思王。二十一年薨,子紆嗣,王莽時絕。 初,成帝時又立紆弟景為定陶王。廣戚侯勳薨,謚曰煬侯,子顯嗣。平帝崩,無子,王莽立顯子嬰為孺子,奉平帝后。莽篡位,以嬰為定安公。漢既誅莽,更始時嬰在長安,平陵方望等頗知天文,以為更始必敗,嬰本統當立者也,共起兵將嬰至臨涇,立為天子。更始遣丞相李松擊破殺嬰雲。 東平思王宇,甘露二年立。元帝即位,就國。壯大,通姦犯法,上以至親貰弗罪,傅相連坐。 久之,事太后,內不相得,太后上書言之,求守杜陵園。上於是遣太中大夫張子蟜奉璽書敕諭之,曰:「皇帝問東平王。蓋聞親親之恩莫重於孝,尊尊之義莫大於忠,故諸侯在位不驕以致孝道,制節謹度以冀天子,然後富貴不離於身,而社稷可保。今聞王自修有闕,本朝不和,流言紛紛,謗自內興,朕甚僭焉,為王懼之。《詩》不雲乎?『毋念爾祖,述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朕惟王之春秋方剛,忽於道德,意有所移,忠言未納,故臨遣太中大夫子蟜諭王朕意。孔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王其深惟孰思之,無違朕意。」 又特以璽書賜王太后,曰:「皇帝使諸吏宦者令承問東平王太后。朕有聞,王太后少加意焉。夫福善之門莫美於和睦,患咎之首莫大於內離。今東平王出襁褓之中而托於南面之位,以年齒方剛,涉學日寡,驁忽臣下,不自它於太后,以是之間,能無失禮義者,其唯聖人乎!傳曰:『父為子隱,直在其中矣。』王太后明察此意,不可不詳。閨門之內,母子之間,同氣異息,骨肉之恩,豈可忽哉!豈可忽哉!昔周公戒伯禽曰:『故舊無大故,則不可棄也,毋求備於一人。』夫以故舊之恩,猶忍小惡,而況此乎!已遣使者諭王,王既悔過服罪,太后寬忍以貰之,後宜不敢。王太后強餐,止思念,慎疾自愛。」 字慚俱,因使者頓首謝死罪,願灑心自改。詔書又敕傅相曰:「夫人之性皆有五常,及其少長,耳目牽於耆欲,故五常銷而邪心作,情亂其性,利勝其義,而不失厥家者,未之有也。今王富於春秋,氣力勇武,獲師傅之教淺,加以少所聞見,自今以來,非《五經》之正術,敢以遊獵非禮道王者,輒以名聞。」 宇立二十年,元帝崩。宇謂中謁者信等曰:「漢大臣議天子少弱,未能治天下,以為我知文法,建欲使我輔佐天子。我見尚書晨夜極苦,使我為之,不能也。今暑熱,縣官年少,持服恐無處所,我危得之!」比至下,宇凡三哭,飲酒食肉,妻妾不離側。又姬朐臑故親幸,後疏遠,數歎息呼天。宇聞,斥朐臑為家人子,掃除永巷,數笞擊之。朐臑私疏宇過失,數令家告之。宇覺知,絞殺朐臑。有司奏請逮捕,有詔削樊、亢父二縣。後三歲,天子詔有司曰:「蓋聞仁以親親,古之道也。前東平王有闕,有司請廢,朕不忍。又請削,朕不敢專。惟王之至親,未嘗忘於心。今聞王改行自新,尊修經術,親近仁人,非法之求,不以奸吏,朕甚嘉焉。傳不雲乎?朝過夕改,君子與之。其復前所削縣如故。」 後年來朝,上疏求諸子及《太史公書》,上以問大將軍王鳳,對曰:「臣聞諸侯朝聘,考文章,正法度,非禮不言。今東平王幸得來朝,不思制節謹度,以防危失,而求諸書,非朝聘之義也。諸子書或反經術,非聖人;或明鬼神,信物怪;《太史公書》有戰國縱橫權譎之謀,漢興之初謀臣奇策,天官災異,地形厄塞:皆不宜在諸侯王。不可予。不許之辭宜曰:『《五經》聖人所制,萬事靡不畢載。王審樂道,傅相皆儒者,旦夕講誦,足以正身虞意。夫小辯破義,小道不通,致遠恐泥,皆不足以留意。諸益於經術者,不愛於王。』」對奏,天子如鳳言,遂不與。 立三十三年薨,子煬王雲嗣。哀帝時,無鹽危山土自起覆草,如馳道狀,又瓠山石轉立。雲及後謁自之石所祭,治石像瓠山立石,束倍草,並祠之。建平三年,息夫躬、孫寵等共因幸臣董賢告之。是時,哀帝被疾,多所惡,事下有司,逮王、後謁下獄驗治,言使巫傅恭、婢合歡等祠祭詛祝上,為雲求為天子。雲又與知災異者高尚等指星宿,言上疾必不愈,雲當得天下。石立,宣帝起之表也。有司請誅王,有詔廢徙房陵。雲自殺,謁棄市。立十七年,國除。 元始元年,王莽欲反哀帝政,白太皇太后,立雲太子開明為東平王,又立思王孫成都為中山王。開明立三年,薨,無子。復立開明兄嚴鄉侯信子匡為東平王,奉開明後。王莽居攝,東郡太守翟義與嚴鄉侯信謀舉兵誅莽,立信為天子。兵敗,皆為莽所滅。 中山哀王竟,初元二年立為清河王。三年,徙中山,以幼少未之國。建昭四年,薨邸,葬杜陵,無子,絕。太后歸居外家戎氏。 孝元皇帝三男。王皇后生孝成帝,傅昭儀生定陶共王康,馮昭儀生中山孝王興。 定陶共王康,永光三年立為濟陽王。八年,徙為山陽王。八年,徙定陶。王少而愛,長多材藝,習知音聲,上奇器之。母昭儀又幸,幾代皇后太子。語在《元後》及《史丹傳》。 成帝即位,緣先帝意,厚遇異於它王。十九年薨,子欣嗣。十五年,成帝無子,徵入為皇太子。上以太子奉大宗後,不得顧私親,乃立楚思王子景為定陶王,奉共王后。成帝崩,太子即位,是為孝哀帝。即位二年,追尊共王為共皇帝,置寢廟京師,序昭穆,儀如孝元帝。徙定陶王景為信都王雲。 中山孝王興,建昭二年立為信都王。十四年,徙中山。成帝之議立太子也,御史大夫孔光以為《尚書》有殷及王,兄終弟及,中山王元帝之子,宜為後。成帝以中山王不材,又兄弟,不得相入廟。外家王氏與趙昭儀皆欲用哀帝為太子,故遂立焉。上乃封孝王舅馮參為宜鄉侯,而益封孝王萬戶,以尉其意。三十年,薨,子衎嗣。七年,哀帝崩,無子,征中山王衎入即位,是為平帝。太皇太后以帝為成帝后,故立東平思王孫桃鄉頃侯子成都為中山王,奉孝王后。王莽時絕。 贊曰:孝元之後,遍有天下,然而世絕於孫,豈非天哉!淮陽憲王於時諸侯為聰察矣,張博誘之,幾陷無道。《詩》云「貪人敗類」,古今一也。 卷八十一牽拿趴茁澩埥颩犬 匡衡字稚圭,東海承人也。父世農夫,至衡好學,家貧,庸作以供資用,尤精力過絕人。諸儒為之語曰:「無說《詩》,匡鼎來;匡語《詩》,解人頤。」 衡射策甲科,以不應令除為太常掌故,調補平原文學。學者多上書薦衡經明,當世少雙,令為文學就官京師;後進皆欲從衡平原,衡不宜在遠方。事下太子太傅蕭望之、少府梁丘賀問,衡對《詩》諸大義,其對深美。望之奏衡經學精習,說有師道,可觀覽。宣帝不甚用儒,遣衡歸官。而皇太子見衡對,私善之。 會宣帝崩,元帝初即位,樂陵侯史高以外屬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前將軍蕭望之為副。望之名儒,有師傅舊恩,天子任之,多所貢薦。高充位而已,與望之有隙。長安令楊興說高曰:「將軍以親戚輔政,貴重於天下無二,然眾庶論議令問休譽不專在將軍者何也?彼誠有所聞也。以將軍之莫府,海內莫不卬望。而所舉不過私門賓客,乳母子弟,人情忽不自知,然一夫竊議,語流天下。夫富貴在身而列士不譽,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之也。古人病其若此,故卑體勞心,以求賢為務。傳曰:以賢難得之故因曰事不待賢,以食難得之故而曰飽不待食,或之甚者也。平原文學匡衡材智有餘,經學絕倫,但以無階朝廷,故隨牒在遠方。將軍誠召置莫府,學士歙然歸仁,與參事議,觀其所有,貢之朝廷,必為國器,以此顯示眾庶,名流於世。」高然其言,辟衡為議曹史,薦衡於上,上以為郎中,遷博士,給事中。 是時,有日蝕、地震之變,上問以政治得失,衡上疏曰: 臣聞五帝不同禮,三王各異教,民俗殊務,所遇之時異也。陛下躬聖德,開太平之路,閔愚吏民觸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臣竊見大赦之後,奸邪不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隨入獄,此殆導之未得其務也。蓋保民者,「陳之以德義」,「示之以好惡」,觀其失而制其宜,故動之而和,綏之而安。今天下俗貪財賤義,好聲色,上侈靡,廉恥之節薄,淫辟之意縱,綱紀失序,疏者逾內,親戚之恩薄,婚姻之黨隆,苟合僥倖,以身設利。不改其原,雖歲赦之,刑猶難使錯而不用也。 臣愚以為宜一曠然大變其俗。孔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朝廷者,天下之楨干也。公卿大夫相與循禮恭讓,則民不爭;好仁樂施,則下不暴;上義高節,則民興行;寬柔和惠,則眾相愛。四者,明王之所以不嚴而成化也。何者?朝有變色之言,則下有爭鬥之患;上有自專之士,則下有不讓之人;上有克勝之佐,則下有傷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則下有盜竊之民:此其本也。今俗吏之治,皆不本禮讓,而上克暴,或忮害好陷人於罪,貪財而慕勢,故犯法者眾,奸邪不止,雖嚴刑峻法,猶不為變。此非其天性,有由然也。 臣竊考《國風》之詩,《周南》、《召南》被賢聖之化深,故篤於行而廉於色。鄭伯好勇,而國人暴虎;秦穆貴信,而士多從死;陳夫人好巫,而民淫祀;晉侯好儉,而民畜聚;太王躬仁,邠國貴恕。由此觀之,治天下者審所上而已。今之偽薄忮害,不讓極矣。臣聞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說之也。賢者在位,能者布職,朝廷崇禮,百僚敬讓,道德之行,由內及外,自近者始,然後民知所法,遷善日進而不自知。是以百姓安,陰陽和,神靈應,而嘉祥見。《詩》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極;壽考且寧,以保我後生」此成湯所以建至治,保子孫,化異俗而懷鬼方也。今長安天子之都,親承聖化,然其習俗無以異於遠方,郡國來者無所法則,或見侈靡而放效之。此教化之原本,風俗之樞機,宜先正者也。 臣聞天人之際,精親臨有以相蕩,善惡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動乎上,陰陽之理各應其感,陰變則靜者動,陽蔽則明者暗,水旱之災隨類而至。今關東連年饑饉,百姓乏困,或至相食,此皆生於賦斂多,民所共者大,而吏安集之不稱之效也。陛下祗畏天戒,哀閔元元,大自減損,省甘泉、建章官衛,罷珠崖,偃武行文,將欲度唐、虞之隆,絕殷、周之衰也。諸見罷珠崖詔書者,莫不欣欣,人自以將見太平也。宜遂減官室之度,省靡麗之飾,考制度,修外內,近忠正,遠巧佞,放鄭、衛,進《雅》、《頌》,舉異材,開直言,任溫良之人,退刻薄之吏,顯潔白之士,昭無慾之路,覽《六藝》之意,察上世之務,明自然之道,博和睦之化,以崇至仁,匡失俗,易民視,令海內昭然鹹見本朝之所貴,道德弘於京師,淑問揚乎疆外,然後大化可成,禮讓可興也。 上說其言,遷衡為光祿大夫、太子少傅。 時,上好儒術文辭,頗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進見,人人自以為得上意。又傅昭儀及子定陶王愛幸,寵於皇后、太子。衡復上疏曰: 臣聞治亂安危之機,在乎審所用心。蓋受命之王務在創業垂統傳之無窮,繼體之君心存於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養其心,休烈盛美皆歸之二後而不敢專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祐焉。其《詩》曰:「念我皇祖,陟降廷止。」言成王常思祖考之業,而鬼神祐助其治也。 陛下聖德天覆,子愛海內,然陰陽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論議者未丕揚先帝之盛功,爭言制度不可用也,務變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復復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無所信。臣竊恨國家釋樂成之業,而虛為此紛紛也。願陛下詳覽統業之事,留神於遵制揚功,以定群下之心。《大雅》曰:「無念爾祖,聿修厥德。」孔子著之《孝經》首章,蓋至德之本也。傳曰:「審好惡,理情性,而王道畢矣。」能盡其性,然後能盡人物之性;能盡人物之性,可以贊天地之化。治性之道,必審已之所有餘,而強其所不足。蓋聰明疏通者戒於大察,寡聞少見者戒於雍蔽,勇猛剛強者戒於大暴,仁愛溫良者戒於無斷,湛靜安舒者戒於後時,廣心浩大者戒於遺忘。必審己之所當戒,而齊之以義,然後中和之化應,而巧偽之徒不敢比周而望進。唯陛下戒所以崇聖德。 臣又聞室家之道修,則天下之理得,故《詩》始《國風》,《禮》本《冠》、《婚》。始乎《國風》,原情性而明人倫也;本乎《冠》、《婚》,正基兆而防未然也。福之興莫不本乎室家。道之衰莫不始乎閫內。故聖王必慎妃後之際,別適長之位。禮之於內也。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統人情而理陰氣也。其尊適而卑庶也,適子冠乎阼,禮之用醴,眾子不得與列,所以貴正體而明嫌疑也。非虛加其禮文而已,乃中心與之殊異,故禮探其情而見之外也。聖人動靜游燕,所親物得其序;得其序,則海內自修,百姓從化。如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則佞巧之奸因時而動,以亂國家。故聖人慎防其端,禁於未然,不以私恩害公義。陛下聖德純備,莫不修正,則天下無為而治。《詩》云:「於以四方,克定厥家。」傳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衡為少傅數年,數上疏陳便宜,及朝廷有政議,傅經以對,言多法義。上以為任公卿,由是為光祿勳、御史大夫。建昭三年,代韋玄成為丞相,封樂安侯,食邑六百戶。 元帝崩,成帝即位,衡上疏戒妃匹,勸經學威儀之則,曰: 陛下秉至考,哀傷思慕不絕於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誠隆於慎終追遠,無窮已也。竊願陛下雖聖性得之,猶復加聖心焉。《詩》云「煢煢在疚」,言成王喪畢思慕,意氣未能平也,蓋所以就文、武之業,崇大化之本也。 臣又聞之師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論《詩》以《關睢》為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後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則無以奉神靈之統而理萬物之宜。故《詩》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言能致其貞淑,不貳其操,情慾之感無介乎容儀,宴私之意不形乎動靜,夫然後可以配至尊而為宗廟主。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已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願陛下詳覽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聲色,近嚴敬,遠技能。 竊見聖德純茂,專精《詩》、《書》,好樂無厭。臣衡材駑,無以輔相善義,宣揚德音。臣聞《六經》者,聖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於其本性者也。故審《六藝》之指,則天人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蟲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及《論語》、《孝經》,聖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 臣又聞聖王之自為動靜周旋,奉天承親,臨朝享臣,物有節文,以章人倫。蓋欽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溫恭敬遜,承親之禮也;正躬嚴恪,臨眾之儀也;嘉惠和說,饗下之顏也。舉錯動作,物遵其儀,故形為仁義,動為法則。孔子曰:「德義可尊,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是以其民畏而愛之,則而像之。」《大雅》云:「敬慎威儀,惟民之則。」諸侯正月朝覲天子,天子惟道德,昭穆穆以視之,又觀以禮樂,饗醴乃歸。故萬國莫不獲賜祉福,蒙化而成俗。今正月初幸路寢,臨朝賀,置酒以饗萬方,傳曰「君子慎始」,願陛下留神動靜之節,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楨,天下幸甚! 上敬納其言。頃之,衡復奏正南北郊,罷諸淫祀,語在《郊祀志》。 初,元帝時,中書令石顯用事,自前相韋玄成及衡皆畏顯,不敢失其意。至成帝初即位,衡乃與御史大夫甄譚共奏顯,追條其舊惡,並及黨與。於是司隸校尉王尊劾奏:「衡、譚居大臣位,知顯等專權勢,作威福,為海內患害,不以時白奏行罰,而阿諛曲從,附下罔上,無大臣輔政之義。既奏顯等,不自陳不忠之罪,而反揚著先帝任用傾覆之徒,罪至不道。」有詔勿劾。衡慚懼,上疏謝罪。因稱病乞骸骨,上丞相樂安侯印綬。上報曰:「君以道德修明,位在三公,先帝委政,遂及朕躬。君遵修法度,勤勞公家,朕嘉與君同心合意,庶幾有成。今司隸校尉尊妄詆欺,加非於君,朕甚閔焉。方下有司問狀,君何疑而上書歸侯乞骸骨,是章朕之未燭也。傳不雲乎?『禮義不愆,何恤人之言!』君其察焉。專精神,近醫藥,強食自愛。」因賜上尊酒、養牛。衡起視事。上以新即位,褒優大臣,然群下多是王尊者。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風雨不時,連乞骸骨讓位。上輒以詔書慰撫,不許。 久之,衡子昌為越騎校尉,醉殺人,系詔獄。越騎官屬與昌弟且謀篡昌。事發覺,衡免冠徒跣待罪,天子使謁者詔衡冠履。而有司奏衡專地盜土,衡竟坐免。 初,衡封僮之樂安鄉,鄉本田堤封三千一百頃,南以閩佰為界。初元元年,郡圖誤以閩佰為平陵佰。積十餘歲,衡封臨淮郡,遂封真平陵佰以為界,多四百頃。至建始元年,郡乃定國界,上計簿,更定圖,言丞相府。衡謂所親吏趙殷曰:「主簿陸賜故居奏曹,習事,曉知國界,署集曹掾。」明年治計時,衡問殷國界事:「曹欲奈何?」殷曰:「賜以為舉計,令郡實之。恐郡不肯從實,可令家丞上書。」衡曰:「顧當得不耳,何至上書?」亦不告曹使舉也,聽曹為之。後賜與屬明舉計曰:「案故圖,樂安鄉南以平陵佰為界,不從故而以閩佰為界,解何?」郡即復以四百頃付樂安國。衡遣從史之僮,收取所還田租谷千餘石入衡家。司隸校尉駿、少府忠行廷尉事劾奏「衡監臨盜所主守直十金以上。《春秋》之義,諸侯不得專地,所以一統尊法制也。衡位三公,輔國政,領計簿,知郡實,正國界,計簿已定而背法制,專地盜土以自益,及賜、明阿承衡意,猥舉郡計,亂減縣界,附下罔上,擅以地附益大臣,皆不道。」於是上可其奏,勿治,丞相免為庶人,終於家。 子鹹亦明經,歷位九卿。家世多為博士者。 張禹字子文,河內軹人也。至禹父徙家蓮勺。禹為兒,數隨家至市,喜觀於卜相者前。久之,頗曉其別蓍布卦意,時從旁言。卜者愛之,又奇其面貌,謂禹父:「是兒多知,可令學經。」及禹壯,至長安學,從沛郡施讎受《易》,琅邪王陽、膠東庸生問《論語》,既皆明習,有徒眾,舉為郡文學。甘露中,諸儒薦禹,有詔太子太傅蕭望之問。禹對《易》及《論語》大義,望之善焉,奏禹經學精習,有師法,可試事。奏寢,罷歸故宮。久之,試為博士。初元中,立皇太子,而博士鄭寬中以《尚書》授太子,薦言禹善說《論語》。詔令禹授太子《論語》,由是遷光祿大夫。數歲,出為東平內史。 元帝崩,成帝即位,征禹、寬中,皆以師賜爵關內侯,寬中食邑八百戶,禹六百戶。拜為諸吏光祿大夫,秋中二千石,給事中,領尚書事。是時,帝舅陽平侯王鳳為大將軍,輔政專權。而上富於春秋,謙讓,方鄉經學,敬重師傅。而禹與鳳並領尚書,內不相安,數病,上書乞骸骨,欲退避鳳。上報曰:「朕以幼年執政,萬機懼失其中,君以道德為師,故委國政。君何疑而數乞骸骨,忽忘雅素,欲避流言?朕無聞焉。君其固心致思,總秉諸事,推以孳孳,無違朕意。」加賜黃金百斤、養牛、上尊酒,太官致餐,侍醫視疾,使者臨問。禹惶恐,復起視事,河平四年代王商為丞相,封安昌侯。 為相六歲,鴻嘉元年以老病乞骸骨,上加優再三,乃聽許。賜安車駟馬,黃金百斤,罷就第,以列侯朝朔望,位特進,見禮如丞相,置從事史五人,益封四百戶。天子數加賞賜,前後數千萬。 禹為人謹厚,內殖貨財,家以田為業。及富貴,多買田至四百頃,皆涇、渭溉灌,極膏腴上賈。它財物稱是。禹性習知音聲,內奢淫,身居大第,後堂理絲竹管弦。 禹成就弟子尤著者,淮陽彭宣至大司空,沛郡戴崇至少府九卿。宣為人恭儉有法度,而崇愷弟多智,二人異行,禹心親愛崇,敬宣而疏之。崇每候禹,常責師宜置酒設樂與弟子相娛。禹將崇入後堂飲食,婦女相對,優人管弦鏗鏘極樂,昏夜乃罷。而宣之來也,禹見之於便坐,講論經義,日晏賜食,不過一肉卮酒相對。宣未嘗得至後堂。及兩人皆聞知,各自得也。 禹年老,自治塚塋,起祠室,好平陵肥牛亭部處地,又近延陵,奏請求之,上以賜禹,詔令平陵徙亭它所。曲陽侯根聞而爭之:「此地當平陵寢廟衣冠所出遊道,禹為師傅,不遵謙讓,至求衣冠所游之道,又徙壞舊亭,重非所宜。孔子稱『賜愛其羊,我愛其禮』,宜更賜禹它地。」根雖為舅,上敬重之不如禹,根言雖切,猶不見從,卒以肥牛亭地賜禹。根由是害禹寵,數毀惡之。天子愈益敬厚禹。禹每病,輒以起居聞,車駕自臨問之。上親拜禹床下,禹頓首謝恩,因歸誠,言:「老臣有四男一女,愛女其於男,遠嫁為張掖太守蕭鹹妻,不勝父子私情,思與相近。」上即時徙鹹為弘農太守。又禹小子未有宮,上臨候禹,禹數視其小子,上即禹床下拜為黃門郎,給事中。 禹雖家居,以特進為天子師,國家每有大政,必與定議。永始、元延之間,日蝕、地震尤數,吏民多上書言災異之應,譏切王氏專政所致。上懼變異數見,意頗然之,而未有以明見,乃車駕至禹弟,辟左右,親問禹以天變,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禹自見年老,子孫弱,又與曲陽侯不平,恐為所怨。禹則謂上曰:「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間,日蝕三十餘,地震五,或為諸侯自殺,或夷狄侵中國,災變之異深遠難見,故聖人罕言命,不語怪神。性與天道,自子贛之屬不得聞,何況淺見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應之,與下同其福喜,此經義意也。新學小生,亂道誤人,宜無信用,以經術斷之。」上雅信愛禹,曲此不疑王氏。後曲陽侯根及諸王子弟聞知禹言,皆喜說,遂親就禹。禹見時有變異,若上體不安,常擇日潔齋露蓍,正衣冠立筮,得吉卦則獻其占,如有不吉,禹為感動有憂色。 成帝崩,禹及事哀帝,建平二年薨,謚曰節侯。禹四子,長子宏嗣侯。官至太常,列於九卿。三弟皆為校尉、散騎、諸曹。 初,禹為師,以上難數對己問經,為《論語章句》獻之。始,魯扶卿及夏侯勝、王陽、蕭望之、韋玄成皆說《論語》,篇第或異。禹先事王陽,後從庸生,采獲所安,最後出而尊貴。諸儒為之語曰:「欲為《論》,念張文。」由是學者多從張氏,余家寢微。 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孫也。孔子生伯魚鯉,鯉生子思伋,伋生子上帛,帛生子家求,求生子真箕,箕生子高穿。穿生順,順為魏相。順生鮒,鮒為陳涉博士,死陳下。鮒弟子襄為孝惠博士、長沙太博。襄生忠,忠生武及安國,武生延年。延年生霸,字次儒。霸生光焉。安國、延年皆以治《尚書》為武帝博士。安國至臨淮太守。霸亦治《尚書》,事太傅夏侯勝,昭帝末年為博士,宣帝時為太中大夫,以選授皇太子經,遷詹事、高密相。是時,諸侯王相在郡守上。 元帝即位,征霸,以師賜爵關內侯,食邑八百戶,號褒成君,給事中,加賜黃金二百斤,第一區,徙名數於長安。霸為人謙退,不好權勢,常稱爵位泰過,何德以堪之!上欲致霸相位,自御史大夫貢禹卒,及薛廣德免,輒欲拜霸。霸讓位,自陳至三,上深知其至誠,乃弗用。以是敬之,賞賜甚厚。及霸薨,上素服臨吊者再,至賜東園秘器、錢、帛,策贈以列侯禮,謚曰烈君。 霸四子,長子福嗣關內侯。次子捷、捷弟喜皆列校尉、諸曹。光,最少子也,經學尤明,年未二十,舉為議郎。光祿勳匡衡舉光方正,為諫大夫。坐議有不合,左遷虹長,自免歸教授。成帝初即位,舉為博士,數使錄冤獄,行風俗,振贍流民,奉使稱旨,由是知名。是時,博士選三科,高為尚書,次為刺史,其不通政事,以久次補諸侯太傅。光以高第為尚書,觀故事品式,數歲明習漢制及法令。上甚信任之,轉為僕射、尚書令。有詔光周密謹慎,未嘗有過,加諸吏官,以子男放為侍郎,給事黃門。數年,遷諸吏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給事中,賜黃金百斤,領尚書事。後為光祿勳,復領尚書,諸吏給事中如故,凡典樞機十餘年,守法度,修故事。上有所問,據經法以心所安而對,不希指苟合;如或不從,不敢強諫爭,以是久而安。時有所言,輒削草稿,以為章主之過,以奸忠直,人臣大罪也。有所薦舉,唯恐其人之聞知。沐日歸休,兄弟妻子燕語,終不及朝省政事。或問光:「溫室省中樹皆何木也?」光嘿不應,更答以他語,其不洩如是。光,帝師傅子,少以經行自著,進官蚤成。不結黨友,養遊說,有求於人。既性自守,亦其勢然也。徙光祿勳為御史大夫。 綏和中,上即位二十五年,無繼嗣,至親有同產弟中山孝王及同產弟子定陶王在。定陶王好學多材,子帝子行。而王祖母傅太后陰為王求漢嗣,私事趙皇后、昭儀及帝舅大司馬驃騎將軍王根,故皆勸上。上於是召丞相翟方進、御史大夫光、右將軍廉褒、後將軍硃博,皆引入禁中,議中山、定陶王誰宜為嗣者。方進、根以為:「定陶王帝弟之子,《禮》曰:『昆弟之子猶子也』,『為其後者為之子也』,定陶王宜為嗣。」褒、傅皆如方進、根議。光獨以為禮立嗣以親,中山王先帝之子,帝親弟也,以《尚書·盤庚》殷之及王為比,中山王宜為嗣。上以《禮》兄弟不相入廟,又皇后、昭儀欲立定陶王,故遂立為太子。光以議不中意,左遷廷尉。 光久典尚書,練法令,號稱詳平。時定陵侯淳於長坐大逆誅,長小妻 始等六人皆以長事未發覺時棄去,或更嫁。用長事發,丞相方進,大司空武議,以為:「令,犯法者各以法時律令論之,明有所訖也,長犯大逆時, 始等見為長妻,已有當坐之罪,與身犯法無異。後乃棄去,於法無以解。請論。」光議以為:「大逆無道,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欲懲後犯法者也。夫婦之道,有義則合,無義則離。長未自知當坐大逆之法,而棄去 始等,或更嫁,義已絕,而欲以為長妻論殺之,名不正,不當坐。」有詔「光議是」。 是歲,右將軍褒、後將軍博坐定陵、紅陽侯皆免為庶人。以光為左將軍,居右將軍官職,執金吾王鹹為右將軍,居後將軍官職。罷後將軍官。數月,丞相方進薨,召左將軍光,當拜,已刻侯印書贊,上暴崩,即其夜於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綬。 哀帝初即位,躬行儉約,省減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至治焉。褒賞大臣,益封光千戶。時,成帝母太皇太后自居長樂宮,而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在國邸,有詔問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后宜當何居?」光素聞傅太后為人剛暴,長於權謀,自帝在襁褓而養長教道至於成人,帝之立又有力。光心恐傅太后與政事,不欲令與帝旦夕相近,即議以為定陶太后宜改築宮。大司空何武曰:「可居北宮。」上從武言。北宮有紫房復道通未央宮,傅太后果從復道朝夕至帝所,求欲稱尊號,貴寵其親屬,使上不得直道行。頃之,太后從弟子傅遷在左右尤傾邪,上免官遣歸故郡。傅太后怒,上不得已復留遷。光與大司空師丹奏言:「詔書『侍中、駙馬都尉遷巧佞無義,漏洩不忠,國之賊也,免歸故郡。』復有詔止。天下疑惑,無所取信,虧損聖德,誠不小愆。陛下以變異連見,避正殿,見群臣,思求其故,至今未有所改。臣請歸遷故郡,以銷奸黨,應天戒。」卒不得遣,復為侍中。脅於傅太后,皆此類也。 又傅太后欲與成帝母俱稱尊號,群下多順詣,言母以子貴,宜立尊號以厚孝道。唯師丹與光持不可。上重違大臣正議,又內迫傅太后,猗違者連歲。丹以罪免,而硃博代為大司空。光自先帝時議繼嗣有持異之隙矣,又重忤傅太后指,由是傅氏在位者與硃博為表裡,共毀譖光。後數月遂策免光曰:「丞相者,朕之股肱,所與共承宗廟,統理海內,輔朕之不逮以治天下也。朕既不明,災異重仍,日月無光,山崩河決,五星失行,是章朕之不德而股肱之不良也。君前為御史大夫,輔翼先帝,出入八年,卒無忠言嘉謀;今相朕,出入三年,憂國之風復無聞焉。陰陽錯謬,歲比不登,天下空虛,百姓饑饉,父子分散,流離道路,以十萬數。而百官群職曠廢,奸軌放縱,盜賊並起,或攻官寺,殺長吏。數以問君,君無怵惕憂懼之意,對毋能為。是以群卿大夫鹹惰哉莫以為意,咎由君焉。君秉社稷之重,總百僚之任,上無以匡朕之闕,下不能綏安百姓。《書》不雲乎?『毋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於虖!君其上丞相、博山侯印綬,罷歸。」 光退閭裡,杜門自守。而硃博代為丞相,數月,坐承傅太后指妄奏事自殺。平當代為丞相,數月薨。王嘉復為丞相,數諫爭忤指。旬歲間閱三相,議者皆以為不及光。上由是思之。 會元壽元年正月朔日有蝕之,後十餘日傅太后崩。是月,征光詣公車,問日蝕事。光對曰:「臣聞日者,眾陽之宗,人君之表,至尊之象。君德衰微,陰道盛強,侵蔽陽明,則日蝕應之。《書》曰『羞用五事』,『建用皇極』。如貌、言、視、聽、思失,大中之道不立,則咎徵荐臻,六極屢降。皇之不極,是為大中不立,其傳曰『時則有日月亂行』,謂朓、側匿,甚則薄蝕是也。又曰『六沴之作』,歲之朝曰三朝,其應至重。乃正月辛丑朔日有蝕之,變見三朝之會。上天聰明,苟無其事,變不虛生。《書》曰『惟先假王正厥事』,言異變之來,起事有不正也。臣聞師曰,天左與王者,故災異數見,以譴告之,欲其改更。若不畏懼,有以塞除,而輕忽簡誣,則凶罰加焉,其至可必。《詩》曰:『敬之敬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又曰:『畏天之威,於時保之。』皆謂不懼者凶,懼之則吉也。陛下聖德聰明,兢兢業業,承順天戒,敬畏變異,勤心虛己,延見群臣,思求其故,然後敕躬自約,總正萬事,放遠讒說之黨,援納斷斷之介,退去貪殘之徒,進用賢良之吏,平刑罰,薄賦斂,恩澤加於百姓,誠為政之大本,應變之至務也。天下幸甚。《書》曰『天既付命正厥德』,言正德以順天也。又曰『天棐諶辭』,言有誠道,天輔之也。明承順天道在於崇德博施,加精至誠,孳孳而已。俗之祈禳小數,終無益於應天塞異,銷禍興福,較然甚明,無可疑惑。」 書奏,上說,賜光束帛,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給事中,位次丞相。詔光舉可尚書令者封上,光謝曰:「臣以朽材,前比歷位典天職,卒無尺寸之效,倖免罪誅,全保首領,今復拔擢,備內朝臣,與聞政事。臣光智謀淺短,犬馬齒 ,誠恐一旦顛仆,無以報稱。竊見國家故事,尚書以久次轉遷,非有踔絕之能,不相逾越。尚書僕射敞,公正勤職,通敏於事,可尚書令。謹封上。」敞以舉故,為東平太守。敞姓成公,東海人也。 光為大夫月餘,丞相嘉下獄死,御史大夫賈延免。光復為御史大夫,二月為丞相,復故國博山侯。上乃知光前免非其罪,以過近臣毀短光者,復免傅嘉,曰:「前為侍中,毀譖仁賢,誣訴大臣,令俊艾者久失其位。嘉傾覆巧偽,挾奸以罔上,崇黨以蔽朝,傷善以肆意。《詩》不雲乎?『讒人罔極,交亂四國。』其免嘉為庶人,歸故郡。」 明年,定三公官,光更為大司徒。會哀帝崩,太皇太后以新都侯王莽為大司馬,征立中山王,是為平帝。帝年幼,太后稱制,委政於莽。初,哀帝罷黜王氏,故太后與莽怨丁、傅、董賢之黨。莽以光為舊相名儒,天下所信,太后敬之,備禮事光。所欲搏擊,輒為草,以太后指風光令上之,睚眥莫不誅傷。莽權日盛,光憂懼不知所出,上書乞骸骨。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師傅。」徙光為帝太傅,位四輔,給事中,領宿衛供養,行內署門戶,省服御食物。明年,徙為太師,而莽為太傅。光常稱疾,不敢與莽並。有詔朝朔望,領城門兵。莽又風群臣奏莽功德,稱宰衡,位在諸侯王上,百官統焉。光愈恐,固稱疾辭位。太后詔曰:「太師光,聖人之後,先師之子,德行純淑,道不通明,居四輔職,輔道於帝。今年耆有疾,俊艾大臣,惟國之重,其猶不可以闕焉。《書》曰『無遺耇老』,國之將興,尊師而重傅。其令太師毋朝,十日一賜餐。賜太師靈壽杖,黃門令為太師省中坐置幾,太師入省中用杖,賜餐十七物,然後歸老於第,官屬按職如故。」 光凡為御史大夫、丞相各再,一為大司徒、太傅、太師,歷三世,居公輔位前後十七年。自為尚書,止不教授,後為卿,時會門下大生講問疑難,舉大義雲。其弟子多成就為博士、大夫者,見師居大位,幾得其助力,光終無所薦舉,至或怨之。其公如此。 光年七十,元始五年薨。莽白太后,使九卿策贈以太師、博山侯印綬,賜乘輿、秘器、金錢、雜帛。少府供張,諫大夫持節與謁者二人使護喪事,博士護行禮。太后跡遣中謁者持節視喪。公卿百官會吊送葬。載以乘輿轀輬及副各一乘,羽林孤兒諸生合四百人挽送。車萬餘輛,道路皆舉音以過喪。將作穿復土,可甲卒五百人,起墳如大將軍王鳳制度。謚曰簡烈侯。 初,光以丞相封,後益封,凡食邑萬一千戶。疾甚,上書讓還七千戶,及還所賜一第。 子放嗣。莽篡位後,以光兄子永為大司馬,封侯。昆弟子至卿大夫四五人。始光父霸以初元元年為關內侯食邑。霸上書求奉孔子祭祀,元帝下詔曰:「其令師褒成君關內侯霸以所食邑八百戶祀孔子焉。」故霸還長子福名數於魯,奉夫子祀。霸薨,子福嗣。福薨,子房嗣。房薨,子莽嗣。元始元年,封周公、孔子後為列侯,食邑各二千戶。莽更封為褒成侯,後避王莽,更名均。 馬宮字游卿,東海戚人也。治《春秋》嚴氏,以射策甲科為郎,遷楚長史,免官。後為丞相史司直。師丹薦宮行能高潔,遷廷尉平,青州刺史,汝南、九江太守,所在見稱。征為詹事,光祿勳,右將軍,代孔光為大司徒,封扶德侯。光為太師薨,宮復代光為太師,兼司徒官。 初,宮哀帝時與丞相、御史雜議帝祖母傅太后謚,及元始中,王莽發傅太后陵徙歸定陶,以民葬之,追誅前議者。宮為莽所厚,獨不及,內慚懼,上書謝罪乞骸骨。莽以太皇太后詔賜宮策曰: 太師、大師徒、扶德侯上書言:「前以光祿勳議故定陶共王母謚,曰『婦人以夫爵尊為號,謚宜曰孝元傅皇后,稱渭陵東園。』臣知妾不得體君,卑不得敵尊,而希指雷同,詭經辟說,以惑誤上。為臣不忠,當伏斧鉞之誅,幸蒙灑心自新,又令得保首領。伏自惟念,入稱四輔,出備三公,爵為列侯,誠無顏復望闕廷,無心復居官府,無宜復食國邑。願上太師、大司徒、扶德侯印綬,避賢者路。」下君章有司,皆以為四輔之職為國維綱,三公之任鼎足承君,不有鮮明固守,無以居位。如君言至誠可聽,惟君之惡在灑心前,不敢文過,朕甚多之,不奪君之爵邑,以著「自古皆有死」之義。其上太師、大司徒印綬使者,以侯就第。 王莽篡位,以宮為太子師,卒官。 本姓馬矢,宮仕學,稱馬氏雲。 贊曰:自孝武興學,公孫弘以儒相,其後蔡義、韋賢、玄成、匡衡、張禹、翟方進、孔光、平當、馬宮及當子晏鹹以儒宗居宰相位,服儒衣冠,傳先王語,其醞藉可也,然皆持祿保位,被阿諛之譏。彼以古人之跡見繩,烏能勝其任乎! 卷八十二犕跎淌返ェ迪泊埥颩犬 王商字子威,涿郡蠡吾人也,徙杜陵。商公武、武兄無故,皆以宣帝舅封。無故為平昌侯,武為樂昌侯。語在《外戚傳》。 商少為太子中庶子,以肅敬敦厚稱。父薨,商嗣為侯,推財以分異母諸弟,身無所受,居喪哀戚。於是大臣薦商行可以厲群臣,義足以厚風俗,宜備近臣。繇是擢為諸曹、侍中、中郎將。元帝時,至右將軍、光祿大夫。是時,定陶共王愛幸,幾代太子。商為外戚重臣輔政,擁佑太子,頗有力焉。 元帝崩,成帝即位,甚敬重商,徙為左將軍。而帝元舅大司馬大將軍王鳳顓權,行多驕僭。商論議不能平鳳,鳳知之,亦疏商。建始三年秋,京師民無故相驚,言大水至,百姓奔走相蹂躪、老弱號呼,長安中大亂。天子親御前殿,召公卿議。大將軍鳳以為太后與上及後宮可御船,令吏民上長安城以避水。群臣皆從鳳議。左將軍商獨曰:「自古無道之國,水猶不冒城郭。今政治和平,世無兵革,上下相安,何因當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訛言也,不宜令上城,重驚百姓。」上乃止。有頃,長安中稍定,問之,果訛言。上於是美壯商之固守,數稱其議。而鳳大慚,自恨失言。 明年,商代匡衡為丞相,益封千戶,天子甚尊任之。為人多質有威重,長八尺餘,身體鴻大,容貌甚過絕人。河平四年,單于來朝,引見白虎殿。丞相商坐未央廷中,單于前,拜謁商。商起,離席與言,單于仰視商貌,大畏之,遷延卻退。天子聞而歎曰:「此真漢相矣!」 初,大將軍鳳連昏楊肜為琅邪太守,其郡有災害十四,已上。商部屬按問,鳳以曉商曰:「災異天事,非人力所為。肜素善吏,宜以為後。」商不聽,竟奏免肜,奏果寢不下,鳳重以是怨商,陰求其短,使人上書言商閨門內事。天子以為暗昧之過,不足以傷大臣,鳳固爭,下其事司隸。 先是,皇太后嘗詔問商女,欲以備後宮。時女病,商意亦難之,以病對,不入。及商以閨門事見考,自知為鳳所中,惶怖,更欲內女為援,乃因新幸李婕妤家白見其女。 會日有蝕之,太中大夫蜀郡張匡,其人佞巧,上書願對近臣陳日蝕咎。下朝者左將軍丹等問匡,對曰:「竊見丞相商作威作福,從外制中,取必於上,性殘賊不仁,遣票輕吏微求人罪,欲以立威,天下患苦之。前頻陽耿定上書言商與父傅通,及女弟淫亂,奴殺其私夫,疑商教使。章下有司,商私怨懟。商子俊欲上書告商,俊妻左將軍丹女,持其書以示丹,丹惡其父子乘迕,為女求去。商不盡忠納善以輔至德,知聖主崇孝,遠別不親,後庭之事皆愛命皇太后,太后前聞商有女,欲以備後宮,商言有固疾,後有耿定事,更詭道因李貴人家內女,執左道以亂政,誣罔悖大臣節,故應是而日蝕。《周書》曰:『以左道事君者誅。』《易》曰:『日中見昧,則折其右肱。』往者丞相周勃再建大功,及孝文時纖介怨恨,而日為之蝕,於是退勃使就國,卒無怵惕憂。今商無尺寸之功,而有三世之寵,身位三公,宗族為列侯、吏二千石、侍中諸曹,給事禁門內,連昏諸侯王,權寵至盛。審有內亂殺人怨懟之端,宜究竟考問。臣聞秦丞相呂不韋見王無子,意欲有秦國,即求好女以為妻,陰知其有身而獻之王,產始皇帝。及楚相春申君亦見王無子,心利楚國,即獻有身妻而產懷王。自漢興幾遭呂、霍之患,今商有不仁之性,乃因怨以內女,其奸謀未可測度。前孝景世七國反,將軍周亞夫以為即得雒陽劇孟,關東非漢之有。今商宗族權勢,合貲巨萬計,私奴以千數,非特劇孟匹夫之徒也。且失道之至,親戚畔之,閨門內亂,父子相訐,而欲使之宜明聖化,調和海內,豈不謬哉!商視事五年,官職陵夷而大惡著於百姓,甚虧損盛德,有鼎折足之凶。臣愚以為聖主富於春秋,即位以來,未有懲奸之威,加以繼嗣未立,大異並見,尤宜誅討不忠,以遏未然。行之一人,則海內震動,百奸之路塞矣。」 於是左將軍丹等奏:「商位三公,爵列侯,親受詔策為天下師,不遵法度以翼國家,而回辟下媚以進其私,執左道以亂政,為臣不忠,罔上不道,《甫刑》之辟,皆為上戮,罪名明白。臣請詔謁者召商詣若盧詔獄。」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險,制曰「勿治」。鳳固爭之,於是制詔御史:「蓋丞相以德輔翼國家,典領百寮,協和萬國,為職任莫重焉。今樂昌侯商為丞相,出入五年,未聞忠言嘉謀,而有不忠執左道之辜,陷於大辟。前商女弟內行不修,奴賊殺人,疑商教使,為商重臣,故抑而不窮。今或言商不以自悔而反怨懟,朕甚傷之。惟商與先帝有外親,未忍致於理。其赦商罪。使者收丞相印綬。」 商免相三日,發病嘔血薨,謚曰戾侯。而商子弟親屬為駙馬都尉、侍中、中常侍、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補吏,莫得留給事宿衛者。有司奏商罪過未決,請除國邑。有詔長子安嗣爵為樂昌侯,至長樂衛尉、光祿勳。 商死後,連年日蝕、地震,直臣京兆尹王章上封事召開,訟商忠直無罪,言鳳顓權蔽主。鳳竟以法誅章,語在《元後傳》。至元始中,王莽為安漢公,誅不附己者,樂昌侯安見被以罪,自殺,國除。 史丹字君仲,魯國人也,徙杜陵。祖父恭有女弟,武帝時為衛太子良娣,產悼皇考。皇考者,孝宣帝父也。宣帝微時依倚史氏。語在《史良娣傳》。及宣帝即尊位,恭已死,三子,高、曾、玄。曾、玄皆以外屬舊恩封:曾為將陵侯,玄平台侯。高侍中,貴幸,以發舉反者大司馬霍禹功封樂陵侯。宣帝疾病,拜高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帝崩,太子襲尊號,是為孝元帝。高輔政五年,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罷就第。薨,謚曰安侯。 自元帝為太子時,丹以父高任為中庶子,侍從十餘年。元帝即位,為駙馬都尉侍中,出常驂乘,甚有寵。上以丹舊臣,皇考外屬,親信之,詔丹護太子家。是時,傅昭儀子定陶共王有材藝,子母俱愛幸,而太子頗有酒色之失,母王皇后無寵。 建昭之間,元帝被疾,不親政事,留好音樂。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臨軒檻上,隤銅丸以 鼓,聲中嚴鼓之節。後宮及左右習知音者莫能為,而定陶王亦能之,上數稱其材。丹進曰:「凡所謂材者,敏而好學,溫故知新,皇太了是也。若乃器人於絲竹鼓鼙之間,則是陳惠、李微高於匡衡,可相國也。」於是上嘿然而笑。其後,中山哀王薨,太子前吊。哀王者,帝之少弟,與太子遊學相長大。上望見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廟為民父母者乎!」上以責謂丹。丹免冠謝上曰:「臣誠見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損。向者太子當進見,臣竊戒屬毋涕泣,感傷陛下。罪乃在臣,當死。」上以為然,意乃解。丹之輔相,皆此類也。 竟寧元年,上寢疾,傅昭儀及定陶王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進見。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數問尚書以景帝時立膠東王故事。是時,太子長舅陽平侯王鳳為衛尉、侍中,與皇后、太子皆憂,不知所出。丹以親密臣得侍視疾,侯上間獨寢時,丹直入臥內,頓首伏青蒲上,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適長立,積十餘年,名號繫於百姓,天下莫不歸心臣子。見定陶王雅素愛幸,今者道路流言,為國生意,以為太子有動搖之議。審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爭,不奉詔。臣願先賜死以示群臣!」天子素仁,不忍見丹涕泣,言又切至,上意大感,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兩王幼少,意中戀戀,亦何不念乎!然無有此議。且皇后謹慎,先帝又愛太子,吾豈可違指!駙馬都尉安所受此語?」丹即卻,頓首曰:「愚臣妾聞,罪當死!」上因納,謂丹曰:「吾病浸加,恐不能自還。善輔道太子,毋違我意!」丹噓唏而起。太子由是遂為嗣矣。 元帝竟崩,成帝初即位,擢丹為長樂衛尉,遷右將軍,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給事中,後徙左將軍、光祿大夫。鴻嘉元年,上遂下詔曰:「夫褒有德,賞元功,古今通義也。左將軍丹往時導朕以忠正,秉義醇一,舊德茂焉。其封丹為武陽侯,國東海郯之武強聚,戶千一百。」 丹為人足知,愷弟愛人,貌若儻蕩不備,然心甚謹密,故尤得信於上。丹兄嗣父爵為侯,讓不受分。丹盡得父財,身又食大國邑,重以舊恩,數見褒賞,賞賜累千金,僮奴以百數,後房妻妾數十人,內奢淫,好飲酒,極滋味聲色之樂。為將軍前後十六年,永始中病乞骸骨,上賜策曰:「左將軍寢病不衰,願歸治疾,朕愍以官職之事久留將軍,使躬不瘳。使光祿勳賜將軍黃金五十斤,安車駟馬,其上將軍印綬。宜專精神,務近醫藥,以輔不衰。」 丹歸第數月薨,謚曰頃侯。有子男女二十人,九男皆以丹任並為侍中、諸曹,親近在左右。史氏凡四人侯,至卿、大夫、二千石者十餘人,皆訖王莽乃絕,唯將陵侯曾無子,絕於身雲。 傅喜字稚游,河內溫人也,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從父弟。少好學問,有志行。哀帝立為太子,成帝選喜為太子庶子。哀帝初即位,以喜為衛尉,遷右將軍。是時,王莽為大司馬,乞骸骨,避帝外家。上既聽莽退,眾庶歸望於喜。喜從弟孔鄉侯晏親與喜等,而女為皇后。又帝舅陽安侯丁明,皆親以外屬封。喜執謙稱疾。傅太后始與政事,喜數諫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輔政。上於是用左將軍師丹代王莽為大司馬,賜喜黃金百斤、上將軍印綬,以光祿大夫養病。 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皆上書言:「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內輔之臣也,今以寢病,一旦遣歸,眾庶失望,皆曰傅氏賢子,以論議不合於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為國恨之。忠臣,社稷之衛,魯以季友治亂,楚以子玉輕重,魏以無忌折衝,項以范增存亡。故楚跨有南土,帶甲百萬,鄰國不以為難,子玉為將,則文公側席而坐,及其死也,君臣相慶。百萬之眾,不如一賢,故秦行千金以間廉頗,漢散萬金以疏亞父。喜立於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上亦自重之。明年正月,乃徙師丹為大司空,而拜喜為大司馬,封高武侯。 丁、傅驕奢,皆嫉喜之恭儉。又傅太后欲求稱尊號,與成帝母齊尊,喜與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共執正議。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師丹以感動喜,喜終不順。後數月,遂策免喜曰:「君輔政出入三年,未有昭然匡朕不逮,而本朝大臣遂其奸心,咎由君焉。其上大司馬印綬,就第。」傅太后又自詔丞相、御史曰:「高武侯喜無功而封,內懷不忠,附下罔上,與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虧損德化,罪惡雖在赦前,不宜奉朝請,其遣就國。」後又欲奪喜侯,上亦不聽。 喜在國三歲余,哀帝崩,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傅氏宮爵歸故郡,晏將妻子徙合浦。莽白太后下詔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愨,論議忠直。雖與故定陶太后有屬,終不順指從邪,介然守節,以故斥逐就國。傳不雲乎?『歲寒然後知松伯之後凋也』。其還喜長安,以故高安侯莫府賜喜,位特進,奉朝請。」喜雖外見褒賞,孤立憂懼,後復遣就國,以壽終。莽賜謚曰貞侯。子嗣,莽敗乃絕。 贊曰:自宜、元、成、哀外戚興者,許、史、三王、丁、傅之家,皆重侯累將,窮貴極富,見其位矣,未見其人也。陽平之王多有材能,好事慕名,其勢尤盛,曠貴最久。然至於莽,亦以覆國。王商有剛毅節,廢黜以憂死,非其罪也。史丹父子相繼,高以重厚,位至三公。丹之輔道副主,掩惡揚美,傅會善意,雖宿儒達士無以加焉。及其歷房闥,入臥內,推至誠,犯顏色,動寤萬乘,轉移大謀,卒成太子,安母后之位。「無言不讎」,終獲忠貞之報。傅喜守節不傾,亦蒙後凋之賞。哀、平際會,禍福速哉! 卷八十三□π徙博傳第五十三 薛宣字贛君,東海郯人也。少為廷尉書佐、都船獄吏。後以大司農斗食屬察廉,補不其丞。琅邪太守趙貢行縣,見宣,甚說其能。從宣歷行屬縣,還至府,令妻子與相見,戒曰:「贛君至丞相,我兩子亦中丞相史。」察宣廉,遷樂浪都尉丞。幽州刺史舉茂材,為宛句令。大將軍王鳳聞其能,薦宣為長安令,治果有名,以明習文法詔補御史中丞。 是時,成帝初即位,宣為中丞,執法殿中,外總部刺史,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哀閔元元,躬有日仄之勞,而亡佚豫之樂,允執聖道,刑罰惟中,然而嘉氣尚凝,陰陽不和,是臣下未稱,而聖化獨有不洽者也。臣竊伏思其一端,殆吏多苛政,政教煩碎,大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條職,舉錯各以其意,多與郡縣事,至開私門,聽讒佞,以求吏民過失,譴呵及細微,責義不量力。郡縣相迫促,亦內相刻,流至眾庶。是故鄉黨闕於嘉賓之歡,九族忘其親親之恩,飲食周急之厚彌衰,送往勞來之禮不行。夫人道不通,則陰陽否隔,和氣不興,未必不由此也。《詩》云:『民之失德,乾餱以愆。』鄙語曰:『苛政不親,煩苦傷恩。』方刺史奏事時,宜明申敕,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務。臣愚不知治道,唯明主察焉。」上嘉納之。 宣數言政事便宜,舉奏部刺史郡國二千石,所貶退稱進,白黑分明,繇是知名。出為臨淮太守,政教大行。會陳留郡有大賊廢亂,上徙宣為陳留太守,盜賊禁止,吏民敬其威信。入守左馮翊,滿歲稱職為真。 始高陵令楊湛、櫟陽令謝游皆貪猾不遜,持郡短長,前二千石數案不能竟。及宣視事,詣府謁,宣設酒飯與相對,接待甚備。已而陰求其罪臧,具得所受取。宣察湛有改節敬宣之效,乃手自牒書,條其奸臧,封與湛曰:「吏民條言君如牒,或議以為疑於主守盜。馮翊敬重令,又念十金法重,不忍相暴章。故密以手書相曉,欲君自圖進退,可復伸眉於後。即無其事,復封還記,得為君分明之。」湛自知罪臧皆應記,而宣辭語溫潤,無傷害意。湛即時解印綬付吏,為記謝宣,終無怨言。而櫟陽令游自以大儒有名,輕宣。宣獨移書顯,責之曰:「告櫟陽令:吏民言令治行煩苛,適罰作使千人以上;賊取錢財數十萬,給為非法;賣買聽任富吏,賈數不可知。證驗以明白,欲遣吏考案,恐負舉者,恥辱儒士,故使掾平鐫令。孔子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令詳思之,方調守。」游得檄,亦解印綬去。 又頻陽縣北當上郡、西河,為數郡湊,多盜賊。其令平陵薛恭本縣孝者,功次稍遷,未嘗治民,職不辦。而栗邑縣小,辟在山中,民謹樸易治。令巨鹿尹賞久郡用事吏,為樓煩長,舉茂材,遷在栗。宣即以令奏賞與恭換縣。二人視事數月,而兩縣皆治。宣因移書勞勉之曰:「昔孟公綽優於趙魏而不宜滕薛,故或以德顯,或以功舉,『君子之道,焉可憮也!』屬縣各有賢君,馮翊垂拱蒙成。願勉所職,卒功業。」 宣得郡中吏民罪名,輒召告其縣長吏,使自行罰。曉曰:「府所以不自發舉者,不欲代縣治,奪賢令長名也。」長吏莫不喜懼,免冠謝宣歸恩受戒者。 宣為吏賞罰明,用法平而必行,所居皆有條教可紀,多仁恕愛利。池陽令舉廉吏獄掾王立,府未及召,聞立受囚家錢。宣責讓縣,縣案驗獄掾,乃其妻獨受系者錢萬六千,受之再宿,獄掾實不知。掾慚恐自殺。宣聞之,移書池陽曰:「縣所舉廉吏獄掾王立,傢俬受賕,而立不知,殺身以自明,立誠廉士,甚可閔惜!其以府決曹掾書立之柩,以顯其魂。府掾史素與立相知者,皆予送葬。」 及日至休吏,賊曹掾張扶獨不肯休,坐曹治事。宣出教曰:「蓋禮貫和,人道尚通。日至,吏以令休,所繇來久。曹雖有公職事,家亦望私恩意。掾宜從眾,歸對妻子,設酒餚,請鄰里,一笑相樂,斯亦可矣!」扶慚愧。官屬善之。 宣為人好威儀,進止雍容,甚可觀也。性密靜有思,思省吏職,求其便安。下至財用筆研,皆為設方略,利用而省費。吏民稱之,郡中清靜。遷為少府,共張職辦。 月餘,御史大夫於永卒,谷永上疏曰: 帝王之德莫大於知人,知人則百僚任職,天工不曠。故皋陶曰:「知人則哲,能官人。」御史大夫內承本朝之風化,外佐丞相統理天下,任重職大,非庸材所能堪。今當選於群卿,以充其缺。得其人則萬姓欣喜,百僚說服;不得其人則大職墮 ,王功不興。虞帝之明,在茲一舉,可不致詳!竊見少府宣,材茂行潔,達於從政,前為御史中丞,執憲轂下,不吐剛茹柔,舉錯時當;出守臨淮、陳留,二郡稱治;為左馮翊,崇教養善,威德並行,眾職修理,奸軌絕息,辭訟者歷年不至丞相府,赦後余盜賊什分三輔之一。功效卓爾,自左內史初置以來未嘗有也。孔子曰:「如有所譽,其有所試。」宣考績功課,簡在兩府,不敢過稱以奸欺誣之罪。臣聞賢材莫大於治人,宣已有效。其法律任廷尉有餘,經術文雅足以謀王體,斷國論;身兼數器,有「退食自公」之節。宣無私黨遊說之助,臣恐陛下忽於《羔羊》之詩,捨公實之臣,任華虛之譽,是用越職,陳宣行能,唯陛下留神考察。 上然之,遂以宣為御史大夫。 數月,代張禹為丞相,封高陽侯,食邑千戶。宣除趙貢兩子為史。貢者,趙廣漢之兄子也,為吏亦有能名。宣為相,府辭訟例不滿萬錢不為移書,後皆遵用薛侯故事。然官屬譏其煩碎無大體,不稱賢也。時天子好儒雅,宣經術又淺,上亦輕焉。 久之,廣漢郡盜賊群起,丞相、御史遣掾史逐捕不能克。上乃拜河東都尉趙護為廣漢太守,以軍法從事。數月,斬其渠帥鄭躬,降者數千人,乃平。會邛成太后崩,喪事倉卒,吏賦斂以趨辦。其後上聞之,以過丞相、御史,遂冊免宣曰:「君為丞相,出入六年,忠孝之行,率先百僚,朕無聞焉。朕既不明,變異數見,歲比不登,倉廩空虛,百姓饑饉,流離道路,疾疫死者以萬數,人至相食,盜賊並興,群職曠廢,是朕之不德而股肱不良也。乃者廣漢群盜橫恣,殘賊吏民,朕惻然傷之,數以問君,君對輒不如其實。西州隔絕,幾不為郡。三輔賦斂無度,酷吏並緣為奸,侵擾百姓,詔君案驗,復無慾得事實之意。九卿以下,鹹承風指,同時陷於謾欺之辜,咎繇君焉!有司法君領職解嫚,開謾欺之路,傷薄風化,無以帥示四方。不忍致君於理,其上丞相、高陽侯印綬,罷歸。」 初,宣為丞相,而翟方進為司直。宣知方進名儒,有宰相器,深結厚焉。後方進竟代為丞相,思宣舊恩,宣免後二歲,薦宣明習文法,練國制度,前所坐過薄,可復進用。上征宣復爵高陽侯,加寵特進,位次師安昌侯,給事中,視尚書事。宣復尊重。任政數年,後坐善定陵侯淳於長罷就第。 初,宣有兩弟,明、修:明至南陽太守;修歷郡守、京兆尹、少府,善交接,得州里之稱。後母常從修居官。宣為丞相時,修為臨菑令,宣迎後母,修不遣。後母病死,修去官持服。宣謂修三年服少能行之者,兄弟相駁不可,修遂竟服,繇是兄弟不和。 久之,哀帝初即位,博士申鹹給事中,亦東海人也,毀宣不供養行喪服,薄於骨肉,前以不忠孝免,不宜復列封侯在朝省。宣子況為右曹侍郎,數聞其語,賕客楊明,欲令創鹹面目,使不居位。會司隸缺,況恐鹹為之,遂令明遮斫鹹宮門外,斷鼻脣,身八創。 事不有司,御史中丞眾等奏:「況朝臣,父故宰相,再封列侯,不相敕丞化,而骨肉相疑,疑鹹受修言以謗毀宣。鹹所言皆宣行跡,眾人所共見,公家所宜聞。況知鹹給事中,恐為司隸舉奏宣,而公令明等迫切宮闕,要遮創戮近臣於大道人眾中,欲以隔塞聰明,杜絕論議之端。桀黠無所畏忌,萬眾 嘩,流聞四方,不與凡民忿怒爭鬥者同。臣聞敬近臣,為近主也。禮,下公門,式路馬,君畜產且猶敬之。《春秋》之義,意惡功遂,不免於誅,上浸之源不可長也,況首為惡,明手傷,功意俱惡,皆大不敬。明當以重論,及況皆棄市。」廷尉直以為:「律曰『斗以刃傷人,完為城旦,其賊加罪一等,與謀者同罪。』詔書無以詆欺成罪。傳曰:『遇人不以義而見疻者,與痏人之罪鈞,惡不直也。』鹹厚善修,而數稱宣惡,流聞不誼,不可謂直。況以故傷鹹,計謀已定,後聞置司隸,因前謀而趣明,非以恐鹹為司隸故造謀也。本爭私變,雖於掖門外傷鹹道中,與凡民爭鬥無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古今之通道,三代所不易也。孔子曰:『必也正名。』名不正,則至於刑罰不中;刑罰不中,而民無所錯手足。今以況為首惡,明手傷為大不敬,公私無差。《春秋》之義,原心定罪。原況以父見謗發忿怒,無它大惡。加詆欺,輯小過成大辟,陷死刑,違明詔,恐非法意,不可施行。聖王不以怒增刑。明當以賊傷人不直,況與謀者皆爵減完為城旦。」上以問公卿議臣。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以中丞議是,自將軍以下至博士、議郎皆是廷尉。況竟減罪一等,徙敦煌。宣坐免為庶人,歸故郡,卒於家。 宣子惠亦至二千石。始惠為彭城令,宣從臨淮遷至陳留,過其縣,橋樑、郵亭不修。宣心知惠不能,留彭城數日,案行捨中,處置什器,觀視園菜,終不問惠以吏事。惠自知治縣不稱宣意,遣門下掾送宣至陳留,令掾進見,自從其所問宣不教戒惠吏職之意。宣笑曰:「吏道以法令為師,可問而知。及能與不能,自有資材,何可學也?」眾人傳稱,以宣言為然。 初,宣復封為侯時,妻死,而敬武長公主寡居,上令宣尚焉。及宣免歸故郡,公主留京師。後宣卒,主上書願還宣葬延陵,奏可。況私從敦煌歸長安,會赦,因留與主私亂。哀帝外家丁、傅貴,主附事之,而疏王氏。元始中,莽自尊為安漢公,主又出言非莽。而況與呂寬相善,及寬事覺時,莽並治況,發揚其罪,使使者以太皇太后詔賜主藥。主怒曰:「劉氏孤弱,王氏擅朝,排擠宗室,且嫂何與取妹披抉其閨門而殺之?」使者迫守主,遂飲藥死。況梟首於市。白太后雲主暴病薨。太后欲臨其喪,莽固爭,乃止。 硃博字子元,杜陵人也。家貧,少時給事縣為亭長,好客少年,捕搏敢行。稍遷為功曹,伉俠好交,隨從士大夫,不避風雨。是時,前將軍望之子蕭育,御史大夫萬年子陳鹹以公卿子著材知名,博皆友之矣。時,諸陵縣屬太常,博以太常掾察廉,補安陵丞。後去官入京兆,歷曹史列掾。出為督郵書掾,所部職辦,郡中稱之。 而陳鹹為御史中丞,坐漏洩省中語下獄。博去吏,間步至廷尉中,候伺鹹事。鹹掠治困篤,博詐得為醫人獄,得見鹹,具知其所坐罪。博出獄,又變性名,為鹹驗治數百,卒免鹹死罪。鹹得論出,而博以此顯名,為郡功曹。 久之,成帝即位,大將軍王鳳秉政,奏請陳鹹為長史。鹹薦蕭育、硃博除莫府屬,鳳甚奇之,舉博櫟陽令,徙雲陽、平陵二縣,以高弟入為長安令。京師治理,遷冀州刺史。 博本武吏,不更文法,及為刺史行部,吏民數百人遮道自言,官寺盡滿。從事白請且留此縣錄見諸自言者,事畢乃發,欲以觀試博。博心知之,告外趣駕。既白駕辦,博出就車見自言者,使從事明敕告吏民:「欲言縣丞尉者,刺史不察黃綬,各自詣郡。欲言二千石墨綬長吏者,使者行部還,詣治所。其民為吏所冤,及言盜賊辭訟事,各使屬其部從事。」博駐車決遣,四五百人皆罷去,如神。吏民大驚,不意博應事變乃至於此。後博徐問,果老從事教民聚會。博殺此吏,州郡畏博威嚴。徙為并州刺史、護漕都尉,遷琅邪太守。 齊舒緩養名,博新視事,右曹掾史皆移病臥。博問其故,對言:「惶恐!故事二千石新到,輒遣吏存問致意,乃敢起就職。」博奮髯抵幾曰:「觀齊兒欲以此為俗邪!」乃召見諸曹史書佐及縣大吏,選視其可用者,出教置之。皆斥罷諸病吏,白巾走出府門。郡中大驚。頃之,門下掾贛遂耆老大儒,教授數百人,拜起舒遲。博出教主簿:「贛老生不習吏禮,主簿且教拜起,閑習乃止。」又敕功曹:「官屬多褒衣大袑,不中節度,自今掾史衣皆令去地三寸。」博尤不愛諸生,所至郡輒罷去議曹,曰:「豈可復置謀曹邪!」文學儒吏時有奏記稱說云云,博見謂曰:「如太守漢吏,奉三尺律令以從事耳,亡奈生所言聖人道何也!且持此道歸,堯、舜君出,為陳說之。」其折逆人如此。視事數年,大改其俗,掾史禮節如夢、趙吏。 博治郡,常令屬縣各用其豪桀以為大吏,文武從宜。縣有劇賊及它非常,博輒移書以詭責之。其盡力有效,必加厚賞;懷詐不稱,誅罰輒行。以是豪強慹服。姑幕縣有群輩八人報仇廷中,皆不得。長吏自系書言府,賊曹掾史自白請至姑幕。事留不出。功曹諸掾即皆自白,復不出。於是府丞詣閣,博乃見丕丞掾曰:「以為縣自有長吏,府未嘗與也,丞掾謂府當與之邪?」閣下書佐入,博口占檄文曰:「府告姑幕令丞:言賊發不得,有書。檄到,令丞就職,游檄王卿力有餘,如律令!」王卿得敕惶怖,親屬失色,晝夜馳鶩,十餘日間捕得五人。博復移書曰:「王卿憂公甚效!檄到,繼伐閱詣府。部掾以下亦可用,漸盡其餘矣。」其操持下,皆此類也。 以高弟入守左馮翊,滿歲為真。其治左馮翊,文理聰明殊不及薛宣,而多武譎,網絡張設,少愛利,敢誅殺。然亦縱捨,時有大貸,下吏以此為盡力。 長陵大姓尚方禁少時嘗盜人妻,見斫,創著其頰。府功曹受賂,白除禁調守尉。博聞知,以它事召見,視其面,果有瘢。博辟左右問禁:「是何等創也?」禁自知情得,叩頭服狀。博笑曰:「丈夫固時有是。馮翊欲灑卿恥,抆拭用禁,能自效不?」禁且喜且懼,對曰:「必死!」博因敕禁:「毋得洩語,有便宜,輒記言。」因親信之以為耳目。禁晨夜發起部中盜賊及它伏奸,有功效。博擢禁連守縣令。久之,召見功曹,閉閣數責以禁等事,與筆札使自記,「積受取一錢以上,無得有所匿。欺謾半言,斷頭矣!」功曹惶怖,具自疏奸臧,大小不敢隱。博知其對以實,乃令就席,受敕自改而已。投刀使削所記,遣出就職。功曹後常戰慄,不敢蹉跌,博遂成就之。 遷為大司農。歲余,坐小法,左遷犍為太守。先是,南蠻若兒數為寇盜,博厚結其昆弟,使為反間,襲殺之,郡中清。 徙為山陽太守,病免官。復征為光祿大夫,遷廷尉,職典決疑,當褔m平天下獄。博恐為官屬所誣,視事,召見正監典法掾史,謂曰:「廷尉本起於武吏,不通法律,幸有眾賢,亦何憂!然廷尉治郡斷獄以來且二十年,亦獨耳剽日久,三尺律令,人事出其中。掾史試與正監共撰前世決事吏議難知者數十事,持以問廷尉,得為諸君覆意之。」正監以為博苟強,意未必能然,即共條白焉。博皆召掾史,並坐而問,為平處其輕重,十中八九。官屬鹹服博之疏略,材過人也。每遷徙易官,所到輒出奇譎如此,以明示下為不可欺者。 久之,遷後將軍,與紅陽侯立相善。立有罪就國,有司奏立黨友,博坐免。後歲余,哀帝即位,以博名臣,召見,起家復為光祿大夫,遷為京兆尹,數月超為大司空。 初,漢興襲秦官,置丞相、御史大夫、太尉。至武帝罷太尉,始置大司馬以冠將軍之號,非有印綬官屬也。及成帝時,何武為九卿,建言:「古者民樸事約,國之輔佐必得賢聖,然猶則天三光,備三公官,各有分職。今末俗之弊,政事煩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獨兼三公之事,所以久廢而不治也。宜建三公官,定卿大夫之任,分職授政,以考功效。」其後上以問師安昌侯張禹,禹以為然。時曲陽侯王根為大司馬票騎將軍,而何武為御史大夫。於是上賜曲陽侯根大司馬印綬,置官屬,罷票騎將軍官,以御史大夫何武為大司空,封列侯,皆增奉如丞相,以備三公官焉。議者多以為古今異制,漢自天下之號下至佐史皆不同於古,而獨改三公,職事難分明,無益於治亂。是時,御史府吏捨百餘區井水皆竭;又其府中列柏樹,常有野烏數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日「朝夕烏」,烏去不來者數月,長老異之。後二歲余,硃博為大司空,奏言:「帝王之道不必相襲,各由時務。高皇帝以聖德受命,建立鴻業,置御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法度,以職相參,總領百官,上下相監臨,歷載二百年,天下安寧。今更為大司空,與丞相同位,未獲嘉祐。故事,選郡國守相高第為中二千石,選中二千石為御史大夫,任職者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聖德,重國相也。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為丞相,權輕,非所以重國政也。臣愚以為大司空官可罷,復置御史大夫,遵奉舊制。臣願盡力,以御史大夫為百僚率。」哀帝從之,乃更拜博為御史大夫。會大司馬喜免,以陽安侯丁明為大司馬衛將軍,置官屬,大司馬冠號如故事。後四歲,哀帝遂改丞相為大司徒,復置大司空、大司馬焉。 初,何武為大司空,又與丞相方進共奏言:「古選諸侯賢者以為州伯,《書》曰『咨十有二牧』,所以廣聰明,燭幽隱也。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秉一州之統,選第大吏,所薦位高至九卿,所惡立退,任重職大。《春秋》之義,用貴治賤,不以卑臨尊。刺史位下大夫,而臨二千石,輕重不相準,失位次之序。臣請罷刺史,更置州牧,以應古制。」奏可。及博奏復御史大夫官,又奏言:「漢家至德溥大,宇內萬里,立置郡縣。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國,吏民安寧。故事,居部九歲舉為守相,其有異材功效著者輒登擢,秩卑而賞厚,鹹勸功樂進。前丞相方進奏罷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九卿缺,以高第補,其中材則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軌不禁。臣請罷州牧,置刺史如故。」奏可。 博為人廉儉,不好酒色游宴。自微賤至富貴,食不重味,案上不過三懷,夜寢早起,妻希見其面。有一女,無男。然好樂士大夫,為郡守九卿,賓客滿門,欲仕宦者薦舉之,欲報仇怨者解劍以帶之。其趨事待士如是,博以此自立,然終用敗。 初,哀帝祖母定陶太后欲求稱尊號,太后從弟高武侯傅喜為大司馬,與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共持正議。孔鄉侯傅晏亦太后從弟,諂諛欲順指,會博新徵用為京兆尹,與交結,謀成尊號,以廣孝道。由是師丹先免,博代為大司空,數燕見奏封事,言:「丞相光志在自守,不能憂國;大司馬喜至尊至親,阿黨大臣,無益政治。」上遂罷喜遣就國,免光為庶人,以博代光為丞相,封陽鄉侯,食邑二千戶。博上書讓曰:「故事封丞相不滿千戶,而獨臣過制,誠慚懼,願還千戶。」上許焉。傅太后怨傅喜不已,使孔鄉侯晏風丞相,令奏免喜侯。博受詔,與御史大夫趙玄議,玄言:「事已前決,得無不宜?」博曰:「已許孔鄉侯有指。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況至尊?博唯有死耳!」玄即許可。博惡獨斥奏喜,以故大司空汜鄉侯何武前亦坐過免就國,事與喜相似,即並奏:「喜、武前在位,皆無益於治,雖已退免,爵士之封非所當得也。請皆免為庶人。」上知傅太后素常怨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詣尚書問狀。玄辭服,有詔左將軍彭宣與中朝者雜問。宣等劾奏:「博宰相,玄上卿,晏以外親封位特進,股肱大臣,上所信任,不思竭誠奉公,務廣恩化,為百寮先,皆知喜、武前已蒙恩詔決,事更三赦,博執正道,虧損上恩,以結信貴戚,背君鄉臣,傾亂政治,奸人之雄,附下罔上,為臣不忠不道;玄知博所言非法,枉義附從,大不敬;晏與博議免喜,失禮不敬。臣請詔謁者召博、玄、晏詣廷尉詔獄。」 制曰:「將軍、中二千石、二千石、諸大夫、博士、議郎議。」右將軍蟜望等四十四人以為:「如宣等言,可許。」諫大夫龔勝等十四人以為:「《春秋》之義,奸以事君,常刑不捨。魯大夫叔孫僑如欲顓公室,譖其族兄季孫行父於晉,晉執囚行父以亂魯國,《春秋》重而書之。今晏放命圯族,干亂朝政,要大臣以罔上,本造計謀,職為亂階,宜與博、玄同罪,罪皆不道。」上減玄死罪三等,削晏戶四分之一,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詔獄。博自殺,國除。 初,博以御史為丞相,封陽鄉侯,玄以少府為御史大夫,並拜於前殿,廷登受策,有音如鐘聲。語在《五行志》。 贊曰:薛宣、硃博皆起佐史,歷位以登宰相。宣所在而治,為世吏師,及居大位,以苛察失名,器誠有極也。博馳聘進取,不思道德,已亡可言,又見孝成之世委任大臣,假借用權。世主已更,好惡異前,復附丁、傅稱順孔鄉。事發見詰,遂陷誣罔,辭窮情得,仰藥飲鳩。孔子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博亦然哉! 卷八十四□苑澆窌埥颩犬 翟方進字子威,汝南上蔡人也。家世微賤,至方進父翟公,好學,為郡文學。方進年十二三,失父孤學,給事太守府為小史,號遲頓不及事,數為掾史所詈辱。方進自傷,乃從汝南蔡父相問己能所宜。蔡父大奇其形貌,謂曰:「小史有封侯骨,當以經術進,努力為諸生學問。」方進既厭為小史,聞蔡父言,心喜,因病歸家,辭其後母,欲西至京師受經。母憐其幼,隨之長安,織屨以給。方進讀經博士,受《春秋》。積十餘年,經學明習,徒眾日廣,諸儒稱之。以射策甲科為郎。二三歲,舉明經,遷議郎。 是時,宿儒有清河胡常,與方進同經。常為先進,名譽出方進下,心害其能,論議不右方進。方進知之,候伺常大都授時,遣門下諸生至常所問大義疑難,因記其說。如是者久之,常知方進之宗讓己,內不自得,其後居士大夫之間未嘗不稱述方進,遂相親友。 河平中,方進轉為博士。數年,遷朔方刺史,居官不煩苛,所察應條輒舉,甚有威名。再三奏事,遷為丞相司直。從上甘泉,行馳道中,司隸校尉陳慶劾奏方進,沒入車馬。既至甘泉宮,會殿中,慶與廷尉范延壽語,時慶有章劾,自道:「行事以贖論,今尚書持我事來,當於此決。前我為尚書時,嘗有所奏事,忽忘之,留月餘。」方進於是舉劾慶曰:「案慶奉使刺舉大臣,故為尚書,知機事周密一統,明主躬親不解。慶有罪未伏誅,無恐懼心,豫自設不坐之比。又暴揚尚書事,言遲疾無所在,虧損聖德之聰明,奉詔不謹,皆不敬,臣謹以劾。」慶坐免官。 會北地浩商為義渠長所捕,亡,長取其母,與豭豬連繫都亭下。商兄弟會賓客,自稱司隸掾、長安縣尉,殺義渠長妻子六人,亡。丞相、御史請遣掾史與司隸校尉、部刺史併力逐捕,察無狀者,奏可。司隸校尉涓勳奏言:「《春秋》之義,王人微者序乎諸侯之上,尊王命也。臣幸得奉使,以督察公卿以下為職,今丞相宣請遣掾史,以宰士督察天子奉使命大夫,甚悖逆順之理。宣本不師受經術,因事以立奸威,案浩商所犯,一家之禍耳,而宣欲專權作威,乃害於國,不可之大者。願下中朝特進列侯、將軍以下,正國法度。」議者以為,丞相掾不宜移書皆趣司隸。會浩商捕得伏誅,家屬徙合浦。 故事,司隸校尉位在司直下,初除,謁兩府,其有所會,居中二千石前,與司直並迎丞相、御史。初,方進新視事,而涓勳亦初拜為司隸,不肯謁丞相、御史大夫,後朝會相見,禮節又倨。方進陰察之,勳私過光祿勳辛慶忌,又出逢帝舅成都侯商道路,下車立, 過,乃就車。於是方進舉奏其狀,因曰:「臣聞國家之興,尊尊而敬長,爵位上下之禮,王道綱紀。《春秋》之義,尊上公謂之宰,海內無不統焉。丞相進見聖主,御坐為起,在輿為下。群臣宜皆承順聖化,以視四方。勳吏二千石,幸得奉使,不遵禮儀,輕謾宰相,賤易上卿,而又詘節失度,邪諂無常,色厲內荏。墮國體,亂朝廷之序,不宜處位。臣請下丞相免勳。」 時,太中大夫平當給事中奏言:「方進國之司直,不自敕正以先群下,前親犯令行馳道中,司隸慶平心舉劾,方進不自責悔而內挾私恨,伺記慶之從容語言,以詆欺成罪。後丞相宣以一不道賊,請遣掾督趣司隸校尉,司隸校尉勳自奏暴於朝廷,今方進復舉奏勳。議者以為方進不以道德輔正丞相,苟阿助大臣,欲必勝立威,宜抑絕其原。勳素行公直,奸人所惡,可少寬假,使遂其功名。」上以方進所舉應科,不得用逆詐廢正法,遂貶勳為昌陵令。方進旬歲間免兩司隸,朝廷由是憚之。丞相宣甚器重焉,常誡掾史:「謹事司直,翟君必在相位,不久。」 是時,起昌陵,營作陵邑,貴戚近臣子弟賓客多辜榷為奸利者,方進部掾史復案,發大奸贓數千萬。上以為任公卿,欲試以治民,徙方進為京兆尹,搏擊豪強,京師畏之。時,胡常為青州刺史,聞之,與方進書曰:「竊聞政令甚明,為京兆能,則恐有所不宜。」方進心知所謂,其後少弛威嚴。 居官三歲,永始二年遷御史大夫。數月,會丞相薛宣坐廣漢盜賊群起及太皇太后喪時三輔吏並征發為奸,免為庶人。方進亦坐為京兆尹時奉喪事煩擾百姓,左遷執金吾。二十餘日,丞相官缺,群臣多舉方進,上亦器其能,遂擢方進為丞相,封高陵侯,食邑千戶。身既富貴,而後母尚在,方進內行修飾,供養甚篤。及後母終,既葬三十六日,除服起視事,以為身備漢相,不敢逾國家之制。為相公潔,請托不行郡國。持法刻深,舉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詆,中傷者尤多。如陳鹹、硃博、蕭育、逢信、孫閎之屬,皆京師世家,以材能少歷牧守列卿,知名當世,而方進特立後起,十餘年間至宰相,據法以彈鹹等,皆罷退之。 初,鹹最先進,自元帝初為卿史中丞顯名朝廷矣。成帝初即位,擢為部刺史,歷楚國、北海、東郡太守。陽朔中,京兆尹王章譏切大臣,而薦琅邪太守馮野王可代大將軍王鳳輔政,東郡太守陳鹹可御史大夫。是時,方進甫從博士為刺史雲。後方進為京兆尹,鹹從南陽太守入為少府,與方進厚善。先是,逢信已從高第郡守歷京兆、太僕為衛尉矣,官簿皆在方進之右。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選中,而方進得之。會丞相宣有事與方進相連,上使五二千石雜問丞相、御史,鹹詰責方進,冀得其處,方進心恨。初,大將軍鳳奏除陳湯為中郎,與從事。鳳薨後,從弟車騎將軍音代鳳輔政,亦厚湯。逢信、陳鹹皆與湯善,湯數稱之於鳳、音所。久之,音薨,鳳弟成都侯商復為大司衛馬將軍,輔政。商素憎陳湯,白其罪過,下有司案驗,遂免湯,徙敦煌。時,方進新為丞相,陳鹹內懼不安,乃令小冠杜子夏往觀其意,微自解說。子夏既過方進,揣知其指,不敢發言。居無何,方進奏鹹與逢信:「邪枉貪污,營私多欲。皆知陳湯奸佞傾覆,利口不軌,而親交賂遺,以求薦舉。後為少府,數饋遺湯。信、鹹幸得備九卿,不思盡忠正身,內自知行辟亡功效,而官媚邪臣,欲以徼幸,苟得亡恥。孔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鹹、信之謂也。過惡暴見,不宜處位,臣請免以示天下。」奏可。 後二歲余,詔舉方正直言之士,紅陽侯立舉鹹對策,拜為光祿大夫給事中。方進復奏:「鹹前為九卿,坐為貪邪免,自知罪惡暴陳,依托紅陽侯立徼幸,有司莫敢舉奏。冒濁苟容,不顧恥辱,不當蒙方正舉,備內朝臣。」並劾紅陽侯立選舉故不以實。有詔免鹹,勿劾立。 後數年,皇太后姊子侍中衛尉定陵侯淳於長有罪,上以太后故,免官勿治罪。有司奏請遣長就國,長以金錢與立,立上封事為長求留曰:「陛下既托文以皇太后故,誠不可更有它計。」後長陰事發,遂下獄。方進劾立:「懷奸邪,亂朝政,欲傾誤要主上,狡猾不道,請下獄。」上曰:「紅陽侯,朕之舅,不忍致法,遣就國。」於是方進復奏立黨友曰:「立素行積為不善,眾人所共知。邪臣自結,附托為黨,庶幾立與政事,欲獲其利。今立斥還就國,所交結尤著者,不宜備大臣,為郡守。案後將軍硃博、巨鹿太守孫閎、故光祿大夫陳鹹與立交通厚善,相與為腹心,有背公死黨之信,欲相攀援,死而後已;皆內有不仁之性,而外有俊材,過絕人倫,勇猛果敢,處事不疑,所居皆尚殘賊酷虐,苛刻慘毒以立威,而無纖介愛利之風。天下所共知,愚者猶惑。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言不仁之人,亡所施用;不仁而多材,國之患也。此三人皆內懷奸猾,國之所患,而深相與結,信於貴戚奸臣,此國家大憂,大臣所宜沒身而爭也。昔季孫行父有害曰:『見有善於君者愛之,若孝子之養父母也;見不善者誅之,若鷹鸇之逐鳥爵也。』翅翼雖傷,不避也。貴戚強黨之眾誠難犯,犯之,眾敵並怨,善惡相冒。臣幸得備宰相,不敢不盡死。請免博、閎、鹹歸故郡,以銷奸雄之黨,絕群邪之望。」奏可。鹹既廢錮,復徙故郡,以憂死。 方進知能有餘,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緣飭法律,號為通明相,天子甚器重之,奏事亡不當意,內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初,定陵侯淳於長雖外戚,然以能謀議為九卿,新用事,方進獨與長交,稱薦之。及長坐大逆誅,諸所厚善皆坐長免,上以方進大臣,又素重之,為隱諱。方進內慚,上疏謝罪乞骸骨。上報曰:「定陵侯長已伏其辜,君雖交通,傳不雲乎?『朝過夕改,君子與之』,君何疑焉?其專心一意毋怠,近醫藥以自持。」方進乃起視事,條奏長所厚善京兆尹孫寶、右扶風蕭育,刺史二千石以上免二十餘人,其見任如此。 方進雖受《穀梁》,然好《左氏傳》、天文星歷,其《左氏》則國師劉歆,星歷則長安令田終術師也。厚李尋,以為議曹。為相九歲,綏和二年春熒惑守心,尋奏記言:「應變之權,君侯所自明。往者數白,三光垂象,變動見端,山川水泉,反理視患,民人訛謠,斥事感名。三者既效,可為寒心。今提揚眉,矢貫中,狼奮角,弓且張,金歷庫,士逆度,輔湛沒,火守舍,萬歲之期,近慎朝暮。上無惻怛濟世之功,下無推讓避賢之效,欲當大位,為具臣以全身,難矣!大責日加,安得但保斥逐之戮?闔府三百餘人,唯君侯擇其中,與盡節轉凶。」 方進憂之,不知所出。會郎賁麗善為星,言大臣宜當之。上乃召見方進。還歸,未及引決,上遂賜冊曰:「皇帝問丞相:君孔子之慮,孟賁之勇,朕嘉與君同心一意,庶幾有成。惟君登位,於今十年,災害並臻,民被飢餓,加以疾疫溺死,關門牡開,失國守備,盜賊黨輩。吏民殘賊,毆殺良民,斷獄歲歲多前。上書言事,交錯道路,懷奸朋黨,相為隱蔽,皆亡忠慮,群下凶凶,更相嫉妒,其咎安在?觀君之治,無慾輔朕富民便安元元之念。間者郡國谷雖頗熟,百姓不足者尚眾,前去城郭,未能盡還,夙夜未嘗忘焉。朕惟往時之用,與今一也,百僚用度各有數。君有量多少,一聽群下言,用度不足,奏請一切增賦,稅城郭堧及園田,過更,算馬牛羊,增益鹽鐵,變更無常。朕既不明,隨奏許可,後議者以為不便,制詔下君,君雲賣酒醪。後請止,未盡月復奏議令賣酒醪。朕誠怪君,何持容容之計,無忠固意,將何以輔朕帥道群下?而欲久蒙顯尊之位,豈不難哉!傳曰:『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欲退君位,尚未忍。君其孰念詳計,塞絕奸原,憂國如家,務便百姓以輔朕。朕既已改,君其自思,強食慎職。使尚書令賜君上尊酒十石,養牛一,君審外焉。」 方進即日自殺。上秘之,遣九卿冊贈以丞相、高陵侯印綬,賜乘輿秘器,少府供張,柱檻皆衣素。天子親臨吊者數至,禮賜異於它相故事。謚曰恭侯。長子宣嗣。 宣字少伯,亦明經篤行,君子人也。及方進在,為關都尉、南郡太守。 少子曰義。義字文仲,少以父任為郎,稍遷諸曹,年二十出為南陽都尉。宛令劉立與曲陽侯為婚,又素著名州郡,輕義年少。義行太守事,行縣至宛,丞相史在傳捨。立持酒餚謁丞相史,對飲未訖,會義亦往,外吏白都尉方至,立語言身若。須臾義至,內謁徑入,立乃走下。義既還,大怒,陽以他事召立至,以主守盜十金,賊殺不辜,部掾夏恢等收縛立,傳送鄧獄。恢亦以宛大縣,恐見篡奪,白義可因隨後行縣送鄧。義曰:「欲令都尉自送,則如勿收邪?」載環宛市乃送,吏民不敢動,威震南陽。 立家輕騎馳從武關入語曲陽侯,曲陽侯白成帝,帝以問丞相。方進遣吏敕義出宛令。宛令已出,吏還白狀。方進曰:「小兒未知為吏也,其意以為入獄當輒死矣。」 後義坐法免,起家而為弘農太守,遷河內太守、青州牧。所居著名,有父風烈。徙為東郡太守。 數歲,平帝崩,王莽居攝,義心惡之,乃謂姊子上蔡陳豐曰:「新都侯攝天子位,號令天下,故擇宗室幼稚者以為孺子,依托周公輔成王之義,且以觀望,必代漢家,其漸可見。方今宗室衰弱,外無強蕃,天下傾首服從,莫能亢扞國難。吾幸得備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漢厚恩,義當為國討賊,以安社稷。欲舉兵西誅不當攝者,選宗室子孫輔而立之。設令時命不成,死國埋名,猶可以不漸於先帝。今欲發之,乃肯從我乎?」豐年十八,勇壯,許諾。 義遂與東郡都尉劉宇、嚴鄉侯劉信、信弟武平侯劉璜結謀。及車郡王孫慶素有勇略,以明兵法,征在京師,義乃詐移書以重罪傳逮慶。於是以九月都試日斬觀令,因勒其車騎材官士,募郡中勇敢,部署將帥。嚴鄉侯信者,東平王雲子也。雲誅死,信兄開明嗣為王,薨,無子,而信子匡復立為王,故義舉兵並東平,立信為天子。義自號大司馬柱天大將軍,以東平王傅蘇隆為丞相,中尉皋丹為御史大夫,移檄郡國,言莽鴆殺孝平皇帝,矯攝尊號,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罰。郡國皆震,比至山陽,眾十餘萬。 莽聞之,大懼,乃拜其黨親輕車將軍成武侯孫建為奮武將軍,光祿勳成都侯王邑為虎牙將軍,明義侯王駿為強弩將軍,春王城門校尉王況為震威將軍,宗伯忠孝侯劉宏為奮衝將軍,中少府建威侯王昌為中堅將軍,中郎將震羌侯竇兄為奮威將軍,凡七人,自擇除關西人為校尉軍吏,將關東甲卒,發奔命以擊義焉。復以太僕武讓為積弩將軍屯函谷關,將作大匠蒙鄉侯逯並為橫野將軍屯武關,羲和紅休侯劉歆為揚武將軍屯宛,太保後丞丞陽侯甄邯為大將軍屯霸上,常鄉侯王惲為車騎將軍屯平樂館,騎都尉王晏為建威將軍屯城北,城門校尉趙恢為城門將軍,皆勒兵自奮。 莽日抱孺子會群臣而稱曰:「昔成王幼,周公攝政,而管、蔡挾祿父以畔,今翟義亦挾劉信而作亂。自古大聖猶懼此,況臣莽之鬥筲!」群臣皆曰:「不遭此變,不章聖德。」莽於是依《周書》作《大誥》,曰: 惟居攝二年十月甲子,攝皇帝若曰:大誥道諸侯王、三公、列侯於汝卿、大夫、元士御事。不吊,天降喪於趙、傅、丁、董。洪惟我幼沖孺子,當承繼嗣無疆大歷服事,予未遭其明哲能道民於安,況其能往知天命!熙!我念孺子,若涉淵水,予惟往求朕所濟度,奔走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予豈敢自比於前人乎!天降威明,用寧帝室,遺我居攝寶龜。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紹天明意,詔予即命居攝踐祚,如周公故事。 反虜故東郡太守翟義擅興師動眾,曰「有大難於西土,西土人亦不靖。」於是動嚴鄉侯信,誕敢犯祖亂宗之序。天降威遺我寶龜,固知我國有呰災,使民不安,是天反覆右我漢國也。粵其聞日,宗室之俟有四百人,民獻儀九萬夫,予敬以終於此謀繼嗣圖功。我有大事,休,予卜並吉,故我出大將告郡太守、諸侯相、令、長曰:「予得吉卜,予惟以汝於伐東郡嚴鄉逋播臣。」爾國君或者無不反曰:「難大,民亦不靜,亦惟在帝官諸侯宗室,於小子族父,敬不可征。」帝不違卜,故予為沖人長思厥難曰:「嗚呼!義、信所犯,誠動鰥寡,哀哉!」予遭天役遺,大解難於予身,以為孺子,不身自恤。 予義彼國君泉陵侯上書曰:「成王幼弱,周公踐天子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諸侯於明堂,制禮樂,班度量,而天下大服。太皇太后承順天心,成居攝之義。皇太子為孝平皇帝子,年在襁褓,宜且為子,知為人子道,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畜養成就,加元服,然後復子明辟。」 熙!為我孺子之故,予惟趙、傅、丁、董之亂,遏絕繼嗣,變剝適、庶,危亂漢朝,以成三厄,隊極厥命。嗚呼!害其可不旅力同心戒之哉!予不敢僭上帝命。天休於安帝室,興我漢國,惟卜用克綏受茲命。今天其相民,況亦惟卜用! 太皇太后肇有元城沙鹿之右,陰精女主聖明之祥,配元生成,以興我天下之符,遂獲西王母之應,神靈之征,以祐我帝室,以安我大宗,以紹我後嗣,以繼我漢功。厥害適統不宗元緒者,辟不違親,辜不避戚。夫豈不愛?亦唯帝室。是以廣立王侯,並建曾玄,俾屏我京師,綏撫宇內;博征儒生,講道於廷,論序乖繆,制禮作樂,同律度量,混一風俗;正天地之位,昭郊宗之禮,定五畤廟祧,鹹秩亡文;建靈台,立明堂,設辟雍,張太學,尊中宗、高宗之號。昔我高宗崇德建武,克綏西域,以受白虎威勝之瑞,天地判合,乾、坤序德。太皇太后臨政,有龜、龍、麟、鳳之應,五德嘉符,相因而備。河圖、洛書遠自崑崙,出於重野。古讖著言,肆今享實。此乃皇天上帝所以安我帝室,俾我成就洪烈也。嗚呼!天明威輔漢始而大大矣。爾有惟舊人泉陵侯之言,爾不克遠省,爾豈知太皇太后若此勤哉! 天毖勞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極卒安皇帝之所圖事。肆予告我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天輔誠辭,天其累我以民,予害敢不於祖宗安人圖功所終?天亦惟勞我民,若有疾,予害敢不於祖宗所受休輔?予聞孝子善繼人之意,忠臣善成人之事。予思若考作室,厥子堂而構之;厥父菑,厥子播而獲之。予害敢不於身撫祖宗之所受大命?若祖宗乃有效湯、武伐厥子,民長其勸弗救。嗚呼肆哉!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其勉助國道明!亦惟宗室之俊,民之表儀,迪知上帝命。粵天輔誠,爾不得易定!況今天降定於漢國,惟大艱人翟義、劉信大逆,欲相伐於厥室,豈亦知命之不易乎?予永念曰天惟喪翟義、劉信,若嗇夫,予害敢不終予畝?天亦惟休於祖宗,予害其極卜,害敢不於從?率寧人有旨疆土,況今卜並吉!故予大以爾東征,命不僭差,卜陳惟若此。 乃遣大夫桓譚等班行諭告當反立孺子之意。還,封譚為明告裡附城。 諸將東至陳留菑,與義會戰,破之,斬劉璜首。莽大喜,復下詔曰: 太皇太后遭家不造,國統三絕,絕輒復續,恩莫厚焉,信莫立焉。孝平皇帝短命蚤崩,幼嗣孺沖,詔予居攝。予承明詔,奉社稷之任,持大宗之重,養六尺之托,受天下之寄,戰戰兢兢,不敢安息。伏念太皇太后惟經藝分析,王道離散,漢家製作之業獨未成就,故博征儒士,大興典制,備物致用,立功成器,以為天下利。王道粲然,基業既著,千載之廢,百世之遺,於今乃成,道德庶幾於唐、虞,功烈比齊於殷、周。今翟義、劉信等謀反大逆,流言惑眾,欲以篡位,賊害我孺子,罪深於管、蔡,惡甚於禽獸。信父故東平王雲,不孝不謹,親毒殺其父思王,名曰巨鼠,後雲竟坐大逆誅死。義父故丞相方進,險波陰賊,兄宣靜言令色,外巧內嫉,所殺鄉邑汝南者數十人。今積惡二家,迷惑相得,此時命當殄。天所滅也。義始發兵,上書言宇、信等與東平相輔謀反,執捕械系,欲以威民,先自相被以反逆大惡,轉相捕械,此其破殄之明證也。已捕斬斷信二子穀鄉侯章、德廣侯鮪,義母練、兄宣、親屬二十四人皆磔暴於長安都市四通之衢。當其斬時,觀者重疊,天氣和清,可謂當矣。命遣大將軍共行皇天之罰,討誨內之仇,功效著焉,予甚嘉之。《司馬法》不雲乎?「賞不逾時」。欲民速睹為善之利也。今先封車騎都尉孫賢等五十五人皆為列侯,戶邑之數別下。遣使者持黃金印、赤紱縌、硃輪車,即軍中拜授。 因大赦天下。於是吏士精銳遂功圍義於圉城,破之,義與劉信棄軍庸亡。至固始界中捕得義,屍磔陳都市。卒不得信。 初,三輔聞翟義起,自茂陵以西至 二十三縣盜賊並發,趙明、霍鴻等自稱將軍,攻燒官寺,殺右輔都尉及 令,劫略吏民,眾十餘萬,火見未央宮前殿。莽晝夜抱孺子禱宗廟。復拜衛尉王級為虎賁將軍,大鴻臚望鄉侯閻遷為折衝將軍,與甄邯、王晏西擊趙明等。正月,虎牙將軍王邑等自關東還,便引兵西。強弩將軍王駿以無功免,揚武將軍劉歆歸故官。復以邑弟侍中王奇為揚武將軍,城門將軍趙恢為強弩將軍,中郎將李棽為厭難將軍,復將兵西。二月,明等殄滅,諸縣悉平,還師振旅。莽乃置酒白虎殿,勞饗將帥,大封拜。先是,益州蠻夷及金城塞外羌反畔,時州郡擊破之。莽乃並隸,以小大為差,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奮怒,東指西擊,羌寇蠻盜,反虜逆賊,不得旋踵,應時殄滅,天下鹹服」之功封雲。莽於是自謂大得天人之助,至其年十二月,遂即真矣。 初,義所收宛令劉立聞義舉兵,上書願備軍吏為國討賊,內報私怨。莽擢立為陳留太守,封明德侯。 始,義兄宣居長安,先義未發,家數有怪,夜聞哭聲,聽之不知所在。宣教授諸生滿堂,有狗從外入,嚙其中庭群雁數十,比驚救之,已皆斷頭。狗走出門,求不知處。宣大惡之,謂後母曰:「東郡太守文仲素俶儻,今數有惡怪,恐有妄為而大禍至也。大夫人可歸,為棄去宣家者以避害。」母不肯去,後數月敗。 莽盡壞義第宅,污池之。發父方進及先祖塚在汝南者,燒其棺柩,夷滅三族,誅及種嗣,至皆同坑,以棘五毒並葬之。而下詔曰:「蓋聞古者伐不敬,取其鯨鯢築武軍,封以為大戮,於是乎有京觀以懲淫慝。乃者反虜劉信、翟義悖逆作亂於東,而芒竹群盜趙明、霍鴻造逆西土,遣武將征討,鹹伏其辜。惟信、義等始發自濮陽,結奸無鹽,殄滅於圉。趙明依阻槐裡環堤,霍鴻負倚盩厔芒竹,鹹用破碎,亡有餘類。其取反虜逆賊之鯨鯢,聚之通路之旁,濮陽、無鹽、圉、槐裡、 厔凡五所,各方六丈,高六尺,築為武軍,封以為大戮,薦樹之棘。建表木,高丈六尺。書曰『反虜逆賊鯨鯢』,在所長吏常以秋循行,勿令壞敗,以懲淫慝焉。」 初,汝南舊有鴻隙大陂,郡以為饒,成帝時,關東數水,陂溢為害。方進為相,與御史大夫孔光共遣掾行視,以為決去陂水,其地肥美,省堤防費而無水憂,遂奏罷之。及翟氏滅,鄉里歸惡,言方進請陂下良田不得而奏罷陂雲。王莽時常枯旱,郡中追怨方進,童謠曰:「壞陂誰?翟子威。飯我豆食羹芋魁。反乎覆,陂當復。誰雲者?兩黃鵠。」 司徒掾班彪曰:「丞相方進以孤童攜老母,羈旅入京師,身為儒宗,致位宰相,盛矣。當莽之起,蓋乘天威,雖有賁、育,奚益於敵?義不量力,懷忠憤發,以隕其宗,悲夫!」 卷八十五牴扔藍培挻埥颩犬 谷永字子雲,長安人也。父吉,為衛司馬,使送郅支單于侍子,為郅支所殺,語在《陳湯傳》。永少為長安小史,後博學經書。建昭中,御史大夫繁延壽聞其有茂材,除補屬,舉為太常丞,數上疏言得失。 建始三年冬,日食、地震同日俱發,詔舉方正直言極諫之士,太常陽城侯劉慶忌舉永待詔公車。對曰: 陛下秉至聖之純德,懼天地之戒異,飭身修政,納問公卿,又下明詔,帥舉直言,燕見紬繹,以求咎愆,使臣等得造明朝,承聖問。臣材朽學淺,不通政事。竊聞明王即位,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則庶征序於下,日月理於上;如人君淫溺後宮,船樂游田,五事失於躬,大中之道不立,則咎徵降而六極至。凡災異之發,各象過失,以類告人。乃十二月朔戊申,日食婺女之分,地震蕭牆之內,二者同日俱發,以丁寧陛下,厥咎不遠,宜厚求諸身。意豈陛下志在閨門,未恤政事,不慎舉錯,婁失中與?內寵大盛,女不遵道,嫉妨專上,妨繼嗣與?古之王者廢五事之中,失夫婦之紀,妻妾得意,謁行於內,勢行於外,至覆傾國家,或亂陰陽。昔褒姒用國,宗周以喪;閻妻驕扇,日以不臧。此其效也。經曰:「皇極,皇建其有極。」傳曰:「皇之不極,是謂不建,時則有日月亂行。」 陛下踐至尊之祚為天下主,奉帝王之職以統群生,方內之治亂,在陛下所執。誠留意於正身,勉強於力行,損燕私之閒以勞天下,放去淫溺之樂,罷歸倡優之笑,絕卻不享之義,慎節游田之虞,起居有常,循禮而動,躬親政事,致行無倦,安服若性。經曰:「繼自今嗣王,其毋淫於酒,毋逸於游田,惟正之共。」未有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 夫妻之際,王事綱紀,安危之機,聖王所致慎也。昔舜飭正二女,以崇至德;楚莊忍絕丹姬,以成伯功;幽王惑於褒姒,周德降亡;魯桓脅於齊女,社稷以傾。誠修後宮之政,明尊卑之序,貴者不得嫉妨專龐,以絕驕嫚之端,抑褒、閻之亂,賤者鹹得秩進,各得厥職,以廣繼嗣之統,息《白華》之怨,後宮親屬,饒之以財,勿與政事,以遠皇父之類,損妻黨之權,未有閨門治而天下亂者也。 治遠自近始,習善在左右。昔龍管納言,而帝命惟允;四輔既備,成王靡有過事。誠敕正左右齊栗之臣,戴金貂之飾、執常伯之職者,皆使學先王之道,知君臣之義,濟濟謹孚,無敖戲驕恣之地,則左右肅艾,群僚仰法,化流四方。經曰:「亦惟先正克左右。」未有左右正而百官枉者也。 治天下者尊賢考功則治,簡賢違功則亂。誠審思治人之術,歡樂得賢之福,論材選士,必試於職,明度量以程能,考功實以定德,無用比周之虛譽,毋聽浸潤之譖訴,則抱功修職之吏無蔽傷之憂,比周邪偽之徒不得即工,小人日銷,俊艾日隆。經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又曰:「九德鹹事,俊艾在官。」未有功賞得於前眾賢佈於官而不治者也。 堯遭洪水之災,天下分絕為十二州,制遠之道微而無乖畔之難者,德厚恩深,無怨於下也。秦居平土,一夫大呼而海內崩析者,刑罰深酷,吏行殘賊也。夫違天害德,為上取怨於下,莫甚乎殘賊之吏。誠放退殘賊酷暴之吏錮廢勿用,益選溫良上德之士以親萬勝,平刑釋冤以理民命,務省繇役,毋奪民時,薄收賦稅,毋殫民財,使天下黎元鹹安家樂業,不苦逾時之役,不患苛暴之政,不疾酷烈之吏,雖有唐堯之大災,民無離上之心。經曰:「懷保小人,惠於鰥寡。」未有德厚吏良而民畔者也。 臣聞災異,皇天所以譴告人君過失,猶嚴父之明誡。畏懼敬改,則禍銷福降;忽然簡易,則咎罰不除。經曰:「饗用五福,畏用六極。」傳曰:「六沴作見,若不共禦,六罰既侵,六極其下。」今三年之間,災異鋒起,小大畢具,所行不享上帝,上帝不豫,炳然甚著。不求之身,無所改正,疏舉廣謀,又不用其言,是循不享之跡,無謝過之實也,天責愈深。此五者,王事之綱紀。南面之急務,唯陛下留神。 對奏,天子異焉,特召見永。 其夏,皆令諸方正對策,語在《杜欽傳》。永對畢,因曰:「臣前幸得條對災異之效,禍亂所極,言關於聖聰。書陳於前,陛下委棄不納,而更使方正對策,背可懼之大異,問不急之常論,廢承天之至言,角無用之虛文,欲末殺災異,滿讕誣天,是故皇天勃然發怒,甲己之間暴風三溱,拔樹折木,此天至明不可欺之效也。」上特復問永,永對曰:「日食、地震,皇后、貴妾專寵所致。」語在《五行志》。 是時,上初即位,謙讓委政元舅大將軍王鳳,議者多歸咎焉。永知鳳方見柄用,陰欲自托,乃復曰: 方今四夷賓服,皆為臣妾,北無薰粥冒頓之患,南無趙佗、呂嘉之難,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諸侯大者乃食數縣,漢吏制其權柄,不得有為,亡吳、楚、燕、梁之勢。百官盤互,親疏相錯,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屬屬,小心畏忌,無重合、安陽、博陸之亂。三者無毛髮之辜,不可歸咎諸舅。及欲以政事過差丞相父子、中尚書宦官,檻塞大異,皆瞽說欺天者也。竊恐陛下捨昭昭之白過,忽天地之明戒,聽暗昧之瞽說,歸咎乎無辜,倚異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 陛下即位,委任遵舊,未有過政。元年正月,白氣較然起乎東方,至其四月,黃濁四塞,覆冒京師,申以大水,著以震蝕。各有占應,相為表裡,百官庶事無所歸倚,陛下獨不怪與?白氣起東方,賤人將興之表也;黃濁冒京師,王道微絕之應也。夫賤人當起而京師道微,二者已丑。陛下誠深察愚臣之言,致懼天地之異,長思宗廟之計,改往反過,抗湛溺之意,解偏駁之愛,奮乾剛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進,猶尚未足也,急復益納宜子婦人,毋擇好醜,毋避嘗字,毋論年齒。推法言之,陛下得繼嗣於微賤之間,乃反為福。得繼嗣而已,母非有賤也。後宮女吏使令有直意者,廣求於微賤之間,以遇天所開右,慰釋皇太后之憂慍,解謝上帝之譴怒,則繼嗣蕃滋,災異訖息。陛下則不深察愚臣之言,忽於天地之戒,咎根不除,水雨之災,山石之異,將發不久;發則災異已極,天變成形,臣雖欲捐身關策,不及事已。 疏賤之臣,至敢直陳天意,斥譏帷幄之私,欲間離貴後、盛妾,自知忤心逆耳,必不免於湯鑊之誅。此天保右漢家,使臣敢直言也。三上封事,然後得召;待詔一旬,然後得見。夫由疏賤納至忠,甚苦;由至尊聞天意,甚難。語不可露,願具書所言,因待中奏陛下,以示腹心大臣。腹心大臣以為非天意,臣當伏妄言之誅;即以為誠天意也,奈何忘國家大本,背天意而從欲!唯陛下省察熟念,厚為宗廟計。 時,對者數十人,永與杜欽為上第焉。上皆以其書示後宮。後上嘗賜許皇后書,采永言以責之,語在《外戚傳》。 永既陰為大將軍鳳說矣,能實最高,由是擢為光祿大夫。永奏書謝鳳曰:「永斗筲之材,質薄學朽,無一日之雅,左右之介,將軍說其狂言,擢之皁衣之吏,廁之爭臣之末,不聽浸潤之譖,不食膚受之訴,雖齊桓、晉文用士篤密,察父哲兄覆育子弟,誠無以加!昔豫子吞炭壞形以奉見異,齊客隕首公門以報恩施,知氏、孟嘗猶有死士,何況將軍之門!」鳳遂厚之。 數年,出為安定太守。時,上諸舅皆修經書,任政事。平阿侯譚年次當繼大將軍鳳輔政,尤與永善。陽朔中,鳳薨。鳳病困,薦從弟御史大夫音以自代。上從之,以音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而平阿侯譚位特進,領城門兵。永聞之,與譚書曰:「君侯躬周、召之德,執管、晏之操,敬賢下士,樂善不倦,宜在上將久矣,以大將軍在,故抑鬱於家,不得舒憤。今大將軍不幸蚤薨,累親疏,序材能,宜在君侯。拜吏之日,京師士大夫悵然失望。此皆永等愚劣,不能褒揚萬分。屬聞以特進領城門兵,是則車騎將軍秉政雍容於內,而至戚賢舅執管 於外也。愚竊不為君侯喜。宜深辭職,自陳淺薄不足以固城門之守,收太伯之讓,保謙謙之路,闔門高枕,為知者首。願君侯與博覽者參之,小子為君侯安此。」譚得其書大感,遂辭讓不受領城門職。由是譚、音相與不平。 永遠為郡吏,恐為音所危,病滿三月免。音奏請永補營軍司馬,永數謝罪自陳,得轉為長史。 音用從舅越親輔政,威權損於鳳時,永復說音曰:「將軍覆上將之位,食豪腴之都,任周、召之職,擁天下之樞,可謂富貴之極,人臣無二,天下之責四面至矣,將何以居之?宜夙夜孳孳,執伊尹之強德,以守職匡上,誅惡不避親愛,舉善不避仇讎,以章至公,立信四方。篤行三者,乃可以長堪重任,久享盛寵。太白出西方六十日,法當參天,今已過期,尚在桑榆之間,質弱而行遲,形小而光微。熒惑角怒明大,逆行守尾。其逆,常也;守尾,變也。意豈將軍忘湛漸之義,委曲從順,所執不強,不廣用士,尚有好惡之忌,蕩蕩之德未純,方與將相大臣乖離之萌也?何故始襲司馬之號,俄而金火並有此變?上天至明,不虛見異,唯將軍畏之慎之,深思其故,改求其路,以享天意。」音猶不平,薦永為護菀使者。 音薨,成都侯商代為大司馬衛將軍,永乃遷為涼州刺史。奏事京師訖,當之部,時有黑龍見東萊,上使尚書問永,受所欲言。永對曰: 臣聞王天下有國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聞;如使危亡之言輒上聞,則商、周不易姓而迭興,三正不變改而更用。夏、商之將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惡日廣而不自知,大命傾而不寤。《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陛下誠垂寬明之聽,無忌諱之誅,使芻蕘之臣得盡所聞於前,不懼於後患,直言之路開,則四方眾賢不遠千里,輻湊陳忠,群臣之上願,社稷之長福也。 漢家行夏正,夏正色黑,黑龍,同姓之象也。龍陽德,由小之大,故為王者瑞應。未知同姓有見本朝元繼嗣之慶,多危殆之隙,欲因擾亂舉兵而起者邪?將動心冀為後者,殘賊不仁,若廣陵、昌邑之類?臣愚不能處也。元年九月黑龍見,其晦,日有食之。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隕,乙酉,日有食之。六月之間,大異四發,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亂,未嘗有也。臣聞三代所以隕社稷喪宗廟者,皆由婦人與群惡沒湎於酒。《書》曰:「乃用婦人之言,自絕於天」;「四方之逋逃多罪,是宗是長,是信是使」。《詩》云:「燎之方陽,寧或滅之?赫赫宗周,褒姒威之!」《易》曰:「濡其首,有孚失是。」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養生泰奢,奉終泰厚也。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請略陳其效。 《易》曰:「在中饋,無攸遂」,言婦人不得與事也。《詩》曰:「懿厥哲婦,為梟為鴟」;「匪降自天,生自婦人」。建始、河平之際,許、班之貴,頃動前朝,熏灼四方,賞賜無量,空虛內臧,女寵至極,不可上矣;今之後起,天所不饗,什倍於前。廢先帝法度,聽用其言,官秩不當,縱釋王誅,驕其親屬,假之威權,從橫亂政,刺舉之吏,莫敢奉憲。又以掖庭獄大為亂阱,榜棰 於砲格,絕滅人命,主為趙、李報德復怨,反除白罪,建治正吏,多系無辜,掠立迫恐,至為人起責,分利受謝。生入死出者,不可勝數。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 王者必先自絕,然後天絕之。陛下棄萬乘之至貴,樂家人之賤事,厭高美之尊號,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輕無義小人以為私客,數離深宮之固,挺身晨夜,與群小相隨,烏集雜會,飲醉吏民之家,亂服共坐,流面媟嫚,混淆無別,閔免遁樂,晝夜在路。典門戶奉宿衛之臣執干戈而守空宮,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積數年矣。 王者以民為基,民以財為本,財竭則下畔,下畔則下亡。是以明王愛養基本,不敢窮極,使民如承大祭。今陛下輕奪民財,不愛民力,聽邪臣之計,去高敞初陵,捐十年功緒,改作昌陵,反天地之性,因下為高,積土為山,發徒起邑,並治宮館,大興繇役,重增賦斂,征發如雨,役百乾溪,費疑驪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後反故。又廣盱營表,發人塚墓,斷截骸骨,暴揚屍柩,百姓財竭力盡,愁恨感天,災異屢降,饑饉仍臻。流散冗食,餧死於道,以百萬數。公家無一年之畜,百姓無旬日之儲,上下俱匱,無以相救。《詩》云:「殷監不遠,在夏後之世。」願陛下追觀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鏡考己行。有不合者,臣當伏妄言之誅。 漢興九世,百九十餘載,繼體之主七,皆承天順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興,或以治安。至於陛下,獨違道縱慾,輕身妄行,當盛壯之隆,無繼嗣之福,有危亡之憂,積失君道,不合天意,亦已多矣。為人後嗣,守人功業,如此,豈不負哉!方今社稷宗廟禍福安危之機在於陛下,陛下誠肯發明聖之德,昭然遠寤,畏此上天之威怒,深懼危亡之徵兆,蕩滌邪辟之惡志,厲精緻政,專心反道,絕群小之私客,免不正之詔除,悉罷北宮私奴車馬 出之具,克己復禮,毋二微行出飲之過,以防迫切之禍,深惟日食再既之意,抑損椒房玉堂之盛寵,毋聽後宮之請謁,除掖庭之亂獄,出砲格之陷阱,誅戮邪佞之臣及左右執左道以事上者以塞天下之望,且寢初陵之作,止諸繕治宮室,闕更減賦,盡休力役,存恤振救困乏之人以弭遠方,厲崇忠直,放退殘賊,無使素餐之吏久屍厚祿,以次貫行,固執無違,夙夜孳孳,屢省無怠,舊愆畢改,新德既章,纖介之邪不復載心,則赫赫大異庶幾可銷,天命去就庶幾可復,社稷宗廟庶幾可保。唯陛下留神反覆,熟省臣言。臣幸得備邊部之吏,不知本朝失得,瞽言觸忌諱,罪當萬死。 成帝性寬而好文辭,又久無繼嗣,數為微行,多近幸小臣,趙、李從微賤專寵,皆皇太后與諸舅夙夜所常憂。至親難數言,故推永等使因天變而切諫,勸上納用之。永自知有內應,展意無所依違,每言事輒見答禮。至上此對,上大怒。衛將軍商密擿永令發去。上使侍御史收永,敕過交道廄者勿追,御史不及永,還,上意亦解,自悔。明年,征永為太中大夫,遷光祿大夫給事中。 元延元年,為此地太守。時,災異尤數,永當之官,上使衛尉淳於長受永所欲言。永對曰: 臣永幸得以愚朽之材為太中大夫,備拾遺之臣,從朝者之後,進不能盡思納忠輔宣聖德,退無被堅執銳討不義之功,猥蒙厚恩,仍遷至北地太過。絕命隕首,身膏野草,不足以報塞萬分。陛下聖德寬仁,不遺易忘之臣,垂周文之聽,下及芻蕘之愚,有詔使衛尉受臣永所欲言。臣聞事君之義,有言責者盡其忠,有官守者修其職。臣永幸得免於言責之辜,有官守之任,當畢力遵職,養綏百姓而已,不宜復關得失之辭。忠臣之於上,志在過厚,是故遠不違君,死不忘國。昔史魚既沒,余忠未訖,委柩後寢,以屍達誠;汲黯身外思內,發憤舒憂,遺言李息。經曰:「雖爾身在外,乃心無不在王室。」臣永幸得給事中出入三年,雖執干戈守邊垂,思慕之心常存於省闥,是以敢越郡吏之職,陳累年之憂。 臣聞天生蒸民,不能相治,為立王者以統理之,方制海內非為天子,列土封疆非為諸侯,皆以為民也。垂三統,列三正,去無道,開有德,不私一姓,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王者躬行道德,承順天地,博愛仁怒,恩及行葦,籍稅取民不過常法,宮室車服不逾制度,事節財足,黎庶和睦,則卦氣理效,五征時序,百姓壽考,庶草蕃滋,符瑞並降,以昭保右。失道妄行,逆天暴物,窮奢極欲,湛湎荒淫,婦言是從,誅逐仁賢,離逖骨肉,群小用事,峻刑重賦,百姓愁怨,則卦氣悖亂,咎徵著郵,上天震怒,災異屢降,日月薄食,五星失行,山崩川潰,水泉踴出,妖孽並見,茀星耀光,饑饉荐臻,百姓短折,萬物夭傷。終不改寤,惡洽變備,不復譴告,更命有德。《詩》云:「乃眷四顧,此惟予宅。」 夫去惡奪弱,遷命賢聖,天地之常經,百王之所同也。加以功德有厚薄,期質有修短,時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陛下承八世之功業,當陽數之標季,涉三七之節紀,遭《無妄》之卦運,直百六之災厄。三難異科,雜焉同會。建始元年以來二十載間,群災大異,交錯鋒起,多於《春秋》所書。八世著記,久不塞除,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三朝之會,四月丁酉四方眾星白晝流隕,七月辛未彗星橫天。乘三難之際會,畜眾多之災異,因之以饑饉,接之以不贍。彗星,極異也,土精所生,流隕之應出於饑變之後,兵亂作矣,厥期不久,隆德積善,懼不克濟。內則為深宮後庭將有驕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敗,北宮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閒之處徵舒、崔杼之亂;外則為諸夏下土將有樊並、蘇令、陳勝、項梁奮臂之禍。內亂朝暮,日戒諸夏,舉兵以火角為期。安危之分界,宗廟之至憂,臣永所以破膽寒心,豫言之累年。下有其萌,然後變見於上,可不致慎! 禍起細微,奸生所易。願陛下正君臣之義,無復與群小媟黷燕飲;中黃門後庭素驕慢不謹嘗以醉酒失臣禮者,悉出勿留。勤三綱之嚴,修後宮之政,抑遠驕妒之憲,崇近婉順之行,加惠失志之人,懷柔怨恨之心。保至尊之重,秉帝王之威,朝覲法出而後駕,陳兵清道而後行,無復輕身獨出,飲食臣妾之家。三者既除,內亂之路塞矣。 諸夏舉兵,萌在民饑饉而吏不恤,興於百姓困而賦斂重,發於下怨離而上不知。《易》曰:「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傳曰:「饑而不損茲謂泰,厥災水,厥咎亡。」《訞辭》曰:「關動牡飛,闢為無道,臣為非,厥咎亂臣謀篡。」王者遭衰難之世,有饑饉之災,不損用而大自潤,故凶;百姓困貧無以共求,愁悲怨恨,故水;城關守國之固,固將去焉,故牡飛。往年郡國二十一傷於水,災,禾黍不入。今年蠶麥鹹惡。百川沸騰,江河溢決,大水氾濫郡國五十有餘。比年喪稼,時過無宿麥。百姓失業流散,群輩守關。大異較炳如彼,水災浩浩,黎庶窮困如此,宜損常稅小自潤之時,而有司奏請加賦,甚繆經義,逆於民心,布怨趨禍之道也。牡飛之狀,殆為此發。古者谷不登虧膳,災屢至損服,凶年不暨塗,明王之制也《詩》云:「凡民有喪,扶服救之。」《論語》曰:「百姓不足,君孰予足?」臣願陛下勿許加賦之奏,益減大官、導官、中御府、均官、掌畜、廩犧用度,止尚方、織室、京師郡國工服官發輸造作,以助大司農。流恩廣施,振贍困乏,開關梁,內流民,恣所欲之,以救基急。立春,遣使者循行風俗,宣佈聖德,存恤孤寡,問民所苦,勞二千石,敕勸耕桑,毋奪農時,以慰綏元元之心,防塞大奸之隙,諸夏之亂,庶幾可息。 臣聞上主可與為善而不可與為惡,下主可與為惡而不可與為善。陛下天然之性,疏通聰敏,上主之姿也。少省愚臣之言,感寤三難,深畏大異,定心為善,捐忘邪志,毋二舊愆,厲精緻政,至誠應天,則積異塞於上,禍亂伏於下,何憂患之有?竊恐陛下公志未專,私好頗存,尚愛群小,不肯為耳!對奏,天子甚感其言。 永於經書,泛為疏達,與杜欽、杜鄴略等,不能洽浹如劉向父子及揚雄也。其於天官、《京氏易》最密,故善言災異,前後所上四十餘事,略相反覆,專攻上身與後宮而已。黨於王氏,上亦知之,不甚親信也。 永所居任職,為北地太守歲余,衛將軍商薨,曲陽侯根為票騎將軍,薦永,徵入為大司農。歲余,永病,三月,有司奏請免。故事,公卿病,輒賜告,至永獨即時免。數月,卒於家。本名並,以尉氏樊並反,更名永雲。 杜鄴字子夏,本魏郡繁陽人也。祖父及父積功勞皆至郡守,武帝時徙茂陵。鄴少孤,其母張敞女。鄴。鄴壯,從敞子吉學問,得其家書。以孝廉以郎。 與車騎將軍王音善。平阿侯譚不受城門職,後薨,上閔悔之,乃復令譚弟成都侯商位特進,領城門兵,得舉吏如將軍府。鄴見音前與平阿有隙,即說音曰:「鄴聞人情,恩深者其養謹,愛至者其求詳。夫戚而不見殊,孰能無怨?此《棠棣》、《角弓》之詩所以作也。昔秦伯有千乘之國,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亦書而譏焉。周、召則不然,忠以相輔,義以相匡,同己之親,等己之尊,不以聖德獨兼國寵,又不為長專受榮任,分職於陝,並為弼疑。故內無感恨之隙,外無侵侮之羞,俱享天晁,兩荷高名者,蓋以此也。竊見成都侯以特進領城門兵,復有詔得舉吏如五府,此明詔所欲龐也。將軍宜承順聖意,加異往時,每事凡議,必與及之,指為誠父,出於將軍,則孰敢不說諭?昔文侯寤大雁之獻而父子益親,陳平共一飯之饌而將相加歡,所接雖在楹階俎豆之間,其於為國折衝厭難,豈不遠哉!竊慕倉唐、陸子之義,所白奧內,唯深察焉。」音甚嘉其言,由是與成都侯商親密,二人皆重鄴。後以病去郎。商為大司馬衛將軍,除鄴主簿,以為腹心,舉侍御史。哀帝即位,遷為涼州刺史。鄴居職寬舒,少威嚴,數年以病免。 是時,帝祖母定陶傅太后稱皇太太后,帝母丁姬稱帝太后,而皇后即傅太后從弟子也。傅氏侯者三人,丁氏侯者二人。又封傅太后同母弟子鄭業為陽信侯。傅太后尤與政專權。元壽元年正月朔,上以皇后父孔鄉侯傅晏為大司馬衛將軍,而帝舅陽安侯丁明為大司馬票騎將軍。臨拜,日食,詔舉方正直言。扶陽侯韋育舉鄴方正,鄴對曰: 臣聞禽息憂國,碎首不恨;卞和獻寶,刖足願之。臣幸得奉直言之詔,無二者之危,敢不極陳!臣聞陽尊陰卑,卑者隨尊,尊者兼卑,天之道也。是以男雖賤,各為其家陽;女雖貴,猶為其國陰。故禮明三從之義,雖有文母之德,必繫於子。《春秋》不書紀侯之母,陰義殺也。昔鄭伯隨姜氏之欲,終有叔段篡國之禍;周襄王內迫惠後之難,而遭居鄭之危。漢興,呂太后權私親屬,又以外孫為孝惠後,是時繼嗣不明,凡事多暗,晝昏冬雷之變,不可勝載。竊見陛下行不偏之政,每事約儉,非禮不動,誠欲正身與天下更始也。然嘉瑞未應,而日食、地震,民訛言行籌,傳相驚恐。案《春秋》災異,以指象為言語,故在於得一類而達之也。日食,明陽為陰所臨,《坤卦》乘《離》,《明夷》之象也。《坤》以法地,為土為母,以安靜為德。震,大陰之效也。占像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 昔曾子問從令之義,孔子曰:「是何言與!」善閔子騫守禮不苟,從親所行,無非理者,故無可間也。前大司馬新都侯莽退伏弟家,以詔策決,復遣就國。高昌侯宏去蕃自絕,猶受封土。制書侍中、駙馬都尉遷不忠巧佞,免歸故郡,間未旬月,則有詔還,大臣奏正其罰,卒不得遣,而反兼官奉使,顯寵過故。及陽信侯業,皆緣私君國,非功義所止。諸外家昆弟無賢不肖,並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衛,或將軍屯,寵意並於一家,積貴之勢,世所稀見所稀聞也。至乃並置大司馬、將軍之官。皇甫雖盛,三桓雖隆,魯為作三軍,無以甚此。當拜之日,闇然日食。不在前後,臨事而發者,明陛下謙遜無專,承指非一,所言輒聽,所欲輒隨,有罪惡者不坐辜罰,無功能者畢受官爵,流漸積猥,正尤在是,欲令昭昭以覺聖朝。昔詩人所刺,《春秋》所譏,指象如此,殆不在它。由後視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鏡見,則以為可,計之過者。疏賤獨偏見,疑內亦有此類。天變不空,保右世主如此之至,奈何不應! 臣聞野雞著怪,高宗深動;大風暴過,成王怛然。願陛下加致精誠,思承始初,事稽諸古,以厭下心,則黎庶群生無不說喜,上帝百神收還威怒,禎祥福祿何嫌不報! 鄴未拜,病卒。鄴言民訛言行籌,及谷永言王者買私田,彗星隕石牡飛之占,語在《五行志》。 初,鄴從張吉學,吉子竦又幼孤,從鄴學問,亦著於世,尤長小學。鄴於林,清靜好古,亦有雅材,建武中歷位列卿,至大司空。其正文字過於鄴、竦,故世言小學者由杜公。 贊曰:孝成之世,委政外家,諸舅持權,重於丁、傅在孝哀時。故杜鄴敢譏丁、傅,而欽、永不敢言王氏,其勢然也。及欽欲挹損鳳權,而鄴附會音、商。永陳三七之戒,斯為忠焉,至其引申伯以阿鳳,隙平阿於車騎,指金、火以求合,可謂諒不足而談有餘者。孔子稱「友多聞」,三人近之矣。 卷八十六牶撾渫跫問Φィ埥颩犬 何武字君公,蜀郡郫縣人也。宣帝時,天下和平,四夷賓服,神爵、五鳳之間屢蒙瑞應。而益州刺史王襄使辯士王褒頌漢德,作《中和》、《樂職》、《宣佈》詩三篇。武年十四五,與成都楊覆眾等共習歌之。是時,宣帝循武帝故事,求通達茂異士,召見武等於宣室。上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當之哉!」以褒為待詔,武等賜帛罷。 武詣博士受業,治《易》。以射策甲科為郎,與翟方進交志相友。光祿勳舉四行,遷為鄠令,坐法免歸。 武兄弟五人,皆為郡吏,郡縣敬憚之。武弟顯家有市籍,租常不入,縣數負其課。市嗇夫求商捕辱顯家,顯怒,欲以吏事中商。武曰:「以吾家租賦繇役不為眾先,奉公吏不亦宜乎!」武卒白太守,召商為卒吏,州里聞之皆服焉。 久之,太僕王音舉武賢良方正,征對策,拜為諫大夫,遷揚州刺史。所舉奏二千石長吏必先露章,服罪者為虧除,免之而已;不服,極法奏之,抵罪或至死。 九江太守戴聖,《禮經》號小戴者也,行治多不法,前刺史以其大儒,優容之。及武為刺史,行部隸囚徒,有所舉以屬郡。聖曰:「後進生何知,乃欲亂人治!」皆無所決。武使從事廉得其罪,聖懼,自免,後為博士,毀武於朝廷。武聞之,終不揚其惡。而聖子賓客為群盜,得,系廬江,聖自以子必死。武平心決之,卒得不死。自是後,聖慚服。武每奏事至京師,聖未嘗不造門謝恩。 武為刺史,二千石有罪,應時舉奏,其餘賢與不肖敬之如一,是以郡國各重其守相,州中清平。行部必先即學宮見諸生,試其誦論,問以得失,然後入傳捨,出記問墾田頃畝、五穀美惡,已乃見二千石,以為常。 初,武為郡吏時,事太守何壽。壽知武有宰相器,以其同姓故厚之。後壽為大司農,其兄子為廬江長史。時,武奏事在邸,壽兄子適在長安,壽為具召武弟顯及故人楊覆眾等,酒酣,見其兄子,曰:「此子揚州長史,材能駕下,未嘗省見。」顯等甚慚,退以謂武,武曰:「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職在進善退惡。吏治行有茂異,民有隱逸,乃當召見,不可有所私問。」顯、覆眾強之,不得已召見,賜卮酒。歲中,廬江太守舉之。其守法見憚如此。 為刺史五歲,入為丞相司直,丞相薛宣敬重之。出為清河太守,數歲,坐郡中被災害什四以上免。久之,大司馬曲陽侯王根薦武,征為諫大夫。遷兗州刺史,入為司隸校尉,徙京兆尹。二歲,坐舉方正所舉者召見青辟雅拜,有司以為詭眾虛偽。武坐左遷楚內史,遷沛郡太守,復入為廷尉。綏和元年,御史大夫孔光左遷廷尉,武為御史大夫。成帝欲修辟雍,建三公官,即改御史大夫為大司空。武更為大司空,封汜鄉侯,食邑千戶。汜鄉在琅邪不其,哀帝初即位,褒賞大臣,更以南陽犨之博望鄉為汜鄉侯國,增吧千戶。 武為人仁厚,好進士,將稱人之善。為楚內史厚兩龔,在沛郡厚兩唐,及為公卿,薦之朝廷。此人顯於世者,何侯力也,世以此多焉。然疾朋黨,問文吏必於儒者,問儒者必於文吏,以相參檢。欲除吏,先為科例以防請托。其所居亦無赫赫名,去後常見思。 及為御史大夫司空,與丞相方進共奏言:「往者諸侯王斷獄治政,內史典獄事,相總綱紀輔王,中尉備盜賊。今王不斷獄與政,中尉官罷,職並內史,郡國守相委任,所以一統信,安百姓也。今內史位卑而權重,威職相逾,不統尊者,難以為治。臣請相如太守,內史如都尉,以順尊卑之序,平輕重之權。」制曰:「可。」以內史為中尉。初,武為九卿時,奏言宜置三公官,又與方進共奏罷刺史,更置州牧,後皆復復故,語在《硃博傳》。唯內史事施行。 多所舉奏,號為煩碎,不稱賢公。功名略比薛宣,其材不及也,而經術正直過之。武後母在郡,遣吏歸迎,會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盜賊,後母留止,左右或譏武事親不篤。哀帝亦欲改易大臣,遂策免武曰:「君舉錯煩苛,不合眾心,孝聲不聞,惡名流行,無以率示四方,其上大司空印綬,罷歸就國。後五歲,諫大夫鮑宣數稱冤之,天子感丞相王嘉之對,而高安侯董賢亦薦武,武由是復征為御史大夫,月餘,徙為前將軍。 先是,新都侯王莽就國,數年,上以太皇太后故征莽還京師。莽從弟成都侯王邑為侍中,矯稱太皇太后指白哀帝,為莽求特進給事中。哀帝復請之,事發覺。太后為謝,上以太后故不忍誅之,左遷邑為西河屬國都尉,削千戶。後有詔舉大常,莽私從武求舉,武不敢舉。後數月,哀帝崩,太后即日引莽入,收大司馬董賢印綬,詔有司舉可大司馬者。莽故大司馬,辭位辟丁、傅,眾庶稱以為賢,又太后近親,自大司徒孔光以下舉朝皆舉莽。武為前將軍,素與左將軍公孫祿相善,二人獨謀,以為往時孝惠、孝昭少主之世,外戚呂、霍、上官持權,幾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無嗣,方當選立親近輔幼主,不宜令異姓大臣持權,親疏相錯,為國計便。於是武舉公孫祿可大司馬,而祿亦舉武。太后竟自用莽為大司馬。莽風有司劾奏武、公孫祿互相稱舉,皆免。 武就國後,莽寢盛,為宰衡,陰誅不附己者。元始三年,呂寬等事起。時,大司空甄豐承莽風指,遣使者乘傳案治黨與,連引諸所欲誅,上黨鮑宣,南陽彭偉、杜公子,郡國豪桀坐死者數百人。武在見誣中,大理正檻車征武,武自殺。眾人多冤武者,莽欲厭眾意,令武子況嗣為侯,謚武曰刺侯。莽篡位,免況為庶人。 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也。以明經射策甲科為郎,坐戶殿門失闌免。光祿勳於永除為掾,察廉為南陵丞,復察廉為長陵尉。鴻嘉中,舉敦樸能直言,召見宣室,對政事得失,超遷太中大夫。出為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聲。徵入為大鴻臚,徙京兆尹,遷御史大夫。建平三年代平當為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戶。 嘉為人剛直嚴毅有威重,上甚敬之。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變動,嘉上疏曰: 臣聞聖王之功在於得人。孔子曰:「材難,不其然與!」故斷世立諸侯,像賢也。」雖不能盡賢,天子為擇臣,立命卿以輔之。居是國也,累世尊重,然後士民之眾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於古諸侯,往者致選賢材,賢材難得,拔擢可用者,或起於囚徒。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馮唐之言,遣使持節赦其罪,拜為雲中太守,匈奴忌之。武帝擢韓安國於徒中,拜為梁內史,骨肉長安。張敞為京兆尹,有罪當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殺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獄,刻敞賊殺人,上逮捕不下,會免,亡命數十日,宣帝征敞拜為冀州刺史,卒獲其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貪其材器有益於公家也。 孝文時,吏居官者或長子孫,以官為氏,倉氏、庫氏則倉庫吏之後也。其二千石長吏亦安官樂職,然後下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後稍稍變易,公卿以下傳相促急,又數改更政事,司隸、部刺史察過悉劾,發揚陰私,吏或居官數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錯道路。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懷危內顧,一切營私者多。二千石益輕賤,吏民慢易之。或持其微過,增加成罪,言於刺史、司隸,或至上書章下;眾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則有離畔之心。前山陽亡徒蘇令等從橫,吏士臨難,莫肯伏節死義,以守相威權素奪也。孝成皇帝悔之,下詔書,二千石不為縱,遣使者賜金,尉厚其意,誠以為國家有急,取辦於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難危,乃能使下。 孝宣皇帝愛其良民吏,有章劾,事留中,會赦一解。故事,尚書希下章,為煩擾百姓,證驗系治,或死獄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唯陛下留神於擇賢,記善忘過,容忍臣子,勿責以備。二千石、部刺史、三輔縣令有材任職者,人情不能不有過差,宜可闊略,令盡力者有所勸。此方今急務,國家為利也。前蘇令發,欲遣大夫使逐問狀,時見大夫無可使者,召盩厔令尹逢拜為諫大夫遣之。今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養可成就者,則士赴難不愛其死;臨事倉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 嘉因薦儒者公孫光、滿昌及能吏蕭鹹、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稱。天子納而用之。 會息夫躬、孫寵等因中常侍宋弘上書告東平王雲祝詛,又與後舅伍宏謀弒上為逆,雲等伏誅,躬、寵擢為吏二千石。是時,侍中董賢愛幸於上,上欲侯之而未有所緣,傅嘉勸上因東平事以封賢。上於是定躬、寵告東平本章,掇去宋弘,更言因董賢以聞,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賜爵關內侯。頃之,欲封賢等,上心憚嘉,乃先使皇后父孔鄉侯傅晏持詔書視丞相御史。於是嘉與御史大夫賈延上封事言:「竊見董賢等三人始賜爵,眾庶匈匈,鹹曰賢貴,其餘並蒙恩,至今流言未解。陛下仁恩於賢等不已,宜暴賢等本奏語言,延問公卿、大夫、博士、議郎,考合古今,明正其義,然後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眾心,海內引領而議。暴平其事,必有言當封者,在陛下所從;天下雖不說,咎有所分,不獨在陛下。前定陵侯淳於長初封,其事亦議。大司農谷永以長當封,眾人歸咎於永,先帝不獨蒙其譏。臣嘉、臣延材駑不稱,死有餘責。知順指不迕,可得容身須臾,所以不敢者,思報厚恩也。」上感其言,止,數月,遂下詔封賢等,因以切責公卿曰:「朕居位以來,寢疾未瘳,反逆之謀相連不絕,賊亂之臣近侍帷幄。前東平王雲與後謁祝詛朕,使侍醫伍宏等內侍案脈,幾危社稷,殆莫甚焉!昔楚有子玉得臣,晉文為之側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謀。今雲等至有圖弒天子逆亂之謀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務聰明以銷厭未萌之故。賴宗廟之靈,侍中、駙馬都尉賢等發覺以聞,鹹伏厥辜。《書》不雲乎?『用德章厥善』。其封賢為高安侯、南陽太守寵為方陽侯、左曹光祿大夫躬為宜陵侯。」 後數月,日食,舉直言,嘉復奏封事曰: 臣聞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國,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機。」箕子戒武王曰:「臣無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於而家,凶於而國,人用側頗辟,民用僭慝。」言如此則逆尊卑之序,亂陰陽之統,而害及王者,其國極危。國人傾仄不正,民用僭差不一,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敗也。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自是以後,縱心恣欲,法度陵遲,至於臣弒君,子弒父。父子至親,失禮患生,何況異姓之臣?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孝文皇帝備行此道,海內蒙恩,為漢太宗。孝宣皇帝賞罰信明,施與有節,記人之功,忽於小過,以致治平。孝元皇帝奉承大業,溫恭少欲,都內錢四十萬萬,水衡錢二十五萬萬,少府錢十八萬萬。嘗幸上林,後宮馮貴人從臨獸圈,猛獸驚出,貴人前當之,元帝嘉美其義,賜錢五萬。掖庭見親,有加賞賜,屬其人勿眾謝。示平惡偏,重失人心,賞賜節約。是時,外戚貲千萬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見錢多也。雖遭初元、永光凶年饑饉,加有西羌之變,外奉師旅,內振貧民,終無傾危之憂,以府臧內充實也。孝成皇帝時,諫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寵專愛,耽於酒色,損德傷年,其言甚切,然終不怨怒也。寵臣淳於長、張放、史育:育數貶退,家資不滿千萬;放斥逐就國;長榜死於獄。不以私愛害公義,故雖多內譏,朝廷安平,傳業陛下。 陛下在國之時,好《詩》、《書》,上儉節,征來所過道上稱誦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初即位,易帷帳,去錦繡,乘輿席緣綈繒而已。共皇寢廟比比當作,憂閔元元,惟用度不足,以義割恩,輒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駙馬都尉董賢亦起官寺上林中,又為賢治大第,開門鄉北闕,引王渠灌園池,使者護作,賞賜吏卒,甚於治宗廟。賢母病,長安廚給祠具,道中過者皆飲食。為賢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賜其工,自貢獻宗廟三宮,猶不至此。賢家有賓婚及見親,諸官並共,賜及倉頭奴婢,人十萬錢。使者護視,發取市物,百賈震動,道路 嘩,群臣惶惑。詔書罷菀,而以賜賢二千餘頃,均田之制從此墮壞。奢僭放縱,變亂陰陽,災異眾多,百姓訛言,持籌相驚,被發徒跣而走,乘馬者馳,天惑其意,不能自止。或以為籌者策失之戒也。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譏。 孔子曰:「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安用彼相矣!」臣嘉幸得備位,竊內悲傷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於國,不敢自惜。唯陛下慎己之所獨鄉,察眾人之所共疑。往者寵臣鄧通、韓嫣驕貴失度,逸豫無厭,小人不勝情慾,卒陷罪辜。亂國亡軀,不終其祿,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宜深覽前世,以節賢寵,全安其命。 於是上寢不說,而愈愛賢,不能自勝。 會祖母傅太后薨,上因托傅太后遺詔。令成帝母王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賢二千戶,及賜孔鄉侯、汝昌侯、陽新侯國。嘉封還詔書,因奏封事諫上及太后曰:「臣聞爵祿土地,天之有也。《書》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則眾庶不服,感動陰陽,其害疾自深。今聖體久不平,此臣嘉所內懼也。高安侯賢,佞幸之臣,陛下傾爵位以貴之,單貨財以富之,損至尊以寵之,主威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財皆民力所為,孝文皇帝欲起露台,重百金之費,克己不作。今賢散公賦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來貴臣未嘗有此,流聞四方,皆同怨之。里諺曰:『千人所指,無病而死。』臣常為之寒心。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遺詔,詔丞相、御史益賢戶,賜三侯國,臣嘉竊惑。山崩地動,日食於三朝,皆陰侵陽之戒也。前賢已再封,晏、商再易邑,業緣私橫求,恩已過厚,求索自恣,不知厭足,甚傷尊尊之義,不可以示天下,為害痛矣!臣驕侵罔,陰陽失節,氣感相動,害及身體。陛下寢疾久不平,繼嗣未立,宜思正萬事,順天人之心,以求福晁,奈何輕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傳之於無窮哉!《孝經》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臣謹封上詔書,不敢露見,非愛死而不自法,恐天下聞之,故不敢自劾。愚戇數犯忌諱,唯陛下省察。」 初,廷尉梁相與丞相長史、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雜治東平王雲獄,時冬月未盡二旬,而相心疑雲冤,獄有飾辭,奏欲傳之長安,更下公卿復治。尚書令鞫譚、僕射宗伯鳳以為可許。天子以相等皆見上體不平,外內顧望,操持兩心,幸雲逾冬,無討賊疾惡主讎之意,制詔免相等皆為庶人。後數月大赦,嘉奏封事薦相等明習治獄,「相計謀深沉,譚頗知雅文,鳳經明行修,聖王有計功除過,臣竊為朝廷惜此三人。」書奏,上不能平。後二十餘日,嘉封還益董賢戶事,上乃發怒,召嘉詣尚書,責問以:「相等前坐在位不盡忠誠,外附諸侯,操持兩心,背人臣之義,今所稱相等材美,足以相計除罪。君以道德,位在三公,以總方略一統萬類分明善惡為職,知相等罪惡陳列,著聞天下,時輒以自劾,今又稱譽相等,雲為朝廷惜之。大臣舉錯,恣心自在,迷國罔上,近由君始,將謂遠者何!對狀。」嘉免冠謝罪。 事下將軍中朝者,光祿大夫孔光、左將軍公孫祿、右將軍王安、光祿勳馬宮、光祿大夫龔勝劾嘉迷國罔上不道,請與廷尉雜治。勝獨以為嘉備宰相,諸事並廢,咎由嘉生;嘉坐薦相等,微薄,以應迷國罔上不道,恐不可以示天下。遂可光等奏。 光等請謁者召嘉詣廷尉詔獄,制曰:「票騎將軍、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諸大夫、博士、議郎議。」衛尉雲等五十人以為:「如光等言可許。」議郎龔等以為:「嘉言事前後相違,無所執守,不任宰相之職,宜奪爵士,免為庶人。」永信少府猛等十人以為:「聖王斷獄,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銜怨而受罪。明主躬聖德,重大臣刑辟,廣延有司議,欲使海內鹹服。嘉罪名雖應法,聖王之於大臣,在輿為下,御坐則起,疾病視之無數,死則臨吊之,廢宗廟之祭,進之以禮,退之以義,誄之以行。案嘉本以相等為罪,罪惡雖著,大臣括發關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國褒宗廟也。今春月寒氣錯繆,霜露數降,宜示天下以寬和。臣等不知大義,唯陛下察焉。」有詔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詔獄。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藥進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將相不對理陳冤,相踵以為故事,君侯宜引決。」使者危坐府門上。主簿復前進藥,嘉引藥杯以擊地,謂官屬曰:「丞相幸得備位三公,奉職負國,當伏刑都市以示萬眾。丞相豈兒女子邪,何謂咀藥而死!」嘉遂裝出,見使者再拜受詔,乘吏小車,去蓋不冠,隨使者詣廷尉。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綬,縛嘉載致都船詔獄。 上聞嘉生自詣吏,大怒,使將軍以下與五二千石雜治。吏詰問嘉,嘉對曰:「案事者思得實。竊見相等前治東平王獄,不以雲為不當死,欲關公卿示重慎;置驛馬傳囚,勢不得逾冬月,誠不見其外內顧望阿附為雲驗。復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竊為國惜賢,不私此三人。」獄吏曰:「苟如此,則君何以為罪猶當?有以負國,不空入獄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歎曰:「幸得充備宰相,不能進賢、退不肖,以是負國,死有餘責。」吏問賢、不肖主名,嘉曰:「賢,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進;惡,高安侯董賢父子,佞邪亂朝,而不能退。罪當死,死無所恨。」嘉系獄二十餘日,不食,歐血而死。帝舅大司馬票騎將軍丁明素重嘉而憐之,上遂免明,以董賢代之,語在《賢傳》。 嘉為相三年誅,國除。死後上覽其對而思嘉言,復以孔光代嘉為丞相,徵用何武為御史大夫。元始四年,詔書追錄忠臣,封嘉子崇為新甫侯,追諡嘉為忠侯。 師丹字仲公,琅邪東武人也。治《詩》,事匡衡。舉孝廉為郎。元帝末,為博士,免。建始中,州舉茂才,復補博士,出為東平王太傅。丞相方進、御史大夫孔光舉丹論議深博、廉正守道,徵入為光祿大夫、丞相司直。數月,復以光祿大夫給事中,由是為少府、光祿勳、侍中,甚見尊重。成帝末年,立定陶王為皇太子,以丹為太子太傅。哀帝即位,為左將軍,賜爵關內侯,食邑,領尚書事,遂代王莽為大司馬,封高樂侯。月餘,徙為大司空。 上少在國,見成帝委政外家,王氏僭盛,常內邑邑。即位,多欲有所匡正。封拜丁、傅,奪王氏權。丹自以師傅居三公位,得信於上,上書言:「古者諒暗不言,聽於塚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前大行屍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親屬,赫然皆貴寵。封舅為陽安侯,皇后尊號未定,豫封父為孔鄉侯。出侍中王邑、射聲校尉王邯等。詔書比下,變動政事,卒暴無漸。臣縱不能明陳大義,復曾不能牢讓爵位,相隨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過。間者郡國多地動,水出流殺人民,日月不明,王星失行,此皆舉錯失中,號令不定,法度失理,陰陽混濁之應也。臣伏惟人情無子,年雖六七十,猶博取而廣求。孝成皇帝深見天命,燭知至德,以壯年克己,立陛下為嗣。先帝暴棄天下而陛下繼體,四海安寧,百姓不懼,此先帝聖德當合天人之功也。臣聞天威不違顏咫尺,願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觀群下之從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肺附何患不富貴,不宜倉卒。先帝不量臣愚,以為太傅,陛下以臣托師傅,故亡功德而備鼎足,封大國,加賜黃金,位為三公,職在左右,不能盡忠補過,而令庶人竊議,災異數見,此臣之大罪也。臣不敢言乞骸骨歸於海濱,恐嫌於偽。誠慚負重責,義不得不盡死。」書數十上,多切直之言。 初,哀帝即位,成帝母稱太皇太后,成帝趙皇后稱皇太后,而上祖母傅太后與母丁後皆在國邸,自以定陶共王為稱。高昌侯董宏上書言:「秦莊襄王母本夏氏,而為華陽夫人所子,及即位後,俱稱太后。宜立定陶共王后為皇太后。」事下有司,時丹以左將軍與大司馬王莽共劾奏宏:「知皇太后尊之號,天下一統,而稱引亡秦以為比喻,詿誤聖朝,非所宜言,大不道。」上新立,謙讓,納用莽、丹言,免宏為庶人。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稱尊號,上於是追尊定陶共王為共皇帝,尊傅太后為共皇太后,丁後為共皇后。郎中令泠褒、黃門郎段猶等復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復引定陶蕃國之名以冠大號,車馬衣服宜皆稱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職,又宜為共皇立廟京師。」上復下其議,有司皆以為宜如褒、猶言。丹議獨曰:「聖王制禮取法於天地,故尊卑之禮明則人倫之序正,人倫之序正則乾坤得其位而陰陽順其節,人主與萬民俱蒙晁福。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亂也。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為號者,母從子、妻從夫之義也。欲立官置吏,車服與太皇太后並,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義也。定陶共皇號謚已前定,義不得復改。《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其屍服以士服。』子亡爵父之義,尊父母也。為人後者為之子,故為所後服斬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統也。孝成皇帝聖恩深遠,故為共王立後,奉承祭祀,今共皇長為一國太祖,萬世不毀,恩義已備。陛下既繼體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廟天地社稷之祀,義不得復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廟。今欲立廟於京師,而使臣下祭之,是無主也。又親盡當毀,空去一國太祖不墮之祀,而就無主當毀不正之禮,非所以尊厚共皇也。」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會有上書言古者以龜貝為貨,今以錢易之,民以故貧,宜可改幣。上以問丹,丹對言可改。章下有司議,皆以為行錢以來久,難卒變易。丹老人,忘其前語,後從公卿議。又丹使吏書奏,吏私寫其草,丁、傅子弟聞之,使人上書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書。上以問將軍中朝臣,皆對曰:「忠臣不顯諫,大臣奏事不宜漏洩,令吏民傳寫流聞四方。『臣不密則失身』,宜下廷尉治。」事下廷尉,廷尉劾丹大不敬。事未決,給事中博士申鹹、炔欽上書言:「丹經行無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發憤懣,奏封事,不及深思遠慮,使主簿書,漏洩之過不在丹。以此貶黜,恐不厭眾心。」尚書劾鹹、欽:「幸得以儒官選擢備腹心,上所折中定疑,知丹社稷重臣,議罪處罰,國之所慎,鹹、欽初傅經義以為當治,事以暴列,乃復上書妄稱譽丹,前後相違,不敬。」上貶鹹、欽秩各二等。遂策免丹曰:「夫三公者,朕之腹心也。輔善相過,匡率百僚,和合天下者也。朕既不明,委政於公,間者陰陽不調,寒暑失常,變異屢臻,山崩地震,河決泉湧,流殺人民,百姓流連,無所歸心,司空之職尤廢焉。君在位也出入三年,未聞忠言嘉謀,而反有朋黨相進不公之名。乃者以挺力田議改幣章示君,君內為朕建可改不疑;以君之言博考朝臣,君乃希眾雷同,外以為不便,令觀聽者歸非於朕。朕隱忍不宣,為君受愆。朕疾夫比周之徒虛偽壞化,寢以成俗,故屢以書飭君,幾君省過求己,而反不受,退有後言。及君奏封事,傳於道路,布聞朝市,言事者以為大臣不忠,辜陷重辟,獲虛采名,謗譏匈匈,流於四方。腹心如此,謂疏者何?殆謬於二人同心之利焉,將何以率示群下,附親遠方?朕惟君位尊任重,慮不周密,懷諼迷國,進退違命,反覆異言,甚為君恥之,非所以共承天地,永保國家之意。以君嘗托傅位,未忍考於理,已詔有司赦君勿治。其上大司空高樂侯印綬,罷歸。」 尚書令唐林上疏曰:「竊見免大司空丹策書,泰深痛切,君子作文,為賢者諱。丹經為世儒宗,德為國黃 ,親傅聖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內未見其大過,事既已往,免爵大重,京師識者鹹以為宜復丹邑爵,使奉朝請,四方所瞻仰也。惟陛下財覽眾心,有以尉復師傅之臣。」上從林言,下詔賜丹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 丹既免數月,上用硃博議,尊傅太后為皇太太后,丁後為帝太后,與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同尊,又為共皇立廟京師,儀如孝元皇帝。博遷為丞相,復與御史大夫趙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號之議,而為丹所劾奏,免為庶人。時天下衰粗,委政於丹。丹不深惟褒廣尊親之義而妄稱說,抑貶尊號,虧損孝道,不忠莫大焉。陛下聖仁,昭然定尊號,宏以忠孝復封高昌侯。丹惡逆暴著,雖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請免為庶人。」奏可。丹於是廢歸鄉里者數年。 平帝即位,新都侯王莽白太皇太后發掘傅太后、丁太后塚,奪其璽授,更以民葬之,定陶隳廢共皇廟。諸造議泠褒、段猶等皆徙合浦,復免高昌侯宏為庶人。征丹詣公車,賜爵關內侯,食故邑。數月,太皇太后詔大司徒、大司空曰:「夫褒有德,賞元功,先聖之制,百王不易之道也。故定陶太后造稱僭號,甚悖義理。關內侯師丹端誠於國,不顧患難,執忠節,據聖法,分明尊卑之制,確然有柱石之固,臨大節而不可奪,可謂社稷之臣矣。有司條奏邪臣建定稱號者已放退,而丹功賞未加,殆繆乎先賞後罰之義,非所以章有德報厥功也。其以厚丘之中鄉戶二千一百封丹為義陽侯。」月餘薨,謚曰節侯。子業嗣,王莽敗乃絕。 贊曰:何武之舉,王嘉之爭,師丹之議,考其禍福,乃效於後。當王莽之作,外內鹹服,董賢之愛,疑於親戚,武、嘉區區,以一蕢障江河,用沒其身。丹與董宏更受賞罰,哀哉!故曰「依世則廢道,違俗則危殆」,此古人所以難受爵位者也。 卷八十七上□鐨鄞埥颩犬觼K 揚雄字子雲,蜀郡成都人也。其先出自有周伯僑者,以支庶初食采於晉之揚,因氏焉,不知伯僑周何別也。揚在河、汾之間,周衰而揚氏或稱侯,號曰揚侯。會晉六卿爭權、韓、魏、趙興而范中行、知伯弊。當是時,逼揚侯,揚侯逃於楚巫山,因家焉。楚漢之興也,揚氏溯江上,處巴江州。而揚季官至廬江太守。漢元鼎間避仇復溯江上,處岷山之陽曰郫,有田一廛,有宅一區,世世以農桑為業。自季至雄,五世而傳一子,故雄亡它揚於蜀。 雄少而好學,不為章句,訓詁通而已,博覽無所不見。為人簡易佚蕩,口吃不能劇談,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靜亡為,少耆欲,不汲汲於富貴,不慼慼於貧賤,不修廉隅以徼名當世。家產不過十金,乏無儋石之儲,晏如也。自有下度:非聖哲之書不好也;非其意,雖富貴不事也。顧嘗好辭賦。 先是時,蜀有司馬相如,作賦甚弘麗溫雅,雄心壯之,每作賦,常擬之以為式。又怪屈原文過相如,至不容,作《離騷》,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讀之未嘗不流涕也。以為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時則龍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乃作書,往往摭《離騷》文而反之,自岷山投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離騷》;又旁《離騷》作重一篇,名曰《廣騷》;又旁《惜誦》以下至《懷沙》一卷,名曰《畔牢愁》。《畔牢愁》、《廣騷》文多,不載,獨載《反離騷》,其辭曰: 有周氏之蟬嫣兮,或鼻祖於汾隅,靈宗初諜伯僑兮,流於末之揚侯。淑周楚之豐烈兮,超既離乎皇波,因江潭而虳髡咫慼A欽吊楚之湘累。 惟天軌之不辟兮,何純潔而離紛!紛累以其淟涊兮,暗累以其繽紛。 漢十世之陽朔兮,招搖紀於周正,正皇天之清則兮,度后土之方貞。圖累承彼洪族兮,又覽累之昌辭,帶鉤矩而佩衡兮,履欃槍以為綦。素初貯厥麗服兮,何文肆而質 !資娵、娃炎珍鬄兮,鬻九戎而索賴。 鳳皇翔於蓬陼兮,豈駕鵝之能捷!騁驊騮以曲艱兮,驢騾連蹇而齊足。枳棘之榛榛兮,蝯 擬而不敢下,靈修既信椒、蘭之唼佞兮,吾累忽焉而不蚤睹? 衿芰茄之綠衣兮,被夫容之硃裳,芳酷烈而莫聞兮,不如襞而幽之離房。閨中容競淖約兮,相態以麗佳,知眾 之嫉妒兮,何必揚累之蛾眉? 懿神龍之淵潛,俟慶雲而將舉,亡春風之被離兮,孰焉知龍之所處?愍吾累之眾芬兮,揚燁燁之芳苓,遭季夏之凝霜兮,慶夭悴而喪榮。 橫江、湘以南虳馱慼A雲走乎彼蒼吾,馳江潭之泛溢兮,將折衷乎重華。舒中情之煩或兮,恐重華之不累與,陵陽侯之素波兮,豈吾累之獨見許? 精瓊靡與秋菊兮,將以延夫天年;臨汩羅而自隕兮,恐日薄於西山。解扶桑之總轡兮,縱令之遂奔馳,鸞皇騰而不屬兮,豈獨飛廉與雲師! 卷薜芷與若蕙兮,臨湘淵而投之;棍申椒與菌桂兮,赴江湖而漚之。費椒稰以要神兮,又勤索彼瓊茅,違靈氛而不從兮,反湛身於江皋! 累既攀夫傅說兮,奚不信而遂行?徒恐鷤圭楔妤N鳴兮,顧先百草為不芳! 初累棄彼虙妃兮,更思瑤台之逸女,抨雄鴆以作媒兮,何百離而曾不一耦!乘雲蜺之旖柅兮,,望崑崙以樛流,覽四荒而顧懷兮,奚必雲女彼高丘? 既亡鸞車之幽藹兮,駕八龍之委蛇?臨江瀕而掩涕兮,何有《九招》與《九歌》?夫聖哲之遭兮,固時命之所有;雖增欷以於邑兮,吾恐靈修之不累改。昔仲尼之去魯兮,婓ぼ遲遲而周邁,終回復於舊都兮,何必湘淵與濤瀨!混漁父之餔歠兮,潔沐浴之振衣,棄由、聃之所珍兮,跖彭鹹之所遺! 孝成帝時,客有薦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陰后土,以求繼嗣,召雄待詔承明之庭。正月,從上甘泉,還奏《甘泉賦》以風。其辭曰: 惟漢十世,將郊上玄,定泰畤,雍神休,尊明號,同符三皇,錄功五帝,恤胤錫羨,拓跡開統。於是乃命群僚,歷吉日,協靈辰,星陳而天行。詔招搖與泰陰兮,伏鉤陳使當兵,屬堪輿以壁壘兮,梢夔、魖而抶獝狂。八神奔而警蹕兮,振殷轔而軍裝,蚩尤之倫帶干將而秉玉戚兮,飛蒙茸而走陸梁。齊總總撙撙,其相膠葛兮,猋駭雲訊,奮以方攘;駢羅列布,鱗以雜沓兮,柴虒參差,魚頡而鳥 ;翕赫曶霍,霧集蒙合兮,半散照爛,粲以成章。 於是乘輿乃登夫鳳皇兮翳華芝,駟蒼螭兮六素虯,蠖略蕤綏,漓乎幓滀。帥爾陰閉, 然陽開,騰清霄而軼浮景兮,夫何 旐郅偈之旖柅也!流星旄以電燭兮,鹹翠蓋而鸞旗。敦萬騎於中營兮,方玉車之千乘。聲駍隱以陸離兮,輕先疾雷而馺遺風。陵高衍之 嵷兮,超紆譎之清澄。登椽欒而羾天門兮,馳閶闔而入凌兢。 是時未輳夫甘泉也,乃望通天之繹繹。下陰潛以慘凜兮,上洪紛而相錯;直嶢嶢以造天兮,厥高慶而不可乎疆度。平原唐其壇曼兮,列新雉於林薄;攢並閭與茇 兮,紛被麗其亡鄂。崇丘陵之□□兮,深溝嶔巖而為谷; 離宮般以相燭兮,封巒石關施靡乎延屬。 於是大夏雲譎波詭, 嶉而成觀,仰撟首以高視兮,目冥眴而亡見。正瀏濫以弘惝兮,指東西之漫漫,徒回回以徨徨兮,魂固眇眇而昏亂。據軨軒而周流兮,忽軮軋而亡垠。翠玉樹之青蔥兮,壁馬犀之瞵 。金人仡仡其承鍾 兮,嵌巖巖其龍鱗,揚光曜之燎燭兮,乘景炎之忻忻,配帝居之縣圃兮,像泰壹之威神。洪台掘其獨出兮, 北極之嶟嶟,列宿乃施於上榮兮,日月才經於柍桭,雷鬱律而巖突兮,電倏忽於牆籓。鬼魅不能自還兮,半長途而下顛。歷倒景而絕飛梁兮,浮蔑蠓而撇天。 左 槍右玄冥兮,前熛闕後應門;陰西海與幽都兮,湧醴汩以生川。蛟龍連蜷於東崖兮,白虎敦圉虖崑崙。覽樛流於高光兮,溶方皇於西清。前殿崔巍兮,和氏瓏玲,炕浮柱之飛榱兮,神莫莫而扶傾,閌閬閬其寥廓兮,似紫宮之崢嶸。駢交錯而曼衍兮,□ 虖其相嬰。乘雲閣而上下兮,紛蒙籠以 成。曳紅采之流離兮,颺翠氣之冤延。襲 室與傾宮兮,若登高妙遠,肅乎臨淵。 回飆肆其碭駭兮,翍桂椒,郁栘楊。香芬茀以窮隆兮,擊薄櫨而將榮。薌□肸以掍根兮,聲駍隱而歷鐘,排玉戶而揚金鋪兮,發蘭惠與穹窮。惟弸彋其拂汩兮,稍暗暗而靚深。陰陽清濁穆羽相和兮,若夔、牙之調琴。般、倕棄其剞厥兮,王爾投其鉤繩。雖方征僑與偓佺兮,猶彷彿其若夢。 於是事變物化,目駭耳回,蓋天子穆然珍台閒館璇題玉英 蠖濩之中,惟夫所以澄心清魂,儲精垂思,感動天地,逆釐三神者。乃搜逑索耦皋、伊之徒,冠倫魁能,函甘棠之惠,挾東征之意,相與齊乎陽靈之宮。靡薜荔而為席兮,折瓊技以為芳,吸清雲之流瑕兮,飲若木之露英,集虖禮神之囿,登乎頌祇之堂。建光耀之長旓兮,昭華覆之威威,攀璇璣而下視兮,行遊目乎三危,陳眾車於東坑兮,肆玉釱而下馳,漂龍淵而還九垠兮,窺地底而上回。風傱ぼ而扶轄兮,鸞鳳紛其御蕤,梁弱水之濎濴兮,躡不周之逶蛇,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壽兮,屏玉女而卻虙妃。玉女無所眺其清盧兮,虙妃曾不得施其蛾眉。方攬道德之精剛兮,侔神明與之為資。 於是欽祡宗祈。燎熏皇天,招繇泰壹。舉洪頤,樹靈旗。樵蒸焜上,配藜四施,東燭倉海,西耀流沙,北爌幽都,南煬丹崖。玄瓚觩 ,秬鬯泔淡,肸向豐融,懿懿芬芬。炎感黃龍兮,熛訛碩麟,選巫咸兮叫帝閽,開天庭兮延群神。儐暗藹兮降清壇,瑞穰穰兮委如山。 於是事畢功弘,回車而歸,度三巒兮偈棠梨。天閫決兮地垠開,八荒協兮萬國諧。登長平兮雷鼓磕,天聲趣兮勇士厲,雲飛揚兮雨滂沛,於胥德兮麗萬世。 亂曰:崇崇圜丘,隆隱天兮,登降峛崺,單埢坦兮。增宮 差,駢嵯峨兮,嶺巆嶙峋,洞亡崖兮。上天之縡,杳旭卉兮,聖皇穆穆,信厥對兮。徠祗效禋,神所依兮,徘徊招搖,靈遲 兮。輝光炫耀,隆厥福兮,子子孫孫,長亡極兮。 甘泉本因秦離宮,既奢泰,而武帝復增通天、高光、迎風。宮外近則洪崖、旁皇、儲胥、弩阹,遠則石關、封巒、枝鵲、露寒、棠梨、師得,遊觀屈奇瑰瑋,非木摩而不雕,牆塗而不畫,周宣所考,般庚所遷,夏卑宮室,唐、虞棌椽三等之制也。且其為已久矣,非成帝所造,欲諫則非時,欲默則不能已,故遂推而隆之,乃上比於帝室紫宮,若曰此非人力之所為,黨鬼神可也。又是時趙昭儀方大幸,每上甘泉,常法從,在屬車間豹尾中。故雄聊盛言車騎之眾,參麗之駕,非所以感動天地,逆釐三神。又言「屏玉女,卻慮妃」,以微戒齊肅之事。賦成,奏之,天子異焉。 其三月,將祭后土,上乃帥群臣橫大河,湊汾陰。既祭,行遊介山,回安邑,顧龍門,覽鹽池,登歷觀,陟西嶽以望八荒,跡殷、周之虛,眇然以思唐、虞之風。雄以為,臨川羨魚不如歸而結網,還,上《河東賦》以勸。其辭曰: 伊年暮春,將瘞后土,禮靈祇,謁汾陰於東郊,因茲以勒崇垂鴻,發祥隤祉,飲若神明者,盛哉鑠乎,越不可載已!於是命群臣,齊法服,整靈輿,乃撫翠鳳之駕,六先景之乘,掉奔星之流旃, 天狼之威弧。張耀日之玄旄,揚左纛,被雲梢。奮電鞭,驂雷輜,鳴洪鐘,建五旗。羲和司日,顏倫奉輿,風發飆拂,神騰鬼 ;千乘霆亂,萬騎屈橋,嘻嘻旭旭,天地稠 。簸丘跳巒,湧渭躍涇。秦神下讋,跖魂負沴;河靈矍踢,掌華蹈衰。遂臻陰宮,穆穆肅肅,蹲蹲如也。 靈祇既鄉,五位時敘,絪縕玄黃,將紹厥後。於是靈輿安步,周流容與,以覽乎介山。嗟文公而愍推兮,勤大禹於龍門,灑沈災於豁瀆兮,播九河於東瀕。登歷觀而遙望兮,聊浮游以經營。樂往昔之遺風兮,喜虞氏之所耕。瞰帝唐之嵩高兮,眽隆周之大寧。汨低回而不能去兮,行睨陔下與彭城。穢南巢之坎坷兮,易豳岐之夷平。乘翠龍而超河兮,陟西嶽之嶢崝。雲霏霏而來迎兮,澤滲漓而下降,郁蕭條其幽藹兮,滃泛沛以豐隆。叱風伯於南北兮,呵雨師於西東,參天地而獨立兮,廓蕩蕩其亡雙。 遵逝乎歸來,以函夏之大漢兮,彼曾何足與比功?建《乾》、《坤》之貞兆兮,將悉總之以群龍。麗鉤芒與驂蓐收兮,服玄冥及祝觸。敦眾神使式道兮,奮《六經》以攄頌。逾於穆之緝熙兮,過《清廟》之雍雍;軼五帝之遐跡兮,躡三皇之高蹤。既發軔於平盈兮,誰謂路遠而不能從? 其十二月羽獵,雄從。以為昔在二帝、三王,宮館、台榭、沼池、苑囿、林麓、藪澤,財足以奉郊廟、御賓客、充庖廚而已,不奪百姓膏腴谷土桑柘之地。女有餘布,男有餘粟,國家殷富,上下交足,故甘露零其庭,醴泉流其唐,鳳皇巢其樹,黃龍游其沼,麒麟臻其囿,神爵棲其林。昔者禹任益虞而上下和,草木茂;成湯好田而天下用足;文王囿百里,民以為尚小;齊宣王囿四十里,民以為大;裕民之與奪民也。武帝廣開上林,南至宜春、鼎胡、御宿、昆吾,旁南山而西,至長楊、五柞,北繞黃山,瀕渭而東,周袤數百里,穿昆明池象滇河,營建章、鳳闕、神明、馺娑,漸台、泰液象海水周流方丈、瀛洲、蓬萊。遊觀侈靡,窮妙極麗。雖頗割其三垂以贍齊民,然至羽獵、田車、戎馬、器械、儲偫、禁御所營,尚泰奢麗誇詡,非堯、舜、成湯、文王三驅之意也。又恐後世復修前好,不折中以泉台,故聊因《校獵賦》以風,其辭曰: 或稱戲、農,豈或帝王之彌文哉?論者雲否,各亦並時而得宜,奚必同條而共貫?則泰山之封,烏得七十而有二儀?是以創業垂統者俱不見其爽,遐邇五三孰知其是非?遂作頌曰:麗哉神聖,處於玄宮,富既與地乎侔訾,貴正與天乎比崇。齊桓曾不足使扶轂,楚嚴未足以為驂乘;陜三王之厄薜,嶠高舉而大興;歷五帝之寥郭,涉三皇之登閎;建道德以為師,友仁義與為朋。 於是玄冬季月,天地隆烈,萬物權輿於內,徂落於外,帝將惟田於靈之囿,開北垠,受不周之制,以終始顓頊、玄冥之統。乃詔虞人典澤,東延昆鄰,西馳闛闔。儲積共偫,戍卒夾道,斬叢棘,夷野草,御自汧、渭,經營酆、鎬,章皇周流,出入日月,天與地杳。爾乃虎路三 以為司馬,圍經百里而為殿門。外則正南極海,邪界虞淵,鴻濛沆茫,碣以崇山。營合圍會,然後先置乎白楊之南,昆明靈沼之東。賁、育之倫,蒙盾負羽,杖鏌邪而羅者以萬計,其餘荷垂天之畢,張竟野之罘,靡日月之誅竿,曳彗星之飛旗。青雲為紛,紅蜺為繯,屬之乎崑崙之虛,渙若天星之羅,浩如濤水之波,淫淫與與,前後要遮。 槍為闉,明月為候,熒惑司命,天弧發射,鮮扁陸離,駢衍佖路。徽車輕武,鴻絧 獵,殷殷軫軫,被陵緣阪,窮冥極遠者,相與孩乎高原之上;羽騎營營,昈分殊事,繽紛往來,轠轤不絕,若光若滅者,布乎青林之下。 於是天子乃以陽晁始出乎玄宮,撞鴻鐘,建九旒,六白虎,載靈輿,蚩尤並轂,蒙公先驅。立歷天之旂,曳捎星之旃,辟歷列缺,吐火施鞭。萃傱允溶,淋離廓落,戲八鎮而開關;飛廉、雲師,吸嗅潚率,鱗羅布列,攢以龍翰。秋秋蹌蹌,入西園,切神光;望平樂,逕竹林,蹂蕙圃,踐蘭唐。舉烽烈火,轡者施披,方馳千駟,校騎萬師。虓虎之陳,從橫膠輵,猋泣雷厲,驞駍駖磕,洶洶旭旭,天動地岋。羨漫半散,蕭條數千萬里外。 若夫壯士慷慨,殊鄉別趣,東西南北,聘耆奔欲。拖蒼豨,跋犀犛,蹶浮麋。斮巨潚,捕玄蝯,騰空虛,距連捲。踔夭蟜,娭澗門,莫莫紛紛,山谷為之風飆,林叢為之生塵。及至獲夷之徒,蹶松柏,掌疾梨;獵蒙蘢,轔輕飛;履般首,帶修蛇;鉤赤豹,牽象犀;距巒坑,超唐陂。車騎雲會,登降暗藹,泰華為旒,熊耳為綴。木僕山還,漫若天外,儲與乎大溥,聊浪乎宇內。 於是天清日晏。逢蒙列訾,羿氏控弦,皇車幽輵,光純天地,望舒彌轡,翼乎徐至於上蘭。移圍徙陳,浸淫蹴部,曲隊堅重,各按行伍。壁壘天旋,神穸Ⅰq擊,逢之則碎,近之則破,鳥不及飛,獸不得過,軍驚師駭,刮野掃地。乃至車飛揚,武騎聿皇;蹈飛豹,絹嘄陽;追天寶,出一方;應駍聲,擊流光。野盡山窮,囊括其雌雄,沈沈容容,遙噱乎紘中。三軍芒然,窮 閼與,亶觀夫票禽之紲隃,犀兕之牴觸,熊羆之拏攫,虎豹之凌遽,徒角搶題注, 竦讋怖,魂亡魄失,觸輻關脰。妄發期中,進退履獲,創淫輪夷,丘累陵聚。 於是禽殫中衰,相與集於靖冥之館,以臨珍池。灌以岐梁,溢以江河,東瞰目盡,西暢亡崖,隨珠和氏,焯爍其陂。玉石嶜崟,炫耀青熒,漢女水潛,怪物暗冥,不可殫形。玄鸞孔雀,翡翠垂榮,王雎關關,鴻雁嚶嚶,群娭乎其中,□□昆鳴;鳧鷖振鷺,上下砰磕,聲若雷霆。乃使文身之技,水格鱗蟲,凌堅冰,犯嚴淵,探巖排碕,薄索蛟螭,蹈猵獺,據黿鼉,抾靈 。入洞穴,出蒼梧,乘巨鱗,騎京魚。浮彭蠡,目有虞,方椎夜光之流離,剖明月之珠胎,鞭洛水之虙妃,餉屈原與彭胥。 於茲乎鴻生巨儒,俄軒冕,雜衣裳,修唐典,匡《雅》、《頌》,揖讓於前。昭光振耀,蠁鶖如神,仁聲惠於北狄,武義動於南鄰。是以旃裘之王,胡貉之長,移珍來享,抗手稱臣。前入圍口,後陳盧山。群公常伯楊硃、墨翟之徒喟然稱曰:「崇哉乎德,雖有唐、虞、大廈、成周之隆,何以侈茲!太古之覲東嶽,禪梁基,捨此世也,其誰與哉?」 上猶謙讓而未俞也,方將上獵三靈之流,下決醴泉之滋,發黃龍之穴,窺鳳皇之巢,臨麒麟之囿,幸神雀之林;奢雲夢,侈孟諸,非章華,是靈台,罕徂離宮而輟觀游,土事不飾,木功不雕,承民乎農桑,勸之以弗迨,儕男女使莫違;恐貧窮者不遍被洋溢之饒,開禁苑,散公儲,創道德之囿,弘仁惠之虞,馳弋乎神明之囿,覽觀乎群臣之有亡;放雉菟,收罝罘,麋鹿芻蕘與百姓共之,蓋所以臻茲也。於是醇洪 之德,豐茂世之規,加勞三皇,勖勤五帝,不亦至乎!乃祗莊雍穆之徒,立君臣之節,崇賢聖之業,未皇苑囿之麗,遊獵之靡也,因回軫還衡,背阿房,反未央。 卷八十七下□鐨鄞埥颩犬攣 明年,上將大誇胡人以多禽獸,秋,命右扶風發民入南山,西自褒斜,東至弘農,南驅漢中,張羅罔羆罘,捕熊羆、豪豬、虎豹、狖獲、狐菟、麋鹿,載以檻車,輸長楊射熊館。以罔為周阹,縱禽獸其中,令胡人手搏之,自取其獲,上親臨觀焉。是時,農民不得收斂。雄從至射熊館,還,上《長楊賦》,聊因筆墨之成文章,故借翰林以為主人,子墨為客卿以風。其辭曰: 子墨客卿問於翰林主人曰:「蓋聞聖主之養民也,仁沾而恩洽,動不為身。今年獵長楊,先命右扶風,左太華而右褒斜,椓截薛而為弋,紆南山以為罝,羅千乘於林莽,列萬騎於山隅,帥軍碎阹,錫戎獲胡。扼熊羆,拖豪豬,木雍槍累,以為儲胥,此天下之窮覽極觀也。雖然,亦頗擾於農民。三旬有餘,其廑至矣,而功不圖,恐不識者,外之則以為娛樂之遊,內之則不以為干豆之事,豈為民乎哉!且人君以玄默為神,淡泊為德,今樂遠出以露威靈,數搖動以罷車甲,本非人主之急務也,蒙竊或焉。」 翰林主人曰:「吁,謂之茲邪!若客,所謂知其一未睹其二,見其外不識其內者也。僕嘗倦談,不能一二其詳,請略舉凡,而客自覽其切焉。」 客曰:「唯,唯。」 主人曰:「昔有強秦,封豕其士, 窳其民,鑿齒之徒相與摩牙而爭之,豪俊麋沸雲擾,群黎為之不康。於是上帝眷顧高祖,高祖奉命,順斗極,運天關,橫巨海,票崑崙,提劍而叱之,所麾城摲邑,下將降旗,一日之戰,不可殫記。當此之勤,頭蓬不暇疏,饑不及餐, 鍪生蟣虱,介冑被沾汗,以為萬姓請命乎皇天。乃展民之所詘,振民之所乏,規億載,恢帝業,七年之間而天下密如也。 「逮至聖文,隨風乘流,方垂意於至寧,躬服節儉,綈衣不敝,革鞜不穿,大夏不居,木器無文。於是後宮賤玳瑁而疏珠璣,卻翡翠之飾,除雕瑑之巧,惡麗靡而不近,斥芬芳而不御,抑止絲竹晏衍之樂,憎聞鄭、衛幼眇之聲,是以玉衡正而太階平也。 「其後熏鬻作虐,東夷橫畔,羌戎睚眥,閩越相亂,遐萌為之不安,中國蒙被其難。於是聖武勃怒,爰整其旅,乃命票、衛,汾沄沸渭,雲合電發,飆騰波流,機駭蜂軼,疾如奔星,擊如震霆,砰轒轀,破穹廬,腦沙幕,髓余吾。遂獵乎王廷。驅橐它,燒 蠡,分梨單于,磔裂屬國,夷坑谷,拔鹵莽,刊山石,蹂屍輿廝,係累老弱,兗鋋瘢耆、金鏃淫夷者數十萬人,皆稽顙樹頷,扶服蛾伏,二十餘年矣,尚不敢惕息。夫天兵四臨,幽都先加,回戈邪指,南越相夷,靡節西征,羌僰東馳。是以遐方疏俗殊鄰絕黨之域,自上仁所不化,茂德所不綏,莫不蹺足抗手,請獻厥珍,使海內淡然,永亡邊城之災,金革之患。 「今朝廷純仁,遵道顯義,並包書林,聖風雲靡;英華沉浮,洋溢八區,普天所覆,莫不沾濡;士有不談王道者則樵夫笑之。故意者以為事罔隆而不殺,物靡盛而不虧,故平不肆險,安不忘危。乃時以有年出兵,整輿竦戎,振師五莋,習馬長楊,簡力狡獸,校武票禽。乃萃然登南山,瞰烏弋,西厭月 ,東震日域。又恐後世迷於一時之事,常以此取國家之大務,淫荒田獵,陵夷而不御也,是以車不安軔,日未靡旃,從者彷彿,骫屬而還;亦所以奉太宗之烈,遵文、武之度,復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使農不輟耰,工不下機,婚姻以時,男女莫違;出愷弟,行簡易,矜劬勞,休力役;見百年,存孤弱,帥與之,同苦樂。然後陳鐘鼓之樂,鳴鞀磬之和,建碣磍之 ,拮隔鳴球,掉八列之舞;酌允鑠,餚樂胥,聽廟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歌投頌,吹合雅。其勤苦此,故真神之所勞也。方將俟元符,以禪梁甫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於將來,比榮乎往號,豈徒欲淫覽浮觀,馳聘粳稻之地,周流梨栗之林,蹂踐芻蕘,誇詡眾庶,盛狖獲之收,多麋鹿之獲哉!且盲不見咫尺,而離婁燭千里之隅;客徒愛胡人之獲我禽獸,曾不知我亦已獲其王侯。」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大哉體乎!允非小子之所能及也。乃今日發朦,廓然已昭矣!」 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時,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或嘲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號曰《解嘲》。其辭曰: 客嘲揚子曰:「吾聞上世之士,人綱人紀,不生則已,生則上尊人君,下榮父母。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懷人之符,分人之祿,紆青拖紫,硃丹其轂。今子幸得遭明盛之世,處不諱之朝,與群賢同行,歷金門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畫一奇,出一策,上說人主,下談公卿。目如耀星,舌如電光,一從一衡,論者莫當,顧而作《太玄》五千文,支葉扶疏,獨說十餘萬言,深者入黃泉,高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纖者入無倫,然而位不過侍郎,擢才給事黃門。意者玄得毋尚白乎?何為官之拓落也?」 揚子笑而應之曰:「客徒欲硃丹吾轂,不知一跌將赤吾之族也!往者周罔解結,群鹿爭逸,離為十二,合為六七,四分五剖,並為戰國。士無常君,國亡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貧,矯翼厲翮,恣意所存,戰士或自盛以橐,或鑿壞以遁。是故騶衍以頡亢而取世資,孟軻雖連蹇,猶為萬乘師。 「今大漢左東海,右渠搜,前番禺,後陶塗。東南一尉,西北一候。徽以糾墨,制以質鐵,散以禮樂,風以《詩》、《書》,曠以歲月,結以倚廬。天下之士,雷動雲合,魚鱗雜襲,鹹營於八區,家家自以為稷、契,人人自以為咎繇,戴縰垂纓而談者皆擬於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嬰與夷吾,當塗者入青雲,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則為卿相,夕失勢則為匹夫;譬若江湖之雀,勃解之鳥,乘雁集不為之多,雙鳧飛不為之少。昔三仁去而殷虛,二老歸而周熾,子胥死而吳亡,種、蠡存而粵伯,五羖入而秦喜,樂毅出而燕懼,范睢以折摺而危穰侯,蔡澤雖噤吟而笑唐舉。故當其有事也,非蕭、曹、子房、平、勃、樊、霍則不能安;當其亡事也,章句之徒相與坐而守之,亦亡所患。故世亂,則聖哲馳騖而不足;世治,則庸夫高枕而有餘。 「夫上世之士,或解縛而相,或釋褐而傅;或倚夷門而笑,或橫江潭而漁;或七十說而不遇,或立談間而封侯;或枉千乘於陋巷,或擁帚彗而先驅。是以士頗得信其舌而奮其筆,窒隙蹈瑕而無所詘也。當今縣令不請士,郡守不迎師,群卿不揖客,將相不俯眉;言奇者見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談者宛舌而固聲,欲行者擬足而投跡。鄉使上世之士處乎今,策非甲科,行非孝廉,舉非方正,獨可抗疏,時道是非,高得待詔,下觸聞罷,又安得青紫? 「且吾聞之,炎炎者滅,隆隆者絕;觀雷觀火,為盈為實,天收其聲,地藏其熱。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拏者亡,默默者存;位極者宗危,自守者身全。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極;爰清爰靜,游神之廷;惟寂惟莫,守德之宅。世異事變,人道不殊,彼我易時,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鴟梟而笑鳳皇,執蝘蜓而嘲龜龍,不亦病乎!子徒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之病甚,不遭臾跗、扁鵲,悲夫!」 客曰:「然則靡《玄》無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玄》哉?」 揚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脅拉髂,免於微索,翕肩蹈背,扶服入橐,激卬萬乘之主,界涇陽抵穰侯而代之,當也。蔡澤,山東之匹夫也,顉頤折頞,涕唾流沫,西揖強秦之相,扼其咽,炕其氣,附其背而奪其位,時也。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於雒陽,婁敬委輅脫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舉中國徙之長安,適也。五帝垂典,三王傳禮,百世不易,叔孫通起於枹鼓之間,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儀,得也。《甫刑》靡敝,秦法酷烈,聖漢權制,而蕭何造律,宜也。故有造蕭何律於唐、虞之世,則悖矣;有作叔孫通儀於夏、殷之時,則惑矣;有建婁敬之策於成周之世,則繆矣;有談范、蔡之說於金、張、許、史之間,則狂矣。夫蕭規曹隨,留侯畫策,陳平出奇,功若泰山,向若阺隤,唯其人之贍知哉,亦會其時之可為也。故為可為於可為之時,則從;為不可為於不可為之時,則凶。夫藺先生收功於章台,四皓采榮於南山,公孫創業於金馬,票騎發跡於祁連,司馬長卿竊訾於卓氏,東方朔割炙於細君。僕誠不能與此數公者並,故默然獨守吾《太玄》。」 雄以為賦者,將以風之也,必推類而言,極麗靡之辭,閎侈巨衍,競於使人不能加也,既乃歸之於正,然覽者已過矣。往時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賦》,欲以風,帝反縹縹有陵雲之志。由是言之,賦勸而不止,明矣。又頗似俳優淳於髡、優孟之徒,非法度所存,賢人君子詩賦之正也,於是輟不復為。而大潭思渾天,參摹而四分之,極於八十一。旁則三摹九據,極之七百二十九贊,亦自然之道也。故觀《易》者,見其卦而名之;觀《玄》者,數其畫而定之。《玄》首四重者,非卦也,數也。其用自天元推一晝一夜陰陽數度律歷之紀,九九大運,與天終始。故《玄》三方、九州、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二百四十三表、七百二十九贊,分為三卷,曰一二三,與《泰初歷》相慶,亦有顓頊之歷焉。芵b之以三策,關之以休咎,絣之以象類,播之以人事,文之以五行,擬之以道德仁義禮知。無主無名,要合《五經》,苟非其事,文不虛生。為其泰曼漶而不可知,故有《首》、《沖》、《錯》、《測》、《摛》、《瑩》、《數》、《文》、《掜》、《圖》、《告》十一篇,皆以解剝《玄》體,離散其文,章句尚不存焉。《玄》文多,故不著,觀之者難知,學之者難成。客有難《玄》大深,眾人之不好也,雄解之,號曰《解難》。其辭曰: 客難揚子曰:「凡著書者,為眾人之所好也,美味期乎合口,工聲調於比耳。今吾子乃抗辭幽說,閎意眇指,獨馳聘於有亡之際,而陶冶大爐,旁薄群生,歷覽者茲年矣,而殊不寤。亶費精神於此,而煩學者於彼,譬畫者畫於無形,弦者放於無聲,殆不可乎?」 揚子曰:「俞。若夫閎言崇議,幽微之塗,蓋難與覽者同也。昔人有觀象於天,視度於地,察法於人者,天麗且彌,地普而深,昔人之辭,乃玉乃金。彼豈好為艱難哉?勢不得已也。獨不見夫翠虯絳螭之將登乎天,必聳身於倉梧之淵;不階浮雲,翼疾風,虛舉而上升,則不能 膠葛,騰九閎。日月之經不千里,則不能燭六合,耀八紘;泰山之高不嶕嶢,則不能浡滃雲而散歊烝。是以宓犧氏之作《易》也,綿絡天地,經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錯其象而彖其辭,然後發天地之臧,定萬物之基。《典》、《謨》之篇,《雅》、《頌》之聲,不溫純深潤,則不足以揚鴻烈而章緝熙。蓋胥靡為宰,寂寞為屍;大味必淡,大音必希;大語叫叫,大道低回。是以聲之眇者不可同於眾人之耳,形之美者不可棍於世俗之目,辭之衍者不可齊於庸人之聽。今夫弦者,高張急徽,追趨逐耆,則坐者不期而附矣;試為之族《咸池》,揄《六莖》,發《簫韶》,詠《九成》,則莫有和也。是故鍾期死,伯牙絕弦破琴而不肯與眾鼓; 人亡,則匠石輟斤而不敢妄斫。師曠之調鐘,俟知音者之在後也;孔子作《春秋》,幾君子之前睹也。老聃有遺言,貴知我者希,此非其操與!」 雄見諸子各以其知舛馳,大氐詆訾聖人,即為怪迂。析辯詭辭,以撓世事,雖小辯,終破大道而或眾,使溺於所聞而不自知其非也。及太史公記六國,歷楚、漢,訖麟止,不與聖人同,是非頗謬於經。故人時有問雄者,常用法應之,撰以為十三卷,像《論語》,號曰《法言》。《法言》文多不著,獨著其目: 天降生民,倥侗顓蒙,恣於情性,聰明不開,訓諸理。撰《學行》第一。 降周迄孔,成於王道,終後誕章乖離,諸子圖微。撰《吾子》第二。 事有本真,陳施於億,動不克鹹,本諸身。撰《修身》第三。 芒芒天道,在昔聖考,過則失中,不及則不至,不可奸罔。撰《問道》第四。 神心曶恍,經緯萬方,事系諸道德仁誼禮。撰《問神》第五。 明哲煌煌,旁燭亡疆,遜於不虞,以保天命。撰《問明》第六。 假言周於天地,贊於神明,幽弘橫廣,絕於邇言。撰《寡見》第七。 聖人聰明淵懿,繼天測靈,冠於群倫,經諸范。撰《五百》第八。 立政鼓眾,動化天下,莫上於中和,中和之發,在於哲民情。撰《先知》第九。 仲尼以來,國君、將相、卿士、名臣參差不齊,一概諸聖。撰《重黎》第十。 仲尼之後,訖於漢道,德行顏、閔、股肱蕭、曹,爰及名將尊卑之條,稱述品藻。撰《淵騫》第十一。 君子純終領聞,蠢迪檢押,旁開聖則。撰《君子》第十二。 孝莫大於寧親,寧親莫大於寧神,寧神莫大於四表之歡心。撰《孝至》第十三。 贊曰:雄之自序云爾。初,雄年四十餘,自蜀來至游京師,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奇其文雅,召以為門下史,薦雄待詔,歲余,奏《羽獵賦》,除為郎,給事黃門,與王莽、劉歆並。哀帝之初,又與董賢同官。當成、哀、平間,莽、賢皆為三公,權傾人主,所薦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篡位,談說之士用符命稱功德獲封爵者甚眾,雄復不侯,以耆老久次轉為大夫,恬於勢利乃如是。實好古而樂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於後世,以為經莫大於《易》,故作《太玄》;傳莫大於《論語》,作《法言》;史篇莫善於《倉頡》,作《訓纂》;箴莫善於《虞箴》,作《州箴》;賦莫深於《離騷》,反而廣之;辭莫麗於相如,作四賦;皆斟酌其本,相與放依而馳騁雲。用心於內,不求於外,時人皆曶之;唯劉歆及范逡敬焉,而醒潭以為絕倫。 王莽時,劉歆、甄豐皆為上公,莽既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後,欲絕其原以神前事,而豐子尋、歆子棻復獻之。莽誅豐父子,投棻四裔,辭所連及,便收不請。時,雄校書天祿閣上,治獄使者來,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從閣上自投下,幾死。莽聞之曰:「雄素不與事,何故在此?」間請問其故,乃劉棻嘗從雄學作奇字,雄不知情。有詔勿問。然京師為之語曰:「惟寂寞,自投閣;爰清靜,作符命。」 雄以病免,復召為大夫。家素貧,耆酒,人希至其門。時有好事者載酒餚從遊學,而巨鹿侯芭常從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劉歆亦嘗觀之,謂雄曰:「空自苦!今學者有祿利,然向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雄笑而不應。年七十一,天鳳五年卒,侯芭為起墳,喪之三年。 時,大司空王邑、納言嚴尤聞雄死,謂桓譚曰:「子常稱揚雄書,豈能傳於後世乎?」譚曰:「必傳。顧君與譚不及見也。凡人賤近而貴遠,親見揚子雲祿位容貌不能動人,故輕其書。昔老聃著虛無之言兩篇,薄仁義,非禮學,然後世好之者尚以為過於《五經》,自漢文、景之君及司馬遷皆有是言。今診子之書文義至深,而論不詭於聖人,若使遭遇時君,更閱賢知,為所稱善,則必度越諸子矣。」諸儒或譏以為雄非聖人而作經,猶春秋吳楚之君僭號稱王,蓋誅絕之罪也。自雄之沒至今四十餘年,其《法言》大行,而《玄》終不顯,然篇籍具存。 卷八十八犎□執埥颩犬 古之儒者,博學乎《六藝》之文。《六藝》者,王教之典籍,先聖所以明天道,正人倫,致至治之成法也。周道既衰,壞於幽、厲,禮樂征伐自諸侯出,陵夷二百餘年而孔子興,衷聖德遭季世,知言之不用而道不行,乃歎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於是應聘諸侯,以答禮行誼。西入周,南至楚,畏匡厄陳,奸七十餘君。適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究觀古今篇籍,乃稱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唯天為大,唯堯則之。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又曰:「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吾從周。」於是敘《書》則斷《堯典》,稱樂則法《韶舞》,論《詩》則首《周南》。綴周之禮,因魯《春秋》,舉十二公行事,繩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至獲麟而止。蓋晚而好《易》,讀之韋編三絕,而為之傳。皆因近聖之事,以立先王之教,故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仲尼既沒,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大者為卿相師傅,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故子張居陳,澹檯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於齊。如田子方、段干木、吳起、禽滑氂之屬,皆受業於子夏之倫,為王者師。是時,獨魏文侯好學。天下並爭於戰國,儒術既黜焉,然齊魯之間學者猶弗廢,至於威、宣之際,孟子、孫卿之列鹹遵夫子之業而潤色之,以學顯於當世。 及至秦始皇兼天下,燔《詩》、《書》,殺術士,六學從此缺矣。陳涉之王也,魯諸儒持孔氏禮器往歸之,於是孔甲為涉博士,卒與俱死。陳涉起匹夫,驅適戍以立號,不滿歲而滅亡,其事至微淺,然而搢紳先生負禮器往委質為臣者何也?以秦禁其業,積怨而發憤於陳王也。 及高皇帝誅項籍,引兵圍魯,魯中諸儒尚講誦習禮,絃歌之音不絕,豈非聖人遺化好學之國哉?於是諸儒始得修其經學,講習大射鄉飲之禮。叔孫通作漢禮儀,因為奉常,諸弟子共定者,鹹為選首,然後喟然興於學。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皇庠序之事也。孝惠、高後時,公卿皆武力功臣。孝文時頗登用,然孝文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竇太后又好黃、老術,故諸博士具官待問,未有進者。 漢興,言《易》自淄川田生;言《書》自濟南伏生;言《詩》,於魯則申培公,於齊則轅固生,燕則韓太傅;言《禮》,則魯高堂生;言《春秋》,於齊則胡母生,於趙則董仲舒。及竇太后崩,武安君田惜嶼陞酮菕A黜黃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學儒者以百數,而公孫弘以治《春秋》為丞相,封侯,天下學士靡然鄉風矣。 弘為學官,悼道之郁滯,乃請曰:「丞相、御史言:制曰『蓋聞導民以禮,風之以樂。婚姻者,居室之大倫也。今禮廢樂崩,朕甚愍焉,故詳延天下方聞之士,鹹登諸朝。其令禮官勸學,講議洽聞,舉遺興禮,以為天下先。太常議,予博士弟子,崇鄉里之化,以厲賢材焉。』謹與太常臧、博士平等議,曰:聞三代之道,鄉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其勸善也,顯之朝廷;其懲惡也,加之刑罰。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師始,由內及外。今陛下昭至德,開大明,配天地,本人倫,勸學興禮,崇化厲賢,以風四方,太平之原也。古者政教未洽,不備其禮,請因舊官而興焉。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復其身。太常擇民年十八以上、儀狀端正者,補博士弟子。郡國縣官有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教、順鄉里、出入不悖,所聞,令、相、長、丞上屬所二千石。二千石謹察可者,常與計偕,詣太常,得受業如弟子。一歲皆輒課,能通一藝以上,補文學掌故缺;其高第可以為郎中,太常籍奏。即有秀才異等,輒以名聞。其不事學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藝,輒罷之,而請諸能稱者。巨謹案詔書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際,通古今之誼,文章爾雅,訓辭深厚,恩施甚美。小吏淺聞,弗能究宣,亡以明布諭下。以治禮掌故以文學禮義為官,遷留滯。請選擇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藝以上補左右內史、太行卒史,比百石以下補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邊郡一人。先用誦多者,不足,擇掌故以補中二千石屬,文學掌故補郡屬,備員。請著功令。它如律令。」 制曰:「可。」自此以來,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學之士矣。 昭帝時舉賢良文學,增博士弟子員滿百人,宣帝末增倍之。元帝好儒,能通一經者皆復。數年,以用度不足,更為設員千人,郡國置《五經》百石卒史。成帝末,或言孔子布衣養徒三千人,今天子太學弟子少,於是增弟子員三千人。歲余,復如故。平帝時王莽秉政,增元士之子得受業如弟子,勿以為員,歲課甲科四十人為郎中,乙科二十人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補文學掌故雲。 自魯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魯橋庇子庸。子庸授江東馯臂子弓。子弓授燕周丑子家。子家授東武孫虞子乘。子乘授齊田何子裝。及秦禁學,《易》為筮卜之書,獨不禁,故傳受者不絕也。漢興,田何以齊田徙杜陵,號杜田生,授東武王同子中、雒陽周王孫、丁寬、齊服生,皆著《易傳》數篇。同授淄川楊何,字叔元,元光中征為太中大夫。齊即墨城,至城陽相。廣川孟但,為太子門大夫。魯周霸、莒衡胡、臨淄主父偃,皆以《易》至大官。要言《易》者本之田何。 丁寬字子襄,梁人也。初,梁項生從田何受《易》,時寬為項生從者,讀《易》精敏,才過項生,遂事何。學成,何謝寬。寬東歸,何謂門人曰:「《易》以東矣。」寬至雒陽,復從周王孫受古義,號《周氏傳》。景帝時,寬為梁孝王將軍距吳、楚,號丁將軍,作《易說》三萬言,訓故舉大誼而已,今《小章句》是也。寬授同郡碭田王孫。王孫授施讎、孟喜、梁丘賀。繇是《易》有施、孟、梁丘之學。 施讎字長卿,沛人也。沛與碭相近,讎為童子,從田王孫受《易》。後讎徙長陵,田王孫為博士,復從卒業,與孟喜、梁丘賀並為門人。謙讓,常稱學廢,不教授。及梁丘賀為少府,事多,乃遣子臨分將門人張禹等從讎問。讎自匿不肯見,賀固請,不得已乃授臨等。於是賀薦讎:「結髮事師數十年,賀不能及。」詔拜讎為博士。甘露中與《五經》諸儒雜論同異於石渠閣。讎授張禹、琅邪魯伯。伯為會稽太守,禹至丞相。禹授淮陽彭宣、沛戴崇子平。崇為九卿,宣大司空。禹、宣皆有傳。魯伯授太山毛莫如少路、琅邪邴丹曼容,著清名。莫如至常山太守。此其知名者也。由是施家有張、彭之學。 孟喜字長卿,東海蘭陵人也。父號孟卿,善為《禮》、《春秋》,授後蒼、疏廣。世所傳《後氏禮》、《疏氏春秋》,皆出孟卿。孟卿以《禮經》多、《春秋》煩雜,及使喜從田王孫受《易》。喜好自稱譽,得《易》家候陰陽災變書,詐言師田生且死時枕喜膝,獨傳喜,諸儒以此耀之。同門樑丘賀疏通證明之,曰:「田生絕於施讎手中,時喜歸東海,安得此事?」又蜀人趙賓好小數書,後為《易》,飾《易》文,以為「箕子明夷,陰陽氣亡箕子;箕子者,萬物方荄茲也。」賓持論巧慧,《易》家不能難,皆曰「非古法也」。雲受孟喜,喜為名之。後賓死,莫能持其說。喜因不肯仞,以此不見信。喜舉孝廉為郎,曲台署長,病免,為丞相椽。博士缺,眾人薦喜。上聞喜改師法,遂不用喜。喜授同郡白光少子、沛翟牧子兄,皆為博士。由是有翟、孟、白之學。 梁丘賀字長翁,琅邪諸人也。以能心計,為武騎。從太中大夫京房受《易》。房者,淄川楊何弟子也。房出為齊郡太守,賀更事田王孫。宣帝時,聞京房為《易》明,求其門人,得賀。賀時為都司空令。坐事,論免為庶人。待詔黃門數入說教侍中,以召賀。賀人說,上善之,以賀為郎。會八月飲酎,行祠孝昭廟,先驅旄頭劍挺墮墜,首垂泥中,刃鄉乘輿車,馬驚。於是召賀筮之,有兵謀,不吉。上還,使有司侍祠。是時,霍氏外孫代郡太守任宣坐謀反誅,宣子章為公車丞,亡在渭城界中,夜玄服入廟,居郎間,執戟立廟門,待上至,欲為逆。發覺,伏誅。故事,上常夜入廟,其後待明而入,自此始也。賀以筮有應,由是近幸,為太中大夫,給事中,至少府。為人小心周密,上信重之。年老終官。傳子臨,亦入說,為黃門郎。甘露中,奉使問諸儒於石渠。臨學精孰,專行京房法。琅邪王吉通《五經》,聞臨說,善之。時,宣帝選高材郎十人從臨講,吉乃使其子郎中駿上疏從臨受《易》。臨代五鹿充宗君孟為少府,駿御史大夫,自有傳。充宗授平陵士孫張仲方、沛鄧彭祖子夏、齊衡鹹長賓。張為博士,至揚州牧,光祿大夫給事中,家世傳業。彭祖,真定太傅。鹹,王莽講學大夫。由是梁丘有士孫、鄧、衡之學。 京房受《易》梁人焦延壽。延壽雲嘗從孟喜問《易》。會喜死,房以為延壽《易》即孟氏學,翟牧、白生不肯,皆曰非也。至成帝時,劉向校書,考《易》說,以為諸《易》家說皆祖田何、楊叔元、丁將軍,大誼略同,唯京氏為異,黨焦延壽獨得隱士之說,托之孟氏,不相與同。房以明災異得幸,為石顯所譖誅,自有傳。房授東海殷嘉、河東姚平、河南乘弘,皆為郎、博士。由是《易》有京氏之學。 費直字長翁,東萊人也。治《易》為郎,至單父令。長於卦筮,亡章句,徒以《彖》、《象》、《系辭》十篇文言解說上下經。琅邪王璜平中能傳之。璜又傳古文《尚書》。 高相,沛人也。治《易》與費公同時,其學亦亡章句,專說陰陽災異,自言出於丁將軍。傳至相,相授子康及蘭陵母將永。康以明《易》為郎,永至豫章都尉。及王莽居攝,東郡太守翟誼謀舉兵誅莽,事未發,康候知東郡有兵,私語門認,門人上書言之。後數月,翟誼兵起,莽召問,對「受師高康鸀。莽惡之,以為惑眾,斬康。由是《易》有高氏學。高、費皆未嘗立於學官。 伏生,濟南人也,故為秦博士。孝文時,求能治《尚書》者,天下亡有,聞伏生治之,欲召。時伏生年九十餘,老不能行,於是詔太常,使掌故朝錯往受之。秦時禁《書》,伏生壁藏之,其後大兵起,流亡。漢定,伏生求其《書》,亡數十篇,獨得二十九篇,即以教於齊、魯之間。齊學者由此頗能言《尚書》,山東大師亡不涉《尚書》以教。伏生教濟南張生及毆陽生。張生為博士,而伏生孫以治《尚書》征,弗能明定。是後魯周霸、雒陽賈嘉頗能言《尚書》雲。 歐陽生字和伯,千乘人也。事伏生,授倪寬。寬又受業孔安國,至御史大夫,自有傳。寬有俊材,初見武帝,語經學。上曰:「吾始以《尚書》為樸學,弗好,及聞寬說,可觀。」乃從寬問一篇。歐陽、大小夏侯氏學皆出於寬。寬授歐陽生子,世世相傳,至曾孫高子陽,為博士。高孫地餘長賓以太子中庶子授太子,後為博士,論石渠。元帝即位,地餘侍中,貴幸,至少府。戒其子曰:「我死,官屬即送汝財物,慎毋受。汝九卿儒者子孫,以廉潔著,可以自成。」及地餘死,少府官屬共送數百萬,其子不受。天子聞而嘉之,賜錢百萬。地餘少子政為王莽講學大夫。由是《尚書》世有歐陽氏學。 林尊字長賓,濟南人也。事歐陽高,為博士,論石渠。後至少府、太子太傅,授平陵平當、梁陳翁生。當至丞相,自有傳。翁生信都太傅,家世傳業。由是歐陽有平、陳之學。翁生授琅邪殷崇、楚國龔勝。崇為博士,勝右扶風,自有傳。而平當授九江硃普公文、上黨鮑宣。普為博士,宣司隸校尉,自有傳。徒眾尤盛,知名者也。 夏侯勝,其先夏侯都尉,從濟南張生受《尚書》以傳族子始昌。始昌傳勝,勝又事同郡□卿者。倪卿者,倪寬門人。勝傳從兄子建,建又事歐陽高。勝至長信少府,建太子太傅,自有傳。由是《尚書》有大小夏侯之學。 周堪字少卿,齊人也。與孔霸俱事大夏侯勝。霸為博士。堪譯官令,論於石渠,經為最高,後為太子少傅,而孔霸以太中大夫授太子。及元帝即位,堪為光祿大夫,與蕭望之並領尚書事,為石顯等所譖,皆免官。望之自殺,上愍之,乃擢堪為光祿勳,語在《劉向傳》。堪授牟卿及長安許商長伯。牟卿為博士。霸以帝師賜爵號褒成君,傳子光,亦事牟卿,至丞相,自有傳。由是大夏侯有孔、許之學。商善為算,著《五行論歷》,四至九卿,號其門人沛唐林子高為德行,平陵吳章偉君為言語,重泉王吉少音為政事,齊炔欽幼卿為文學。王莽時,林、吉為九卿,自表上師塚,大夫、博士,郎吏為許氏學者,各從門人,會車數百輛,儒者榮之。欽、章皆為博士,徒眾尤盛。章為王莽所誅。 張山拊字長賓,平陵人也。事小夏侯建,為博士,論石渠,至少府。授同縣李尋、鄭寬中少君、山陽張無故子儒,信都秦恭延君、陳留假倉子驕。無故善修章句,為廣陵太傅,守小夏侯說文。恭增師法至百萬言,為城陽內史。倉以謁者論石渠,至膠東相。尋善說災異,為騎都尉,自有傳。寬中有俊材,以博士授太子,成帝即位,賜爵關內侯,食邑八百戶,遷光祿大夫,領尚書事,甚尊重。會疾卒,谷永上疏曰:「臣聞聖王尊師傅,褒賢俊,顯有功,生則致其爵祿,死則異其禮謚。昔周公薨,成王葬以變禮,而當天心。公叔文子卒,衛侯加以美謚,著為後法。近事,大司空硃邑、右扶風翁歸德茂夭年,孝宣皇帝愍冊厚賜,贊命之臣靡不激揚。關內侯鄭寬中有顏子之美質,包商、偃之文學,嚴然總《五經》之眇論,立師傅之顯位,入則鄉唐、虞之閎道,王法納乎聖聽,出則參塚宰之重職,功列施乎政事,退食自公,私門不開,散賜九族,田畝不益,德配周、召,忠合《羔羊》,未得登司徒,有家臣,卒然早終,尤可悼痛!臣愚以為宜加其葬禮,賜之令謚,以章尊師褒賢顯功之德。」上吊贈寬中甚厚。由是小夏侯有鄭、張、秦、假、李氏之學。寬中授東郡趙玄,無故授沛唐尊,恭授魯馮賓。賓為博士,尊王莽太傅,玄哀帝御史大夫,至大官,知名者也。 孔氏有古文《尚書》,孔安國以今文字讀之,因以起其家逸《書》,得十餘篇,蓋《尚書》茲多於是矣。遭巫蠱,未立於學官。安國為諫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馬遷亦從安國問故。遷書載《堯典》、《禹貢》、《洪範》、《微子》、《金滕》諸篇,多古文說。都尉朝授膠東庸生。庸生授清河胡常少子,以明《穀梁春秋》為博士、部刺史,又傳《左氏》。常授虢徐敖。敖為右扶風掾,又傳《毛詩》,授王璜、平陵塗惲子真。子真授河南桑欽君長。王莽時,諸學皆立。劉歆為國師,璜、惲等皆貴顯。世所傳《百兩篇》者,出東萊張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為數十,又采《左氏傳》、《書敘》為作首尾,凡百二篇。篇或數簡,文意淺陋。成帝時求其古文者,霸以能為《百兩》征,以中書校之,非是。霸辭受父,父有弟子尉氏樊並。時,太中大夫平當、侍御史周敞勸上存之。後樊並謀反,乃黜其書。 申公,魯人也。少與楚元王交俱事齊人浮丘伯受《詩》。漢興,高祖過魯,申公以弟子從師入見於魯南宮。呂太后時,浮丘伯在長安,楚元王遣子郢與申公俱卒學。元王薨,郢嗣立為楚王,令申公傅太子戊。戊不好學,病申公。及戊立為王,胥靡申公。申公愧之,歸魯退居家教,終身不出門。復謝賓客,獨王命召之乃往。弟子自遠方至受業者千餘人,申公獨以《詩經》為訓故以教,亡傳,疑者則闕弗傳。蘭陵王臧既從受《詩》,已通,事景帝為太子少傅,免去。武帝初即位,臧乃上書宿衛,累遷,一歲至郎中令。及代趙綰亦嘗受《詩》申公,為御史大夫。綰、臧請立明堂以朝諸侯,不能就其事,乃言師申公。於是上使使束帛加璧,安車以蒲裹輪,駕駟迎申公,弟子二人乘軺傳從。至,見上,上問治亂之事。申公時已八十餘,老,對曰:「為治者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是時,上方好文辭,見申公對,默然。然已招致,即以為太中大夫,捨魯邸,議明堂事。竇太后喜《老子》言,不說儒術,得綰、臧之過,以讓上曰:「此欲復為新垣平也!」上因廢明堂事,下綰、臧吏,皆自殺。申公亦病免歸,數年卒。弟子為博士十餘人,孔安國至臨淮太守,周霸膠西內史,夏寬城陽內史,碭魯賜東海太守,蘭陵繆生長沙內史,徐偃膠西中尉,鄒人闕門慶忌膠東內史,其治官民皆有廉節稱。其學官弟子行雖不備,而至於大夫、郎、掌故以百數。申公卒以《詩》、《春秋》授,而瑕丘江公盡能傳之,徒眾最盛。及魯許生、免中徐公,皆守學教授。韋賢治《詩》,事大江公及許生,又治《禮》,至丞相。傳子玄成,以淮陽中尉論石渠,後亦至丞相。玄成及兄子賞以《詩》授哀帝,至大司馬車騎將軍,自有傳。由是《魯詩》有韋氏學。 王式字翁思,東平新桃人也。事免中徐公及許生。式為昌邑王師。昭帝崩,昌邑王嗣立,以行淫亂廢,昌邑群臣皆下獄誅,唯中尉王吉、郎中令龔遂以數諫減死論。式系獄當死,治事使者責問曰:「師何以無諫書?」式對曰:「臣以《詩》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於忠臣孝子之篇,未嘗不為王反覆誦之也;至於危亡失道之君,未嘗不流涕為王深陳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諫,是以亡諫書。」使者以聞,亦得減死論,歸家不教授。山陽張長安幼君先事式,後東平唐長賓、沛褚少孫亦來事式,問經數篇,式謝曰:「聞之於師具是矣,自潤色之。」不肯復授。唐生、褚生應博士弟子選,詣博士,摳衣登堂,頌禮甚嚴,試誦說,有法,疑者丘蓋不言。諸博士驚問:「何師?」對曰:「事式。」皆素聞其賢,共薦式。詔除下為博士。式征來,衣博士衣而不冠,曰:「刑餘之人,何宜復充禮官?」既至,止捨中,會諸大夫、博士,共持酒肉勞式,皆注意高仰之,博士江公世為《魯詩》宗,至江公著《孝經說》,心嫉式,謂歌吹諸生曰:「歌《驪駒》。」式曰:「聞之於師:客歌《驪駒》,主人歌《客毋庸歸》。今日諸君為主人,日尚早,未可也。」江翁曰:「經何以言之?」式曰:「在《曲禮》。」江翁曰:「何狗曲也!」式恥之,陽醉逿地。式客罷,讓諸生曰:「我本不欲來,諸生強勸我,竟為豎子所辱!」遂謝病免歸,終於家。張生、唐生、褚生皆為博士。張生論石渠,至淮陽中尉。唐生楚太傅。由是《魯詩》有張、唐、褚氏之學。張生兄子游卿為諫大夫,以《詩》授元帝。其門人琅邪王扶為泗水中尉,授陳留許晏為博士。由是張家有許氏學。初,薛廣德亦事王式,以博士論石渠,授龔捨。廣德至御史大夫,捨泰山太守,皆有傳。 轅固,齊人也。以治《詩》孝景時為博士,與黃生爭論於上前。黃生曰:「湯、武非受命,乃殺也。」固曰:「不然。夫桀、紂荒亂,天下之心皆歸湯、武,湯、武因天下之心而誅桀、紂,桀、紂之民弗為使而歸湯、武,湯、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為何?」黃生曰:「『冠雖敝必加於首,履雖新必貫於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紂雖失道,然君上也;湯、武雖聖,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不正言匡過以尊天子,反因過而誅之,代立南面,非殺而何?」固曰:「必若雲,是高皇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於是上曰:「食肉毋食馬肝,未為不知味也;言學者毋言湯、武受命,不為愚。」遂罷。竇太后好《老子》書,召問固。固曰:「此家人言矣。」太后怒曰:「安得司空城旦書乎!」乃使固人圈擊彘。上知太后怒,而固直言無罪,乃假固利兵。下,固刺彘正中其心,彘應手而倒。太后默然,亡以復罪。後上以固廉直,拜為清河太傅,疾免。武帝初即位,復以賢良征。諸儒多嫉毀曰固老,罷歸之。時,固已九十餘矣。公孫弘亦征,仄目而事固。固曰:「公孫子,務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諸齊以《詩》顯貴,皆固之弟子也。昌邑太傅夏候始昌最明,自有傳。 後蒼字近君,東海郯人也。事夏侯始昌。始昌通《五經》,蒼亦通《詩》、《禮》,為博士,至少府,授翼奉、蕭望之、匡衡。奉為諫大夫,望之前將軍,衡丞相,皆有傳。衡授琅邪師丹、伏理斿君、穎川滿昌君都。君都為詹事,理高密太傅,家世傳業。丹大司空,自有傳。由是《齊詩》有翼、匡、師、伏之學。滿昌授九江張邯、琅邪皮容、皆至大官,徒眾尤盛。 韓嬰,燕人也。孝文時為博士,景帝時至常山太傅。嬰推詩人之意,而作內、外《傳》數萬言,其語頗與齊、魯間殊,然歸一也。淮南賁生受之。燕、趙間言《詩》者由韓生。韓生亦以《易》授人,推《易》意而為之傳。燕、趙間好《詩》,故其《易》微,唯韓氏自傳之。武帝時,嬰嘗與董仲舒論於上前,其人精悍,處事分明,仲舒不能難也。後其孫商為博士。孝宣時,涿郡韓生其後也,以《易》征,待詔殿中,曰:「所受《易》即先太傅所傳也。嘗受《韓詩》,不如韓氏《易》深,太傅故專傳之。」司隸校尉蓋寬饒本受《易》於孟喜,見涿韓生說《易》而好之,即更從受焉。 趙子,河內人也。事燕韓生,授同郡蔡誼。誼至丞相,自有傳。誼授同郡食子公與王吉。吉為昌邑王中尉,自有傳。食生為博士,授泰山栗豐。吉授淄川長孫順。順為博士,豐部刺史。由是《韓詩》有王、食、長孫之學。豐授山陽張就,順授東海發福,皆至大官,徒眾尤盛。 毛公,趙人也。治《濰》,為河間獻王博士,授同國貫長卿。長卿授解延年。延年為阿武令,授徐敖。敖授九江陳俠,為王莽講學大夫。由是言《毛詩》者,本之徐敖。 漢興,魯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而魯徐生善為頌。孝文時,徐生以頌為禮官大夫,傳子至孫延、襄。襄,其資性善為頌,不能通經;延頗能,未善也。襄亦以頌為大夫,至廣陵內史。延及徐氏弟子公戶滿意、桓生、單資皆為禮官大夫。而瑕丘蕭奮以《禮》至淮陽太守。諸言《禮》為頌者由徐氏。 孟卿,東海人也。事蕭奮,以授後倉、魯閭丘卿。倉說《禮》數萬言,號曰《後氏曲台記》,授沛聞人通漢子方、梁戴德延君、戴聖次君、沛慶普孝公。孝公為東平太傅。德號大戴,為信都太傅;聖號小戴,以博士論石渠,至九江太守。由是《禮》有大戴、小戴、慶氏之學。通漢以太子舍人論石渠,至中山中尉。普授魯夏侯敬,又傳族子鹹,為豫章太守。大戴授琅邪徐良斿卿,為博士、州牧、郡守,家世傳業。小戴授梁人橋仁季卿、楊榮子孫。仁為大鴻臚,家世傳業,榮琅邪太守。由是大戴有徐氏,小戴有橋、楊氏之學。 胡母生字子都,齊人也。治《公羊春秋》,為景帝博士。與董仲舒同業,仲舒著書稱其德。年老,歸教於齊,齊之言《春秋》者宗事之,公孫弘亦頗受焉。而董生為江都相,自有傳。弟子遂之者,蘭陵褚大、東平贏公、廣川段仲、溫呂步舒。大至梁相,步舒丞相長史,唯贏公守學不失師法,為昭帝諫大夫,授東海孟卿、魯眭孟。孟為符節令,坐說災異誅,自有傳。 嚴彭祖字公子,東海下邳人也。與顏安樂俱事眭孟。孟弟子百餘人,唯彭祖、安樂為明,質問疑誼,各持所見。孟曰:「《春秋》之意,在二子矣!」孟死,彭祖、安樂各顓門教授。由是《公羊春秋》有顏、嚴之學。彭祖為宣帝博士,至河南郡太守。以高第入為左馮翊,遷太子太傅,廉直不事權貴。或說曰:「天時不勝人事,君以不修小禮曲意,亡貴人左右之助,經誼雖高,不至宰相。願少自勉強!」彭祖曰:「凡通經術,固當修行先王之道,何可委曲從俗,苟求富貴乎!」彭祖竟以太傅官終。援琅邪王中,為元帝少府,家世傳業。中授同郡公孫文、東門雲。雲為荊州刺史,文東平太傅,徒眾尤盛。雲坐為江賊拜辱命,下獄誅。 顏安樂字公孫,魯國薛人,眭孟姊子也。家貧,為學精力,官至齊郡太守丞,後為仇家所殺。安樂授淮陽泠豐次君、淄川任公。公為少府,豐淄川太守。由是顏家有泠、任之學。始貢禹事嬴公,成於眭孟,至御史大夫,疏廣事孟卿,至太子太傅,皆自有傳。廣授琅邪管路,路為御史中丞。禹授穎川堂溪惠,惠授泰山冥都,都為丞相史。都與路又事顏安樂,故顏氏復有管、冥之學。路授孫寶,為大司農,自有傳。豐授馬宮、琅邪左鹹。鹹為郡守九卿,徒眾尤盛。宮至大司徒,自有傳。 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詩》於魯申公,傳子至孫為博士。武帝時,江公與董仲舒並。仲舒通《五經》,能持論,善屬文。江公吶於口,上使與仲舒議,不如仲舒。而丞相公孫弘本為《公羊》學,比輯其議,卒用董生。於是上因尊《公羊》家,詔太子受《公羊春秋》,由是《公羊》大興。太子既通,復私問《穀梁》而善之。其後浸微,唯魯榮廣王孫、皓星公二人受焉。廣盡能傳其《詩》、《春秋》,高材捷敏,與《公羊》大師眭孟等論,數困之,故好學者頗復受《穀梁》。沛蔡千秋少君、梁周慶幼君、丁姓子孫皆從廣受。千秋又事皓星公,為學最篤。宣帝即位,聞衛太子好《穀梁春秋》,以問丞相韋賢、長信少府夏侯勝及侍中樂陵侯史高,皆魯人也,言穀梁子本魯學,公羊氏乃齊學也,宜興《穀梁》。時千秋為郎,召見,與《公羊》家並說,上善《穀梁》說,擢千秋為諫大夫給事中,後有過,左遷平陵令。復求能為《穀梁》者,莫及千秋。上愍其學且絕,乃以千秋為郎中戶將,選郎十人從受。汝南尹更始翁君本自事千秋,能說矣,會千秋病死,征江公孫為博士。劉向以故諫大夫通達待詔,受《穀梁》,欲令助之。江博士復死,乃征周慶、丁姓待詔保宮,使卒授十人。自元康中始講,至甘露元年,積十餘歲,皆明習。乃召《五經》名儒太子太傅蕭望之等大議殿中,平《公羊》、《穀梁》同異,各以經處是非。時,《公羊》博士嚴彭祖、侍郎申輓、伊推、宋顯,《穀梁》議郎尹更始、待詔劉向、周慶、丁姓並論。《公羊》家多不見從,願請內侍郎許廣,使者亦並內《穀梁》家中郎王亥,各五人,議三十餘事。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經誼對,多從《穀梁》。由是《穀梁》之學大盛。慶、姓皆為博士。姓至中山太傅,授楚申章昌曼君,為博士,至長沙太傅,徒眾尤盛。尹更始為諫大夫、長樂戶將,又受《左氏傳》,取其變理合者以為章句,傳子鹹及翟方進、琅邪房風。鹹至大司農,方進丞相,自有傳。 房鳳字子元,不其人也。以射策乙科為太史掌故。太常舉方正,為縣令都尉,失官。大司馬票騎將軍王根奏除補長史,薦鳳明經通達,擢為光祿大夫,遷五官中郎將。時,光祿勳王龔以外屬內卿,與奉車都尉劉歆共校書,三人皆侍中。歆白《左氏春秋》可立,哀帝納之,以問諸儒,皆不對。歆於是數見丞相孔光,為言《左氏》以求助,光卒不肯。唯鳳、龔許歆,遂共移書責讓太常博士,語在《歆傳》。大司空師丹奏歆非毀先帝所立,上於是出龔等補吏:龔為弘農;歆河內;鳳九江太守,至青州牧。始,江博士授胡常,常授梁蕭秉君房,王莽時為講學大夫。由是《穀梁春秋》有尹、胡、申章、房氏之學。 漢興,北平侯張蒼及梁大傅賈誼、京兆尹張敞、太中大夫劉公子皆修《春秋左氏傳》。誼為《左氏傳》訓故,授趙人貫公,為河間獻王博士,子長卿為蕩陰令,授清河張禹長子。禹與蕭望之同時為御史,數為望之言《左氏》,望之善之,上書數以稱說。後望之為太子太傅,薦禹於宣帝,征禹待詔,未及問,會疾死。授尹更始,更始傳子鹹及翟方進、胡常。常授黎陽賈護季君,哀帝時待詔為郎,授蒼梧陳欽子佚,以《左氏》授王莽,至將軍。而劉歆從尹鹹及翟方進受。由是言《左氏》者本之賈護、劉歆。 贊曰:自武帝立《五經》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策,勸以官祿,訖於元始,百有餘年,傳業者浸盛,支葉蕃滋,一經說至百餘萬言,大師眾至千餘人,蓋祿利之路然也。初,《書》唯有歐陽,《禮》後,《易》楊,《春秋》公羊而已。至孝宣世,復立《大小夏侯尚書》,《大小戴禮》,《施》、《孟》、《梁丘易》,《穀梁春秋》。至元帝世,復立《京氏易》,平帝時,又立《左氏春秋》、《毛詩》、逸《禮》、古文《尚書》,所以罔羅遺失,兼而存之,是在其中矣。 卷八十九□舸埥颩犬 漢興之初,反秦之敝,與民休息,凡事簡易,禁罔疏闊,而相國蕭、曹以寬厚清靜為天下帥,民作「畫一」之歌。孝惠垂拱,高後女主,不出房闥,而天下晏然,民務稼穡,衣食滋殖。至於文、景,遂移風易俗。是時,循吏如河南守吳公、蜀守文翁之屬,皆謹身帥先,居以廉平,不至於嚴,而民從化。 孝武之世,外攘四夷,內改法度,民用凋敝,奸軌不禁。時少能以化治稱者,惟江都相董仲舒、內史公孫弘、兒寬,居官可紀。三人皆儒者,通於世務,明習文法,以經術潤飾吏事,天子器之。仲舒數謝病去,弘、寬至三公。 孝昭幼沖,霍光秉政,承奢侈師旅之後,海內虛耗,光因循守職,無所改作。至於始元、元鳳之間,匈奴鄉化,百姓益富,舉賢良文學,問民所疾苦,於是罷酒榷而議鹽鐵矣。 及至孝宣,由仄陋而登至尊,興於閭閻,知民事之艱難。自霍光薨後始躬萬機,厲精為治,五日一聽事,自丞相已下各奉職而進。及拜刺史守相,輒親見問,觀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有名實不相應,必知其所以然。常稱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歎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以為太守,吏民之本也。數變易則下不安,民知其將久,不可欺罔,乃服從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輒以璽書勉厲,增秩賜金,或爵至關內侯,公卿缺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漢世良吏,於是為盛,稱中興焉。若趙廣漢、韓延壽、尹翁歸、嚴延年、張敞之屬,皆稱其位,然任刑罰,或抵罪誅。王成、黃霸、硃邑、龔遂、鄭弘、召信臣等,所居民富,所去見思,生有榮號,死見奉祀,此廩廩庶幾德讓君子之遺風矣。 文翁,廬江舒人也。少好學,通《春秋》,以郡縣吏察舉。景帝末,為蜀郡守,仁愛好教化。見蜀地辟陋有蠻夷風,文翁欲誘進之,乃選郡縣小吏開敏有材者張叔等十餘人親自飭厲,遣詣京師,受業博士,或學律令。減省少府用度,買刀布蜀物,繼計吏以遺博士。數歲,蜀生皆成就還歸,文翁以為右職,用次察舉,官有至郡守刺史者。 又修起學官於成都市中,招下縣子弟以為學官弟子,為除更徭,高者以補郡縣吏,次為孝弟力田。常選學官僮子,使在便坐受事。每出行縣,益從學官諸生明經飭行者與俱,使傳教令,出入閨閣。縣邑吏民見而榮之,數年,爭欲為學官弟子,富人至出錢以求之。由是大化,蜀地學於京師者比齊魯焉。至武帝時,乃令天下郡國皆立學校官,自文翁為之始雲。 文翁終於蜀,吏民為立祠堂,歲時祭祀不絕。至今巴蜀好文雅,文翁之化也。 五成,不知何郡人也。為膠東相,治甚有聲。宣帝最先褒之,地節三年下詔曰:「蓋聞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唐、虞不能以化天下。今膠東相成,勞來不怠,流民自佔八萬餘口,治有異等之效。其賜成爵關內侯,秩中二千石。」未及徵用,會病卒官。後詔使丞相、御史問郡國上計長吏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對言前膠東相成偽自增加,以蒙顯賞,是後俗吏多為虛名雲。 黃霸字次公,淮陽陽夏人也,以豪傑役使徙雲陵。霸少學律令,喜為吏,武帝末以待詔入錢賞官,補侍郎謁者,坐同產有罪劾免。後復入谷沈黎郡,補左馮翊二百石卒史。馮翊以霸入財為官,不署右職,使領郡錢谷計。簿書正,以廉稱,察補河東均輸長,復察廉為河南太守丞。霸為人明察內敏,又習文法,然溫良有讓,足知,善御眾。為丞,處議當於法,合人心,太守甚任之,吏民愛敬焉。 自武帝末,用法深。昭帝立,幼,大將軍霍光秉政,大臣爭權,上官桀等與燕王謀作亂,光既誅之,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罰痛繩群下,由是俗吏上嚴酷以為能,而霸獨用寬和為名。 會宣帝即位,在民間時知百姓苦吏急也,聞霸持法平,召以為廷尉正,數決疑獄,庭中稱平。守丞相長史,坐公卿大議廷中知長信少府夏侯勝非議詔書大不敬,霸阿從不舉劾,皆下廷尉,系獄當死。霸因從勝受《尚書》獄中,再逾冬,積三歲乃出,語在《勝傳》。勝出,復為諫大夫,令左馮翊宋畸舉霸賢良。勝又口薦霸於上,上擢霸為揚州刺史。三歲,宣帝下詔曰:「制詔御史:其以賢良高第揚州刺史霸為穎川太守,秩比二千石居,官賜車蓋,特高一丈,別駕主簿車,緹油屏泥於軾前,以章有德。」 時,上垂意於治,數下恩澤詔書,吏不奉宣。太守霸為選擇良吏,分部宣佈詔令,令民咸知上意,使郵亭鄉官皆畜雞豚,以贍鰥寡貧窮者。然後為條教,置父老師師伍長,班行之於民間,勸以為善防奸之意,及務耕桑,節用殖財,種樹畜養,去食谷馬。米鹽靡密,初若煩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見者,語次尋繹,問它陰伏,以相參考。嘗欲有所司察,擇長年廉吏遣行,屬令周密。吏出,不敢捨郵亭,食於道旁,烏攫其肉。民有欲詣府口言事者適見之,霸與語,道此。後日吏還謁霸,霸見迎勞之,曰:「甚苦!食於道旁乃為烏所盜肉。」吏大驚,以霸具知其起居,所問豪氂不敢有所隱。鰥寡孤獨有死無以葬者,鄉部書言,霸具為區處,某所大木可以為棺,某亭豬子可以祭,吏往皆如言。其識事聰明如此,吏民不知所出,咸稱神明。奸人去入它郡,盜賊日少。 霸力行教化而後誅罰,務在成就全安長吏。許丞老,病聾,督郵白欲逐之,霸曰:「許丞廉吏,雖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頗重聽,何傷?且善助之,毋失賢者意。」或問其故,霸曰:「數易長吏,送故迎新之費及奸吏緣絕簿書盜財物,公私費耗甚多,皆當出於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賢,或不如其故,徒相益為亂。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 霸以外寬內明得吏民心,戶口歲增,治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秩二千石。坐發民治馳道不先聞,又發騎士詣北軍馬不適士,劾乏軍興,連貶秩。有詔歸穎川太守官,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前後八年,郡中愈治。是時,鳳皇神爵數集郡國,穎川尤多。天子以霸治行終長者,下詔稱揚曰:「穎川太守霸,宣佈詔令,百姓向化,孝子弟弟貞婦順孫日以眾多,田者讓畔,道不拾遣,養視鰥寡,贍助貧窮,獄或八年亡重罪囚,吏民向於教化,興於行誼,可謂賢人君子矣。《書》不雲乎?『股肱良哉!』其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穎川孝弟有行義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賜爵及帛。後數月,征霸為太子太傅,遷御史大夫。 五鳳三年,代丙吉為丞相,封建成侯,食邑六百戶。霸材長於治民,及為丞相,總綱紀號令,風采不及丙、魏、於定國,功名損於治郡。時,京兆尹張敞捨鶡雀飛集丞相府,霸以為神雀,議欲以聞。敞奏霸曰:「竊見丞相請與中二千石博士雜問郡國上計長吏、守丞為民興利除害、成大化,條其對,有耕者讓畔,男女異路,道不拾遺,及舉孝子貞婦者為一輩,先上殿,舉而不知其人數者次之,不為條教者在後叩頭謝。丞相雖口不言,而心欲其為之也。長吏、守丞對時,臣敞捨有鶡雀飛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見者數百人。邊吏多知鶡雀者,問之,皆陽不知。丞相圖議上奏曰:『臣問上計長吏、守丞以興化條,皇天報下神雀。』後知從臣敞捨來,乃止。郡國吏竊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昔汲黯為淮陽守,辭去之官,謂大行李息曰:『御史大夫張湯懷詐阿意,以傾朝廷,公不早白,與俱受戮矣。』息畏湯,終不敢言。後湯誅敗,上聞黯與息語,乃抵息罪而秩黯諸侯相,取其思竭忠也。臣敞非敢毀丞相也,誠恐群臣莫白,而長吏、守丞畏丞相指,歸捨法令,各為私教,務相增加,澆淳散樸,並行偽貌,有名亡實,傾搖解怠,甚者為妖。假令京師先行讓畔異路,道不拾遺,其實亡益廉貪貞淫之行,而以偽先天下,固未可也;即諸侯先行之,偽聲軼於京師,非細事也。漢家承敝通變,造起律令,所以勸善禁奸,條貫詳備,不可復加。宜令貴臣明飭長吏、守丞,歸告二千石、舉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務得其人,郡事皆以義法令撿式,毋得擅為條教;敢挾詐偽以奸名譽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惡。」天子嘉納敞言,召上計吏,使侍中臨飭如敞指意。霸甚慚。 又樂陵侯史高以外屬舊恩侍中貴重,霸薦高可太尉。天子使尚書召問霸:「太尉官罷久矣,丞相兼之,所以偃武興文也。如國家不虞,邊境有事,左右之臣皆將率也。夫宣明教化,通達幽隱,使獄無冤刑,邑無盜賊,君之職也。將相之官,朕之任焉。侍中樂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親,君何越職而舉之?」尚書令受丞相對,霸免冠謝罪,數日乃決。自是後不敢復有所請。然自漢興,言治民吏,以霸為首。 為相五歲,甘露三年薨,謚曰定侯。霸死後,樂陵侯高竟為大司馬。霸子思侯賞嗣,為關都尉。薨,子忠侯輔嗣,至衛尉九卿。薨,子忠嗣侯,訖王莽乃絕。子孫為吏二千石者五六人。 始,霸少為陽夏游徼,與善相人者共載出,見一婦人,相者言:「此婦人當富貴,不然,相書不可用也。」霸推問之,乃其鄉里巫家女也。霸即娶為妻,與之終身。為丞相後徙杜陵。 硃邑字仲卿,廬江舒人也。少時為舒桐鄉嗇夫,廉平不苛,以愛利為行,未嘗笞辱人,存問耆老孤寡,遇之有恩,所部吏民愛敬焉。遷補太守卒史,舉賢良為大司農丞,遷北海太守,以治行第一入為大司農。為人淳厚,篤於故舊,然性公正,不可交以私。天子器之,朝廷敬焉。 是時,張敞為膠東相,與邑書曰:「明主游心太古,廣延茂士,此誠忠臣竭思之時也。直敞遠守劇郡,馭於繩墨,匈臆約結,固亡奇也。雖有,亦安所施?足下以清明之德,掌周稷之業,猶饑者甘糟糠,穰歲余梁肉。何則?有亡之勢異也。昔陳平雖賢,須魏倩而後進;韓信雖奇,賴蕭公而後信。故事各達其時之英俊,若必伊尹、呂望而後薦之,則此人不因足下而進矣。」邑感敞言,貢薦賢士大夫,多得其助者。身為列卿,居處儉節,祿賜以共九族鄉黨,家亡余財。 神爵元年卒。天子閔惜,下詔稱揚曰:「大司農邑,廉潔守節,退食自公,亡強外之交,束脩之饋,可謂淑人君子,遭離凶災,朕甚閔之。其賜邑子黃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初,邑病且死,屬其子曰:「我故為桐鄉吏,其民愛我,必葬我桐鄉。後世子孫奉嘗我,不如桐鄉民。」及死,其子葬之桐鄉西郭外,民果共為邑起塚立祠,歲時祠祭,至今不絕。 龔遂字少卿,山陽南平陽人也。以明經為官,至昌邑郎中令,事王賀。賀動作多不正,遂為人忠厚,剛毅有大節,內諫爭於王,外責傅相,引經義,陳禍福,至於涕泣,蹇蹇亡已。面刺王過,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及國中皆畏憚焉。王嘗久與騶奴宰人遊戲飲食,賞賜亡度。遂入見王,涕泣膝行,左右侍御皆出涕。王曰:「郎中令何為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願賜清閒竭愚。」王辟左右,遂曰:「大王知膠西王所以為無道亡乎?」王曰:「不知也。」曰:「臣聞膠西王有諛臣侯得,王所為擬於桀、紂也,得以為堯、舜也。王說其諂諛,嘗與寢處,唯得所言,以至於是。今大王親近群小,漸漬邪惡所習,存亡之機,不可不慎也。臣請選郎通經術有行義者與王起居,坐則通《詩》、《書》,立則習禮容,宜有益。」王許之。遂乃選郎中張安等十人侍王。居數日,王皆逐去安等。久之,宮中數有妖怪,王以問遂,遂以為有大憂,宮室將空,語在《昌邑王傳》。會昭帝崩,亡子,昌邑王賀嗣立,官屬皆徵入。王相安樂遷長樂衛尉,遂見安樂,流涕謂曰:「王立為天子,日益驕溢,諫之不復聽,今哀痛未盡,日與近臣飲食作樂,斗虎豹,召皮軒,車九流,驅馳東西,所為悖道。古制寬,大臣有隱退,今去不得,陽狂恐知,身死為世戮,奈何?君,陛下故相,宜極諫爭。」王即位二十七日,卒以淫亂廢。昌邑群臣坐陷王於惡不道,皆誅,死者二百餘人,唯遂與中尉王陽以數諫爭得減死,髡為城旦。 宣帝即位,不久,渤海左右郡歲饑,盜賊並起,二千石不能禽制。上選能治者,丞相、御史舉遂可用,上以為渤海太守。時,遂年七十餘,召見,形貌短小,宣帝望見,不副所聞,心內輕焉,謂遂曰:「渤海廢亂,朕甚憂之。君欲何以息其盜賊,以稱朕意?」遂對曰:「海瀕遐遠,不沾聖化,其民困於饑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盜弄陛下之兵於潢池中耳。今欲使臣勝之邪,將安之也?」上聞遂對,甚說,答曰:「選用賢良,固欲安之也。」遂曰:「臣聞治亂民猶治亂繩,不可急也;唯緩之,然後可治。臣願丞相、御史且無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從事。」上許焉,加賜黃金,贈遣乘傳。至渤海界,郡聞新太守至,發兵以迎,遂皆遣還,移書敕屬縣悉罷逐捕盜賊吏。諸持鋤鉤田器者皆為良民,吏毋得問,持兵者乃為盜賊。遂單車獨行至府,郡中翕然,盜賊亦皆罷。渤海又多劫略相隨,聞遂教令,即時解散,棄其兵弩而持鉤鋤。盜賊於是悉平,民安土樂業。遂乃開倉廩假貧民,選用良吏,尉安牧養焉。 遂見齊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儉約,勸民務農桑,令口種一樹榆,百本薤、五十本蔥、一畦韭,家二母彘、五雞。民有帶持刀劍者,使賣劍買牛,賣刀買犢,曰:「何為帶牛佩犢!」春夏不得不趨田畝,秋冬課收斂,益蓄果實菱芡。勞來循行,郡中皆有蓄積,吏民皆富實。獄訟止息。 數年,上遣使者征遂,議曹王生願從。功曹以為王生素耆酒,亡節度,不可使。遂不忍逆,從至京師。王生日飲酒,不視太守。會遂引入宮,王生醉,從後呼,曰:「明府且止,願有所白。」遂還問其故,王生曰:「天子即問君何以治渤海,君不可有所陳對,宜曰『皆聖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遂受其言。既至前,上果問以治狀,遂對如王生言。天子說其有讓,笑曰:「君安得長者之言而稱之?」遂因前曰:「臣非知此,乃臣議曹教戒臣也。」上以遂年老不任公卿,拜為水衡都尉,議曹王生為水衡丞,以褒顯遂雲。水衡典上林禁苑,共張宮館,為宗廟取牲,官職親近,上甚重之。以官壽卒。 召信臣字翁卿,九江壽春人也。以明經甲科為郎,出補穀陽長。舉高第,遷上蔡長。其治視民如子,所居見稱述,超為零陵太守,病歸。復征為諫大夫,遷南陽太守,其治如上蔡。 信臣為人勤力有方略,好為民興利,務在富之。躬勸耕農,出入阡陌,止捨離鄉亭,稀有安居時。行視郡中水泉,開通溝瀆,起水門提閼凡數十處,以廣溉灌,歲歲增加,多至三萬頃。民得其利,蓄積有餘。信臣為民作均水約束,刻石立於田畔,以防分爭。禁止嫁娶送終奢靡,務出於儉約。府縣吏家子弟好游敖,不以田作為事,輒斥罷之,甚者案其不法,以視好惡。其化大行,郡中莫不耕稼力田,百姓歸之,戶口增倍,盜賊獄訟衰止。吏民親愛信臣,號之曰召父。荊州刺史奏信臣為百姓興利,郡以殷富,賜黃金四十斤。遷河南太守,治行常為第一,複數增秩賜金。 竟寧中,征為少府,列於九卿,奏請上林諸離遠宮館稀幸御者,勿復繕治共張,又奏省樂府黃門倡優諸戲,及宮館兵弩什器減過泰半。太官園種冬生蔥韭菜茹,覆以屋廡,晝夜然蘊火,待溫氣乃生。信臣以為此皆不時之物,有傷於人,不宜以奉供養,乃它非法食物,悉奏罷,省費歲數千萬。信臣年老以官卒。 元始四年,詔書祀百辟卿士有益於民者,蜀郡以文翁,九江以召父應詔書。歲時郡二千石率官屬行禮,奉祠信臣塚,而南陽亦為立祠。 卷九十牽嶗舸婌崏 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老氏稱:「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法令滋章,盜賊多有。」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原也。昔天下之罔嘗密矣,然奸軌愈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當是之時,吏治若救火揚沸,非武健嚴酷,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於職矣。故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下士聞道大笑之。」非虛言也。 漢興,破觚而為圜,斫雕而為樸,號為罔漏吞舟之魚。而吏治蒸蒸,不至於奸,黎民艾安。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高後時,酷吏獨有侯封,刻轢宗室,侵辱功臣。呂氏已敗,遂夷侯封之家。孝景時,晁錯以刻深頗用術輔其資,而七國之亂髮怒於錯,錯卒被戮。其後有郅都、甯成之倫。 郅都,河東大陽人也。以郎事文帝。景帝時為中郎將,敢直諫,面折大臣於朝。嘗從入上林,賈姬在廁,野彘入廁。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賈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復一姬進,天下所少寧姬等邪?陛下縱自輕,奈宗廟太后何?」上還,彘亦不傷賈姬。太后聞之,賜都金百斤,上亦賜金百斤,由此重都。 濟南瞷氏宗人三百餘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於是景帝拜都為濟南守。至則誅瞷氏首惡,余皆股慄。居歲余,郡中不拾遺,旁十餘郡守畏都如大府。 都為人,勇有氣,公廉,不發私書,問遺無所受,請寄無所聽。常稱曰:「已背親而出身,固當奉職死節官下,終不顧妻子矣。」 都遷為中尉,丞相條侯至貴居也,而都揖丞相。是時,民樸,畏罪自重,而都獨先嚴酷,致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目而視,號曰「蒼鷹」。 臨江王征詣中尉府對簿,臨江王欲得刀筆為書謝上,而都禁吏弗與。魏其侯使人間予臨江王。臨江王既得,為書謝上,因自殺。竇太后聞之,怒,以危法中都,都免歸家。景帝乃使使即拜都為雁門太守,便道之官,得以便宜從事。匈奴素聞郅都節,舉邊為引兵去,竟都死不近雁門。匈奴至為偶人像都,令騎馳射,莫能中,其見憚如此。匈奴患之。乃中都以漢法。景帝曰:「都忠臣。」欲釋之。竇太后曰:「臨江王獨非忠臣乎?」於是斬都也。 甯成,南陽穰人也。以郎謁者事景帝。好氣,為小吏,必陵其長吏;為人上,操下急如束濕。猾賊任威。稍遷至濟南都尉,而郅都為守。始前數都尉步入府,因吏謁守如縣令,其畏都如此。及成往,直凌都出其上。都素聞其聲,善遇,與結歡。久之,都死,後長安左右宗室多犯法,上召成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傑人皆惴恐。 武帝即位,徙為內史。外戚多毀成之短,抵罪髡鉗。是時,九卿死即死,少被刑,而成刑極,自以為不復收,及解脫,詐刻傳出關歸家。稱曰:「仕不至二千石,賈不至千萬,安可比人乎!」乃貰貣陂田千餘頃,假貧民,役使數千家。數年,會赦,致產數千萬,為任俠,持吏長短,出從數十騎。其使民,威重於郡守。 周陽由,其父趙兼以淮南王舅侯周陽,故因氏焉。由以宗家任為郎,事文帝。景帝時,由為郡守。武帝即位,吏治尚修謹,然由居二千石中最為暴酷驕恣。所愛者,撓法活之;所憎者,曲法滅之。所居郡,必夷其豪。為守,視都尉如令;為都尉,陵太守,奪之治。汲黯為忮,司馬安之文惡,俱在二千石列,同車未嘗敢均茵馮。後由為河東都尉,與其守勝屠公爭權,相告言,勝屠公當抵罪,義不受刑,自殺,而由棄市。 自甯成、周陽由之後,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治類多成、由等矣。 趙禹, 人也。以佐史補中都官,用廉為令史,事太尉周亞夫。亞夫為丞相,禹為丞相史,府中皆稱其廉平。然亞夫弗任,曰:「極知禹無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武帝時,禹以刀筆吏積勞,遷為御史。上以為能,至中大夫。與張湯論定律令,作見知,吏傳相監司以法,盡自此始。 禹為人廉裾,為吏以來,捨無食客。公卿相造請,禹終不行報謝,務在絕知友賓客之請,孤立行一意而已。見法輒取,亦不復案求官屬陰罪。嘗中廢,已為廷尉。始條侯以禹賊深,及禹為少府九卿,酷急。至晚節,事益多。吏務為嚴峻,而禹治加緩,名為平。王溫舒等後起,治峻禹。禹以老,徙為燕相,數歲,悖亂有罪,免歸。後十餘年,以壽卒於家。 義縱,河東人也。少年時嘗與張次公俱攻剽,為群盜。縱有姊,以醫幸王太后。太后問:「有子、兄弟為官者乎?」姊曰:「有弟無行,不可。」太后乃告上,上拜義姁弟縱為中郎,補上黨郡中令。治敢往,少溫籍,縣無逋事,舉第一。遷為長陵及長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貴戚。以捕按太后外孫脩成子中,上以為能,遷為河內都尉。至則族滅其豪穰氏之屬,河內道不拾遺。而張次公亦為郎,以勇悍從軍,敢深入,有功,封為岸頭侯。 甯成家居,上欲以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東為小吏時,甯成為濟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令治民。」上乃拜成為關都尉。歲余,關吏稅肄郡國出入關者,號曰:「寧見乳虎,無直甯成之怒。」其暴如此。義縱自河內遷為南陽太守,聞甯成家居南陽,及至關,甯成側行送迎,然縱氣盛,弗為禮。至郡,遂按甯氏,破碎其家。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屬皆奔亡,南陽吏民重足一跡。而平氏硃強、杜衍杜周為縱爪牙之吏,任用,遷為廷尉史。 軍數出定襄,定襄吏民亂敗,於是徙縱為定襄太守。縱至,掩定襄獄中重罪二百餘人,及賓客昆弟私入相視者亦二百餘人。縱一切捕鞠,曰「為死罪解脫」。是日皆報殺四百餘人。郡中不寒而慄,猾民佐吏為治。 時,趙禹、張湯為九卿矣,然其治尚寬,輔法而行,縱以鷹擊毛摯為治。後會更五銖錢白金起,民為奸,京師尤甚,乃以縱為右內史,王溫舒為中尉。溫舒至惡,所為弗先言縱,縱必以氣陵之,敗壞其功。其治,所誅殺甚多,然取為小治,奸益不勝,直指始出矣。吏之治以斬殺縛吏為務,閻奉以惡用矣。縱廉,其治效郅都。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不治。上怒曰:「縱以我為不行此道乎?」銜之。至冬,楊可方受告緡,縱以為此亂民,部吏捕其為可使者。天子聞,使杜式治,以為廢格沮事,棄縱市。後一歲,張湯亦死。 王溫舒,陽陵人也。少時椎埋為奸。已而試縣亭長,數廢。數為吏,以治獄至廷尉史。事張湯,遷為御史,督盜賊,殺傷甚多。稍遷至廣平都尉,擇郡中豪敢往吏十餘人為爪牙,皆把其陰重罪,而縱使督盜賊,快其意所欲得。此人雖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回,夷之,亦滅宗。以故齊趙之郊盜不敢近廣平,廣平聲為道不拾遺。上聞,遷為河內太守。 素居廣平時,皆知河內豪奸之家。及往,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馬五十匹,為驛自河內至長安,部吏如居廣平時方略,捕郡中豪猾,相連坐千餘家。上書請,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盡沒入償臧。奏行不過二日,得可,事論報,至流血十餘里。河內皆怪其奏,以為神速。盡十二月,郡中無犬吠之盜。其頗不得,失之旁郡,追求,會春,溫舒頓足漢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其好殺行威不愛人如此。 上聞之,以為能,遷為中尉。其治復放河內,徒請召猜禍吏與從事,河內則楊皆、麻戊,關中揚贛、成信等。義縱為內史,憚之,未敢恣治。及縱死,張湯敗後,徙為廷尉。而尹齊為中尉坐法抵罪,溫舒復為中尉。為人少文,居它惛惛不辯,至於中尉則心開。素習關中俗,知豪惡吏,豪惡吏盡復為用。吏苛察淫惡少年,投肝購告言奸,置伯落長以收司奸。溫舒多諂,善事有勢者;即無勢,視之如奴。有勢家,雖有奸如山,弗犯;無勢,雖貴戚,必侵辱。舞文巧,請下戶之猾,以動大豪。其治中尉如此。奸猾窮治,大氐盡靡爛獄中,行論無出者。其爪牙吏虎而冠。於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勢者為游聲譽,稱治。數歲,其吏多以權貴富。 溫舒擊東越還,議有不中意,坐以法免。是時,上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溫舒請復中尉脫卒,得數萬人作。上說,拜為少府。徙右內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坐法失官,復為右輔,行中尉,如故操。 歲余,會宛軍發,詔征豪吏。溫舒匿其吏華成,及人有變告溫舒受員騎錢,它奸利事,罪至族,自殺。其時,兩弟及兩婚家亦各自坐它罪而族。光祿勳徐自為曰:「悲夫!夫古有三族,而王溫舒罪至同時而五族乎!」溫舒死,家累千金。 尹齊,東郡茌平人也。以刀筆吏稍遷至御史。事張湯,湯數稱以為廉。武帝使督盜賊,斬伐不避貴勢。遷關都尉,聲甚於甯成。上以為能,拜為中尉。吏民益凋敝,輕齊木強少文,豪惡吏伏匿而善吏不能為治,以故事多廢,抵罪。後復為淮陽都尉。王溫舒敗後數年,病死,家直不滿五十金。所誅滅淮陽甚多,及死,仇家欲燒其屍,妻亡去,歸葬。 楊僕,宜陽人也。以千夫為吏。河南守舉為御史,使督盜賊關東,治放尹齊,以敢擊行。稍遷至主爵都尉,上以為能。南越反,拜為樓船將軍,有功,封將梁侯。東越反,上欲復使將,為其伐前勞,以書敕責之曰:「將軍之功,獨有先破石門、尋狹,非有斬將騫旗之實也,烏足以驕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為虜,掘死人以為獲,是一過也。建德、呂嘉逆罪不容於天下,將軍擁精兵不窮追,超然以東越為援,是二過也。士卒暴露連歲,為朝會不置酒,將軍不念其勤勞,而造佞巧,請乘傳行塞,因用歸家,懷銀黃,垂三組,誇鄉里,是三過也。失期內顧,以道惡為解,失尊尊之序,是四過也。欲請蜀刀,問君賈幾何,對曰率數百,武庫日出兵而陽不知,挾偽干君,是五過也。受詔不至蘭池宮,明日又不對。假令將軍之吏問之不對,令之不從,其罪何如?推此心以在外,江海之間可得信乎!今東越深入,將軍能率眾以掩過不?」僕惶恐,對曰:「願盡死贖罪!」與王溫舒俱破東越。後復與左將軍荀彘俱擊朝鮮,為彘所縛,語在《朝鮮傳》。還,免為庶人,病死。 鹹宣,楊人也。以佐史給事河東守。衛將軍青使買馬河東,見宣無害,言上,征為廄丞。官事辦,稍遷至御史及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淮南反獄,所以微文深詆殺者甚眾,稱為敢決疑。數廢數起,為御史及中丞者幾二十歲。王溫舒為中尉,而宣為左內史。其治米鹽,事小大皆關其手,自部署縣名曹寶物,官吏令丞弗得擅搖,痛以重法繩之。居官數年,一切為小治辯,然獨宣以小至大,能自行之,難以為經。中廢為右扶風,坐怒其吏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將吏卒,闌入上林中蠶室門攻亭格殺信,射中苑門,宣下吏,為大逆當族,自殺。而杜周任用。 是時,郡守尉、諸侯相、二千石欲為治者,大抵盡效王溫舒等,而吏民益輕犯法,盜賊滋起。南陽有梅免、百政,楚有段中、杜少,齊有徐勃,燕、趙之間有堅盧、范主之屬。大群至數千人,擅自號,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縛辱郡守、都尉,殺二千石,為檄告縣趨具食;小群以百數,掠鹵鄉里者不可稱數。於是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長史使督之,猶弗能禁,乃使光祿大夫范昆、諸部都尉及故九卿張德等衣繡衣,持節、虎符,發兵以興擊,斬首大部或至萬餘級。及以法誅通行飲食,坐相連郡,甚者數千人。數歲,乃頗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復聚黨阻山川,往往而群,無可奈何。於是作沈命法,曰:「群盜起不發覺,發覺而弗捕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後小吏畏誅,雖有盜弗敢發,恐不能得,坐課累府,府亦使不言。故盜賊浸多,上下相為匿,以避文法焉。 田廣明字子公,鄭人也。以郎為天水司馬。攻次遷河南都尉,以殺伐為治。郡國盜賊並起,遷廣明為淮陽太守。歲余,故城父令公孫勇與客胡倩等謀反,倩詐稱光祿大夫,從車騎數十,言使督盜賊,止陳留傳捨,太守謁見,欲收取之。廣明覺知,發兵皆捕斬焉。而公孫勇衣繡衣,乘駟馬車至圉,圉使小史侍之,亦知其非是,守尉魏不害與廄嗇夫江德、尉史蘇昌共收捕之。上封不害為當塗侯,德轑陽侯,昌蒲侯。初,四人俱拜於前,小史竊言。武帝問:「言何?」對曰:「為侯者得東歸不?」上曰:「女欲不?貴矣。女鄉名為何?」對曰:「名遺鄉。」上曰:「用遺汝矣。」於是賜小史爵關內侯,食遺鄉六百戶。 上以廣明連禽大奸,徵入為大鴻臚,擢廣明兄雲中代為淮陽太守。昭帝時,廣明將兵擊益州,還,賜爵關內侯,徙衛尉。後出為左馮翊,治有能名。宣帝初立,代蔡義為御史大夫,以前為馮翊與議定策,封昌水侯。歲余,以祁連將軍將兵擊匈奴,出塞至受降城。受降都尉前死,喪柩在堂,廣明召其寡妻與奸。既出不至質,引軍空還。下太僕杜延年簿責,廣明自殺闕下,國除。兄雲中為淮陽守,亦敢誅殺,吏民守闕告之,竟坐棄市。 田延年字子賓,先齊諸田也,徙陽陵。延年以材略給事大將軍莫府,霍光重之,遷為長史。出為河東太守,選拔尹翁歸等以為爪牙,誅鋤豪強,奸邪不敢發。以選入為大司農。會昭帝崩,昌邑王嗣立,淫亂,霍將軍憂懼,與公卿議廢之,莫敢發言。延年按劍,廷叱群臣,即日議決,語在《光傳》。宣帝即位,延年以決疑定策封陽成侯。 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賈氏以數千萬陰積貯炭葦諸下裡物。昭帝大行時,方上事暴起,用度未辦,延年奏言:「商賈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非民臣所當為。請沒入縣官。」奏可。富人亡財者皆怨,出錢求延年罪。初,大司農取民牛車三萬兩為僦,載沙便橋下,送致方上,車直千錢,延年上簿詐增僦直車二千,凡六千萬,盜取其半。焦、賈兩家告其事,下丞相府。丞相議奏延年「主守盜三千萬,不道」。霍將軍召問延年,欲為道地,延年抵曰:「本出將軍之門,蒙此爵位,無有是事。」光曰:「即無事,當窮竟。」御史大夫田廣明謂太僕杜延年:「《春秋》之義,以功覆過。當廢昌邑王時,非田子賓之言大事不成。今縣官出三千萬自乞之何哉?願以愚言白大將軍。」延年言之大將軍,大將軍曰:「誠然,實勇士也!當發大議時,震動朝廷。」光因舉手自撫心曰:「使我至今病悸!謝田大夫曉大司農,通往就獄,得公議之。」田大夫使人語延年,延年曰:「幸縣官寬我耳,何面目入牢獄,使眾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閉閣獨居齊捨,偏袒持刀東西步。數日,使者召延年詣廷尉。聞鼓聲,自刎死,國除。 嚴延年字次卿,東海下邳人也。其父為丞相掾,延年少學法律丞相府,歸為郡吏。以選除補御史掾,舉侍御史。是時,大將軍霍光廢昌邑王,尊立宣帝。宣帝初即位,延年劾奏光「擅廢立主,無人臣禮,不道」。奏雖寢,然朝廷肅焉敬憚。延年後復劾大司農田延年持兵干屬車,大司農自訟不干屬車。事下御史中丞,譴責延年何以不移書宮殿門禁止大司農,而令得出入宮。於是復劾延年闌內罪人,法至死。延年亡命。會赦出,丞相、御史府征書同日到,延年以御史書先至,詣御史府,復為掾。宣帝識之,拜為平陵令,坐殺不辜,去官。後為丞相掾,復擢好畤令。神爵中,西羌反,強弩將軍許延壽請延年為長史,從軍敗西羌,還為涿郡太守。 時,郡比得不能太守,涿人畢野白等由是廢亂。大姓西高氏、東高氏,自郡吏以下皆畏避之,莫敢與牾,鹹曰:「寧負二千石,無負豪大家。」賓客放為盜賊,發,輒入高氏,吏不敢追。浸浸日多,道路張弓拔刃,然後敢行,其亂如此。延年至,遣掾蠡吾趙繡按高氏得其死罪。繡見延年新將,心內懼,即為兩劾,欲先白其輕者觀延年意,怒,乃出其重劾。延年已知其如此矣。趙掾至,果白其輕者,延年索懷中,得重劾,即收送獄。夜入,晨將至市論殺之,先所按者死,吏皆股弁。更遣吏分考兩高,窮竟其奸,誅殺各數十人。郡中震恐,道不拾遺。 三歲,遷河南太守,賜黃金二十斤。豪強脅息,野無行盜,威震旁郡。其治務在摧折豪強,扶助貧弱。貧弱雖陷法,曲文以出之;其豪傑侵小民者,以文內之。眾人所謂當死者,一朝出之;所謂當生者,詭殺之。吏民莫能測其意深淺,戰慄不敢犯禁。按其獄,皆文致不可得反。 延年為人短小精悍,敏捷於事,雖子貢、冉有通藝於政事,不能絕也。吏忠盡節者,厚遇之如骨肉,皆親鄉之,出身不顧,以是治下無隱情。然疾惡泰甚,中傷者多,尤巧為獄文,善史書,所欲誅殺,奏成於手,中主簿親近史不得聞知。奏可論死,奄忽如神。冬月,傳屬縣囚,會論府上,流血數里,河南號曰「屠伯」。令行禁止,郡中正清。 是時,張敞為京兆尹,素與延年善。敞治雖嚴,然尚頗有縱捨,聞延年用刑刻急,乃以書諭之曰:「昔朝盧之取菟也,上觀下獲,不甚多殺。願次卿少緩誅罰,思行此術。」延年報曰:「河南天下喉咽,二周余斃,莠盛苗穢,何可不鋤也?」自矜伐其能,終不衰止。時,黃霸在穎川以寬恕為治,郡中亦平,屢蒙豐年,鳳皇下,上賢焉,下詔稱揚其行,加金爵之賞。延年素輕霸為人,及比郡為守,褒賞反在己前,心內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蟲,府丞義出行蝗,還見延年,延年曰:「此蝗豈鳳皇食邪?」義又道司農中丞耿壽昌為常平倉,利百姓,延年曰:「丞相御史不知為也,當避位去。壽昌安得權此?」後左馮翊缺,上欲征延年,符已發,為其名酷復止。延年疑少府梁丘賀毀之,心恨。會琅邪太守以視事久病,滿三月免,延年自知見廢,謂丞曰:「此人尚能去官,我反不能去邪?」又延年察獄史廉,有臧不入身,延年坐選舉不實貶秩,笑曰:「後敢復有舉人者矣!」丞義年老頗悖,素畏延年,恐見中傷。延年本嘗與義俱為丞相史,實親厚之,無意毀傷也,饋遺之甚厚。義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樂,取告至長安,上書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因飲藥自殺,以明不欺。事下御史丞按驗,有此數事,以結延年,坐怨望非謗政治不道棄市。 初,延年母從東海來,欲從延年臘,到雒陽,適見報囚。母大驚,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謁母,母閉閣不見。延年免冠頓首閣下,良久,母乃見之,因數責延年:「幸得備郡守,專治千里,不聞仁愛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顧乘刑罰多刑殺人,欲以立威,豈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頓首謝,因自為母御,歸府捨。母畢正臘,謂延年:「天道神明,人不可獨殺。我不意當老見壯子被刑戮也!行矣!去女東歸,掃除墓地耳。」遂去,歸郡,見昆弟宗人,復為言之。後歲余,果敗。東海莫不賢知其母。延年兄弟五人皆有吏材,至大官,東海號曰「萬石嚴嫗」。次弟彭祖,至太子太傅,在《儒林傳》。 尹賞字子心,巨鹿楊氏人也。以郡吏察廉為樓煩長。舉茂材、粟邑令。左馮翊薛宣奏賞能治劇,徙為頻陽令,坐殘賊免。後以御史舉為鄭令。 永始、元延間,上怠於政,貴戚驕恣,紅陽長仲兄弟交通輕俠,臧匿亡命。而北地大豪浩商等報怨,殺義渠長妻子六人,往來長安中。丞相、御史遣掾求逐黨與,詔書召捕,久之乃得。長安中奸猾浸多,閭裡少年群輩殺吏,受賕報仇,相與探丸為彈,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喪;城中薄墓塵起,剽劫行者,死傷橫道,枹鼓不絕。賞以三輔高第選守長安令,得一切便宜從事。賞至,修治長安獄,穿地方深各數丈,致令闢為郭,以大石覆其口,名為「虎穴」。乃部戶曹掾史,與鄉吏、亭長、裡正、父老、伍人,雜舉長安中輕薄少年惡子,無市籍商作務,而鮮衣凶服被鎧扞持刀兵者,悉籍記之,得數百人。賞一朝會長安吏,車數百輛,分行收捕,皆劾以為通行飲食群盜。賞親閱,見十置一,其餘盡以次內虎穴中,百人為輩,覆以大石。數日一發視,皆相枕藉死,便輿出,瘞寺門桓東。楬著其姓名,百日後,乃令死者家各自發取其屍。親屬號哭,道路皆歔欷。長安中歌之曰:「安所求子死?桓東少年場。生時諒不謹,枯骨後何葬?」賞所置皆其魁宿,或故吏善家子失計隨輕黠願自改者,財數十百人,皆貰其罪,詭令立功以自贖。盡力有效者,因親用之為爪牙,追捕甚精,甘耆奸惡,甚於凡吏。賞視事數月,盜賊止,郡國亡命散走,各歸其處,不敢窺長安。 江湖中多盜賊,以常為江夏太守,捕格江賊及所誅吏民甚多,坐殘賊免。南山群盜起,以賞為右輔都尉,遷執金吾,督大奸猾。三輔吏民甚畏之。 數年卒官。疾病且死,戒其諸子曰:「丈夫為吏,正坐殘賊免,追思其功效,則復進用矣。一坐軟弱不勝任免,終身廢棄無有赦時,其羞辱甚於貪污坐臧。慎毋然!」賞四子皆至郡守,長子立為京兆尹,皆尚威嚴,有治辦名。 贊曰:「自郅都以下皆以酷烈為聲,然都抗直,引是非,爭大體。張湯以知阿邑人主,與俱上下,時辯當否,國家賴其便。趙禹據法守正。杜周從諛,以少言為重。張湯死後,罔密事叢,浸以耗廢,九卿奉職,救過不給,何暇論繩墨之外乎!自是以至哀、平,酷吏眾多,然莫足數,此其知名見紀者也。其廉者足以為儀表,其污者方略教道,一切禁奸,亦質有文武焉。雖酷,稱其位矣。湯、周子孫貴盛,故別傳。 卷九十一牷踔炒婌崏昏 昔先王之制,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士至於皂隸、抱關、擊 者,其爵祿、奉養、宮室、車服、棺槨、祭祀、死生之制各有差品,小不得僭大,賤不得逾貴。夫然,故上下序而民志定。於是辯其土地、川澤、丘陵、衍沃、原隰之宜,教民種樹畜養;五穀六畜及至魚鱉、鳥獸、雚蒲、材干、器械之資,所以養生送終之具,靡不皆育。育之以時,而用之有節。草木未落,斧斤不入於山林;豺獺未祭,罝網不佈於野澤;鷹隼未擊,矰弋不施於徯隧。既順時而取物,然猶山不茬櫱,澤不伐夭,蟓魚 卵,鹹有常禁。所以順時宣氣,蕃阜庶物,蓄足功用,如此之備也。然後四民因其土宜,各任智力,夙興夜寐,以治其業,相與通功易事,交利而俱贍,非有征發期會,而遠近鹹足。故《易》曰「後以財成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莫大乎聖人」。此之謂也《管子》雲古之四民不得雜處。士相與言仁誼於閒宴,工相與議技巧於官府,商相與語財利於市井,農相與謀稼穡於田野,朝夕從事,不見異物而遷焉。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各安其居而樂其業,甘其食而美其服,雖見奇麗紛華,非其所習,辟猶戎翟之與於越,不相入矣。是以欲寡而事節,財足而不爭。於是在民上者,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故民有恥而且敬,貴誼而賤利。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不嚴而治之大略也。 及周室衰,禮法墮,諸侯刻桷丹楹,大夫山節藻梲,八佾舞於庭,《雍》徹於堂。其流至乎士庶人,莫不離制而棄本,稼穡之民少,商旅之民多,谷不足而貨有餘。 陵夷至乎桓、文之後,禮誼大壞,上下相冒,國異政,家殊俗,嗜欲不制,僭差亡極。於是商通難得之貨,工作亡用之器,士設反道之行,以追時好而取世資。偽民背實而要名,姦夫犯害而求利,篡弒取國者為王公,圉奪成家者為雄桀。禮誼不足以拘君子,刑戮不足以威小人。富者木土被文錦,犬馬余肉粟,而貧者短褐不完,含菽飲水。其為編戶齊民,同列而以財力相君,雖為僕虜,猶亡慍色。故夫飾變詐為奸軌者,自足乎一世之間;守道循理者,不免於饑寒之患。其教自上興,由法度之無限也。故列其行事,以傳世變雲。 昔粵王勾踐困於會稽之上,乃用蕩蠡、計然。計然曰:「知斗則修備,時用則知物,二者形則萬貨之情可得見矣。故旱則資舟,水則資車,物之理也。」推此類而修之,十年國富,厚賂戰士,遂報強吳,刷會稽之恥。范蠡歎曰:「計然之策,十用其五而得意。既以施國,吾欲施之家。」乃乘扁舟,浮江湖,變名姓,適齊為鴟夷子皮,之陶為硃公。以為陶天下之中,諸侯四通,貨物所交易也,乃治產積居,與時逐而不責於人。故善治產者,能擇人而任時。十九年之間三致千金,再散分與貧友昆弟。後年衰老,聽子孫修業而息之,遂至巨萬。故言富者稱陶硃。 子贛既學於仲尼,退而仕衛,發貯鬻財曹、魯之間。七十子之徒,賜最為饒,而顏淵簞食瓢飲,在於陋巷。子贛結駟連騎,束帛之幣聘享諸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然孔子賢顏淵而譏子贛,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意則屢中。」 白圭,周人也。當魏文侯時,李史務盡地力,而白圭樂觀時變,故人棄我取,人取我予。能薄飲食,忍嗜欲,節衣服,與用事僮僕同苦樂,趨時若猛獸摯鳥之發。故曰:「吾治生猶伊尹、呂尚之謀,孫、吳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故智不足與權變,勇不足以決斷,仁不能以取予,強不能以有守,雖欲學吾術,終不告也。」蓋天下言治生者祖白圭。 猗頓用盬鹽起,邯鄲郭縱以鑄冶成業,與王者埒富。 烏氏蠃畜牧,及眾,斥賣,求奇繒物,間獻戎王。戎王十倍其償,予畜,畜至用谷量牛馬。秦始皇令蠃比封君,以時與列臣朝請。 巴寡婦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數世,家亦不訾。清寡婦能守其業,用財自衛,人不敢犯。始皇以為貞婦而客之,為築女懷清台。 秦漢之制,列侯封君食租稅,歲率戶二百。千戶之君則二十萬,朝覲聘享出其中。庶民農工商賈,率亦歲萬息二千,百萬之家即二十萬,而更徭租賦出其中,衣食好美矣。故曰陸地牧馬二百蹄,牛千蹄角,千足羊,澤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魚波,山居千章之萩。安邑千樹棗;燕、秦千樹栗;蜀、漢、江陵千樹橘;淮北滎南河濟之間千樹萩;陳、夏千畝漆;齊、魯千畝桑麻;渭川千畝竹;及名國萬家之城,帶郭千畝畝鍾之田,若千畝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與千戶侯等。 諺曰:「以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繡文不如倚市門。」此言末業,貧者之資也。通邑大都酤一歲千釀,醯醬千瓨,漿千儋,屠牛、羊、彘千皮,谷糴千鐘,薪槁千車,船長千丈,木千章,竹竿萬個,軺車百乘,牛車千兩;木器漆者千枚,銅器千鈞,素木鐵器若卮茜千石,馬蹄噭千,牛千足,羊、彘千雙,童手指千,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細布千鈞,文采千匹,答布皮革千石,漆千大鬥,櫱曲鹽豉千合,鮐鮆千斤,鮿鮑千鈞,棗栗千石者三之,狐貂裘千皮,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它果采千種,子貸金錢千貫,節駔儈,貪賈三之,廉賈五之,亦比千乘之家,此其大率也。 蜀卓氏之先,趙人也,用鐵冶富。秦破趙,遷卓氏之蜀,夫妻推輦行。諸遷虜少有餘財,急與吏,求近處,處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狹薄。吾聞岷已之下沃野,下有踆鴟,至死不饑。民工作布,易賈。」乃求遠遷。致之臨邛,大喜,即鐵山鼓鑄,運籌算,賈滇、蜀民,富至童八百人,田池射獵之樂擬於人君。 程鄭,山東遷虜也,亦冶鑄,賈魋結民,富埒卓氏。 程、卓既衰,至成、哀間,成都羅裒訾至巨萬。初,裒賈京師,隨身數十百萬,為平陵石氏持錢。其人強力。石氏訾次如、苴,親信,厚資遣之,令往來巴、蜀,數年間致千餘萬。裒舉其半賂遺曲陽、定陵侯,依其權力,賒貸郡國,人莫敢負。擅鹽井之利,期年所得自倍,遂殖其貨。 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鐵冶為業。秦滅魏,遷孔氏南陽,大鼓鑄,規陂田,連騎游諸侯,因通商賈之利,有游閒公子之名。然其贏得過當,愈於 嗇,家致數千金,故南陽行賈盡法孔氏之雍容。 魯人俗儉嗇,而丙氏尤甚,以鐵冶起,富至巨萬。然家自父兄子弟約,俯有拾,仰有取,貰貸行賈遍郡國。鄒、魯以其故,多去文學而趨利。 齊俗賤奴虜,而刀間獨愛貴之。桀黠奴,人之所患,唯刀間收取,使之逐魚鹽商賈之利,或連車騎交守相,然愈益任之,終得其力,起數千萬。故曰「寧爵無刀」,言能使豪奴自饒,而盡其力也。刀間既衰,至成、哀間,臨淄姓偉訾五千萬。 周人既 ,而師史尤甚,轉轂百數,賈郡國,無所不至。雒陽街居在齊、秦、楚、趙之中,富家相矜以久賈,過邑不入門。設用此等,故師史能致十千萬。 師史既衰,至成、哀、王莽時,雒陽張長叔、薛子促訾亦十千萬。莽皆以為納言士,欲法武帝,然不能得其利。 宣曲任氏,其先為督道倉吏。秦之敗也,豪桀爭取金玉,任氏獨窖倉粟。楚、漢相距滎陽,民不得耕種,米石至萬,而豪桀金玉盡歸任氏,任氏以此起富。富人奢侈,而任氏折節為力田畜。人爭取賤賈,任氏獨取貴善,富者數世。然任公家約,非田畜所生不衣食,公事不畢則不得飲酒食肉。以此為閭裡率,故富而主上重之。 塞之斥也,唯橋桃以致馬千匹,牛倍之,羊萬,粟以萬鍾計。 吳、楚兵之起,長安中列侯封君行從軍旅,繼貣子錢家,子錢家以為關東成敗未決,莫肯予。唯毋鹽氏出捐千金貸,其息十之。三月,吳、楚平。一歲之中,則毋鹽氏息十倍,用此富關中。 關中富商大賈,大氐盡諸田,田牆、田蘭。韋家栗氏、安陵杜氏亦巨萬。前富者既衰,自元、成訖王莽,京師富人杜陵樊嘉,茂陵摯網,平陵如氏、苴氏,長安丹王君房,豉樊少翁、王孫大卿,為天下高訾。樊嘉五千萬,其餘皆巨萬矣。王孫卿以財養士,與雄桀交,王莽以為京司市師,漢司東市令也。 此其章章尤著者也。其餘郡國富民兼業顓利,以貨賂自行,取重於鄉里者,不可勝數。故秦楊以田農而甲一州,翁伯以脂而傾縣邑,張氏以賣醬而隃侈,質氏以灑削而鼎食,濁氏以胃脯而連騎,張裡以馬醫而擊鐘,皆越法矣。然常循守事業,積累贏利,漸有所起。至於蜀卓,宛孔,齊之刀間,公擅山川銅鐵魚鹽市井之入,運其籌策,上爭王者之利,下錮齊民之業,皆陷不軌奢僭之惡。又況掘塚搏掩,犯奸成富,曲叔、稽發、雍樂成之徒,猶夏齒列,傷化敗俗,大亂之道也。 卷九十二犛蝸來婌崏昏 古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於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孔子曰:「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百官有司奉法承令,以修所職,失職有誅,侵官有罰。夫然,故上下相順,而庶事理焉。 周室既微,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桓、文之後,大夫世權,陪臣執命。陵夷至於戰國,合從連衡,力政爭強。由是列國公子,魏有信陵、趙有平原、齊有孟嘗、楚有春申,皆借王公之勢,競為遊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周窮交魏齊之厄;信陵無忌竊符矯命,戮將專師,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諸侯,顯名天下,扼腕而游談者,以四豪為稱首。於是背公死黨之議成,守職奉上之義廢矣。 及至漢興,禁網疏闊,未之匡改也。是故代相陳豨從車千乘,而吳濞、淮南皆招賓客以千數。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屬競逐於京師,布衣遊俠劇孟、郭解之徒馳騖於閭閻,權行州域,力折公侯。眾庶榮其名跡,覬而慕之。雖其陷於刑辟,自與殺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非明王在上,視之以好惡,齊之以禮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 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國,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國之罪人也。況於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竊殺生之權,其罪已不容於誅矣。觀其溫良泛愛,振窮周急,謙退不伐,亦皆有絕異之姿。惜乎不入於道德,苟放縱於末流,殺身亡宗,非不幸也。 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後,天子切齒,衛、霍改節。然郡國豪桀處處各有,京師親戚冠蓋相望,亦古今常道,莫足言者。唯成帝時,外家王氏賓客為盛,而樓護為帥。及王莽時,諸公之間陳遵為雄,閭裡之俠原涉為魁。 硃家,魯人,高祖同時也。魯人皆以儒教,而硃家用俠聞。所臧活豪士以百數,其餘庸人不可勝言。然終不伐其能,飲其德,諸所嘗施,唯恐見之。振人不贍,先從貧賤始。家亡余財,衣不兼采,食不重味,乘不過軥牛。專趨人之急,甚於己私。既陰脫季布之厄,及布尊貴,終身不見。自關以東,莫不延頸願交。 楚田仲以俠聞,父事硃家,自以為行弗及也。田仲死後,有劇孟。 劇孟者,洛陽人也。周人以商賈為資,劇孟以俠顯。吳、楚反時,條侯為太尉,乘傳東,將至河南,得劇孟,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劇孟,吾知其無能為已。」天下騷動,大將軍得之若一敵國雲。劇孟行大類硃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戲。然孟母死,自遠方送喪蓋千乘。及孟死,家無十金之財。而符離王孟,亦以俠稱江、淮之間。是時,濟南瞷氏、陳周膚亦以豪聞。景帝聞之,使使盡誅此屬。其後,代諸白、梁韓毋辟、陽翟薛況、陝寒孺,紛紛復出焉。 郭解,河內軹人也,溫善相人許負外孫也。解父任俠,孝文時誅死。解為人靜悍,不飲酒。少時陰賊感概,不快意,所殺甚眾。以軀借友報仇,臧命作奸剽攻,休乃鑄錢掘塚,不可勝數。適有天幸,窘急常得脫,若遇赦。 及解年長,更折節為儉,以德報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為俠益甚。既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其陰賊著於心本發於睚眥如故雲。而少年慕其行,亦輒為報仇,不使知也。 解姊子負解之勢,與人飲,使之 ,非其任,強灌之。人怒,刺殺解姊子,亡去。解姊怒曰:「以翁伯時人殺吾子,賊不得!」棄其屍道旁,弗葬,欲以辱解。解使人微知賊處。賊窘自歸,具以實告解。解曰:「公殺之當,吾兒不直。」遂去其賊,罪其姊子,收而葬之。諸公聞之,皆多解之義,益附焉。 解出,人皆避,有一人獨箕踞視之。解問其姓名,客欲殺之。解曰:「居邑屋不見敬,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陰請尉史曰:「是人吾所重,至踐更時脫之。」每至直更,數過,吏弗求。怪之,問其故,解使脫之。箕踞者乃肉袒謝罪。少年聞之,愈益慕解之行。 洛陽人有相仇者,邑中賢豪居間以十數,終不聽。客乃見解。解夜見仇家,仇家曲聽。解謂仇家:「吾聞洛陽諸公在間,多不聽。今子幸而聽解,解奈何從它縣奪人邑賢大夫權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毋庸,待我去,令洛陽豪居間乃聽。」 解為人短小,恭儉,出未嘗有騎,不敢乘車入其縣庭。之旁郡國,為人請求事,事可出,出之;不可者,各令厭其意,然後乃敢嘗酒食。諸公以此嚴重之,爭為用。邑中少年及旁近縣豪夜半過門,常十餘車,請得解客舍養之。 及徙豪茂陵也,解貧,不中訾。吏恐,不敢不徙。衛將軍為言:「郭解家貧,不中徙。」上曰:「解布衣,權至使將軍,此其家不貧!」解徙,諸公送者出千餘萬。軹人楊季主子為縣掾,隔之,解兄子斷楊掾頭。解入關,關中賢豪知與不知,聞聲爭交歡。邑人又殺楊季主,季主家上書人又殺闕下。上聞,乃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陽,身至臨晉。臨晉籍少翁素不知解,因出關。籍少翁已出解,解傳太原,所過輒告主人處。吏逐跡至籍少翁,少翁自殺,口絕。久之得解,窮治所犯為,而解所殺,皆在赦前。 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郭解,生曰:「解專以奸犯公法,何謂賢?」解客聞之,殺此生,斷舌。吏以責解,解實不知殺者,殺者亦竟莫知為誰。吏奏解無罪。御史大夫公孫弘議曰:「解布衣為任俠行權,以睚眥殺人,解不知,此罪甚於解知殺之。當大逆無道。」遂族解。 自是之後,俠者極眾,而無足數者。然關中長安樊中子,槐裡趙王孫,長陵高公子,西河郭翁中,太原魯翁孺,臨淮兒長卿,東陽陳君孺,雖為俠而恂恂有退讓君子之風。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諸杜,南道仇景,東道趙佗羽公子,南陽趙調之徒,盜跖而居民間者耳,曷足道哉!此乃鄉者硃家所羞也。 萭章字子夏,長安人也。長安熾盛,街閭各有豪俠,章在城西柳市,號曰「城西萭章子夏」。為京兆尹門下督,從至殿中,侍中諸侯貴人爭欲揖章,莫與京兆尹言者。章逡循甚懼。其後京兆不復從也。 與中書令石顯相善,亦得顯權力,門車常接轂。至成帝初,石顯坐專權擅勢免官,徙歸故郡。顯資巨萬,當去,留床席器物數百萬直,欲以與章,章不受。賓客或問其故,章歎曰:「吾以布衣見哀於石君,石君家破,不能有以安也,而受其財物,此為石氏之禍,萭氏反當以為福邪!」諸公以是服而稱之。 河平中,王尊為京兆尹,捕擊豪俠,殺章及箭張回、酒市趙君都、賈子光,皆長安名豪,報仇怨養刺客者也。 樓護字君卿,齊人。父世醫也,護少隨父為醫長安,出入貴戚家。護誦醫經、本草、方術數十萬言,長者鹹愛重之,共謂曰:「以君卿之材,何不宦學乎?」由是辭其父,學經傳,為京兆吏數年,甚得名譽。 是時,王氏方盛,賓客滿門,五侯兄弟爭名,其客各有所厚,不得左右,唯護盡入其門,鹹得其歡心。結士大夫,無所不傾,其交長者,尤見親而敬,眾以是服。為人短小精辯,論議常依名節,聽之者皆竦。與谷永俱為五侯上客,長安號曰「谷子雲筆札,樓君卿脣舌」,言其見信用也。母死,送葬者致車二三千兩,閭裡歌之曰:「五侯治喪樓君卿。」 久之,平阿侯舉護方正,為諫大夫,使郡國。護假貸,多持幣帛,過齊,上書求上先人塚,因會宗族故人,各以親疏與束帛,一日數百金之費。使還,奏事稱意,擢為天水太守。數歲免,家長安中。時成都侯商為大司馬衛將軍,罷朝,欲候護,其主簿諫:「將軍至尊,不宜入閭巷。」商不聽,遂往至護家。家狹小,官屬立車下,久住移時,天欲雨,主簿謂西曹諸掾曰:「不肯強諫,反雨立閭巷!」商還,或白主簿語,商恨,以他職事去主簿,終身廢錮。 後護復以薦為廣漢太守。元始中,王莽為安漢公,專政,莽長子宇與妻兄呂寬謀以血塗莽第門,欲懼莽令歸政。發覺,莽大怒,殺宇,而呂寬亡。寬父素與護相知,寬至廣漢過護,不以事實語也。到數日,名捕寬詔書至,護執寬。莽大喜,征護入為前輝光,封息鄉侯,列子九卿。 莽居攝,槐裡大賊趙朋、霍鴻等群起,延入前輝光界,護坐免為庶人。其居位,爵祿賂遺所得亦緣手盡。既退居里巷,時五侯皆已死,年老失勢,賓客益衰。至王莽篡位,以舊恩召見護,封為樓舊裡附城。而成都侯商子邑為大司空,貴重,商故人皆敬事邑,唯護自安如舊節,邑亦父事之,不敢有闕。時請召賓客,邑居樽下,稱「賤子上壽」。坐者百數,皆離席伏,護獨東鄉正坐,字謂邑曰:「公子貴如何!」 初,護有故人呂公,無子,歸護。護身與呂公、妻與呂嫗同食。及護家居,妻子頗厭呂公。護聞之,流涕責其妻子曰:「呂公以故舊窮老托身於我,義所當奉。」遂養呂公終身。護卒,子嗣其爵。 陳遵字孟公,杜陵人也。祖父遂,字長子,宣帝微時與有故,相隨博弈,數負進。及宣帝即位,用遂,稍遷至太原太守,乃賜遂璽書曰:「制詔太原太守:官尊祿厚,可以償博進矣。妻君寧時在旁,知狀。」遂於是辭謝,因曰:「事在元平元年赦令前。」其見厚如此。元帝時,征遂為京兆尹,至廷尉。 遵少孤,與張竦伯松俱為京兆史。竦博學通達,以廉儉自守,而遵放縱不拘,操行雖異,然相親友,哀帝之末俱著名字,為後進冠。併入公府,公府掾史率皆羸車小馬,不上鮮明,而遵獨極輿馬衣服之好,門外車騎交錯。又日出醉歸,曹事數廢。西曹以故事適之,侍曹輒詣寺捨白遵曰:「陳卿今日以某事適。」遵曰:「滿百乃相聞。」故事,有百適者斥,滿百,西曹白請斥。大司徒馬宮大儒優士,又重遵,謂西曹:「此人大度士,奈何以小文責之?」乃舉遵能治三輔劇縣,補郁夷令。久之,與扶風相失,自免去。 槐裡大賊趙朋、霍鴻等起,遵為校尉,擊朋、鴻有功,封嘉威侯。居長安中,列侯近臣貴戚皆貴重之。牧守當之官,及郡國豪桀至京師者,莫不相因到遵門。 遵嗜酒,每大飲,賓客滿堂,輒關門,取客車轄投井中,雖有急,終不得去。嘗有部刺史奏事,過遵,值其方飲,刺史大窮,候遵沾醉時,突入見遵母,叩頭自白當對尚書有期會狀,母乃令從後閣出去。遵大率常醉,然事亦不廢。 長八尺餘,長頭大鼻,容貌甚偉。略涉傳記,贍於文辭。性善書,與人尺牘,主皆藏去以為榮。請求不敢逆,所到,衣冠懷之,唯恐在後。時列侯有與遵同姓字者,每至人門,曰陳孟公,坐中莫不震動,既至而非,因號其人曰陳驚坐雲。 王莽素奇遵材,在位多稱譽者,由是起為河南太守。既至官,當遣從史西,召善書吏十人於前,治私書謝京師故人。遵馮幾,口占書吏,且省官事,書數百封,親疏各有意,河南大驚。數月免。 初,遵為河南太守,而弟級為荊州牧,當之官,俱過長安富人故淮陽王外家左氏飲食作樂。後司直陳崇聞之,劾奏:「遵兄弟幸得蒙恩超等歷位,遵爵列侯,備郡守,級州牧奉使,皆以舉直察枉宣揚聖化為職,不正身自慎。始遵初除,乘籓車入閭巷,過寡婦左阿君置酒歌謳,遵起舞跳梁,頓僕坐上,暮因留宿,為侍婢扶臥。遵知飲酒飫宴有節,禮不入寡婦之門,而湛酒混餚,亂男女之別,輕辱爵位,羞污印□,惡不可忍聞。臣請皆免。」遵既免,歸長安,賓客愈盛,飲食自若。 久之,復為九江及河內都尉,凡三為二千石。而張竦亦至丹陽太守,封淑德侯。後俱免官,以列侯歸長安。竦居貧,無賓客,時時好事者從之質疑問事,論道經書而已。而遵晝夜呼號,車騎滿門,酒肉相屬。 先是,黃門郎揚雄作《酒箴》以諷諫成帝,其文為酒客難法度士,譬之於物,曰:「子猶瓶矣。觀瓶之居,居井之眉,處高臨深,動常近危。酒醪不入口,臧水滿懷,不得左右,牽於纆徽。一旦 礙,為瓽所轠,身提黃泉,骨肉為泥。自用如此,不如鴟夷。鴟夷滑稽,腹如大壺,盡日盛酒,人復借酤。常為國器,托於屬車,出入兩宮,經營公家。由是言之,酒何過乎!」遵大喜之,常謂張竦:「吾與爾猶是矣。足下諷誦經書,苦身自約,不敢差跌,而我放意自恣,浮湛俗間,官爵功名,不減於子,而差獨樂,顧不優邪!」竦曰:「人各有性,長短自裁。子欲為我亦不能,吾而效子亦敗矣。雖然,學我者易持,效子者難將,吾常道也。」 及王莽敗,二人俱客於池陽,竦為賊兵所殺。更始至長安,大臣薦遵為大司馬護軍,與歸德侯劉颯俱使匈奴。單于欲脅詘遵,遵陳利害,為言曲直,單于大奇之,遣還。會更始敗,遵留朔方,為賊所敗,時醉見殺。 原涉字巨先。祖父武帝時以豪桀自陽翟徙茂陵。涉父哀帝時為南陽太守。天下殷富,大郡二千石列官,賦斂送葬皆千萬以上,妻子通共受之,以定產業。時又少行三年喪者。及涉父死,讓還南陽賻送,行喪塚廬三年,由是顯名京師。禮畢,扶風謁請為議曹,衣冠慕之輻輳。為大司徒史丹舉能治劇,為谷口令,時年二十餘。谷口聞其名,不言而治。 先是,涉季父為茂陵秦氏所殺,涉居谷口半歲所,自劾去官,欲報仇。谷口豪桀為殺秦氏,亡命歲余,逢赦出。郡國諸豪及長安、五陵諸為氣節者皆歸慕之。涉遂傾身與相待,人無賢不肖闐門,在所閭裡盡滿客。或譏涉曰:「子本吏二千石之世,結髮自修,以行喪推財禮讓為名,正復讎取仇,猶不失仁義,何故遂自放縱,為輕俠之徒乎?」涉應曰:「子獨不見家人寡婦邪?始自約敕之時,意乃慕宋伯姬及陳孝婦,不幸一為盜賊所污,遂行淫失,知其非禮,然不能自還。吾猶此矣!」 涉自以為前讓南陽賻送,身得其名,而令先人墳墓儉約,非孝也。乃大治起塚捨,周閣重門。初,武帝時,京兆尹曹氏葬茂陵,民謂其道為京兆仟,涉慕之,乃買地開道,立表署曰南陽仟,人不肯從,謂之原氏仟。費用皆仰富人長者,然身衣服車馬才具,妻子內困。專以振施貧窮赴人之急為務。人嘗置酒請涉,涉入裡門,客有道涉所知母病避疾在裡宅者。涉即往候,叩門。家哭,涉因入吊,問以喪事。家無所有,涉曰:「但潔掃除沐浴,待涉。」還至主人,對賓客歎息曰:「人親臥地不收,涉何心鄉此!願撤去酒食。」賓客爭問所當得,涉乃側席而坐,削牘為疏,具記衣被棺木,下至飯含之物,分付諸客。諸客奔走市買,至日昳皆會。涉親閱視已,謂主人:「願受賜矣。」既共飲食,涉獨不飽,乃載棺物,從賓客往至喪家,為棺斂勞徠畢葬。其周急待人如此。後人有毀涉者曰「奸人之雄也」,喪家子即時刺殺言者。 賓客多犯法,罪過數上聞。王莽數收系欲殺,輒復赦出之。涉懼,求為卿府掾史,欲以避客。文母太后喪時,守復土校尉。已為中郎,後免官。涉欲上塚,不欲會賓客,密獨與故人期會。涉單車驅上茂陵,投暮,入其裡宅,因自匿不見人。遣奴至市買肉,奴乘涉氣與屠爭言,斫傷屠者,亡。是時,茂陵守令尹公新視事,涉未謁也,聞之大怒。知涉名豪,欲以示眾厲俗,遣兩吏脅守涉。至日中,奴不出,吏欲便殺涉去。涉迫窘不知所為。會涉所與期上塚者車數十乘到,皆諸豪也,共說尹公。尹公不聽,諸豪則曰:「原巨先奴犯法不得,使肉袒自縛,箭貫耳,詣廷門謝罪,於君威亦足矣。」尹公許之。涉如言謝,復服遣去。 初,涉寫新豐富人祁太伯為友,太伯同母弟王游公素嫉涉,時為縣門下掾,說尹公曰:「君以守令辱原涉如是,一旦真令至,君復單車歸為府吏,涉刺客如雲,殺人皆不知主名,可為寒心。涉治塚捨,奢僭逾制,罪惡暴著,主上知之。今為君計,莫若墮壞涉塚捨,條奏其舊惡,君必得真令。如此,涉亦不敢怨矣。」尹公如其計,莽果以為真令。涉由此怨王游公,選賓客,遣長子初從車二十乘劫王游公家。游公母即祁太伯母也,諸客見之皆拜,傳曰「無驚祁夫人」。遂殺游公父及子,斷兩頭去。 涉性略似郭解,外溫仁謙遜,而內隱好殺。睚眥於塵中,觸死者甚多。王莽末,東方兵起,諸王子弟多薦涉能得士死,可用。莽乃召見,責以罪惡,赦貰,拜鎮戎大尹。涉至官無幾,長安敗,郡縣諸假號起兵攻殺二千石長吏以應漢。諸假號素聞涉名,爭問原尹何在,拜謁之。時莽州牧使者依附涉者皆得活。傳送致涉長安,更始西屏將軍申徒建請涉與相見,大重之。故茂陵令尹公壞涉塚捨者為建主簿,涉本不怨也。涉從建所出,尹公故遮拜涉,謂曰:「易世矣,宜勿復相怨!」涉曰:「尹君,何一魚肉涉也!」涉用是怒,使客刺殺主簿。 涉欲亡去,申徒建內恨恥之,陽言「吾欲與原巨先共鎮三輔,豈以一吏易之哉!」賓客通言,令涉自系獄謝,建許之。賓客車數十乘共送涉至獄。建遣兵道徼取涉於車上,送車分散馳,遂斬涉,懸之長安市。 自哀、平間,郡國處處有豪桀,然莫足數。其名聞州郡者,霸陵杜君敖、池陽韓幼孺、馬領繡君賓、西河漕中叔,皆有謙退之風。王莽居懾,誅鋤豪俠,名捕漕中叔,不能得。素善強弩將軍孫建,莽疑建藏匿,泛以問建。建曰:「臣名善之,誅臣足以塞責。」莽性果賊,無所容忍,然重建,不竟問,遂不得也。中叔子少游,復以俠聞於世雲。 卷九十三犡N掖婌崏昏 漢興,佞幸寵臣,高祖時則有籍孺,孝惠有閎孺。此兩人非有材能,但以婉媚貴幸,與上臥起,公卿皆因關說。故孝惠時,郎侍中皆冠鵔鸃,貝帶,傅脂粉,化閎、籍之屬也。兩人徙家安陵。其後寵臣,孝文時士人則鄧通,宦者則趙談、北宮伯子;孝武時士人則韓嫣,宦者則李延年;孝元時宦者則弘恭、石顯;孝成時士人則張放、淳於長;孝哀時則有董賢。孝景、昭、宣時皆無寵臣。景帝唯有郎中令周仁。昭帝時,駙馬都尉秺侯金賞嗣父車騎將軍日磾爵為侯,二人之寵取過庸,不篤。宣帝時,侍中中郎將張彭祖少與帝微時同席研書,及帝即尊位,彭祖以舊恩封陽都侯,出常參乘,號為愛幸。其人謹敕,無所虧損,為其小妻所毒薨,國除。 鄧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為黃頭郎。文帝嘗夢欲上天,不能,有一黃頭郎推上天,顧見其衣尻帶後穿。覺而之漸台,以夢中陰目求推者郎,見鄧通,其衣後穿,夢中所見也。召問其名姓,姓鄧,名通。鄧猶登也,文帝甚說,尊幸之,日日異。通亦願謹,不好外交,雖賜洗沐,不欲出。於是文帝賞賜通巨萬以十數,官至上大夫。 文帝時間如通家遊戲,然通無他技能,不能有所薦達,獨自謹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人者相通,曰:「當貧餓死。」上曰:「能富通者在我,何說貧?」於是賜通蜀嚴道銅山,得自鑄錢。鄧氏錢布天下,其富如此。 文帝嘗病癰,鄧通常為上嗽吮之。上不樂,從容問曰:「天下誰最愛我者乎?」通曰:「宜莫若太子。」太子入問疾,上使太子齰癰。太子齰癰而色難之。已而聞通嘗為上齰之,太子慚,由是心恨通。 及文帝崩,景帝立,鄧通免,家居。居無何,人有告通盜出徼外鑄錢,下吏驗問,頗有,遂竟案,盡沒入之,通家尚負責數巨萬。長公主賜鄧通,吏輒隨沒入之,一簪不得著身。於是長公主乃令假衣食。竟不得名一錢,寄死人家。 趙談者,以星氣幸,北宮伯子長者愛人,故親近,然皆不比鄧通。 韓嫣字王孫,弓高侯穨當之孫也。武帝為膠東王時,嫣與上學書相愛。及上為太子,愈益親嫣。嫣善騎射,聰慧。上即位,欲事伐胡,而嫣先習兵,以故益尊貴,官至上大夫,賞賜擬鄧通。 始時,嫣常與上共臥起。江都王入朝,從上獵上林中。天子車駕蹕道未行,先使嫣乘副車,從數十百騎馳視獸。江都王望見,以為天子,辟從者,伏謁道旁。嫣驅不見。既過,江都王怒,為皇太后泣,請得歸國入宿衛,比韓嫣。太后由此銜嫣。 嫣侍,出入永巷不禁,以奸聞皇太后。太后怒,使使賜嫣死。上為謝,終不能得,嫣遂死。 嫣弟說,亦愛幸,以軍功封案道侯,巫蠱時為戾太子所殺。子增封龍雒侯、大司馬、車騎將軍,自有傳。 李延年,中山人,身及父母兄弟皆故倡也。延年坐法腐刑,給事狗監中。女弟得幸於上,號李夫人,列《外戚傳》。延年善歌,為新變聲。是時,上方興天地祠,欲造樂,令司馬相如等作詩頌。延年輒承意絃歌所造詩,為之新聲曲。而李夫人產昌邑王,延年由是貴為協律都尉,佩二千石印綬,而與上臥起,其愛幸埒韓嫣。久之,延年弟季與中人亂,出入驕恣。及李夫人卒後,其愛 ,上遂誅延年兄弟宗族。 是後,寵臣大氐外戚之家也。衛青、霍去病皆愛幸,然亦以功能自進。 石顯字君房,濟南人;弘恭,沛人也。皆少坐法腐刑,為中黃門,以選為中尚書。宣帝時任中書官,恭明習法令故事,善為請奏,能稱其職。恭為令,顯為僕射。元帝即位數年,恭死,顯代為中書令。 是時,元帝被疾,不親政事,方隆好於音樂,以顯久典事,中人無外黨,精專可信任,遂委以政。事無小大,因顯白決,貴幸傾朝,百僚皆敬事顯。顯為人巧慧習事,能探得人主微指,內深賊,持詭辯以中傷人,忤恨睚眥,輒被以危法。初元中,前將軍蕭望之及光祿大夫周堪、宗正劉更生皆給事中。望之領尚書事,知顯專權邪辟,建白以為:「尚書百官之本,國家樞機,宜以通明公正處之。武帝游宴後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宜罷中書宦官,應古不近刑人。」元帝不聽,由是大與顯忤。後皆害焉,望之自殺,堪、更生廢錮,不得復進用,語在《望之傳》。後太中大夫張猛、魏郡太守京房、御史中丞陳鹹、待詔賈捐之皆嘗奏封事,或召見,言顯短。顯求索其罪,房、捐之棄市,猛自殺於公車,鹹抵罪,髡為城旦。及鄭令蘇建得顯私書奏之,後以它事論死。自是公卿以下畏顯,重足一跡。 顯與中書僕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結為黨友,諸附倚者皆得寵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纍纍,綬若若邪!」言其兼官據勢也。 顯見左將軍馮奉世父子為公卿著名,女又為昭儀在內,顯心欲附之,薦言昭儀兄謁者逡修敕宜侍帷幄。天子召見,欲以為侍中,逡請間言事。上聞逡言顯顓權,天子大怒,罷逡歸郎官。其後御史大夫缺,群臣皆舉逡兄大鴻臚野王行能第一,天子以問顯,顯曰:「九卿無出野王者。然野王親昭儀兄,臣恐後世必以陛下度越眾賢,私後宮親以為三公。」上曰:「善,吾不見是。」乃下詔嘉美野王,廢而不用,語在《野王傳》。 顯內自知擅權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納用左右耳目,有以間己,乃時歸誠,取一信以為驗。顯嘗使至諸官有所征發,顯先自白,恐後漏盡宮門閉,請使詔吏開門。上許之。顯故投夜還,稱詔開門入。後果有上書告顯顓命矯詔開宮門,天子聞之,笑以其書示顯。顯因泣曰:「陛下過私小臣,屬任以事,群下無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類如此非一,唯獨明主知之。愚臣微賤,誠不能以一軀稱快萬眾,任天下之怨,臣願歸樞機職,受後宮掃除之役,死無所恨,唯陛下哀憐財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為然而憐之,數勞勉顯,加厚賞賜,賞賜及賂遺訾一萬萬。 初,顯聞眾人匈匈,言己殺前將軍蕭望之。望之當世名儒,顯恐天下學士姍己,病之。是時,明經著節士琅邪貢禹為諫大夫,顯使人致意,深自結納。顯因薦禹天子,歷位九卿,至御史大夫,禮事之甚備。議者於是稱顯,以為不妒譖望之矣。顯之設變詐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類也。 元帝晚節寢疾,定陶恭王愛幸,顯擁祐太子頗有力。元帝崩,成帝初即位,遷顯為長信中太僕,秩中二千石。顯失倚,離權數月,丞相御史條奏顯舊惡,及其黨牢梁、陳順皆免官。顯與妻子徙歸故郡,憂滿不食,道病死。諸所交結,以顯為官,皆廢罷。少府五鹿充宗左遷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為雁門都尉。長安謠曰:「伊徙雁,鹿徙菟,去牢與陳實無賈。」 淳於長字子鴻,魏郡元城人也。少以太后姊子為黃門郎,未進幸。會大將軍王鳳病,長侍病,晨夜扶丞左右,甚為甥舅之恩。鳳且終,以長屬托太后及帝。帝嘉長義,拜為列校尉諸曹,遷水衡都尉侍中,至衛尉九卿。 久之,趙飛燕貴幸,上欲立以為皇后,太后以其所出微,難之。長主往來通語東宮。歲余,趙皇后得立,上甚德之,乃追顯長前功,下詔曰:「前將作大匠解萬年奏請營作昌陵,罷弊海內,侍中衛尉長數白宜止徙家反故處,朕以長言下公卿,議者皆合長計。首建至策,民以康寧。其賜長爵關內侯。」後遂封為定陵侯,大見信用,貴傾公卿。外交諸侯牧守,賂遺賞賜亦累巨萬。多畜妻妾,淫於聲色,不奉法度。 初,許皇后坐執左道廢處長定宮,而後姊靡為龍額思侯夫人,寡居。長與靡私通,因取為小妻。許後因靡賂遺長,欲求復為婕妤。長受許後金錢乘輿服御物前後千餘萬,詐許為白上,立以為左皇后。靡每入長定宮,輒與靡書,戲侮許後,嫚易無不言。交通書記,賂遺連年。是時,帝舅曲陽侯王根為大司馬票騎將軍,輔政數歲,久病,數乞骸骨。長以外親居九卿位,次第當代根。根兄子新都侯王莽心害長寵,私聞長取許靡,受長定宮賂遺。莽侍曲陽侯疾,因言:「長見將軍久病,意喜,自以當代輔政,至對衣冠議語署置。」具言其罪過。根怒曰:「即如是,何不白也?」莽曰:「未知將軍意,故未敢言。」根曰:「趣白東宮。」莽求見太后,具言長驕佚,欲代曲陽侯,對莽母上車,私與長定貴人姊通,受取其衣物。太后亦怒曰:「兒至如此!往白之帝!」莽白上,上乃免長官,遣就國。 初,長為侍中,奉兩宮使,親密。紅陽侯立獨不得為大司馬輔政,立自疑為長毀譖,常怨毒長。上知之。及長當就國也,立嗣子融從長請車騎,長以珍寶因融重遺立,立因為長言。於是天子疑焉,下有司案驗。史捕融,立令融自殺以滅口。上愈疑其有大奸,遂逮長系洛陽詔獄窮治。長具服戲侮長定宮,謀立左皇后,罪至大逆,死獄中。妻子當坐者徙合浦,母若歸故郡。紅陽侯立就國。將軍、卿、大夫、郡守坐長免罷者數十人。莽遂代根為大司馬。久之,還長母及子酺於長安。後酺有罪,莽復殺之,徙其家屬歸故郡。 始,長以外親親近,其愛幸不及富平侯張放。放常與上臥起,俱為微行出入。 董賢字聖卿,雲陽人也。父恭,為御史,任賢為太子舍人。哀帝立,賢隨太子官為郎。二歲余,賢傳漏在殿下,為人美麗自喜,哀帝望見,說其儀貌,識而問之,曰:「是舍人董賢邪?」因引上與語,拜為黃門郎,由是始幸。問及其父為雲中侯,即日征為霸陵令,遷光祿大夫。賢寵愛日甚,為駙馬都尉侍中,出則參乘,入御左右,旬月間賞賜累巨萬,貴震朝廷。常與上臥起。嘗晝寢,偏藉上袖,上欲起,賢未覺,不欲動賢,乃斷袖而起。其恩愛至此。賢亦性柔和便辟,善為媚以自固。每賜洗沐,不肯出,常留中視醫藥。上以賢難歸,詔令賢妻得通引籍殿中,止賢廬,若吏妻子居官寺捨。又召賢女弟以為昭儀,位次皇后,更名其捨為椒風,以配椒房雲。昭儀及賢與妻旦夕上下,並侍左右。賞賜昭儀及賢妻亦各千萬數。遷賢父為少府,賜爵關內侯,食邑,復徙為衛尉。又以賢妻父為將作大匠,弟為執金吾。詔將作大匠為賢起大第北闕下,重殿洞門,木土之功窮極技巧,柱檻衣以綈錦。下至賢家僮僕皆受上賜,及武庫禁兵,上方珍寶。其選物上弟盡在董氏,而乘輿所服乃其副也。及至東園秘器,珠襦玉柙,豫以賜賢,無不備具。又令將作為賢起塚塋義陵旁,內為便房,剛柏題湊,外為徼道,周垣數里,門闕罘罳甚盛。 上欲侯賢而未有緣。會待詔孫寵、息夫躬等告東平王雲後謁祠祀祝詛,下有司治,皆伏其辜。上於是令躬、寵為因賢告東平事者,乃以其功下詔封賢為高安侯,躬宜陵侯,寵方陽侯,食邑各千戶。頃之,復益封賢二千戶。丞相王嘉內疑東平事冤,甚惡躬等,數諫爭,以賢為亂國制度,嘉竟坐言事下獄死。 上初即位,祖母傅太后、母丁太后皆在,兩家先貴。傅太后從弟喜先為大司馬輔政,數諫,失太后指,免官。上舅丁明代為大司馬,亦任職,頗害賢寵,及丞相王嘉死,明甚憐之。上浸重賢,欲極其位,而恨明如此,遂冊免明曰:「前東平王雲貪慾上位,祠祭祝詛,雲後舅伍宏以醫待詔,與校秘書郎楊閎結謀反逆,禍甚迫切。賴宗廟神靈,董賢等以聞,鹹伏其辜。將軍從弟侍中奉車都尉吳、族父左曹屯騎校尉宣皆知宏及栩丹諸侯王后親,而宣除用丹為御屬,吳與宏交通厚善,數稱薦宏。宏以附吳得興其噁心,因醫技進,幾危社稷,朕以恭皇后故,不忍有雲。將軍位尊任重,既不能明威立義,折消未萌,又不深疾雲、宏之惡,而懷非君上,阿為宣、吳,反痛恨雲等揚言為群下所冤,又親見言伍宏善醫,死可惜也,賢等獲封極幸。嫉妒忠良,非毀有功,於戲傷哉!蓋『君親無將,將而誅之』。是以季友鴆叔牙,《春秋》賢之;趙盾不討賊,謂之弒君。朕閔將軍陷於重刑,故以書飭。將軍遂非不改,復與丞相嘉相比,令嘉有依,得以罔上。有司致法將軍請獄治,朕惟噬膚之恩未忍,其上票騎將軍印綬,罷歸就第。」遂以賢代明為大司馬衛將軍。冊曰:「朕承天序,惟稽古建爾於公,以為漢輔。往悉爾心,統辟元戎,折衝綏遠,匡正庶事,允執其中。天下之眾,受制於朕,以將為命,以兵為威,可不慎與!」 是時,賢年二十二,雖為三公,常給事中,領尚書,百官因賢奏事。以父恭不宜在卿位,徙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弟寬信代賢為駙馬都尉。董氏親屬皆侍中諸曹奉朝請,寵在丁、傅之右矣。 明年,匈奴單于來朝,宴見,群臣在前。單于怪賢年少,以問譯,上令譯報曰:「大司馬年少,以大賢居位。」單于乃起拜,賀漢得賢臣。 初,丞相孔光為御史大夫,時賢父恭為御史,事光。及賢為大司馬,與光並為三公,上故令賢私過光。光雅恭謹,知上欲尊寵賢,及聞賢當來也,光警戒衣冠出門待,望見賢車乃卻入。賢至中門,光入閣,既下車,乃出拜謁,送迎甚謹,不敢以賓客均敵之禮。賢歸,上聞之喜,立拜光兩兄子為諫大夫、常侍。賢由是權與人主侔矣。 是時,成帝外家王氏衰廢,唯平阿侯譚子去疾,哀帝為太子時為庶子得幸,及即位,為侍中、騎都尉。上以王氏亡在位者,遂用舊恩親近去疾,復進其弟閎為中常侍,閎妻父蕭鹹,前將軍望之子也,久為郡守,病免,為中郎將。兄弟並列,賢父恭慕之,欲與結婚姻。閎為賢弟駙馬都尉寬信求鹹女為婦,鹹惶恐不敢當,私謂閎曰:「董公為大司馬,冊文言『允執其中』,此乃堯禪舜之文,非三公故事,長老見者,莫不心懼。此豈家人子所能堪邪!」閎性有知略,聞鹹言,心亦悟,乃還報恭,深達鹹自謙薄之意。恭歎曰:「我家何用負天下,而為人所畏如是!」意不說。後上置酒麒麟殿,賢父子親屬宴飲,王閎兄弟侍中、中常侍皆在側。上有酒所,從容視賢笑,曰「吾欲法堯禪舜,何如?」閎進曰:「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承宗廟,當傳子孫於亡窮。統業至重,天子亡戲言!」上默然不說,左右皆恐。於是遣閎出,後不得復侍宴。 賢第新成,功堅,其外大門無故自壞,賢心惡之。後數月,哀帝崩。太皇太后召大司馬賢,引見東廂,問以喪事調度。賢內憂,不能對,免冠謝。太后曰:「新都侯莽前以大司馬奉送先帝大行,曉習故事,吾令莽佐君。」賢頓首幸甚。太后遣使者召莽。既至,以太后指使尚書劾賢帝病不親醫藥,禁止賢不得入出宮殿司馬中。賢不知所為,詣闕免冠徒跣謝。莽使謁者以太后詔即闕下冊賢曰:「間者以來,陰陽不調,災害並臻,元元蒙辜。夫三公,鼎足之輔也,高安侯賢未更事理,為大司馬不合眾心,非所以折衝綏遠也。其收大司馬印綬,罷歸第。」即日賢與妻皆自殺,家惶恐夜葬。莽疑其詐死,有司奏請發賢棺,至獄診視。莽復風大司徒光奏:「賢質性巧佞,翼奸以獲封侯,父子專朝,兄弟並寵,多受賞賜,治第宅,造塚壙,放效無極,不異王制,費以萬萬計,國家為空虛。父子驕蹇,至不為使者禮,受賜不拜,罪惡暴著。賢自殺伏辜,死後父恭等不悔過,乃復以沙畫棺四時之色,左蒼龍,右白虎,上著金銀日月,玉衣珠璧以棺,至尊無以加。恭等幸得免於誅,不宜在中土。臣請收沒入財物縣官。諸以賢為官者皆免。」父恭、弟寬信與家屬徙合浦,母別歸故郡巨鹿。長安中小民讙嘩,鄉其第哭,幾獲盜之。縣官斥賣董氏財凡四十三萬萬。賢既見發,裸診其屍,因埋獄中。 賢所厚吏沛硃詡自劾去大司馬府,買棺衣收賢屍葬之。王莽聞之而大怒,以它罪擊殺詡。詡子浮建武中貴顯,至大司馬、司空,封侯。而王閎王莽時為牧守,所居見紀,莽敗乃去官。世祖下詔曰:「武王克殷,表商容之閭,閎修善謹敕,兵起,吏民獨不爭其頭首。今以閎子補吏。」至墨綬卒官。蕭鹹外孫雲。 贊曰:柔曼之傾意,非獨女德,蓋亦有男色焉。觀籍、閎、鄧、韓之徒非一,而董賢之寵尤盛,父子並為公卿,可謂貴重人臣無二矣。然進不由道,位過其任,莫能有終,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漢世衰於元、成,壞於哀、平。哀、平之際,國多釁矣。主疾無嗣,弄臣為輔,鼎足不強,棟干微撓。一朝帝崩,奸臣擅命,董賢縊死,丁、傅流放,辜及母后,奪位幽廢,咎在親便嬖,所任非仁賢。故仲尼著「損者三友」,王者不私人以官,殆為此也。 卷九十四上犘倥郛婌崏昏坒 匈奴,其先夏後氏之苗裔,曰淳維。唐、虞以上有山戎、獫允、薰粥,居於北邊,隨草畜牧而轉移。其畜之所多則馬、牛、羊,其奇畜則橐佗、驢、騾、 駃騠、醊駼驒奚。逐水草遷徙,無城郭常居耕田之業,然亦各有分地。無文書,以言語為約束。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菟,肉食。士力能彎弓,盡為甲騎。其俗,寬則隨畜田獵禽獸為生業,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鋌。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禮義。自君王以下鹹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壯者食肥美,老者飲食其餘。貴壯健,賤老弱。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諱而無字。 夏道衰,而公劉失其稷官,變於西戎,邑於豳。其後三百有餘歲,戎狄攻太王亶父,亶父亡走於岐下,豳人悉從亶父而邑焉,作周。其後百有餘歲,周西伯昌伐畎夷。後十有餘年,武王伐紂而營雒邑,復居於酆鎬,放逐戎夷涇、洛之北,以時入貢,名曰荒服。其後二百有餘年,周道衰,而周穆王伐畎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之後,荒服不至。於是作《呂刑》之辟。至穆王之孫懿王時,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國。中國被其苦,詩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獫允之故」;「豈不日戒,獫允孔棘」。至懿王曾孫宣王,興師命將以征伐之,詩人美大其功,曰:「薄伐獫允,至於太原」;「出車彭彭」,「城彼朔方」。是時四夷賓服,稱為中興。 至於幽王,用寵姬褒姒之故,與申侯有隙。申侯怒而與畎戎共攻殺幽王於麗山之下,遂取周之地,鹵獲而居於涇、渭之間,侵暴中國。秦襄公救周,於是周平王去酆鎬而東徙於雒邑。當時秦襄公伐戎至支,始列為諸侯。後六十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齊,齊釐公與戰於齊郊。後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燕告急齊,齊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後二十餘年,而戎翟至雒邑,伐周襄王,襄王出奔於鄭之汜邑。初,襄王欲伐鄭,故取翟女為後,與翟共伐鄭。已而黜翟後,翟後怨,而襄王繼母曰惠後,有子帶,欲立之,於是惠後與翟後、子帶為內應,開戎翟,戎翟以故得入,破逐襄王,而立子帶為王。於是戎翟或居於陸渾,東至於衛,侵盜尤甚。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於晉。晉文公初立,欲修霸業,乃興師伐戎翟,誅子帶,迎內襄王子雒邑。 當是時,秦晉為強國。晉文公攘戎翟,居於西河圜、洛之間,號曰赤翟、白翟。而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國服於秦。故隴以西有綿諸、畎戎、狄獠之戎,在岐、梁、涇、漆之北有義渠、大荔、烏氏、朐衍之戎,而晉北有林胡、樓煩之戎,燕北有東胡、山戎。各分散溪谷,自有君長,往往而聚者百有餘戎,然莫能相一。 自是之後百有餘年,晉悼公使魏絳和戎翟,戎翟朝晉。後百有餘年,趙襄子逾句注而破之,並代以臨胡貉。後與韓、魏共滅知伯,分晉地而有之,則趙有代、句注以北,而魏有西河、上郡,以與戎界邊。其後,義渠之戎築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蠶食之,至於惠王,遂拔義渠二十五城。惠王伐魏,魏盡入西河及上郡於秦。秦昭王時,義渠戎王與宣太后亂,有二子。宣太后詐而殺義渠戎王於甘泉,遂起兵伐滅義渠。於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築長城以距胡。而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射,北破林胡、樓煩,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為塞,而置雲中、雁門、代郡。其後燕有賢將秦開,為質於胡,胡甚信之。歸而襲破東胡,東胡卻千餘里。與荊軻刺秦王秦舞陽者,開之孫也。燕亦築長城,自造陽至襄平,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以距胡。當是時,冠帶戰國七,而三國邊於匈奴。其後趙將李牧時,匈奴不敢入趙邊。後秦滅六國,而始皇帝使蒙恬將數十萬之眾北擊胡,悉收河南地,因河為塞,築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雲陽,因邊山險,塹溪谷,可繕者繕之,起臨洮至遼東萬餘裡。又度河據陽山北假中。 當是時,東胡強而月氏盛。匈奴單于曰頭曼,頭曼不勝素,北徙。十有餘年而蒙恬死,諸侯畔秦,中國擾亂,諸秦所徙適邊者皆復去,於是匈奴得寬,復稍度河南與中國界於故塞。 單于有太子,名曰冒頓。後有愛閼氏,生少子,頭曼欲廢冒頓而立少子,乃使冒頓質於月氏。冒頓既質,而頭曼急擊月氏。月氏欲殺冒頓,冒頓盜其善馬,騎亡歸。頭曼以為壯,令將萬騎。冒頓乃作鳴鏑,習勒其騎射,令曰:「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行獵獸,有不射鳴鏑所射輒斬之。已而,冒頓以鳴鏑自射善馬,左右或莫敢射,冒頓立斬之。居頃之,復以鳴鏑自射其愛妻,左右或頗恐,不敢射,復斬之。頃之,冒頓出獵,以鳴鏑射單于善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頓知其左右可用,從其父單于頭曼獵,以鳴鏑射頭曼,其左右皆隨鳴鏑而射殺頭曼,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於是冒頓自立為單于。 冒頓既立,時東胡強,聞冒頓殺父自立,乃使使謂冒頓曰:「欲得頭曼時號千里馬。」冒頓問群臣,群臣皆曰:「此匈奴寶馬也,勿予。」冒頓曰:「奈何與人鄰國愛一馬乎?」遂與之。頃之,東胡以為冒頓畏之,使使謂冒頓曰:「欲得單于一閼氏。」冒頓復問左右,左右皆怒曰:「東胡無道,乃求閼氏!請擊之。」冒頓曰:「奈何與人鄰國愛一女子乎?」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東胡王愈驕,西侵。與匈奴中間有棄地莫居千餘里,各居其邊為甌脫。東胡使使謂冒頓曰:「匈奴所與我界甌脫外棄地,匈奴不能至也,吾欲有之。」冒頓問群臣,或曰:「此棄地,予之。」於是冒頓大怒,曰:「地者,國之本也,奈何予人!」諸言與者,皆斬之。冒頓上馬,令國中有後者斬,遂東襲擊東胡。東胡初輕冒頓,不為備。及冒頓以兵至,大破滅東胡王,虜其民眾、畜產。既歸,西擊走月氏,南並樓煩、白羊河南王,悉復收秦所使蒙恬所奪匈奴地者,與漢關胡河南塞,至朝那、膚施,遂侵燕、代。是時,漢方與項羽相距,中國罷於兵革,以故冒頓得自強,控弦之士三十餘萬。 自淳維以至頭曼千有餘歲,時大時小,別散分離,尚矣,其世傳不可得而次。然至冒頓,而匈奴最強大,盡服從北夷,而南與諸夏為敵國,其世姓官號可得而記雲。 單于姓攣 氏,其國稱之曰「撐犁孤塗單于」。匈奴謂天為「撐犁」,謂子為「孤塗」,單于者,廣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單于然也。置左右賢王、左右谷蠡、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匈奴謂賢曰「屠耆」,故嘗以太子為左屠耆王。自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大者萬餘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曰「萬騎」。其大臣皆世官。呼衍氏、蘭氏,其後有須卜氏,此三姓,其貴種也。諸左王將居東方,直上谷以東,接穢貉、朝鮮;右王將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氐、羌;而單于庭直代、雲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賢王、左右谷蠡最大國,左右骨都侯輔政。諸二十四長,亦各自置千長、百長、什長、裨小王、相、都尉、當戶、且渠之屬。 歲正月,諸長小會單于庭,祠。五月,大會龍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馬肥,大會蹛林,課校人畜計。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盜者沒入其家;有罪,小者軋,大者死。獄久者不滿十日,一國之囚不過數人。而單于朝出營,拜日之始生,夕拜月。其坐,長左而北向。日上戊己。其送死,有棺槨、金銀、衣裳,而無封樹喪服;近幸臣妾從死者,多至數十百人。舉事常隨月,盛壯以攻戰,月虧則退兵。其攻戰,斬首虜賜一卮酒,而所得鹵獲因以予之,得人以為奴婢。故其戰,人人自為趨利,善為誘兵以包敵。故其逐利,如鳥之集;其困敗,瓦解雲散矣。戰而扶輿死者,盡得死者家財。 後北服渾窳、屈射、丁零、隔昆、新藜之國。於是匈奴貴人大臣皆服,以冒頓為賢。 是時,漢初定,徙韓王信於代,都馬邑。匈奴大攻圍馬邑,韓信降匈奴。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晉陽下。高帝自將兵往擊之。會冬大寒雨雪,卒之墮指者十二三,於是冒頓陽敗走,誘漢兵。漢兵逐擊冒頓,冒頓匿其精兵,見其羸弱,於是漢悉兵三十二萬,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三十餘萬騎圍高帝於白登,七日,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匈奴騎,其西方盡白,東方盡駹,北方盡驪,南方盡騂馬。高帝乃使使間厚遺閼氏,閼氏乃謂冒頓曰:「兩主不相困。今得漢地,單于終非能居之。且漢主有神,單于察之。」冒頓與韓信將王黃、趙利期,而兵久不來,疑其與漢有謀,亦取閼氏之言,乃開圍一角。於是高皇帝令士皆持滿傅矢外鄉,從解角直出,得與大軍合,而冒頓遂引兵去。漢亦引兵罷,使劉敬結和親之約。 是後,韓信為匈奴將,及趙利、王黃等數背約,侵盜代、雁門、雲中。居無幾何,陳豨反,與韓信合謀擊代。漢使樊噲往擊之,復收代、雁門、雲中郡縣,不出塞。是時,匈奴以漢將數率眾往降,故冒頓常往來侵盜代地。於是高祖患之,乃使劉敬奉宗室女翁主為單于閼氏,歲奉匈奴絮繒酒食物各有數,約為兄弟以和親,冒頓乃少止。後燕王盧綰復後,率其黨且萬人降匈奴,往來苦上谷以東,終高祖世。 考惠、高後時,冒頓浸驕,乃為書,使使遺高後曰:「孤僨之君,生於沮澤之中,長於平野牛馬之域,數至邊境,願游中國。陛下獨立,孤僨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虞,願以所有,易其所無。」高後大怒,召丞相平及樊噲、季布等,議斬其使者,發兵而擊之。樊噲曰:「臣願得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問季布,布曰:「噲可斬也!前陳豨反於代,漢兵三十二萬,噲為上將軍,時匈奴圍高帝於平城,噲不能解圍。天下歌之曰:『平城之下亦誠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今歌吟之聲未絕,傷痍者甫起,而噲欲搖動天下,妄言以十萬眾橫行,是面謾也。且夷狄璧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也。」高後曰:「善。」令大謁者張澤報書曰:「單于不忘弊邑,賜之以書,弊邑恐懼。退而自圖,年老氣衰,發齒墮落,行步失度,單于過聽,不足以自污。弊邑無罪,宜在見赦。竊有御車二乘,馬二駟,以奉常駕。」冒頓得書,復使使來謝曰:「未嘗聞中國禮義,陛下幸而赦之。」因獻馬,遂和親。 至孝文即位,復修和親。其三年夏,匈奴右賢王入居河南地為寇,於是文帝下詔曰:「漢與匈奴約為昆弟,無侵害邊境,所以輸遺匈奴甚厚。今右賢王離其國,將眾居河南地,非常故。往來入塞,捕殺吏卒,驅侵上郡保塞蠻夷,令不得居其故。陵轢邊吏,入盜,甚驁無道,非約也。其發邊吏車騎八萬詣高奴,遣丞相灌嬰將擊右賢王。」右賢王走出塞,文帝幸太原。是時,濟北王反,文帝歸,罷丞相擊胡之兵。 其明年,單于遺漢書曰:「天所立匈奴大單于敬問皇帝無恙。前時皇帝言和親事,稱書意合歡。漢邊吏侵侮右賢王,右賢王不請,聽後義盧侯難支等計,與漢吏相恨,絕二主之約,離昆弟之親。皇帝讓書再至,發使以書報,不來,漢使不至。漢以其故不和,鄰國不附。今以少吏之敗約,故罰右賢王,使至西方求月氏擊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馬力強,以滅夷月氏,盡斬殺降下定之。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已為匈奴。諸引弓之民並為一家,北州以定。願寢兵休士養馬,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以應古始,使少者得成其長,老者得安其處,世世平樂。未得皇帝之志,故使郎中系虖淺奉書請,獻橐佗一,騎馬二,駕二駟。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則且詔吏民遠捨。使者至,即遣之。」六月中,來至新望之地。書至,漢議擊與和親孰便,公卿皆曰:「單于新破月氏,乘勝,不可擊也。且得匈奴地,澤鹵非可居也,和親甚便。」漢許之。 孝文前六年,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系虖淺遺朕書,云『願寢兵休士,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世世平樂』,朕甚嘉之。此古聖王之志也。漢與匈奴約為兄弟,所以遺單于甚厚。背約離兄弟之親者,常在匈奴。然右賢王事已在赦前,勿深誅。單于若稱書意,明告諸吏,使無負約,有信,敬如單于書。使者言單于自將並國有功,甚苦兵事。服繡袷綺衣、長襦、錦袍各一,比疏一,黃金飭具帶一,黃金犀毘一,繡十匹,錦二十匹,赤綈、綠繒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謁者令肩遺單于。」 後頃之,冒頓死,子稽粥立,號曰老上單于。 老上稽粥單于初立,文帝復遣宗人女翁主為單于閼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說傅翁主。說不欲行,漢強使之。說曰:「必我也,為漢患者」。中行說既至,因降單于,單于愛幸之。 初,單于好漢繒絮食物,中行說曰:「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然所以強之者,以衣食異,無仰於漢。今單于變俗好漢物,漢物不過什二,則匈奴盡歸於漢矣。其得漢絮繒,以馳草棘中,衣褲皆裂弊,以視不如旃裘堅善也;得漢食物皆去之,以視不如重酪之便美也。」於是說教單于左右疏記,以計識其人眾畜牧。 漢遺單于書,以尺一牘,辭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所以遺物及言語云云。中行說令單于以尺二寸牘,及印封皆令廣長大,倨驁其辭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敬問漢皇帝無恙」,所以遺物言語亦云雲。 漢使或言匈奴俗賤老,中行說窮漢使曰:「而漢俗屯戍從軍當發者,其親豈不自奪溫厚肥美繼送飲食行者乎?」漢使曰:「然。」說曰:「匈奴明以攻戰為事,老弱不能鬥,故以其肥美飲食壯健以自衛,如此父子各得相保,何以言匈奴輕老也?」漢使曰:「匈奴父子同穹廬臥。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盡妻其妻。無冠帶之節、闕庭之禮。」中行說曰:「匈奴之俗,食畜肉,飲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飲水,隨時轉移。故其急則人習騎射,寬則人樂無事。約束徑,易行;君臣簡,可久。一國之政猶一體也。父兄死,則妻其妻,惡種姓之失也。故匈奴雖亂,必立宗種。今中國雖陽不取其父兄之妻,親屬益疏則相殺,至到易姓,皆從此類也。且禮義之弊,上下交怨,而室屋之極,生力屈焉。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築城郭以自備,故其民急則不習戰攻,緩則罷於作業,嗟土室之人,顧無喋喋占占,冠固何當!」自是之後,漢使欲辯論者,中行說輒曰:「漢使毋多言,顧漢所輸匈奴繒絮米櫱,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何以言為乎?且所給備善則已,不備善而苦惡,則候秋孰,以騎馳蹂乃稼穡也。」日夜教單于候利害處。 孝文十四年,匈奴單于十四萬騎入朝那蕭關,殺北地都尉卬,虜人民畜產甚多,遂至彭陽。使騎兵入燒回中宮,候騎至雍甘泉。於是文帝以中尉周捨、郎中令張武為將軍,發車千乘,十萬騎,軍長安旁以備胡寇。而拜昌侯盧卿為上郡將軍,甯侯魏脩為北地將軍,隆慮侯周灶為隴西將軍,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成侯董赤為將軍,大發車騎往擊胡。單于留塞內月餘,漢逐出塞即還,不能有所殺。匈奴日以驕,歲入邊,殺略人民甚眾,雲中、遼東最甚,郡萬餘人。漢甚患之,乃使使遺匈奴書,單于亦使當戶報謝,復言和親事。 孝文後二年,使使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當戶且渠雕渠難、郎中韓遼遺朕馬二匹,已至,敬愛。先帝制,長城以北引弓之國受令單于,長城以內冠帶之室朕亦制之,使萬民耕織,射獵衣食,父子毋離,臣主相安,俱無暴虐。今聞渫惡民貪降其趨,背義絕約,忘萬民之命,離兩主之歡,然其事已在前矣。書云『二國已和親,兩主歡說,寢兵休卒養馬,世世昌樂,翕然更始』,朕甚嘉之。聖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長,各保其首領,而終其天年。朕與單于俱由此道,順天恤民,世世相傳,施之無窮,天下莫不鹹便。漢與匈奴鄰敵之國,匈奴處北地,寒,殺氣早降,故詔吏遺單于秫櫱金帛綿絮它物歲有數。今天下大安,萬民熙熙,獨朕與單于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細故,謀臣計失,皆不足以離昆弟之歡。朕聞天不頗覆,地不偏載。朕與單于皆捐細故,俱蹈大道,墮壞前惡,以圖長久,使兩國之民若一家子。元元萬民,下及魚鱉,上及飛鳥,跂行喙息蠕動之類,莫不就安利,避危殆。故來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朕釋逃虜民,單于毋言章尼等。朕聞古之帝王,約分明而不食言。單于留志,天下大安,和親之後,漢過不先。單于其察之。」 單于既約和親,於是制詔御史:「匈奴大單于遺朕書,和親已定,亡人不足以益眾廣地,匈奴無入塞,漢無出塞,犯今約者殺之,可以久親,後無咎,俱便。朕已許。其佈告天下,使明知之。」 後四年,老上單于死,子軍臣單于立,而中行說復事之。漢復與匈奴和親。 軍臣單于立歲余,匈奴復絕和親,大入上郡、雲中各三萬騎,所殺略甚眾。於是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代屯句注,趙屯飛狐口,緣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寇。又置三將軍,軍長安西細柳、渭北棘門、霸上以備胡。胡騎入代句注邊,烽火通於甘泉、長安。數月,漢兵至邊,匈奴亦遠塞,漢兵亦罷。後歲余,文帝崩,景帝立,而趙王遂乃陰使於匈奴。吳、楚反,欲與趙合謀入邊。漢圍破趙,匈奴亦止。自是後,景帝復與匈奴和親,通關市,給遺單于,遣翁主如故約。終景帝世,時時小入盜邊,無大寇。 武帝即位,明和親約束,厚遇關市,饒給之。匈奴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 漢使馬邑人聶翁壹間闌出物與匈奴交易,陽為賣馬邑城以誘單于。單于信之,而貪馬邑財物,乃以十萬騎入武州塞。漢伏兵三十餘萬馬邑旁,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護國將軍以伏單于。單于既入漢塞,未至馬邑百餘里,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時雁門尉史行徼,見寇,保此亭,單于得,欲刺之。尉史知漢謀,乃下,具告單于。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為天王。漢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單于不至,以故無所得。將軍王恢部出代擊胡輜重,聞單于還,兵多,不敢出。漢以恢本建造兵謀而不進,誅恢。自是後,凶奴絕和親,攻當路塞,往往入盜於邊,不可勝數。然匈奴貪,尚樂關市,嗜漢財物,漢亦通關市不絕以中之。 自馬邑軍後五歲之秋,漢使四將各萬騎擊胡關市下。將軍衛青出上谷,至龍城,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出雲中,無所得。公孫敖出代郡,為胡所敗七千。李廣出雁門,為胡所敗,匈奴生得廣,廣道亡歸。漢囚敖、廣,敖、廣贖為庶人。其冬,匈奴數千人盜邊,漁陽尤甚。漢使將軍韓安國屯漁陽備胡。其明年秋,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守,略二千餘人。又敗漁陽太守軍千餘人,圍將軍安國。安國時千餘騎亦且盡,會燕救之,至,匈奴乃去,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於是漢使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雁門,李息出代郡,擊胡,得首虜數千。其明年,衛青復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子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羊百餘萬。於是漢遂取河南地,築朔方,復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而為固。漢亦棄上谷之鬥辟縣造陽地以予胡。是歲,元朔二年也。 其後冬,軍臣單于死,其弟左右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于,攻敗軍臣單于太子於單。於單亡降漢,漢封於單為陟安侯,數月死。 伊稚斜單于既立,其夏,匈奴數萬騎入代郡,殺太守共友,略千餘人。秋,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其明年,又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萬騎,殺略數千人。匈奴右賢王怨漢奪之河南地而築朔方,數寇盜邊,及入河南,侵擾朔方,殺略吏民甚眾。 其明年春,漢遣衛青將六將軍十餘萬人出朔方高闕。右賢王以為漢兵不能至,飲酒醉。漢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圍右賢王。右賢王大驚,脫身逃走,精騎往往隨後去。漢將軍得右賢王人眾男女萬五千人,裨小王十餘人。其秋,匈奴萬騎入代郡,殺都尉硃央,略千餘人。 其明年春,漢復遣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十餘萬騎,仍再出定襄數百里擊匈奴,得首虜前後萬九千餘級,而漢亦亡兩將軍,三千餘騎。右將軍建得以身脫,而前將軍翕侯趙信兵不利,降匈奴。趙信者,故胡小王,降漢,漢封為翕侯,以前將軍與右將軍並軍,介獨遇單于兵,故盡沒。單于既得翕侯,以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與謀漢。信教單于益北絕幕,以誘罷漢兵,徼極而取之,毋近塞。單于從之。其明年,胡數萬騎入上谷,殺數百人。 明年春,漢使票騎將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過焉耆山千餘里,得胡首虜八千餘級,得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票騎將軍復與合騎侯數萬騎出隴西、北地二千里,過居延,攻祁連山,得胡首虜三萬餘級,裨小王以下十餘人。是時,匈奴亦來入代郡、雁門,殺略數百人。漢使博望侯及李將軍廣出右北平,擊匈奴左賢王。左賢王圍李廣,廣軍四千人死者過半,殺虜亦過當。會博望侯軍救至,李將軍得脫,盡亡其軍。合騎侯後票騎將軍期,及博望侯皆當死,贖為庶人。 其秋,單于怒昆邪王、休屠王居西方為漢所殺虜數萬人,欲召誅之。昆邪、休屠王恐,謀降漢,漢使票騎將軍迎之。昆邪王殺休屠王,並將其眾降漢,凡四萬餘人,號十萬。於是漢已得昆邪,則隴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關東貧民處所奪匈奴河南地新秦中以實之,而減北地以西戍卒半。明年春,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數萬騎,殺略千餘人。 其明年春,漢謀以為「翕侯信為單于計,居幕北,以為漢兵不能至」。乃粟馬,發十萬騎,私負從馬凡十四萬匹,糧重不與焉。令大將軍青、票騎將軍去病中分軍,大將軍出定襄,票騎將軍出代,鹹約絕幕擊匈奴。單于聞之,遠其輜重,以精兵待於幕北。與漢大將軍接戰一日,會暮,大風起,漢兵縱左右翼圍單于。單于自度戰不能與漢兵,遂獨與壯騎數百潰漢圍西北遁走。漢兵夜追之不得,行捕斬首虜凡萬九千級,北至DB3F顏山趙信城而還。 單于之走,其兵往往與漢軍相亂而隨單于。單于久不與其大眾相得,右谷蠡王以為單于死,乃自立為單于。真單于復得其眾,右谷蠡乃去號,復其故位。 票騎之出代二千餘里,與左王接戰,漢兵得胡首虜凡七萬餘人,左王將皆遁走。票騎封於狼居胥山,禪姑衍,臨翰海而還。 是後,匈奴遠遁,而幕南無王庭。漢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萬人,稍蠶食,地接匈奴以北。 初,漢兩將大出圍單于,所殺虜八九萬,而漢士物故者亦萬數,漢馬死者十餘萬匹。匈奴雖病,遠去,而漢馬亦少,無以復往。單于用趙信計,遣使好辭請和親。天子下其議,或言和親,或言遂臣之。丞相長史任敞曰:「匈奴新困,宜使為外臣,朝請於邊。」漢使敞使於單于。單于聞敞計,大怒,留之不遣。先是,漢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單于亦輒留漢使相當。漢方復收士馬,會票騎將軍去病死,於是漢久不北擊胡。 數歲,伊稚斜單于立十三年死,子烏維立為單于。是歲,元鼎三年也。烏維單于立,而漢武帝始出巡狩郡縣。其後漢方南誅兩越,不擊匈奴,匈奴亦不入邊。 烏維立三年,漢已滅兩越,遣故太僕公孫賀將萬五千騎出九原二千餘里,至浮苴井,從票侯趙破奴萬餘騎出令居數千里,至匈奴河水,皆不見匈奴一人而還。 是時,天子巡邊,親至朔方,勒兵十八萬騎以見武節,而使郭吉風告單于。既至匈奴,匈奴主客問所使,郭吉卑體好言曰:「吾見單于而口言。」單于見吉,吉曰:「南越王頭已懸於漢北闕下。今單于即能前與漢戰,天子自將兵待邊;即不能,亟南面而臣子漢。何但遠走,亡匿於幕北寒苦無水草之地為?」語卒,單于大怒,立斬主客見者,而留郭吉不歸,遷辱之北海上。而單于終不肯為寇於漢邊,休養士馬,習射獵,數使使好辭甘言求和親。 漢使王烏等窺匈奴。匈奴法,漢使不去節、不以墨黥其面,不得入穹廬。王烏,北地人,習胡俗,去其節,黥面入廬。單于愛之,陽許曰:「吾為遣其太子入質於漢,以求和親。」 漢使楊信使於匈奴。是時,漢東拔濊貉、朝鮮以為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隔絕胡與羌通之路。又西通月氏、大夏,以翁主妻烏孫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又北益廣田至眩雷為塞,而匈奴終不敢以為言。是歲,翕侯信死,漢用事者以匈奴已弱,可臣從也。楊信為人剛直屈強,素非貴臣也,單于不親。欲召入,不肯去節,乃坐穹廬外見楊信。楊信說單于曰:「即欲和親,以單于太子為質於漢。」單于曰:「非故約。故約,漢常遣翁主,給繒絮、食物有品,以和親,而匈奴亦不復擾邊。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為質,無幾矣。」匈奴俗,見漢使非中貴人,其儒生,以為欲說,折其辭辯;少年,以為欲刺,折其氣。每漢兵入匈奴,匈奴輒報償。漢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漢使,必得當乃止。 楊信既歸,漢使王烏等如匈奴。匈奴復諂以甘言,欲多得漢財物,紿王烏曰:「吾欲入漢見天子,面相結為兄弟。」王烏歸報漢,漢為單于築邸於長安。匈奴曰:「非得漢貴人使,吾不與誠語。」匈奴使其貴人至漢,病,服藥欲愈之,不幸而死。漢使路充國佩二千石印綬使,送其喪,厚幣直數千金。單于以為漢殺吾貴使者,乃留路充國不歸。諸所言者,單于特空紿王烏,殊無意入漢、遣太子來質。於是匈奴數使奇兵侵犯漢邊,漢乃拜郭昌為拔胡將軍,乃浞野侯屯朔方以東,備胡。 烏維單于立十歲死,子詹師廬立,年少,號為兒單于。是歲,元封六年也。自是後,單于益西北,左方兵直雲中,右方兵直酒泉、敦煌。 單于立,漢使兩使,一人吊單于,一人吊右賢王,欲以乖其國。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將致單于。單于怒而悉留漢使。漢使留匈奴者前後十餘輩,而匈奴使來漢,亦輒留之相當。 是歲,漢使貳師將軍西伐大宛,而令因杅將軍築受降城。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饑寒死,(而)[兒]單于年少,好殺伐,國中多不安。左大都尉欲殺單于,使人間告漢曰:「我欲殺單于降漢,漢遠,漢即來兵近我,我即發。」初漢聞此言,故築受降城。猶以為遠。 其明年春,漢使野時侯破奴將二萬騎出朔方北二千餘里,期至浚稽山而還。浞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發而覺,單于誅之,發兵擊浞野侯。浞野侯行捕首虜數千人。還,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八萬騎圍之。浞野侯夜出自求水,匈奴生得浞野侯,因急擊其軍。軍吏畏亡將而誅,莫相勸而歸,軍遂沒於匈奴。單于大喜,遂遣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侵入邊而去。明年,單于欲自攻受降城,未到,病死。 單于立三歲而死。子少,匈奴乃立其季父烏維單于弟右賢王句黎湖為單于。是歲,太初三年也。 句黎湖單于立,漢使光祿勳徐自為出五原塞數百里,遠者千里,築城障列亭至盧朐,而使游擊將軍韓說、長平侯衛伉屯其旁,使強弩都尉路博德築居延澤上。 其秋,匈奴大人云中、定襄、五原、朔方,殺略數千人,敗數二千石而去,行壞光祿所築亭障。又使右賢王入酒泉、張掖,略數千人。會任文擊救,盡復失其所得而去。聞貳師將軍破大宛,斬其王還,單于欲遮之,不敢,其冬病死。 句黎湖單于立一歲死,其弟左大都尉且 侯立為單于。 漢既誅大宛,威震外國,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詔曰:「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高後時單于書絕悖逆。昔齊襄公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是歲,太初四年也。 且 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盡歸漢使之不降者路充國等於漢。單于乃自謂:「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漢天子,我丈人行。」漢遣中郎將蘇武厚幣賂遺單于,單于益驕,禮甚倨,非漢所望也。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歸漢。 其明年,漢使貳師將軍將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得首虜萬餘級而還。匈奴大圍貳師,幾不得脫。漢兵物故什六七。漢又使因杅將軍出西河,與強弩都尉會涿邪山,亡所得。使騎都尉李陵將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千餘里,與單于會,合戰,陵所殺傷萬餘人,兵食盡,欲歸,單于圍陵,陵降匈奴,其兵得脫歸漢者四百人。單于乃貴陵,以其女妻之。 後二歲,漢使貳師將軍六萬騎、步兵七萬,出朔方;強弩都尉路博德將萬餘人,與貳師會,游擊將軍說步兵三萬人,出五原;因杅將軍敖將騎萬,步兵三萬人,出雁門。匈奴聞,悉遠其累重於余吾水北,而單于以十萬待水南,與貳師接戰。貳師解而引歸,與單于連鬥十餘日,游擊亡所得。因杅與左賢王戰,不利,引歸。 明年,且 侯單于死,立五年,長子左賢王立為狐鹿姑單于。是歲,太始元年也。 初,且 侯兩子,長為左賢王,次為左大將,病且死,言立左賢王。左賢王未至,貴人以為有病,更立左大將為單于。左賢王聞之,不敢進。左大將使人召左賢王而讓位焉。左賢王辭以病,左大將不聽,謂曰:「即不幸死,傳之於我。」左賢王許之,遂立為狐鹿姑單于。 狐鹿姑單于立,以左大將為左賢王,數年病死,其子先賢撣不得代,更以為日逐王。日逐王者,賤於左賢王。單于自以其子為左賢王。單于既立六年,而匈奴入上谷、五原,殺略吏民。其年,匈奴復入五原、酒泉,殺兩部都尉。於是漢遣貳師將軍七萬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將三萬餘人出西河,重合侯莽通將四萬騎出酒泉千餘里。單于聞漢兵大出,悉遣其輜重,徙趙信城北邸郅居水。左賢王驅其人民度余吾水六七百里,居兜銜山。單于自將精兵左安侯度姑且水。 御史大夫軍至追邪徑,無所見,還。匈奴使大將與李陵將三萬餘騎追漢軍,至浚稽山合,轉戰九日,漢兵陷陳卻敵,殺傷虜甚眾。至蒲奴水,虜不利,還去。 重合侯軍至天山,匈奴使大將偃渠與左右呼知王將二萬餘騎要漢兵,見漢兵強,引去。重合侯無所得失。是時,漢恐車師兵遮重合侯,乃遣闓陵侯將兵別圍車師,盡得其王民眾而還。 貳師將軍將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與衛律將五千騎要擊漢軍於夫羊句山狹。貳師遣屬國胡騎二千與戰,虜兵壞散,死傷者數百人。漢軍乘勝追北,至范夫人城,匈奴奔走,莫敢距敵。會貳師妻子坐巫蠱收,聞之憂懼。其掾胡亞夫亦避罪從軍,說貳師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還不稱意,適與獄會,郅居以北可復得見乎?」貳師由是狐疑,欲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虜已去,貳師遣護軍將二萬騎度郅居之水。一日,逢左賢王左大將,將二萬騎與漢軍合戰一日,漢軍殺左大將,虜死傷甚眾。軍長史與決眭都尉煇渠侯謀曰:「將軍懷異心,欲危眾求功,恐必敗。」謀共執貳師。貳師聞之,斬長史,引兵還至速邪烏燕然山。單于知漢軍勞倦,自將五萬騎遮擊貳師,相殺傷甚眾。夜塹漢軍前,深數尺,從後急擊之,軍大亂敗,貳師降。單于素知其漢大將貴臣,以女妻之,尊寵在衛律上。 其明年,單于遣使遺漢書云:「南有大漢,北有強胡。胡者,天之驕子也,不為小禮以自煩。今欲與漢闓大關,取漢女為妻,歲給遺我櫱酒萬石,稷米五千斛,雜繒萬匹,它如故約,則邊不相盜矣。」漢遣使者報送其使,單于使左右難漢使者,曰:「漢,禮義國也。貳師道前太子發兵反,何也?」使者曰:「然。乃丞相私與太子爭鬥,太子發兵欲誅丞相,丞相誣之,故誅丞相。此子弄父兵,罪當笞,小過耳。孰與冒頓單于身殺其父代立,常妻後母,禽獸行也!」單于留使者,三歲乃得還。 貳師在匈奴歲余,衛律害其寵,會母閼氏病,律飭胡巫言先單于怒,曰:「胡故時祠兵,常言得貳師以社,今何故不用?」於是收貳師,貳師罵曰:「我死必滅匈奴!」遂屠貳師以祠。會連雨雪數月,畜產死,人民疫病,谷稼不熟,單于恐,為貳師立祠室。 自貳師沒後,漢新失大將軍士卒數萬人,不復出兵。三歲,武帝崩。前此者,漢兵深入窮追二十餘年,匈奴孕重惰殰,罷極苦之。自單于以下常有欲和親計。 後三年,單于欲求和親,會病死。初,單于有異母弟為左大都尉,賢,國人鄉之,母閼氏恐單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殺之。左大都尉同母兄怨,遂不肯復會單于庭。又單于病且死,謂諸貴人:「我子少,不能治國,立弟右谷蠡王。」及單于死,衛律等與顓渠閼氏謀,匿單于死,詐矯單于令,與貴人飲盟,更立子左谷蠡王為壺衍 單于。是歲,始元二年也。 壺衍 單于既立,風謂漢使者,言欲和親。左賢王、右谷蠡王以不得立怨望,率其眾欲南歸漢。恐不能自致,即脅盧屠王,欲與西降烏孫,謀擊匈奴。盧屠王告之,單于使人驗問,右谷蠡王不服,反以其罪罪盧屠王,國人皆冤之。於是二王去居其所,未嘗肯會龍城。 後二年秋,匈奴入代,殺都尉。單于年少初立,母閼氏不正,國內乖離,常恐漢兵襲之。於是衛律為單于謀:「穿井築城,治樓以藏谷,與秦人守之。漢兵至,無奈我何。」即穿井數百,伐材數千。或曰胡人不能守城,是遺漢糧也,衛律於是止,乃更謀歸漢使不降者蘇武、馬宏等。馬宏者,前副光祿大夫王忠使西國,為匈奴所遮,忠戰死,馬宏生得,亦不肯降。故匈奴歸此二人,欲以通善意。是時,單于立三歲矣。 明年,匈奴發左右部二萬騎,為四隊,併入邊為寇。漢兵追之,斬首獲虜九千人,生得甌脫王,漢無所失亡。匈奴見甌脫王在漢,恐以為道擊之,即西北遠去,不敢南逐水草,發人民屯甌脫。明年,復遣九千騎屯受降城以備漢,北橋余吾,令可度,以備奔走。是時,衛律已死。衛律在時,常言和親之利,匈奴不信,及死後,兵數困,國益貧。單于弟左谷蠡王思衛律言,欲和親而恐漢不聽,故不肯先言,常使左右風漢使者。然其侵盜益希,遇漢使愈厚,欲以漸致和親,漢亦羈縻之。其後,左谷蠡王死。明年,單于使犁污王窺邊,言酒泉、張掖兵益弱,出兵試擊,冀可復得其地。時漢先得降者,聞其計,天子詔邊警備。後無幾,右賢王、犁污王四千騎分三隊,入日勒、屋蘭、番和。張掖太守、屬國都尉發兵擊,大破之,得脫者數百人。屬國千長義渠王騎士射殺犁污王,賜黃金二百斤,馬二百匹,因封為犁污王。屬國都尉郭忠封成安侯。自是後,匈奴不敢入張掖。 其明年,匈奴三千餘騎入五原,略殺數千人,後數萬騎南旁塞獵,行攻塞外亭障,略取吏民去。是時,漢邊郡烽火候望精明,匈奴為邊寇者少利,希復犯塞。漢復得匈奴降者,言烏桓嘗發先單于塚,匈奴怨之,方發二萬騎擊烏桓。大將軍霍光欲發兵邀擊之,以問護軍都尉趙充國。充國以為:「烏桓間數掑w塞,今匈奴擊之,於漢便。又匈奴希寇盜,北邊幸無事。蠻夷自相攻擊,而發兵要之,招寇生事,非計也。」光更問中郎將范明友,明友言可擊。於是拜明友為度遼將軍,將二萬騎出遼東。匈奴聞漢兵至,引去。初,光誡朋友:「兵不空出,即後匈奴,遂擊烏桓。」烏桓時新中匈奴兵,明友既後匈奴,因乘烏桓敝,擊之,斬首六千餘級,獲三王首,還,封為平陵侯。 匈奴由是恐,不能出兵。即使使之烏孫,求欲得漢公主。擊烏孫,取車延、惡師地。烏孫公主上書,下公卿議救,未決。昭帝崩,宣帝即位,烏孫昆彌復上書言:「連為匈奴所侵削,昆彌願發國半精兵人馬五萬匹,盡力擊匈奴,唯天子出兵,哀救公主!」本始二年,漢大發關東輕銳士,選郡國吏三百石伉健習騎射者,皆從軍。遣御史大夫田廣明為祁連將軍,四萬餘騎,出西河;度遼將軍范明友三萬餘騎,出張掖;前將軍韓增三萬餘騎,出雲中;後將軍趙充國為蒲類將軍,三萬餘騎,出酒泉;雲中太守田順為虎牙將軍,三萬餘騎,出五原:凡五將軍,兵十餘萬騎,出塞各二千餘里。及校尉常惠使護髮兵烏孫西域,昆彌自將翕侯以下五萬餘騎從西方入,與五將軍兵凡二十餘萬眾。匈奴聞漢兵大出,老弱奔走,驅畜產遠遁逃,是以五將少所得。 度遼將軍出塞千二百餘里,至蒲離候水,斬首捕虜七百餘級,鹵獲馬、牛、羊萬餘。前將軍出塞千二百餘里,至烏員,斬首捕虜,至候山百餘級,鹵馬、牛、羊二千餘。蒲類將軍兵當與烏孫合擊匈奴蒲類澤,烏孫先期至而去,漢兵不與相及。蒲類將軍出塞千八百餘里,西去候山,斬首捕虜,得單于使者蒲陰王以下三百餘級,鹵馬、牛、羊七千餘。聞虜已引去,皆不至期還。天子蒲其過,寬而不罪。祁連將軍出塞千六百里,至雞秩山,斬首捕虜十九級,獲牛、馬、羊百餘。逢漢使匈奴還者冉弘等,言雞秩山西有虜眾,祁連即戒弘,使言無虜,欲還兵。御史屬公孫益壽諫,以為不可,祁連不聽,遂引兵還。虎牙將軍出塞八百餘里,至丹余吾水上,即止兵不進,斬首捕虜千九百餘級,鹵馬、牛、羊七萬餘,引兵還。上以虎牙將軍不至期,詐增鹵獲,而祁連知虜在前,逗留不進,皆下吏自殺。擢公孫益壽為侍御史。校尉常惠與烏孫兵至右谷蠡庭,獲單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污都尉、千長、將以下三萬九千餘級,虜馬、牛、羊、驢、騾、橐駝七十餘萬。漢封惠為長羅侯。然匈奴民眾死傷而去者,及畜產遠移死亡不可勝數。於是匈奴遂衰耗,怨烏孫。 其冬,單于自將萬騎擊烏孫,頗得老弱,欲還。會天大雨雪,一日深丈餘,人民畜產凍死,還者不能什一。於是丁令乘弱攻其北,烏桓入其東,烏孫擊其西。凡三國所殺數萬級,馬數萬匹,牛、羊甚眾。又重以餓死,人民死者什三,畜產什五,匈奴大虛弱,諸國羈屬者皆瓦解,攻盜不能理。其後漢出三千餘騎,為三道,併入匈奴,捕虜得數千人還。匈奴終不敢取當,茲欲鄉和親,而邊境少事矣。 壺衍 單于立十七年死,弟左賢王立,為虛閭權渠單于。是歲,地節二年也。 虛閭權渠單于立,以右大將女為大閼氏,而黜前單于所幸顓渠閼氏。顓渠閼氏父左大且渠怨望。是時,匈奴不能為邊寇,於是漢罷外城,以休百姓。單于聞之喜,召貴人謀,欲與漢和親。左大且渠心害其事,曰:「前漢使來,兵隨其後,今亦效漢發兵,先使使者入。」乃自請與呼盧訾王各將萬騎南旁塞獵,相逢俱入。行未到,會三騎亡降漢,言匈奴欲為寇。於是天子詔發邊騎屯要害處,使大將軍軍監治眾等四人將五千騎,分三隊,出塞各數百里,捕得虜各數十人而還。時匈奴亡其三騎,不敢入,即引去。是歲也,匈奴饑,人民畜產死十六七。又發兩屯各萬騎以備漢。其秋,匈奴前所得西嗕居左地者,其君長以下數千人皆驅畜產行,與甌脫戰,所戰殺傷甚眾,遂南降漢。 其明年,西域城郭共擊匈奴,取車師國,得其王及人眾而去。單于復以車師王昆弟兜莫為車師王,收其餘民東徙,不敢居故地。而漢益遣屯士分田車師地以實之。其明年,匈奴怨諸國共擊車師,遣左右大將各萬餘騎屯田右地,欲以侵迫烏孫西域。後二歲,匈奴遣左右奧鞬各六千騎,與左大將再擊漢之田車師城者,不能下。其明年,丁令比三歲入盜匈奴,殺略人民數千,驅馬畜去。匈奴遣萬餘騎往擊之,無所得。其明年,單于將十萬餘騎旁塞獵,欲入邊寇。未至,會其民題除渠堂亡降漢言狀,漢以為言兵鹿奚盧侯,而遣後將軍趙充國將兵四萬餘騎屯緣邊九郡備虜。月餘,單于病歐血,因不敢入,還去,即罷兵。乃使題王都犁胡次等入漢,請和親,未報,會單于死。是歲,神爵二年也。 虛閭權渠單于立九年死。自始立而黜顓渠閼氏,顓渠閼氏即與右賢王私通。右賢王會龍城而去,顓渠閼氏語以單于病甚,且勿遠。後數日,單于死。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召諸王,未至,顓渠閼氏與其弟左大且渠都隆奇謀,立右賢王屠耆堂為握衍朐 單于。握衍朐 單于者,代父為右賢王,烏維單于耳孫也。 握衍朐 單于立,復修和親,遣弟伊酋若王勝之入漢獻見。單于初立,兇惡,盡殺虛閭權渠時用事貴人刑未央等,而任用顓渠閼氏弟都隆奇,又盡免虛閭權渠子弟近親,而自以其子弟代之。虛閭權渠單于子稽侯掍U既不得立,亡歸妻父烏禪幕。烏禪幕者,本烏孫、康居間小國,數見侵暴,率其眾數千人降匈奴,狐鹿姑單于以其弟子日逐王姊妻之,使長其眾,居右地。日逐王選賢撣,其父左賢王當為單于,讓狐鹿姑單于,狐鹿姑單于許立之。國人以故頗言日逐王當為單于。日逐王素與握衍朐 單于有隙,即率其眾數萬騎歸漢。漢封日逐王為歸德侯。單于更立其從兄薄胥堂為日逐王。 明年,單于又殺先賢撣兩弟。烏禪幕請之,不聽,心恚。其後左奧 王死,單于自立其小子為奧 王,留庭。奧 貴人共立故奧 王子為王,與俱東徙。單于遣右丞相將萬騎往擊之,失亡數千人,不勝。時單于已立二歲,暴虐殺伐,國中不附。及太子、左賢王數讒左地貴人,左地貴人皆怨。其明年,烏桓擊匈奴東邊姑夕王,頗得人民,單于怒。姑夕王恐,即與烏禪幕及左地貴人共立稽侯掍U為呼韓邪單于,發左地兵四五萬人,西擊握衍朐 單于,至姑且水北。未戰,握衍朐 單于兵敗走,使人報其弟右賢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發兵助我乎?」右賢王曰:「若不愛人,殺昆弟諸貴人。各自死若處,無來污我。」握衍朐 單于恚,自殺。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賢王所,其民眾盡降呼韓邪單于。是歲,神爵四年也。握衍朐 單于立三年而敗。 卷九十四下犘倥郛婌崏昏坅n 呼韓邪單于歸庭數月,罷兵使各歸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間者立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賢貴人,欲令殺右賢王。其冬,都隆奇與右賢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為屠耆單于,發兵數萬人東襲呼韓邪單于。呼韓邪單于兵敗走,屠耆單于還,以其長子都塗吾西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樓頭為右谷蠡王,留居單于庭。 明年秋,屠耆單于使日逐王先賢撣兄右奧 王為烏藉都尉各二萬騎,屯東方以備呼韓邪單于。是時,西方呼揭王來與唯犁當戶謀,共讒右賢王,言欲自立為烏藉單于。屠耆單于殺右賢王父子,後知其冤,復殺唯犁當戶。於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為呼揭單于。右奧 王聞之,即自立為車犁單于。烏藉都尉亦自立為烏藉單于。凡五單于。屠耆單于自將兵東擊車犁單于,使都隆奇擊烏藉。烏藉、車犁皆敗,西北走,與呼揭單于兵合為四萬人。烏藉、呼揭皆去單于號,共併力尊輔車犁單于。屠耆單于聞之,使左大將、都尉將四萬騎分屯東方,以備呼韓邪單于,自將四萬騎西擊車犁單于。車犁單于敗,西北走,屠耆單于即引西南,留闒敦地。 其明年,呼韓邪單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襲屠耆單于屯兵,殺略萬餘人。屠耆單于聞之,即自將六萬騎擊呼韓邪單于,行千里,未至嗕姑地,逢呼韓邪單于兵可四萬人,合戰。屠耆單于兵敗,自殺。都隆奇乃與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樓頭亡歸漢,車犁單于東降呼韓邪單于。呼韓邪單于左大將烏厲屈與父呼速累烏厲溫敦皆見匈奴亂,率其眾數萬人南降漢。封烏厲屈為新城侯,烏厲溫敦為義陽侯。是時,李陵子復立烏藉都尉為單于,呼韓邪單于捕斬之,遂復都單于庭,然眾裁數萬人。屠耆單于從弟休旬王將所主五六百騎,擊殺左大且渠,並其兵,至右地,自立為閏振單于,在西邊。其後,呼韓邪單于兄左賢王呼屠吾斯亦自立為郅支骨都侯單于,在東邊。其後二年,閏振單于率其眾東擊郅支單于。郅支單于與戰,殺之,並其兵,遂進攻呼韓邪。呼韓邪破,其兵走,郅支都單于庭。 呼韓邪之敗也,左伊秩訾王為呼韓邪計,勸令稱臣入朝事漢,從漢求助,如此匈奴乃定。呼韓邪議問諸大臣,皆曰:「不可。匈奴之俗,本上氣力而下服役,以馬上戰鬥為國,故有威名於百蠻。戰死,壯士所有也。今兄弟爭國,不在兄則在弟,雖死猶有威名,子孫常長諸國。漢雖強,猶不能兼併匈奴,奈何亂先古之制,臣事於漢,卑辱先單于,為諸國所笑!雖如是而安,何以復長百蠻!」左伊秩訾曰:「不然。強弱有時,今漢方盛,烏孫城郭諸國皆為臣妾。自且 侯單于以來,匈奴日削,不能取復,雖屈強於此,未嘗一日安也。今事漢則安存,不事則危亡,計何以過此!」諸大人相難久之。呼韓邪從其計,引眾南近塞,遣子右賢王銖婁渠堂入侍。郅支單于亦遣子右大將駒於利受入侍。是歲,甘露元年也。 明年,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願朝三年正月。漢遣車騎都尉韓昌迎,發過所七郡郡二千騎,為陳道上。單于正月朝天子於甘泉宮,漢寵際殊禮,位在諸侯王上,贊謁稱臣而不名。賜以冠帶衣裳、黃金璽戾綬、玉具劍、佩刀、弓一張、矢四發、 戟十、安車一乘、鞍勒一縣、馬十五匹、黃金二十斤、錢二十萬、衣被七十七襲、錦繡綺谷雜帛八千匹、絮六千斤。禮畢,使使者道單于先行,宿長平。上自甘泉宿池陽宮。上登長平,詔單于毋謁,其左右當戶之群臣皆得列觀,及諸蠻夷君長王侯數萬,鹹迎於渭橋下,夾道陳。上登渭橋,咸稱萬歲。單于就邸,留月餘,遣歸國。單于自請願留居光祿塞下,有急保漢受降城。漢遣長樂衛尉高昌侯董忠、車騎都尉韓昌將騎萬六千,又發邊郡士馬以千數,送單于出朔方雞鹿塞。詔忠等留衛單于,助誅不服,又轉邊谷米糒,前後三萬四千斛,給贍其食。是歲,郅支單于亦遣使奉獻,漢遇之甚厚。 明年,兩單于俱遣使朝獻,漢待呼韓邪使有加。明年,呼韓邪單于復入朝,禮賜如初,加衣百一十襲,錦帛九千匹,絮八千斤。以有屯兵,故不復發騎為送。 始,郅支單于以為呼韓邪降漢,兵弱不能復自還,即引其眾西,欲攻定右地。又屠耆單于小弟本侍呼韓邪,亦亡之右地,收兩兄余兵得數千人,自立為伊利目單于,道逢郅支,合戰,郅支殺之,並其兵五萬餘人。聞漢出兵、谷助呼韓邪,即遂留居右地。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烏孫,欲與併力,遣使見小昆彌烏就屠。烏就屠見呼韓邪為漢所擁,郅支亡虜,欲攻之以稱漢,乃殺郅支使,持頭送都護在所,發八千騎迎郅支。郅支見烏孫兵多,其使又不反,勒兵逢擊烏孫,破之。因北擊烏揭,烏揭降。發其兵西破堅昆,北降丁令,並三國。數遣兵擊烏孫,常勝之。堅昆東去單于庭七千里,南去車師五千里,郅支留都之。 元帝初即位,呼韓邪單于復上書,言民眾困乏。漢詔雲中、五原郡轉谷二萬斛以給焉。郅支單于自以道遠,又怨漢擁護呼韓邪,遣使上書求侍子。漢遣谷吉送之,郅支殺吉。漢不知吉音問,而匈奴降者言聞甌脫皆殺之。呼韓邪單于使來,漢輒簿責之甚急。明年,漢遣車騎都尉韓昌、光祿大夫張猛送呼韓邪單于侍子,求問吉等,因赦其罪,勿令自疑。昌、猛見單于民眾益盛,塞下禽獸盡,單于足以自衛,不畏郅支。聞其大臣多勸單于北歸者,恐北去後難約束,昌、猛即與為盟約曰:「自今以來,漢與匈奴合為一家,世世毋得相詐相攻。有竊盜者,相報,行其誅,償其物;有寇,發兵相助。漢與匈奴敢先背約者,受天不祥。令其世世子孫盡如盟。」昌、猛與單于及大臣俱登匈奴諾水東山,刑白馬,單于以徑路刀金留犁撓酒,以老上單于所破月氏王頭為飲器者共飲血盟。昌、猛還奏事,公卿議者以為:「單于保塞為籓,雖欲北去,猶不能為危害。昌、猛擅以漢國世世子孫與夷狄詛盟,令單于得以惡言上告於天,羞國家,傷威重,不可得行。宜遣使往告祠天,與解盟。昌、猛奉使無狀,罪至不道。」上薄其過,有詔昌、猛以贖論,勿解盟。其後呼韓邪竟北歸庭,人眾稍稍歸之,國中遂定。 郅支既殺使者,自知負漢,又聞呼韓邪益強,恐見襲擊,欲遠去。會康居王數為烏孫所困,與諸翕侯計,以為匈奴大國,烏孫素服屬之,今郅支單于困厄在外,可迎置東邊,使合兵取烏孫以立之,長無匈奴憂矣。即使使至堅昆通語郅支。郅支素恐,又怨烏孫,聞康居計,大說,遂與相結,引兵而西。康居亦遣貴人,橐它驢馬數千匹,迎郅支。郅支人眾中寒道死,余財三千人到康居。其後,都護甘延壽與副陳湯發兵即康居誅斬郅支,語在《延壽、湯傳》。 郅支既誅,呼韓邪單于且喜且懼,上書言曰:「常願謁見天子,誠以郅支在西方,恐其與烏孫俱來擊臣,以故未得至漢。今郅支已伏誅,願入朝見。」竟寧元年,單于復入朝,禮賜如初,加衣服錦帛絮,皆倍於黃龍時。單于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元帝以後宮良家子王牆字昭君賜單于。單于歡喜,上書願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傳之無窮,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令下有司議,議者皆以為便。郎中侯應習邊事,以為不可許。上問狀,應曰: 周、秦以來,匈奴暴桀,寇侵邊境,漢興,尤被其害。臣聞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餘里,草木茂盛,多禽獸,本冒頓單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來出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師征伐,斥奪此地,攘之於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築外城,設屯戍以守之,然後邊境得用少安。幕北地乎,少草木,多大沙,匈奴來寇,少所蔽隱,從塞以南,逕深山谷,往來差難。邊長老言匈奴失陰山之後,過之未嘗不哭也。如罷備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聖德廣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來臣。夫夷狄之情,困則卑順,強則驕逆,天性然也。前以罷外城,省亭隧,今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復罷,二也。中國有禮義之教、刑罰之誅,愚民猶尚犯禁,又況單于,能必其眾不犯約哉!三也。自中國尚建關梁以制諸侯,所以絕臣下之凱欲也。設塞徼,置屯戍,非獨為匈奴而已,亦為諸屬國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舊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與漢人交通,吏民貪利,侵盜其畜產、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世世不絕。今罷乘塞,則生嫚易分爭之漸,五也。往者從軍多沒不還者,子孫貧困,一旦亡出,從其親威,六也。又邊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聞匈奴中樂,無奈候望急何!」然時有亡出塞者,七也。盜賊桀黠,群輩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則不可制,八也。起塞以來百有餘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柴僵落,溪谷水門,稍稍平之,卒徒築治,功費久遠,不可勝計。臣恐議者不深慮其終始,欲以一切省徭戍,十年之外,百歲之內,卒有它變,障塞破壞,亭隧滅絕,當更發屯繕治,累世之功不可卒復,九也。如罷戍卒、省候望,單于自以保塞守禦,必深德漢,請求無已。小失其意,則不可測。開夷狄之隙,虧中國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蠻之長策也。 對奏,天子有詔:「勿議罷邊塞事。」使車騎將軍口諭單于曰:「單于上書願罷北邊吏士屯戍,子孫世世保塞。單于鄉慕禮義,所以為民計者甚厚,此長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國四方皆有關梁障塞,非獨以備塞外也,亦以防中國奸邪放縱,出為寇害,故明法度以專眾心也。敬諭單于之意,朕無疑焉。為單于怪其不罷,故使大司馬車騎將軍嘉曉單于。」單于謝曰:「愚不知大計,天子幸使大臣告語,甚厚!」 初,左伊秩訾為呼韓邪畫計歸漢,竟以安定。其後或讒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韓邪疑之。左伊秩訾懼誅,將其眾千餘人降漢,漢以為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令佩其王印綬。及竟寧中,呼韓邪來朝,與伊穆訾相見,謝曰:「王為我計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寧,王之力也,德豈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復顧留,皆我過也。今欲白天子,請王歸庭。」伊秩訾曰:「單于賴天命,自歸於漢,得以安寧,單于神靈,天子之晁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漢,又復歸匈奴,是兩心也。願為單于侍使於漢,不敢聽命。」單于固請不能得而歸。 王昭君號寧胡閼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師,為右日逐王。呼韓邪立二十八年,建始二年死。始,呼韓邪嬖左伊秩訾兄呼衍王女二人。長女顓渠閼氏,生二子,長曰且莫車,次曰囊知牙斯。少女為大閼氏,生四子,長曰雕陶莫皋,次曰且糜胥,皆長於且莫車,少子鹹、樂二人,皆小子囊知牙斯。又它閼氏子十餘人。顓渠閼氏貴,且莫車愛。呼韓邪病且死,欲立且莫車,其母顓渠閼氏曰:「匈奴亂十餘年,不絕如發,賴蒙漢力,故得復安。今平定未久,人民創艾戰鬥,且莫車年少,百姓未附,恐復危國。我與大閼氏一家共子,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閼氏曰:「且莫車雖少,大臣共持國事,今捨貴立賤,後世必亂。」單于卒從顓渠閼氏計,立雕陶莫皋,約令傳國與弟。呼韓邪死,雕陶莫皋立,為復株累若 單于。 復株累若 單于立,遣子右致盧兒王醯諧屠奴侯入侍,以且糜胥為左賢王,且莫車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為右賢王。復株累單于復妻王昭君,生二女,長女雲為須卜居次,小女為當於居次。 河平元年,單于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獻朝正月。既罷,遣使者送至蒲反。伊邪莫演言:「欲降,即不受我,我自殺,終不敢還歸。」使者以聞,下公卿議。議者或言宜如故事,受其降。光祿大夫谷永、議郎杜欽以為:「漢興,匈奴數為邊害,故設金爵之賞以待降者。今單于詘體稱臣,列為北籓,遣使朝賀,無有二心,漢家接之,宜異於往時。今既享單于聘貢之質,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貪一夫之得而失一國之心,擁有罪之臣而絕慕義之君也。假令單于初立,欲委身中國,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詐降以卜吉凶,受之虧德沮善,令單于自疏,不親邊吏;或者設為反間,欲因而生隙,受之適合其策,使得歸曲而直責。此誠邊境安危之原,師旅動靜之首,不可不詳也。不如勿受,以昭日月之信,抑詐諼之謀,懷附親之心,便。」對奏,天子從之。遣中郎將王舜往問降狀。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遣去。歸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見漢使。 明年,單于上書願朝。河平四年正月,遂入朝,加賜錦繡繒帛二萬匹,絮二萬斤,它如竟寧時。 復株累單于立十歲,鴻嘉元年死。弟且糜胥立,為搜諧若 單于。 搜諧於立,遣子左祝都韓王朐留斯侯入侍,以且莫車為左賢王。搜諧單于立八歲。元延元年,為朝二年發行,未入塞,病死。弟且莫車立,為車牙若 單于。 車牙單于立,遣子右於塗仇撣王烏夷當入侍,以囊知牙斯為左賢王。車牙單于立四歲,綏和元年死。弟囊知牙斯立,為烏珠留若 單于。 烏珠留單于立,以第二閼氏子樂為左賢王,以第五閼氏子輿為右賢王,遣子右股奴王烏 牙斯入侍。漢遣中郎將夏侯籓、副校尉韓容使匈奴。時帝舅大司馬票騎將軍王根領尚書事,或說根曰:「匈奴有斗入漢地,直張掖郡,生奇材木,箭竿就羽,如得之,於邊甚饒,國家有廣地之賣,將軍顯功,垂於無窮。」根為上言其利,上直欲從單于求之,為有不得,傷命損威。根即但以上指曉籓,令從籓所說而求之。籓至匈奴,以語次說單于曰:「竊見匈奴斗入漢地,直張掖郡。漢三都尉居塞上,士卒數百人塞苦,候望久勞。單于宜上書獻此地,直斷閼之,省兩都尉士卒數百人,以復天子厚恩,其報必大。」單于曰:「此天子詔語邪,將從使者所求也?」籓曰:「詔指也,然籓亦為單于畫善計耳。」單于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憐父呼韓邪單于,從長城以北匈奴有之。此溫偶駼王所居地也,未曉其形狀所生,請遣使問之。」籓、容歸漢。後復使匈奴,至則求地。單于曰:「父兄傳五世,漢不求此地,至知獨求,何也?已問溫偶駼王,匈奴西邊諸侯作穹廬及車,皆仰此山材木,且先父地,不敢失也。」籓還,遷為太原太守。單于遣使上書,以籓求地狀聞。詔報單于曰:「籓擅稱詔從單于求地,法當死,更大赦二,今徙籓為濟南太守,不令當匈奴。」明年,侍子死,歸葬。復遣子左於駼仇撣王稽留昆入侍。 至哀帝建平二年,烏孫庶子卑援疐翕侯人眾入匈奴西界,寇盜牛畜,頗殺其民。單于聞之,遣左大當戶烏夷泠將五千騎擊烏孫,殺數百八,略千餘人,驅牛畜去。卑援疐恐,遣子趨逯為質匈奴。單于受,以狀聞。漢遣中郎將丁野林、副校尉公乘音使匈奴,責讓單于,告令還歸卑援疐質子。單于受詔,遣歸。 建平四年,單于上書願朝五年。時哀帝被疾,或言匈奴從上游來厭人,自黃龍、竟寧時,單于朝中國輒有大故。上由是難之,以問公卿,亦以為虛費府帑,可且勿許。單于使辭去,未發,黃門郎揚雄上書諫曰: 臣聞《六經》之治,貴於未亂;兵家之勝,貴於未戰。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單于上書求朝,國家不許而辭之,臣愚以為漢與匈奴從此隙矣。本北地之狄,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甚明。臣不敢遠稱,請引秦以來明之。 以秦始皇之強,蒙恬之威,帶甲四十餘萬,然不敢窺西河,乃築長城以界之。會漢初興,以高祖之威靈,三十萬眾困於平城,士或七日不食。時奇譎之士石畫之臣甚眾,卒其所以脫者,世莫得而言也。又高皇后嘗忿匈奴,群臣庭議,樊噲請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季布曰:「噲可斬也,妄阿順指!」於是大臣權書遺之,然後匈奴之結解,中國之憂平。及孝文時,匈奴侵暴北邊,候騎至雍甘泉,京師大駭,發三將軍屯細柳、棘門、霸上以備之,數月乃罷。孝武即位,設馬邑之權,欲誘匈奴,使韓安國將三十萬眾徼於便地,匈奴覺之而去,徒費財勞師,一虜不可得見,況單于之面乎!其後深惟社稷之計,規恢萬載之策,乃大興師數十萬,使衛青、霍去病操兵,前後十餘年。於是浮西河,絕大幕,破置顏,襲王庭,窮極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以臨翰海,虜名王貴人以百數。自是之後,匈奴震怖,益求和親,然而未肯稱臣也。 且夫前世豈樂傾無量之費,役無罪之人,快心於狼望之北哉?以為不一勞者不久佚,不暫費者不永寧,是以忍百萬之師以摧餓虎之喙,運府庫之財填盧山之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烏孫,侵公主,乃發五將之師十五萬騎獵其南,而長羅侯以烏孫五萬騎震其西,皆至質而還。時鮮有所獲,徒奮揚威武,明漢兵若雷風耳。雖空行空反,尚誅兩將軍。故北狄不服,中國未得高枕安寢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間,大化神明,鴻恩溥洽,而匈奴內亂,五單于爭立,日逐、呼韓邪攜國歸化,扶伏稱臣,然尚羈縻之,計不顓制。自此之後,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強。何者?外國天性忿鷙,形容魁健,負力怙氣,難化以善,易隸以惡,其強難詘,其和難得。故未服之時,勞師遠攻,傾國殫貨,伏屍流血,破堅拔敵,如彼之難也;既服之後,尉薦撫循,交接賂遺,威儀俯仰,如此之備也。往時嘗屠大宛之城,蹈烏桓之壘,探姑繒之壁,藉蕩姐之場,艾朝鮮之旃,拔兩越之旗,近不過旬月之役,遠不離二時之勞,固已犁其庭,掃其閭,郡縣而置之,雲徹席捲,後無餘災。唯北狄為不然,真中國之堅敵也。三垂比之懸矣,前世重之慈甚,未易可輕也。 今單于歸義,懷款誠之心,欲離其庭,陳見於前,此乃上世之遺策,神靈之所想望,國家雖費,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來厭之辭,疏以無日之期,消往昔之恩,開將來之隙!夫款而隙之,使有恨心,負前言,緣往辭,歸怨於漢,因以自絕,終無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諭之不能,焉得不為大憂乎!夫明者視於無形,聰者聽於無聲,誠先於未然,即蒙恬、樊噲不復施,棘門、細柳不復備,馬邑之策安所設,衛、霍之功何得用,五將之威安所震?不然,一有隙之後,雖智者勞心於內,辯者轂擊於外,猶不若未然之時也。且往者圖西域,制車師,置城郭都護三十六國,費歲以大萬計者,豈為康居、烏孫能逾白龍堆而寇西邊哉?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勞之,一日失之,費十而愛一,臣竊為國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於未亂未戰,以遏邊萌之禍。 書奏,天子寤焉,召還匈奴使者,更報單于書而許之。賜雄帛五十匹,黃金十斤。單于未發,會病,復遣使願朝明年。故事,單于朝,從名王以下及從者二百餘人。單于又上書言:「蒙天子神靈,人民盛壯,願從五百人入朝,以明天子盛德。」上皆許之。 元壽二年,單于來朝,上以太歲厭勝所在,捨之上林苑蒲陶宮。告之以加敬於單于,單于知之。加賜衣三百七十襲,錦繡繒帛三萬匹,絮三萬斤,它如河平時。既罷,遣中郎將韓況送單于。單于出塞,到休屯井,北度車田盧水,道裡回遠。況等乏食,單于乃給其糧,失期不還五十餘日。 初,上遣稽留昆隨單于去,到國,復遣稽留昆同母兄右大且方與婦入待。還歸,復遣且方同母兄左日逐王都與婦人侍。是時,漢平帝幼,太皇太后稱制,新都侯王莽秉政,欲說太后以威德至盛異於前,乃風單于令遣王昭君女須卜居次雲入侍太后,所以常賜之甚厚。 會西域車師後王姑句、去胡來王唐兜皆怨恨都護校尉,將妻子人民亡降匈奴,語在《西域傳》。單于受置左谷蠡地,遣使上書言狀曰:「臣謹已受。」詔遣中郎將韓隆、王昌、副校尉甄阜、侍中謁者帛敞、長水校尉王歙使匈奴,告單于曰:「西域內屬,不當得受,今遣之。」單于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憐,為作約束,自長城以南天子有之,長城以北單于有之。有犯塞,輒以狀聞;有降者,不得受。臣知父呼韓邪單于蒙無量之恩,死遺言曰:『有從中國來降者,勿受,輒送至塞,以報天子厚恩。』此外國也,得受之。」使者曰:「匈奴骨肉相攻,國幾絕,蒙中國大恩,危亡復續,妻子完安,累世相繼,宜有以報厚恩。」單于叩頭謝罪,執二虜還付使者。詔使中郎將王萌待西域惡都奴界上逆受。單于遣使送到國,因請其罪。使者以聞,有詔不聽,會西域諸國王斬以示之。乃造設四條:中國人亡入匈奴者,烏孫亡降匈奴者,西域諸國佩中國印綬降匈奴者,烏桓降匈奴者,皆不得受。遣中郎將王駿、王昌、副校尉甄阜、王尋使匈奴,班四條與單于,雜函封,付單于,令奉行,因收故宣帝所為約束封函還。時,莽奏令中國不得有二名,因使使者以風單于,宜上書慕化,為一名,漢必加厚賞。單于從之,上書言:「幸得備籓臣,竅樂太平聖制,臣故名囊知牙斯,今謹更名曰知。」莽大說,白太后,遣使者答諭,厚賞賜焉。 漢既班四條,後護烏桓使者告烏桓民,毋得復與匈奴皮布稅。匈奴以故事遣使者責烏桓稅,匈奴人民婦女欲賈者皆隨往焉。烏桓距曰:「奉天子詔條,不當予匈奴稅。」匈奴使怒,收烏桓酋豪,縛到懸之。酋豪昆弟怒,共殺匈奴使及其官屬,收略婦女馬牛。單于聞之,遣使發左賢王兵入烏桓責殺使者,因攻擊之。烏桓分散,或走上山,或東保塞。匈奴頗殺人民,驅婦女弱小且千人去,置左地,告烏桓曰:「持馬畜皮布來贖之。」烏桓見略者親屬二千餘人持財畜往贖,匈奴受,留不遣。 王莽之篡位也,建國元年,遣五威將王駿率甄阜、王颯、陳饒、帛敞、丁業六人,多繼金帛,重遺單于,諭曉以受命代漢狀,因易單于故印。故印文曰「匈奴單于璽」,莽更曰「新匈奴單于章」。將率既至,授單于印紱,詔令上故印拔。單于再拜受詔。譯前,欲解取故印紱,單于舉掖授之。左姑夕侯蘇從旁謂單于曰:「未見新印文,宜且勿與。」單于止,不肯與。請使者坐穹廬,單于欲前為壽。五威將曰:「故印紱當以時上。」單于曰:「諾。」復舉掖授譯。蘇復曰:「未見印文,且勿與。」單于曰:「印文何由變更!」遂解故印紱奉上,將率受。著新紱,不解視印,飲食至夜乃罷。右率陳饒謂諸將率曰:「鄉者姑夕侯疑印文,幾令單于不與人。如令視印,見其變改,必求故印,此非辭說所能距也。既得而復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絕禍根。」將率猶與,莫有應者。饒,燕士,果悍,即引斧椎壞之。明日,單于果遣右骨都侯當白將率曰:「漢賜單于印,言『璽』,不言『章』,又無『漢』字。諸王已下乃有『漢』,言『章』。今即去『璽』加『新』,與臣下無別。願得故印。」將率示以故印,謂曰:「新室順天製作,故印隨將率所自為破壞。單于宜承天命,奉新室之制。」當還白,單于知已無可奈何,又多得賂遺,即遣弟右賢王輿奉馬牛隨將率入謝,因上書求故印。 將率還到左犁汗王鹹所居地,見烏桓民多,以問鹹。鹹具言狀,將率曰:「前封四條,不得受烏桓降者,亟還之。」咸陽:「請密與單于相聞,得語,歸之。」單于使鹹報曰:「當從塞內還之邪,從塞外還之邪?」將率不敢顓決,以聞。詔報,從塞外還之。 單于始用夏侯籓求地有距漢語,後以求稅烏桓不得,因寇略其人民,釁由是生,重以印文改易,故怨恨。乃遣右大且渠蒲呼盧訾等十餘人將兵眾萬騎,以護送烏桓為名,勒兵朔方塞下。朔方太守以聞。 明年,西域車師後王須置離謀降匈奴,都護但欽誅斬之。置離兄狐蘭支將人眾二千餘人,驅畜產,舉國亡降匈奴,單于受之。狐蘭支與匈奴共入寇,擊車師,殺後成長,傷都護司馬,復還入匈奴。 時,戊己校尉史陳良、終帶、司馬丞韓玄、右曲候任商等見西域頗背叛,聞匈奴欲大侵,恐並死,即謀劫略吏卒數百人,共殺戊己校尉刀護,遣人與匈奴南犁汗王南將軍相聞。匈奴南將軍二千騎入西域迎良等,良等盡脅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餘人入匈奴。玄、商留南將軍所,良、帶徑至單于庭,人眾別置零吾水上田居。單于號良、帶曰烏桓都將軍,留居單于所,數呼與飲食。西域都護但欽上書言匈奴南將軍右伊秩訾將人眾冠擊諸國。莽於是大分匈奴為十五單于,遣中郎將藺苞、副校尉戴級將兵萬騎,多繼珍寶至雲中塞下,招誘呼韓邪單于諸子,欲以次拜之。使譯出塞誘呼右犁汗王鹹、鹹子登、助三人,至則脅拜鹹為孝單于,賜安車鼓車各一,黃金千手,雜繒千匹,戲戟十;拜助為順單于,賜黃金五百斤;傳送助、登長安。莽封苞為宣威公,拜為虎牙將軍;封級為揚威公,拜為虎賁將軍。單于聞之,怒曰:「先單于受漢宣帝恩,不可負他。今天子非宣帝子孫,何以得立?」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盧訾及左賢王樂將兵入雲中益壽塞,大殺吏民。是歲,建國三年也。 是後,單于歷告左右部都尉、諸邊王,入塞寇盜,大輩萬餘,中輩數千,少者數百,殺雁門、朔方太守、都尉,略吏民畜產不可勝數,緣邊虛耗。莽新即位,怙府庫之富欲立威,乃拜十二部將率,發郡國勇士,武庫精兵,各有所屯守,轉委輸於邊。議滿三十萬眾,賁三百日糧,同時十道並出,窮追匈奴,內之於丁令,因分其地,立呼韓邪十五子。 莽將嚴尤諫曰: 臣聞匈奴為害,所從來久矣,未聞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後世三家周、秦、漢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漢得下策,秦無策焉。當周宣王時,獫允內侵,至於涇陽,命將征之,盡境而還。其視戎狄之侵,譬猶蚊虻之螫,驅之而已。故天下稱明,是為中策。漢武帝選將練兵,約賁輕糧,深入遠戍,雖有克獲之功,胡輒報之,兵連禍結三十餘年,中國罷耗,匈奴亦創艾,而天下稱武,是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恥而輕民力,築長城之固,延袤萬里,轉輸之行,起於負海,疆境既完,中國內竭,以喪社稷,是為無策。今天下遭陽九之厄,比年饑饉,西北邊猶甚。發三十萬眾,具三百日糧,東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後乃備。計其道裡,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師老械弊,勢不可用,此一難也。邊既空虛,不能奉軍糧,內調郡國,不相及屬,此二難也。計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非牛力不能勝;牛又當自繼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鹵,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軍出未滿百日,牛必物故且盡,餘糧尚多,人不能負,此三難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風,多繼釜鍑薪炭,重不可勝,食糒飲水,以歷四時,師有疾疫之憂,是故前世伐胡,不過百日,非不欲久,勢力不能,此四難也。輜重自隨,則輕銳者少,不得疾行,虜徐遁逃,勢不能及,幸而逢虜,又累輜重,如遇險阻,銜尾相隨,虜要遮前後,危殆不測,此五難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憂之。今既發兵,宜縱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擊,且以創艾胡虜。 莽不聽尤言,轉兵谷如故,天下騷動。 鹹既受莽孝單于之號,馳出塞歸庭,具以見脅狀白單于。單于更以為於粟置支侯,匈侯賤官也。後助病死,莽以登代助為順單于。 厭難將軍陳欽、震狄將軍王巡屯雲中葛邪塞。是時,匈奴數為邊寇,殺將率吏士,略人民,驅畜產去甚眾。捕得虜生口驗問,皆曰孝單于鹹子角數為寇。兩將以聞。四年,莽會諸蠻夷,斬鹹子登於長安市。 初,北邊自宣帝以來,數世不見煙火之警,人民熾盛,牛馬布野。及莽撓亂匈奴,與之構難,邊民死亡係獲,又十二部兵久屯而不出,吏士罷弊,數年之間,北邊虛空,野有暴骨矣。 烏珠留單于立二十一歲,建國五年死。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須卜當,即王昭君女伊墨居次雲之婿也。雲常欲與中國和親,又素與鹹厚善,見鹹前後為莽所拜,故遂越輿而立鹹為烏累若 單于。 烏累單于鹹立,以弟輿為左谷蠡王。烏珠留單于子蘇屠胡本為左賢王,以弟屠耆閼氏子盧渾為右賢王。烏珠留單于在時,左賢王數死,以為其號不祥,更易命左賢王曰「護於」。護於之尊最貴,次當為單于,故烏珠留單于授其長子以為護於,欲傳以國。鹹怨烏珠留單于貶賤己號,不欲傳國,及立,貶護於為左屠耆王。雲、當遂勸鹹和親。 天鳳元年,雲、當遣人之西河虜猛制虜塞下,告塞吏曰欲見和親侯。和親侯王歙者,王昭君兄子也。中部都尉以聞。莽遣歙、歙弟騎都尉展德侯颯使匈奴,賀單于初立,賜黃金衣被繒帛,紿言侍子登在,因購求陳良、終帶等。單于盡收四人及手殺校尉刀護賊芝音妻子以下二十七人,皆械檻付使者,遣廚唯姑夕王富等四十人送歙、颯。莽作焚如之刑,燒殺陳良等,罷諸將率屯兵,但置游擊都尉。單于貪莽賂遺,幫外不失漢故事,然內利寇掠。又使還,知子登前死,怨恨,寇虜從左地入,不絕。使者問單于,輒曰:「烏桓與匈奴無狀黠民共為寇入塞,譬如中國有盜賊耳!鹹初立持國,威信尚淺,盡力禁止,不敢有二心。」 天鳳二年五月,莽復遣歙與五威將王鹹率伏黯、丁業等六人,使送右廚唯姑夕王,因奉歸前所斬侍子登及諸貴人從者喪,皆載以常車。至塞下,單于遣雲、當子男大且渠奢等至塞迎。鹹等至,多遺單于金珍,因諭說改其號,號匈奴曰「恭奴」,單于曰「善於」,賜印綬。封骨都侯當為後安公,當子男奢為後安侯。單于貪莽金幣,故曲聽之,然寇盜如故。鹹、歙又以陳良等購金付雲、當,令自差與之。十二月,還入塞,莽大喜,賜歙錢二百萬,悉封黯等。 單于鹹立五歲,天鳳五年死,弟左賢王輿立,為呼都而屍道皋若 單于。匈奴謂孝曰「若 」自呼韓邪後,與漢親密,見漢謚帝為「孝」,慕之,故皆為「若 」。 呼都而屍單于輿既立,貪利賞賜,遣大且渠奢與雲女弟當於居次子醯櫝王俱奉獻至長安。莽遣和親侯歙與奢等俱至制虜塞下,與雲、當會,因以兵迫脅,將至長安。雲、當小男從塞下得脫,歸匈奴。當至長安,莽拜為須卜單于,欲出大兵以輔立之。兵調度亦不合,而匈奴愈怒,併入北邊,北邊由是壞敗。會當病死,莽以其庶女陸逮任妻後安公奢,所以尊寵之甚厚,終為欲出兵立之者。會漢兵誅莽,雲、奢亦死。 更始二年冬,漢遺中郎將歸德侯颯、大司馬護軍陳遵使匈奴,授單于漢舊制璽綬,王侯以下印綬,因送雲、當余親屬貴人從者。單于輿驕,謂遵、颯曰:「匈奴本與漢為兄弟,匈奴中亂,孝宣皇帝輔立呼韓邪單于,故稱臣以尊漢。今漢亦大亂,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擊莽,空其邊境,令天下騷動思漢,莽卒以敗而漢復興,亦我力也,當復尊我!」遵與相 距,單于終持此言。其明年夏,還。會赤眉入長安,更始敗。 贊曰:《書》戒「蠻夷猾夏」,《詩》稱「戎狄是膺」,《春秋》「有道守在四夷」,久矣,夷狄之為患也!故自漢興,忠言嘉謀之臣曷嘗不運籌策相與爭於廟堂之上乎?高祖時則劉敬,呂後時樊噲、季布,孝文時賈誼、朝錯,李武時王恢、韓安國、硃買臣、公孫弘、董仲舒,人持所見,各有同異,然總其要,歸兩科而已。縉紳之儒則守和親,介冑之士則言征伐,皆偏見一時之利害,而未究匈奴之終始也。自漢興以至於今,曠世歷年,多於春秋,其與匈奴,有修文而和親之矣,有用武而克伐之矣,有卑下而承事之矣,有威服而臣畜之矣,詘伸異變,強弱相反,是故其詳可得而言也。 昔和親之論,發於劉敬。是時,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難,故從其言,約結和親,賂遺單于,冀以救安邊境。孝惠、高後時遵而不違,匈奴寇盜不為衰止,而單于反以加驕倨。逮至孝文,與通關市,妻以漢女,增厚其賂,歲以千金,而匈奴數背約束,邊境屢被其害。是以文帝中年,赫然發憤,遂躬戎服,親御鞍馬,從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馳射上林,講習戰陳,聚天下精兵,軍於廣武,顧問馮唐,與論將帥,喟然歎息,思古名臣。此則和親無益,已然之明效也。 仲舒親見四世之事,猶復欲守舊文,頗增其約。以為:「義動君子,利動貪人。如匈奴者,非可以仁義說也,獨可說以厚利,結之於天耳。故與之厚利以沒其意,與盟於天以堅其約,質其愛子以累其心,匈奴雖欲展轉,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殺愛子何!夫賦斂行賂不足以當三軍之費,城郭之固無以異於貞士之約,而使邊城守境之民父兄緩帶,稚子咽哺,胡馬不窺於長城,而羽檄不行於中國,不亦便於天下乎!」察仲舒之論,考諸行事,乃知其未合於當時,而有闕於後世也。當孝武時,雖征伐克獲,而士馬物故亦略相當;雖開河南之野,建朔方之郡,亦棄造陽之北九百餘里。匈奴人民每來降漢,單于亦輒拘留漢使以相報復,其桀驁尚如斯,安肯以愛子而為質乎?此不合當時之言也。若不置質,空約和親,是襲孝文既往之悔,而長匈奴無已之詐也。夫邊城不選守境武略之臣,修障隧備塞之具,厲長戟勁弩之械,恃吾所以待邊寇而務賦斂於民,遠行貨賂,割剝百姓,以奉寇讎。信甘言,守空約,而幾胡馬之不窺,不已過乎! 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奮擊之威,直匈奴百年之運,因其壞亂幾亡之厄,權時施宜,覆以威德,然後單于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稱籓,賓於漢庭。是時,邊城晏閉,牛馬布野,三世無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 後六十餘載之間,遭王莽篡位,始開邊隙,單于由是歸怨自絕,莽遂斬其侍子,邊境之禍構矣。故呼韓邪始朝於漢,漢議其儀,而蕭望之曰:「戎狄荒服,言其來服荒忽無常,時至時去,宜待以客禮,讓而不臣。如其後嗣遁逃竄伏,使於中國不為叛臣。」及孝元時,議罷守塞之備,侯應以為不可,可謂盛不忘衰,安必思危,遠見識微之明矣。至單于鹹棄其愛子,昧利不顧,侵掠所獲,歲巨萬計,而和親賂遺,不過千金,安在其不棄質而失重利也?仲舒之言,漏於是矣。 夫規事建議,不圖萬世之固,而偷恃一時之事者,未可以經遠也。若乃征伐之功,秦、漢行事,嚴尤論之當矣。故先王度土,中立封畿,分九州,列五服,物土貢,制外內,或修刑政,或昭文德,遠近之勢異也。是以《春秋》內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貪而好利,被發左衽,人而獸心,其與中國殊章服,異習俗,飲食不同,言語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隨畜,射獵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絕外內地。是故聖王禽獸畜之,不與約誓,不就攻伐;約之則費賂而見欺,攻之則勞師而招寇。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內,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國;來則懲而御之,去則備而守之。其慕義而貢獻,則接之以禮讓,羈靡不絕,使曲在彼,蓋聖王制御蠻夷之常道也。 卷九十五犖髂弦牧皆臉m蝕婌崏昏 南夷君長以十數,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屬以十數,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長以十數,邛都最大。此皆椎結,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桐師以東,北至葉榆,名為巂、昆明、編發,隨畜移徙,亡常處,亡君長,地方可數千里。自巂以東北,君長以十數,徙、莋都最大。自莋以東北,君長以十數,冉駹最大。其俗,或土著,或移徙。在蜀之西。自駹以東北,君長以十數,白馬最大,皆氐類也。此皆巴、蜀西南外蠻夷也。 始楚威王時,使將軍莊蹻將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莊蹻者,楚莊王苗裔也。蹻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饒數千里,以兵威定屬楚。欲歸報,會秦擊奪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乃以其眾王滇,變服,從其俗以長之。秦時嘗破,略通五尺道,諸此國頗置吏焉。十餘歲,秦滅。及漢興,皆棄此國而關蜀故徼。巴、蜀民或竊出商賈,取其莋馬、僰僮、旄牛,以此巴、蜀殷富。 建元六年,大行王恢擊東粵,東粵殺王郢以報。恢因兵威使番陽令唐蒙風曉南粵。南粵食蒙蜀枸醬,蒙問所從來,曰:「道西北牂柯江,江廣數里,出番禺城下。」蒙歸至長安,問蜀賈人,獨蜀出枸醬,多持竊出市夜郎。夜郎者,臨牂柯江,江廣百餘步,足以行船。南粵以財物役屬夜郎,西至桐師,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書說上曰:「南粵王黃屋左纛,地東西萬餘裡,名為外臣,實一州主。今以長沙、豫章往,水道多絕,難行。竊聞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萬,浮船牂柯,出不意,此制粵一奇也。誠以漢之強,巴、蜀之饒,通夜郎道,為置吏,甚易。」上許之。乃拜蒙以郎中將,將千人,食重萬餘人,從巴苻關入,遂見夜郎侯多同。厚賜,諭以威德,約為置吏,使其子為令。夜郎旁小邑皆貪漢繒帛,以為漢道險,終不能有也,乃且聽蒙約。還報,乃以為犍為郡。發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蜀人司馬相如亦言西夷邛、莋可置郡。使相如以郎中將往諭,皆如南夷,為置一都尉,十餘縣,屬蜀。當是時,巴、蜀西郡通西南夷道,載轉相餉。數歲,道不通,士罷餓餧,離暑濕,死者甚眾。西南夷又數反,發兵興擊,耗費亡功。上患之,使公孫弘往視問焉。還報,言其不便。及弘為御史大夫,時方築朔方,據河逐胡,弘等因言西南夷為害,可且罷,專力事匈奴。上許之,罷西夷,獨置南夷兩縣一都尉,稍令犍為自保就。 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張騫言使大夏時,見蜀布、邛竹杖,問所從來,曰:「從東南身毒國,可數千里,得蜀賈人市。」或聞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國。騫因盛言大夏在漢西南,慕中國,患匈奴隔其道,誠通蜀,身毒國道便近,又亡害。於是天子乃令王然子、柏始昌、呂越人等十餘輩間出西南夷,指求身毒國。至滇,滇王當羌乃留為求道。四歲余,皆閉昆明,莫能通。滇王與漢使言:「漢孰與我大?」及夜郎侯亦然,各自以一州王,不知漢廣大。使者還,因盛言滇大國,足事親附。天子注意焉。 及至南粵反,上使馳義侯因犍為發南夷兵。且蘭君恐遠行,旁國虜其老弱,乃與其眾反,殺使者及犍為太守。漢乃發巴、蜀罪人當擊南粵者八校尉擊之。會越已破,漢八校尉不下,中郎將郭昌、衛廣引兵還,行誅隔滇道者且蘭,斬首數萬,遂平南夷為牂柯郡。夜郎侯始倚南粵,南粵已滅,還誅反者,夜郎遂入朝,上以為夜郎王。南粵破後,及漢誅且蘭、邛君,並殺莋侯,冉駹皆震恐,請臣置吏,以邛都為粵巂郡,作都為沈黎郡,冉駹為文山郡,廣漢西白馬為武都郡。 使王然於以粵破及誅南夷兵威風諭滇王入朝。滇王者,其眾數萬人,其旁東北勞深、靡莫皆同姓相杖,未肯聽。勞、莫數侵犯使者吏卒。元封二年,天子發巴、蜀兵擊滅勞深、靡莫,以兵臨滇。滇王始首善,以故弗誅。滇王離西夷,滇舉國降,請置吏入朝,於是以為益州郡,賜滇王王印,復長其民。西南夷君長以百數,獨夜郎、滇受王印。滇,小邑也,最寵焉。 後二十三歲,孝昭始元元年,益州廉頭、姑繒民反,殺長吏。牂柯、談指、同並等二十四邑,凡三萬餘人皆反。遣水衡都尉發蜀郡、犍為奔命萬餘人擊牂柯,大破之。後三歲,姑繒、葉榆復反,遣水衡都尉呂辟胡將郡兵擊之。辟胡不進,蠻夷遂殺益州太守,乘勝與辟胡戰,士戰及溺死者四千餘人。明年,復遣軍正王平與大鴻臚田廣明等並進,大破益州,斬首捕虜五萬餘級,獲畜產十餘萬。上曰:「鉤町侯亡波率其邑君長人民擊反者,斬首捕虜有功,其立亡波為+擖y町王。大鴻臚廣明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後間歲,武都氐人反,遣執金吾馬適建、龍額侯韓增與大鴻臚廣明將兵擊之。 至城帝河平中,夜郎王興與鉤町王禹、漏臥侯俞更舉兵相攻。牂柯太守請發兵誅興等,議者以為道遠不可擊,乃遣太中大夫蜀郡張匡持節和解。興等不從命,刻木象漢吏,立道旁射之。杜欽說大將軍王鳳曰:「太中大夫匡使和解蠻夷王侯,王侯受詔,已復相攻,輕易漢使,不憚國威,其效可見。恐議者選耎,復守和解,太守察動靜有變,乃以聞。如此,則復曠一時,王侯得收獵其眾,申固其謀,黨助眾多,各不勝忿,必相殄滅。自知罪成,狂犯守尉,遠臧溫暑毒草之地,雖有孫、吳將,賁、育士,若入水火,往必焦設,知勇亡所施。屯田守之,費不可勝量。宜因其罪惡未成,未疑漢家加誅,陰敕旁郡守尉練士馬,大司農豫調谷積要害處,選任職太守往,以秋涼時入,誅其王侯尤不軌者。即以為不毛之地,亡用之民,聖王不以勞中國,宜罷郡,放棄其民,絕其王侯勿復通。如以先帝所立累世之功不可墮壞,亦宜因其萌牙,早斷絕之,及已成形然後戰師,則萬姓被害。」 大將軍鳳於是薦金城司馬陳立為牂柯太守。立者,臨邛人,前為連然長,不韋令,蠻夷畏這。及至牂柯,諭告夜郎王興,興不從命,立請誅之。未報,乃從吏數十人出行縣,至興國且同亭,召興。興將數千人往至亭,從邑君數十人入見立。立數責,因斷頭。邑君曰:「將軍誅亡狀,為民除害,願出曉士眾。」以興頭示之,皆釋兵降。鉤町王禹、漏臥侯俞震恐,入粟千斛,牛、羊勞吏士。立還歸郡,興妻父翁指與興子邪務收余兵,迫脅旁二十二邑反。至冬,立奏募諸夷與都尉長史分將攻翁指等。翁指據厄為壘,立使奇兵絕其餉道,縱反間以誘其眾。都尉萬年曰:「兵久不決,費不可共。」引兵獨進,敗走,趨立營。立怒,叱戲下令格之。都尉復還戰,立引兵救之。時天大旱,立攻絕其水道。蠻夷共斬翁指,持首出降。立已平定西夷,征詣京師。會巴郡有盜賊,復以立為巴郡太守,秩中二千石居,賜爵左庶長。徙為天水太守,勸民農桑為天下最,賜金四十斤。入為左曹衛將軍、護軍都尉,卒官。 王莽篡位,改漢制,貶鉤町王以為侯。王邯怨恨,牂柯大尹周欽詐殺邯。邯弟承攻殺欽,州郡擊之,不能服。三邊蠻夷愁擾盡反,復殺益州大尹程隆。莽遣平蠻將軍馮茂發巴、蜀、犍為吏士,賦斂取足於民,以擊益州。出入三年,疾疫死者什七,巴、蜀騷動。莽征茂還,誅之。更遣寧始將軍廉丹與庸部牧史熊大發天水、隴西騎士,廣漢、巴、蜀、犍為吏民十萬人,轉輸者合二十萬人,擊之。始至,頗斬首數千,其後軍糧前後不相及,士卒饑疫,三歲余死者數萬。而粵巂蠻夷任貴亦殺太守枚根,自立為邛谷王。會莽敗漢興,誅貴,復舊號雲。 南粵王趙佗,真定人也。秦並天下,略定揚粵,置桂林、南海、象郡,以適徙民與粵雜處。十三歲,至二世時,南海尉任囂病且死,召龍川令趙佗語曰:「聞陳勝等作亂,豪桀叛秦相立,南海辟遠,恐盜兵侵此。吾欲興兵絕新道,自備侍諸侯變,會疾甚。且番禺負山險阻,南北東西數千里,頗有中國人相輔,此亦一州之主,可為國。郡中長吏亡足與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書,行南海尉事。囂死,佗即移檄告橫浦、陽山、湟溪關曰:「盜兵且至,急絕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誅秦所置吏,以其黨為守假。秦已滅,佗即擊並桂林、象郡,自立為南粵武王。 高帝已定天下,為中國勞苦,故釋佗不誅。十一年,遣陸賈立佗為南粵王,與部符通使,使和輯百粵,毋為南邊害,與長沙接境。 高後時,有司請禁粵關市鐵器。佗曰:「高皇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後聽讒臣,別異蠻夷,隔絕器物,此必長沙王計,欲倚中國,擊滅南海並王之,自為功也。」於是佗乃自尊號為南武帝,發兵攻長沙邊,敗數縣焉。高後遣將軍隆慮侯灶擊之,會暑濕,士卒大疫,兵不能逾領。歲余,高後崩,即罷兵。佗因此以兵威財物賂遺閩粵、西甌駱,役屬焉。東西萬餘裡。乃乘黃屋左纛,稱制,與中國侔。 文帝元年,初鎮撫天下,使告諸侯四夷從代來即位意,諭盛德焉。乃為佗親塚在真定置守邑,歲時奉祀。召其從昆弟,尊官厚賜寵之。召丞相平舉可使粵者,平言陸賈先帝時使粵。上召賈為太中大夫,謁者一人為副使,賜佗書曰:「皇帝謹問南粵王,甚苦心勞意。朕,高皇帝側室之子,棄外奉北籓於代,道裡遼遠,壅蔽樸愚,未嘗致書。高皇帝棄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後自臨事,不幸有疾,日進不衰,以故悖暴乎治。諸呂為變故亂法,不能獨制,乃取它姓子為孝惠皇帝嗣。賴宗廟之靈,功臣之力,誅之已畢。朕以王侯吏不釋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聞王遺將軍隆慮侯書,求親昆弟,請罷長沙兩將軍。朕以王書罷將軍博陽侯,親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問,修治先人塚。前日聞王發兵於邊,為寇災不止。當其時,長沙苦之,南郡尤甚,雖王之國,庸獨利乎!必多殺士卒,傷良將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問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長沙土也』,朕不得擅變焉。吏曰:『得王之地不足以為大,得王之財不足以為富,服領以南,王自治之。』雖然,王之號為帝。兩帝並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爭也;爭而不讓,仁者不為也。願與王分棄前患,終今以來,通使如故。故使賈馳諭告王朕意,王亦受之,毋為寇災矣。上褚五十衣,中褚三十衣,下褚二十衣,遺王。願王聽樂娛憂,存問鄰國。」 陸賈至,南粵王恐,乃頓首謝,願奉明詔,長為籓臣,奉貢職。於是下令國中曰:「吾聞兩雄不俱立,兩賢不並世。漢皇帝賢天子。自今以來,去帝制黃屋左纛。」因為書稱:「蠻夷大長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老夫故粵吏也,高皇帝幸賜臣佗璽,以為南粵王,使為外臣,時內貢職。孝惠皇帝即位,義不忍絕,所以賜老夫者厚甚。高後自臨用事,近細士,信讒臣,別異蠻夷,出令曰:『毋予蠻夷外粵金鐵田器;馬、牛、羊即予,予牡,毋與牝。』老夫處辟,馬、羊、羊齒已長,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內史籓、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輩上書謝過,皆不反。又風聞老夫父母墳墓已壞削,兄弟宗族已誅論。吏相與議曰:『今內不得振於漢。外亡以自高異。』故更號為帝,自帝其國,非敢有害於天下也。高皇后聞之大怒,削去南粵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竊疑長沙王讒臣,故敢發兵以伐其邊。且南方卑濕,蠻夷中西有西甌,其眾半羸,南面稱王;東有閩粵,其眾數千人,亦稱王;西北有長沙,其半蠻夷,亦稱王。老夫故敢妄竊帝號,聊以自娛。老夫身定百邑之地,東西南北數千萬里,帶甲百萬有餘,然北面而臣事漢,何也?不敢背先人之故。老夫處粵四十九年,於今抱孫焉。然夙興夜寐,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鐘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漢也。今陛下幸哀憐,復故號,通使漢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號不敢為帝矣!謹北面因使者獻白璧一雙,翠鳥千,犀角十,紫貝五百,桂蠹一器,生翠四十雙,孔雀二雙。昧死再拜,以聞皇帝陛下。」 陸賈還報,文帝大說。遂至孝景時,稱臣遣使入朝請。然其居國,竊如故號;其使天子,稱王朝命如諸侯。 至武帝建元四年,佗孫胡為南粵王。立三年,閩粵王郢興兵南擊邊邑。粵使人上書曰:「兩粵俱為籓臣,毋擅興兵相攻擊。今東粵擅興兵侵臣,臣不敢興兵,唯天子詔之。」於是天子多南粵義,守職約,為興師,遣兩將軍往討閩粵。兵未逾領,閩粵王弟餘善殺郢以降,於是罷兵。 天子使嚴助往諭意,南粵王胡頓首曰:「天子乃興兵誅閩粵,死亡以報德!」遣太子嬰齊入宿衛。謂助曰:「國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裝入見天子。」助去後,其大臣諫胡曰:「漢興兵誅郢,亦行以驚動南粵。且先王言事天子期毋失禮,要之不可以怵好語入見。入見則不得復歸,亡國之勢也。」於是胡稱病,竟不入見。後十餘歲,胡實病甚,太子嬰齊請歸。胡薨,謚曰文王。 嬰齊嗣立,即臧其先武帝、文帝璽。嬰齊在長安時,取邯鄲擿氏女,生子興。及即位,上書請立擿氏女為後,興為嗣。漢數使使者風諭,嬰齊猶尚樂擅殺生自恣,懼入見,要以用漢法,比內諸侯,固稱病,遂不入見。遣子次公入宿衛。嬰齊薨,謚曰明王。 太子興嗣立,其母為太后。太后自未為嬰齊妻時,曾與霸陵人安國少季通。及嬰齊薨後,元鼎四年,漢使安國少季諭王、王太后入朝,令辯士諫大夫終軍等宣其辭,勇士魏臣等輔其決,衛尉路博德將兵屯桂陽,待使者。王年少,太后中國人,安國少季往,復與私通,國人頗知之,多不附太后。太后恐亂起,亦欲倚漢威,勸王及幸臣求內屬。即因使者上書,請比內諸侯,三歲一朝,除邊關。於是天子許之,賜其丞相呂嘉銀印,及內史、中尉、太傅印,余得自置。除其故黥、劓刑,用漢法。諸使者皆留填撫之。王、王太后飭治行裝重資,為入朝具。 相呂嘉年長矣,相三王,宗族官貴為長吏七十餘人,男盡尚王女,女盡嫁王子弟宗室,及蒼梧秦王有連。其居國中甚重,粵人信之,多為耳目者,得眾心愈於王。王之上書,數諫止王,王不聽。有畔心,數稱病不見漢使者。使者注意嘉,勢未能誅。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發,欲介使者權,謀誅嘉等。置酒請使者,大臣皆侍坐飲。嘉弟為將,將卒居宮外。酒行,太后謂嘉:「南粵內屬,國之利,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遂不敢發。嘉見耳目非是,即趨出。太后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后。嘉遂出,介弟兵就捨,稱病,不肯見王及使者。乃陰謀作亂。王素亡意誅嘉,嘉知之,以故數月不發。太后獨欲誅嘉等,力又不能。 天子聞之,罪使者怯亡決。又以為王、王太后已附漢,獨呂嘉為亂,不足以興兵,欲使莊參以二千人往。參曰:「以好往,數人足;以武往,二千人亡足以為也。」辭不可,天子罷參兵。郟壯士故濟北相韓千秋奮曰:「以區區粵,又有王應,獨相呂嘉為害,願得勇士三百人,必斬嘉以報。」於是天子遣千秋與王太后弟摎樂將二千人往。入粵境,呂嘉乃遂反,下令國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國人,又與使者亂,專欲內屬,盡持先王寶入獻天子以自媚,多從人,行至長安,虜賣以為僮。取自脫一時利,亡顧趙氏社稷為萬世慮之意。」乃與其弟將卒攻殺太后、王,盡殺漢使者。遣人告蒼梧秦王及其諸郡縣,立明王長男粵妻子術陽侯建德為王。而韓千秋兵之入也,破數小邑。其後粵直開道給食,未至番禺四十里,粵以兵擊千秋等,滅之。使人函封漢使節置塞上,好為謾辭謝罪,發兵守要害處。於是天子曰:「韓千秋雖亡成功,亦軍鋒之冠。封其子延年為成安侯。摎樂,其姊為王太后,首願屬漢,封其子廣德為龍侯。」乃赦天下,曰:「天子微弱,諸侯力政,譏臣不討賊。呂嘉、建德等反,自立晏如,令粵人及江淮以南樓船十萬師往討之。」 元鼎五年秋,衛尉路博德為伏波將軍,出桂陽,下湟水;主爵都尉楊僕為樓船將軍,出豫章,下橫浦;故歸義粵侯二人為戈船、下瀨將軍,出零陵,或下離水,或抵蒼梧;使馳義侯因巴、蜀罪人,發夜郎兵,下牂柯江;鹹會番禺。 六年冬,樓船將軍將精卒先陷尋陜,破石門,得粵船粟,因推而前,挫粵鋒,以粵數萬人待伏波將軍。伏波將軍將罪人,道遠後期,與樓船會乃有千餘人,遂俱進。樓船居前,至番禺,建德、嘉皆城守。樓船自擇便處,居東南面,伏波居西北面。會暮,樓船攻敗粵人,縱火燒城。粵素聞伏波,莫,不知其兵多少。伏波乃為營,遣使招降者,賜印綬,復縱令相招。樓船力攻燒敵,反驅而入伏波營中。遲旦,城中皆降伏波。呂嘉、建德以夜與其屬數百人亡入海。伏波又問降者,知嘉所之,遣人追。故其校司馬蘇弘得建德,為海常侯;粵郎都稽得嘉,為臨蔡侯。 蒼梧王趙光與粵王同姓,聞漢兵至,降,為隨桃侯。及粵揭陽令史定降漢,為安道侯。粵將畢取以軍降,為膫侯。粵桂林監居翁諭告甌駱四十餘萬口降,為湘城侯。戈船、下瀨將軍兵及馳義侯所發夜郎兵未下,南粵已平。遂以其地為儋耳、珠崖、南海、蒼梧、鬱林、合浦、交\止、九真、日南九郡。伏波將軍益封。樓船將軍以推鋒陷堅為將梁侯。 自尉佗王凡五世,九十三歲而亡。 閩粵王無諸及粵東海王搖,其先皆粵王勾踐之後也,姓騶氏。秦並天下,廢為君長,以其地為閩中郡。及諸侯畔秦,無諸、搖率粵歸番陽令吳芮,所謂番君者也,從諸侯滅秦。當是時,項羽主命,不王也,以故不佐楚。漢擊項籍,無諸、搖帥粵人佐漢。漢五年,復立無諸為閩粵王,王閩中故地,都冶。孝惠三年,舉高帝時粵功,曰閩君搖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搖為東海王,都東甌,世號曰東甌王。 後數世,孝景三年,吳王濞反,欲從閩粵,閩粵未肯行,獨東甌從。及吳破,東甌受漢購,殺吳王丹徒,以故得不誅。 吳王子駒亡走閩粵,怨東甌殺其父,常勸閩粵擊東甌。建元三年,閩粵發兵圍東甌,東甌使人告急天子。天子問太尉田惜嚏A惜戴鴾瞗G「粵人相攻擊,固其常,不足以煩中國往救也。」中大夫嚴助詰惜嚏A言當救。天子遣助發會稽郡兵浮海救之,語具在《助傳》。漢兵未至,閩粵引兵去。東粵請舉國徙中國,乃悉與眾處江、淮之間。 六年,閩粵擊南粵,南粵守天子約,不敢擅發兵,而以聞。上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司農韓安國出會稽,皆為將軍。兵未逾領,閩粵王郢發兵距險。其弟餘善與宗族謀曰:「王以擅發兵,不請,故天子兵來誅。漢兵眾強,即幸勝之,後來益多,滅國乃止。今殺王以謝天子,天子罷兵,固國完。不聽乃力戰,不勝即亡入海。」皆曰:「善。」即鏦殺王,使使奉其頭致大行。大行曰:「所為來者,誅王。王頭至,不戰而殞,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司農軍,而使使奉王頭馳報天子。詔罷兩將軍兵,曰:「郢等首惡,獨無諸孫繇君丑不與謀。」乃使郎中將立丑為粵繇王,奉閩粵祭祀。 餘善以殺郢,威行國中,民多屬,竊自立為王,繇王不能制。上聞之,為餘善不足復興師,曰:「餘善首誅郢,師得不勞。」因立餘善為東粵王,與繇王並處。 至元鼎五年,南粵反,餘善上書請以卒八千從樓船擊呂嘉等。兵至揭陽,以海風波為解,不行,持兩端,陰使南粵。及漢破番禺,樓船將軍僕上書願請引兵擊東粵。上以士卒勞倦,不許。罷兵,令諸校留屯豫章梅領待命。 明年秋,餘善聞樓船請誅之,漢兵留境,且往,乃遂發兵距漢道,號將軍騶力等為「吞漢將軍」,入白沙、武林、梅領,殺漢三校尉。是時,漢使大司農張成、故山州侯齒將屯,不敢擊,卻就便處,皆坐畏懦誅。餘善刻「武帝」璽自立,詐其民,為妄言。上遣橫海將軍韓說出句章,浮海從東方往;樓船將軍僕出武林,中尉王溫舒出梅領,粵侯為戈船、下瀨將軍出如邪、白沙,元封元年冬、鹹入東粵。東粵素發兵距險,使徇北將軍守武林,敗樓船軍數校尉,殺長史。樓船軍卒錢唐榬終古斬徇北將軍,為語邧J。自兵未往。 故粵衍侯吳陽前在漢,漢使歸諭餘善,不聽。及橫海軍至,陽以其邑七百人反,攻粵軍於漢陽。及故粵建成侯敖與繇王居股謀,俱殺餘善,以其眾降橫海軍。封居股為東成侯,萬戶;封敖為開陵侯;封陽為卯石侯,橫海將軍說為按道侯,橫海校尉福為繚 侯。福者,城陽王子,故為海常侯,坐法失爵,從軍亡功,以宗室故侯。及東粵將多軍,漢兵至,棄軍降,封為無錫侯。故甌駱將左黃同斬西於王,封為下鄜侯。 於是天子曰「東粵狹多阻,閩粵悍,數反覆」,詔軍吏皆將其民徙處江、淮之間。東粵地遂虛。 朝鮮王滿,燕人。自始燕時,嘗略屬真番、朝鮮,為置吏築障。秦滅燕,屬遼東外徼。漢興,為遠難守,復修遼東故塞,至浿水為界,屬燕。燕王盧綰反,入匈奴,滿亡命,聚黨千餘人,椎結蠻夷服而東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役屬真番、朝鮮蠻夷及故燕、齊亡在者王之,都王險。 會孝惠、高後天下初定,遼東太守即約滿為外臣,保塞外蠻夷,毋使盜邊;蠻夷君長欲入見天子,勿得禁止。以聞,上許之,以故滿得以兵威財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臨屯皆來服屬,方數千里。 傳子至孫右渠,所誘漢亡人滋多,又未嘗入見;真番、辰國欲上書見天子,又雍閼弗通。元封二年,漢使涉何譙諭右渠,終不肯奉詔。何去至界,臨浿水,使馭刺殺送何者朝鮮裨王長,即渡水,馳入塞,遂歸報天子曰「殺朝鮮將」。上為其名美,弗詰,拜何為遼東東部都尉。朝鮮怨何,發兵襲攻,殺何。 天子募罪人擊朝鮮。其秋,遣樓船將軍楊僕從齊浮勃海,兵五萬,左將軍荀彘出遼東,誅右渠。右渠發兵距險。左將軍卒多率遼東士兵先縱,敗散。多還走,坐法斬。樓船將齊兵七千人先至王險。右渠城守,窺知樓船軍少,即出擊樓船,樓船軍敗走。將軍僕失其眾,遁山中十餘日,稍求收散卒,復聚。左將軍擊朝鮮浿水西軍,未能破。 天子為兩將未有利,乃使衛山因兵威往諭右渠。右渠見使者,頓首謝:「願降,恐將詐殺臣;今見信節,請服降。」遣太子入謝,獻馬五千匹,及饋軍糧。人眾萬餘持兵,方度浿水,使者及左將軍疑其為變,謂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太子亦疑使者左將軍詐之,遂不度浿水,復引歸。山報,天子誅山。 左將軍破浿水上軍乃前至城下,圍其西北。樓船亦往會,居城南。右渠遂堅城守,數月未能下。 左將軍素侍中,幸,將燕,代卒,悍,乘勝,軍多驕。樓船將齊卒,入海已多敗亡,其先與右渠戰,困辱亡卒,卒皆恐,將心慚,其圍右渠,常持和節。左將軍急擊之,朝鮮大臣乃陰間使人私約降樓船,往來言,尚未肯決。左將軍數與樓船期戰,樓船欲就其約,不會。左將軍亦使人求間隙降下朝鮮,不肯,心附樓船。以故兩將不相得。左將軍心意樓船前有失軍罪,今與朝鮮和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計,未敢發。天子曰:「將率不能前,乃使衛山諭降右渠,不能顓決,與左將軍相誤,卒沮約。今兩將圍城又乖異,以故久不決。」使故濟南太守公孫遂往正之,有便宜得以從事。遂至,左將軍曰:「朝鮮當下久矣,不下者,樓船數期不會。」具以素所意告遂曰:「今如此不取,恐為大害,非獨樓船,又且與朝鮮共滅吾軍。」遂亦以為然,而以節召樓船將軍入左將軍軍計事,即令左將軍戲下執縛樓船將軍,並其軍。以報,天子誅遂。 左將軍已並兩軍,即急擊朝鮮。朝鮮相路人、相韓陶、尼溪相參、將軍王漣足蛬P謀曰:「始欲降樓船,樓船今執,獨左將軍並將,戰益急,恐不能與,王又不肯降。」陶、唊、路人皆亡降漢。路人道死。元封三年夏,尼溪相參乃使人殺朝鮮王右渠來降。王險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已又反,復攻吏。左將軍使右渠子長、降相路人子最,告諭其民,誅成已。故遂定朝鮮為真番、臨屯、樂浪、玄菟四郡。封參為濜清侯,陶為秋苴侯,唊為平州侯,長為幾侯。最以父死頗有功,為沮陽侯。左將軍征至,坐爭功相嫉乖計,棄市。樓船將軍亦坐兵至列口當待左將軍,擅先縱,失亡多,當誅,贖為庶人。 贊曰:楚、粵之先,歷世有土。及周之衰,楚地方五千里,而勾踐亦以粵伯。秦滅諸侯,唯楚尚有滇王。漢誅西南夷,獨滇復寵。及東粵滅國遷眾,繇王居股等猶為萬戶侯。三方之開,皆自好事之臣。故西南夷發於唐蒙、司馬相如,兩粵起嚴助、硃買臣,朝鮮由涉何。遭世富盛,動能成功,然已勤矣。追觀太宗填撫尉佗,豈古所謂「招攜以禮,懷遠以德」者哉! 卷九十六上犖饔虼婌崏昏瞬 西域以孝武時始通,本三十六國,其後稍分至五十餘,皆在匈奴之西,烏孫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東西六千餘里,南北千餘里。東則接漢,厄以玉門、陽關,西則限以蔥嶺。其南山,東出金城,與漢南山屬焉。其河有兩原:一出蔥嶺出,一出于闐。于闐在南山下,其河北流,與蔥嶺河合,東注蒲昌海。蒲昌海,一名鹽澤者也,去玉門、陽關三百餘里,廣袤三四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減,皆以為潛行地下,南出於積石,為中國河雲。 自玉門、陽關出西域有兩道:從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車,為南道,南道西逾蔥嶺則出大月氏、安息。自車師前王廷隨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為北道,北道西逾蔥嶺則出大宛、康居、奄蔡焉。 西域諸國大率土著,有城郭田畜,與匈奴、烏孫異俗,故皆役屬匈奴。匈奴西邊日逐王置僮僕都尉,使領西域,常居焉耆、危須、尉黎間,賦稅諸國,取富給焉。 自周衰,戎狄錯居涇渭之北。及秦始皇攘卻戎狄,築長城,界中國,然西不過臨洮。 漢興至於孝武,事征四夷,廣威德,而張騫始開西域之跡。其後驃騎將軍擊破匈奴右地,降渾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始築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後稍發徙民充實之,分置武威、張掖、敦煌,列四郡,據兩關焉。自貳師將軍伐大宛之後,西域震懼,多遣使來貢獻。漢使西域者益得職。於是自敦煌西至鹽澤,往往起亭,而輪台、渠犁皆有田卒數百人,置使者校尉領護,以給使外國者。 至宣帝時,遣衛司馬使護鄯善以西數國。及破姑師,未盡殄,分以為車師前後王及山北六國。時漢獨護南道,未能盡並北道也。然匈奴不自安矣。其後日逐王畔單于,將眾來降,護鄯善以西使者鄭吉迎之。既至漢,封日逐王為歸德侯,吉為安遠侯。是歲,神爵二年也。乃因使吉並護北道,故號曰都護。都護之起,自吉置矣。僮僕都尉由此罷,匈奴益弱,不得近西域。於是徙屯田,田於北胥鞬,披莎車之地,屯田校尉始屬都護。都護督察烏孫、康居諸外國,動靜有變以聞。可安輯,安輯之;可擊,擊之。都護治烏壘城,去陽關二千七百三十八里,與渠犁田官相近,土地肥饒,於西域為中,故都護治焉。 至元帝時,復置戊己校尉,屯田車師前王庭。是時,匈奴東蒲類王茲力支將人眾千七百餘人降都護,都護分車師後王之西為烏貪訾離地以處之。 自宣、元後,單于稱籓臣,西域服從。其土地山川、王侯戶數、道裡遠近,翔實矣。 出陽關,自近者始,曰婼羌。婼羌國王號去胡來王。去陽關千八百里,去長安六千三百里,辟在西南,不當孔道。戶四百五十,口千七百五十,勝兵者五百人。西與且末接。隨畜逐不草,不田作,仰鄯善、且末谷。山有鐵,自作兵,後有弓、矛、服刀、劍、甲。西北至鄯善,乃當道雲。 鄯善國,本名樓蘭,王治扞泥城,去陽關千六百里,去長安六千一百里。戶千五百七十,口萬四千一百,勝兵二千九百十二人。輔國侯、卻胡侯、鄯善都尉、擊車師都尉、左右且渠、擊車師君各一人,譯長二人。西北去都護治所千七百八十五里,至墨山國千三百六十五里,西北至車師千八百九十里。地沙鹵,少田,寄田仰谷旁國。國出玉,多葭葦、檉柳、胡桐、白草。民隨率牧逐水草,有驢馬,多橐它。能作兵,與婼羌同。 初,武帝鹹張騫之言,甘心欲通大宛諸國,使者相望於道,一歲中多至十餘輩。樓蘭、姑師當道,苦之,攻劫漢使王恢等,又數為匈奴耳目,令其兵遮漢使。漢使多言其國有城邑,兵弱易擊。於是武帝遣從票侯趙破奴將屬國騎及郡兵數萬擊姑師。王恢數為樓蘭所苦,上令恢佐破奴將兵。破奴與輕騎七百人先至,虜樓蘭王遂破姑師,因暴兵威以動烏孫、大宛之屬。還,封破奴為浞野侯,恢為浩侯。於是漢列亭障至玉門矣。 樓蘭既降服貢獻,匈奴聞,發兵擊之。於是樓蘭遣一子質匈奴,一子質漢。後貳師軍擊大宛,匈奴欲遮之,貳師兵盛不敢當,即遣騎因樓蘭候漢使後過者,欲絕勿通。時漢軍正任文將兵屯玉門關,為貳師後距,捕得生口,知狀以聞。上詔文便道引兵捕樓蘭王。將指闕,簿責王,對曰:「小國在大國間,不兩屬無以自安。願徙國入居漢地。」上直其言,遣歸國,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親信樓蘭。 征和元年,樓蘭王死,國人來請質子在漢者,欲立之。質子常坐漢法,下蠶室宮刑,故不遣。報曰:「侍子,天子愛之,不能遣。其更立其次當立者。」樓蘭更立王,漢復責其質子,亦遣一子質匈奴。後王又死,匈奴先聞之,遣質子歸,得立為王。漢遣使詔新王,令入朝,天子將加厚賞。樓蘭王后妻,故繼母也,謂王曰:「先王遣兩子質漢皆不還,奈何欲往朝乎?」王用其計,謝使曰:「新立,國未定,願待後年入見天子。」然樓蘭國最在東垂,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常主發導,負水儋糧,送迎漢使,又數為吏卒所寇,懲艾不便與漢通。後復為匈奴後間,數遮殺漢使。其弟尉屠耆降漢,具言狀。 元鳳四年,大將軍霍光白遣平樂監傅介子往刺其王。介子輕將勇敢士,繼金幣,揚言以賜外國為名。既至樓蘭,詐其王欲賜之,王喜,與介子飲,醉,將其王屏語,壯士二人從後刺殺之,貴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諭以:「王負漢罪,天子遣我誅王,當更立王弟尉屠耆在漢者。漢兵方至,毋敢動,自令滅國矣!」介子遂斬王嘗歸首,馳傳詣闕,懸首北闕下。封介子為義陽侯。乃立尉屠耆為王,更名其國為鄯善,為刻印章,賜以宮女為夫人,備車騎輜重,丞相將軍率百官送至橫門外,祖而遣之。王自請天子曰:「身在漢久,今歸,單弱,而前王有子在,恐為所殺。國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願漢遣一將屯田積穀,令臣得依其威重。」於是漢遣司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撫之。其後更置都尉。伊循官置始此矣。 鄯善當漢道沖,西通且末七百二十里。自且末以往皆種五穀,土地草木,畜產作兵,略與漢同,有異乃記雲。 且末國,王治且末城,去長安六千八百二十里。戶二百三十,口千六百一十,勝兵三百二十人。輔國侯、左右將、譯長各一人。西北至都護治所二千二百五十八里,北接尉犁,南至小宛可三日行。有蒲陶諸果。西通精絕二千里。 小宛國,王治扞零城,去長安七千二百一十里。戶百五十,口千五十,勝兵二百人。輔國侯、左右都尉各一人。西北至都護治所二千五百五十八里,東與婼羌接,辟南不當道。 精絕國,王治精絕城,去長安八千八百二十里。戶四百八十,口三千三百六十,勝兵五百人。精絕都尉、左右將、譯長各一人。北至都護治所二千七百二十三里南至戎盧國四日行,地厄狹,西通扞彌四百六十里。 戎盧國,王治卑品城,去長安八千三百里。戶二百四十,口千六百一十,勝兵三百人。東北至都護治所二千八百五十八里,東與小宛、南與婼羌、西與渠勒接,辟南不當道。 扞彌國,王治扞彌城,去長安九千二百八十里。戶三千三百四十,口二萬四十,勝兵三千五百四十人。輔國侯、左右將、左右都尉、左右騎君各一人,譯長二人。東北至都護治所三千五百五十三里,南與渠勒、東北與龜茲、西北與姑墨接,西通于闐三百九十里。今名寧彌。 渠勒國,王治鞬都城,去長安九千九百五十里。戶三百一十,口二千一百七十,勝兵三百人。東北至都護治所三千八百五十二里,東與戎盧、西與婼羌、北與扞彌接。 于闐國,王治西城,去長安九千六百七十里。戶三千三百,口萬九千三百,勝兵二千四百人。輔國侯、左右將、左右騎君、東西城長、譯長各一人。東北至都護治所三千九百四十七里,南與婼羌接,北與姑墨接。于闐之西,水皆西流,注西海;其東,水東流,注鹽澤,河原出焉。多玉石。西通皮山三百八十里。 皮山國,王治皮山城,去長安萬五十里。戶五百,口三千五百,勝兵五百人。左右將、左右都尉、騎君、譯長各一人。東北至都護治所四千二百九十二里,西南至烏秅國千三百四十里,南與天篤接,北至姑墨千四百五十里,西南當罽賓、烏弋山離道,西北通莎車三百八十里。 烏秅國,王治烏秅城,去長安九千九百五十里。戶四百九十,口二千七百三十三,勝兵七百四十人。東北至都護治所四千八百九十二里,北與子合、蒲犁,西與難兜接。山居,田石間。有白草。累石為室。民接手飲。出小步馬,有驢無牛。其西則有縣度,去陽關五千八百八十八里,去都護治所五千二十里。縣度者,石山也,溪谷不通,以繩索相引而度雲。 西夜國,王號子合王,治呼犍谷,去長安萬二百五十里。戶三百五十,口四千,勝兵千人。東北到都護治所五千四十六里,東與皮山、西南與烏秅、北與莎車、西與蒲犁接。蒲犁及依耐、無雷國皆西夜類也。西夜與胡異,其種類羌氐行國,隨畜逐水草往來。而子合土地出玉石。 蒲犁國,王治蒲犁谷,去長安九千五百五十里。戶六百五十,口五千,勝兵二千人。東北至都護治所五千三百九十六里,東至莎車五百四十里,北至疏勒五百五十里,南與西夜子合接,西至無雷五百四十里。侯、都尉各一人。寄田莎車。種俗與子合同。 依耐國,王治去長安萬一百五十里。戶一百二十五,口六百七十,勝兵三百五十人。東北至都護治所二千七百三十里,至莎車五百四十里,至無雷五百四十里,北至疏勒六百五十里,南與子合接,俗相與同。少谷,寄田疏勒、莎車。 無雷國,王治無雷城,去長安九千九百五十里。戶千,口七千,勝兵三千人。東北至都護治所二千四百六十五里,南至蒲犁五百四十里,南與烏秅、北與捐毒、西與大月氏接。衣服類烏孫,俗與子合同。 難兜國,王治去長安萬一百五十里。戶五千,口三萬一千,勝兵八千人。東北至都護治所二千八百五十里,南至無雷三百四十里,西南至罽賓三百三十里,南與婼羌、北與休循、西與大月氏接。種五穀、蒲陶諸果。有金、銀、銅、鐵,作兵與諸國同,屬罽賓。 罽賓國,王治循鮮城,去長安萬二千二百里。不屬都護。戶口勝兵多,大國也。東北至都護治所六千八百四十里,東至烏秅國二千二百五十里,東北至難兜國九日行,西北與大月氏、西南與烏弋山離接。 昔匈奴破大月氏,大月氏西君大夏,而塞王南君罽賓。塞種分散,往往為數國。自疏勒以西北,休循、捐毒之屬,皆故塞種也。 罽賓地平,溫和,有目宿、雜草、奇木、檀、 、梓、竹、漆。種五穀、蒲陶諸果,糞治園田。地下濕,生稻,冬食生菜。其民巧,雕文刻鏤,治宮室,織罽,刺文繡,好酒食。有金、銀、銅、錫,以為器。市列。以金銀為錢,文為騎馬,幕為人面。出封牛、水牛、象、大狗、沐猴、孔爵、珠璣、珊瑚、虜魄、璧流離。它畜與諸國同。 自武帝始通罽賓,自以絕遠,漢兵不能至,其王烏頭勞數剽殺漢使。烏頭勞死,子代立,遣使奉獻。漢使關都尉文忠送其使。王復欲害忠,忠覺之,乃與容屈王子陰末赴共合謀,攻罽賓,殺其王,立陰末赴為罽賓王,授印綬。後軍候趙德使罽賓,與陰末赴相失,陰末赴鎖琅當德,殺副已下七十餘人,遣使者上書謝。孝元帝以絕域不錄,放其使者於縣度,絕而不通。 成帝時,復遣使獻謝罪,漢欲遣使者報送其使,杜欽說大將軍王鳳曰:「前罽賓王陰末赴本漢所立,後卒畔逆。夫德莫大於有國子民,罪莫大於執殺使者,所以不報恩,不懼誅者,自知絕遠,兵不至也。有求則卑辭,無慾則嬌嫚,終不可懷服。凡中國所以通厚蠻夷,愜快其求者,為壤比而為寇也。今縣度之厄,非罽賓所能越也。其鄉慕,不足以安西域,雖不附,不能危城郭。前親逆節,惡暴西城,故絕而不通;今悔過來,而無親屬貴人,奉獻者皆行賈賤人,欲通貨市買,以獻為名,故煩使者送至縣度,恐失實見欺。凡遣使送客者,欲為防護寇害也。起皮山南,更不屬漢之國四五,斥候士百餘人,五分夜擊刀斗自守,尚時為所侵盜。驢畜負糧,須諸國稟食,得以自贍。國或貧小不能食,或桀黠不肯給,擁強漢之節,餒山谷之間,乞司無所得,離一二旬則人畜棄捐曠野而不反。又歷大頭痛、小頭痛之山,赤土、身熱之阪,令人身熱無色,頭痛嘔吐,驢畜盡然。又有三池、盤石阪,道狹者尺六七寸,長者徑三十里。臨崢嶸不測之深,行者騎步相持,繩索相引,二千餘里乃到縣度。畜隊,未半坑谷盡靡碎;人墮,勢不得相收視。險阻危害,不可勝言。聖王分九州,制五服,務盛內,不求外。今遣使者承至尊之命,送蠻夷之賈,勞吏士之眾,涉危難之路,罷弊所恃以事無用,非久長計也。使者業已受節,可至皮山而還。」於是鳳白從欽言。罽賓實利賞賜賈市,其使數年而一至雲。 烏弋山離國,王去長安萬二千二百里。不屬都護。戶口勝兵,大國也。東北至都護治所六十日行,東與罽賓、北與撲挑、西與犁靬、條支接。 行可百餘日,乃至條支。國臨西海,暑濕,田稻。有大鳥,卵如甕。人眾甚多,往往有小君長,安息役屬之,以為外國。善眩。安息長老傳聞條支有弱水、西王母,亦未嘗見也。自條支乘水西行,可百餘日,近日所入雲。 烏戈地暑熱莽平,其草木、畜產、五穀、果菜、食飲、宮室、市列、錢貨、兵器、金珠之屬皆與罽賓同,而有桃拔、師子、犀子。俗重妄殺。其錢獨文為人頭,幕為騎馬。以金銀飾杖。絕遠,漢使希至。自玉門、陽關出南道,歷鄯善而南行,至烏弋山離,南道極矣。轉北而東得安息。 安息國,王治番兜城,去長安萬一千六百里。不屬都護。北與康居、東與烏弋山離、西與條支接。土地風氣,物類所有,民俗與烏弋、罽賓同。亦以銀為錢,文獨為王面,幕為夫人面。王死輒更鑄錢。有大馬爵。其屬小大數百城,地方數千里,最大國也。臨媯水,商賈車船行旁國。書草,旁行為書記。 武帝始遣使至安息,王令將將二萬騎迎於東界。東界去王都數千里,行比至,過數十城,人民相屬。因發使隨漢使者來觀漢地,以大鳥卵及犁靬眩人獻於漢,天子大說。安息東則大月氏。 大月氏國,治監氏城,去長安萬一千六百里。不屬都護。戶十萬,口四十萬,勝兵十萬人。東至都護治所四千七百四十里,西至安息四十九日行,南與罽賓接。土地風氣,物類所有,民俗錢貨,與安息同。出一封橐駝。 大月氏本行國也,隨畜移徙,與匈奴同俗。控弦十餘萬,故強輕匈奴。本居敦煌、祁連間,至昌頓單于攻破月氏,而老上單于殺月氏,以其頭為飲器,月氏乃遠去,過大宛,西擊大夏而臣之,都媯水北為王庭。其餘小眾不能去者,保南山羌,號小月氏。 大夏本無大君長,城邑往往置小長,民弱畏戰,故月氏徙來,皆臣畜之,共稟漢使者。有五翕侯:一曰休密翕侯,治和墨城,去都護二千八百四十一里,去陽關七千八百二里;二曰雙靡翕侯,治雙靡城,去都護三千七百四十一里,去陽關七千七百八十二里;三曰貴霜翕侯,治護澡城,去都護五千九百四十里,去陽關七千九百八十二里,四曰肸頓翕侯,治薄茅城,去都護五千九百六十二里,去陽關八千二百二里;五曰離附翕侯,治高附城,去都護六千四十一里,去陽關九千二百八十三里。凡五翕侯,皆屬大月氏。 康居國,王冬治樂越匿地。到卑闐城。去長安萬二千三百里。不屬都護。至越匿地馬行七日,至王夏所居蕃內九千一百四里。戶十二萬,口六十萬,勝兵十二萬人。東至都護治所五千五百五十里。與大月氏同俗。東羈事匈奴。 宣帝時,匈奴乖亂,五單于並爭,漢擁立呼韓邪單于,而郅支單于怨望,殺漢使者,西阻康居。其後都護甘延壽、副校尉陳湯發戊己校尉西域諸國兵至康居,誅滅郅支單于,語在《甘延壽、陳湯傳》。是歲,元帝建昭三年也。 至成帝時,康居遣子侍漢,貢獻,然自以絕遠,獨驕嫚,不肯與諸國相望。都護郭舜數上言:「本匈奴盛時,非以兼有烏孫、康居故也;及其稱臣妾,非以失二國也。漢雖皆受其質子,然三國內相輸遺,交通如故,亦相候司,見便則發;合不能相親信,離不能相臣役。以今言之,結配烏孫竟未有益,反為中國生事。然烏孫既結在前,今與匈奴俱稱臣,義不可距。而康居驕黠,訖不肯拜使者。都護吏至其國,坐之烏孫諸使下,王及貴人先飲食已,乃飲啖都護吏,故為無所省以誇旁國。以此度之,何故遣子入侍?其欲賈市為好,辭之詐也。匈奴百蠻大國,今事漢其備,聞康居不拜,且使單于有自下之意,宜歸其侍子,絕勿復使,以章漢家不通無禮之國。敦煌、酒泉小郡及南道八國,給使者往來人、馬、驢、橐駝食,皆苦之。空罷耗所過,送迎驕黠絕遠之國,非至計也。」漢為其新通,重致遠人。終羈縻而未絕。 其康居西北可二千里,有奄蔡國。控弦者十餘萬人。與康居同俗。臨大澤,無崖,蓋北海雲。 康居有小王五:一曰蘇 王,治蘇 城,去都護五千七百七十六里,去陽關八千二十五里;二曰附墨王,治附墨城,去都護五千七百六十七里,去陽關八千二十五里;三曰窳匿王,治窳匿城,去都護五千二百六十六里,去陽關七千五百二十五里;四曰罽王,治罽城,去都護六千二百九十六里,去陽關八千五百五十五里;五曰奧鞬王,治奧鞬城,去都護六千九百六里,去陽關八千三百五十五里。凡五王,屬康居。 大宛國,王治貴山城,去長安萬二千五百五十里。戶六萬,口三十萬,勝兵六萬人。副王、輔國王各一人。東至都護治所四千三十一里,北至康居卑闐城千五百一十里,西南至大月氏六百九十里。北與康居、南與大月氏接,土地風氣物類民俗與大月氏、安息同。大宛左右以蒲陶為酒,富人藏酒至萬餘石,久者至數十歲不敗。俗耆酒,馬耆目宿。 宛別邑七十餘城,多善馬。馬汗血,言其先天馬子也。 張騫始為武帝言之,上遣使者持千金及金馬,以請宛善馬。宛王以漢絕遠,大兵不能至,愛其寶馬不肯與。漢使妄言,宛遂攻殺漢使,取其財物。於是天子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將兵前後十餘萬人伐宛,連四年。宛人斬其王毋寡首,獻馬三千匹,漢軍乃還,語在《張騫傳》。貳師既斬宛王,更立貴人素遇漢善者名昧蔡為宛王。後歲余,宛貴人以為「昧蔡諂,使我國遇屠」,相與共殺昧蔡,立毋寡弟蟬封為王,遣子入侍,質於漢,漢因使使賂賜鎮撫之。又發使十餘輩,抵宛西諸國求奇物,因風諭以伐宛之威。宛王蟬封與漢約,歲獻天馬二匹。漢使采蒲陶、目宿種歸。天子以天馬多,又外國使來眾,益種蒲陶、目宿離宮館旁,極望焉。 自宛以西至安息國,雖頗異言,然大同,自相曉知也。其人皆深目,多鬚髯。善賈市,爭分銖。貴女子,女子所言,丈夫乃決正。其地無絲漆,不知鑄鐵器。及漢使亡卒降,教鑄作它兵器。得漢黃白金,輒以為器,不用為幣。 自烏孫以西至安息,近匈奴。匈奴嘗困月氏,故匈奴使持單于一信到國,國傳送食,不敢留苦。及至漢使,非出幣物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騎,所以然者,以遠漢,而漢多財物,故必市乃得所欲。及呼韓邪單于朝漢,後鹹尊漢矣。 桃槐國,王去長安萬一千八十里。戶七百,口五千,勝兵千人。 休循國,王治鳥飛谷,在蔥嶺西,去長安萬二百一十里。戶三百五十八,口千三十,勝兵四百八十人。東至都護治所三千一百二十一里,至捐毒衍敦谷二百六十里,西北至大宛國九百二十里,西至大月氏千六百一十里。民俗衣服類烏孫,因畜隨水草,本故塞種也。 捐毒國,王治衍敦谷,去長安九千八百六十里。戶三百八十,口千一百,勝兵五百人。東至都護治所二千八百六十一里。至疏勒。南與蔥嶺屬,無人民。西上蔥領,則休循也。西北至大宛千三十里,北與烏孫接。衣服類烏孫,隨水草,依蔥領,本塞種也。 莎車國,王治莎車城,去長安九千九百五十里。戶二千三百三十九,口萬六千三百七十三,勝兵三千四十九人。輔國侯、左右將、左右騎君、備西夜君各一人,都尉二人,譯長四人。東北至都護治所四千七百四十六里,西至疏勒五百六十里,西南至蒲犁七百四十里。有鐵山,出青玉。 宣帝時,烏孫公主小子萬年,莎車王愛之。莎車王無子,死,死時萬年在漢。莎車國人計欲自托於漢,又欲得烏孫心,即上書請萬年為莎車王。漢許之,遣使者奚充國送萬年。萬年初立,暴惡,國人不說。莎車王弟呼屠徵殺萬年,並殺漢使者,自立為王,約諸國背漢。會衛候馮奉世使送大宛客,即以便宜發諸國兵擊殺之,更立它昆弟子為莎車王。還,拜奉世為光祿大夫。是歲,元康元年也。 疏勒國,王治疏勒城,去長安九千三百五十里。戶千五百一十,口萬八千六百四十七,勝兵二千人。疏勒侯、擊胡侯、輔國侯、都尉、左右將、左右騎君、左右譯長各一人。東至都護治所二千二百一十里,南至莎車五百六十里。有市列,西當大月氏、大宛、康居道也。 尉頭國,王治尉頭谷,去長安八千六百五十里。戶三百,口二千三百,勝兵八百人。左右都尉各一人,左右騎君各一人。東至都護治所千四百一十一里,南與疏勒接,山道不通,西至捐毒千三百一十四里,逕道馬行二日。田畜隨水草,衣服類烏孫。 卷九十六下犖饔虼婌崏昏瞬 烏孫國,大昆彌治赤谷城,去長安八千九百里。戶十二萬,口六十三萬,勝兵十八萬八千八百人。相,大祿,左右大將二人,侯三人,大將、都尉各一人,大監二人,大吏一人,捨中大吏二人,騎君一人。東至都護治所千七百二十一里,西至康居蕃內地五千里。地莽平。多雨,寒。山多松樠。不田作種樹,隨畜逐水草,與匈奴同俗。國多馬,富人至四五千匹。民剛惡,貪狼無信,多寇盜,最為強國。故服匈奴,後盛大,取羈屬,不肯往朝會。東與匈奴、西北與康居、西與大宛、南與城郭諸國相接。本塞地也,大月氏西破走塞王,塞王南越縣度。大月氏居其地。後烏孫昆莫擊破大月氏,大月氏徙西臣大夏,而烏孫昆莫居之,故烏孫民有塞種、大月氏種雲。 始張騫言烏孫本與大月氏共在敦煌間,今烏孫雖強大,可厚賂招,令東居故地,妻以公主,與為昆弟,以制匈奴。語在《張騫傳》。武帝即位,令騫繼金幣住。昆莫見騫如單于禮,騫大慚,謂曰:「天子致賜,王不拜,則還賜。」昆莫起拜,其它如故。 初,昆莫有十餘子,中子大祿強,善將,將眾萬餘騎別居。大祿兄太子,太子有子曰岑陬。太子蚤死,謂昆莫曰:「必以岑陬為太子。」昆莫哀許之。大祿怒,乃收其昆弟,將眾畔,謀攻岑陬。昆莫與芩陬萬餘騎,令別居,昆莫亦自有萬餘騎以自備。國分為三,大總羈屬昆莫。騫既致賜,諭指曰:「烏孫能東居故地,則漢遣公主為夫人,結為昆弟,共距匈奴,不足破也。」烏孫遠漢,未知其大小,又近匈奴,服屬日久,其大臣皆不欲徙。昆莫年老國分,不能專制,乃發使送騫,因獻馬數十匹報謝。其使見漢人眾富厚,歸其國,其國後乃益重漢。 匈奴聞其與漢通,怒欲擊之。又漢使烏孫,乃出其南,抵大宛、月氏,相屬不絕。烏孫於是恐,使使獻馬,願得尚漢公主,為昆弟。天子問群臣,議許,曰:「必先內聘,然後遣女。」烏孫以馬千匹聘。漢元封中,遣江都王建女細君為公主,以妻焉。賜乘輿服御物,為備官屬宦官侍御數百人,贈送甚盛。烏孫昆莫以為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昆莫以為左夫人。 公主至其國,自治宮室居,歲時一再與昆莫會,置酒飲食,以幣、帛賜王左右貴人。昆莫年老,言語不通,公主悲愁,自為作歌曰:「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托異國兮烏孫王。穹廬為室兮旃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居常土思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歸故鄉。」天子聞而憐之,間歲遣使者持帷帳錦繡給遺焉。 昆莫年老,欲使其孫岑陬尚公主。公主不聽,上書言狀,天子報曰:「從其國俗,欲與烏孫共滅胡。」岑陬遂妻公主。昆莫死,岑陬代立。岑陬者,官號也,名軍須靡。昆莫,王號也,名獵驕靡。後書「昆彌」雲。岑陬尚江都公主,生一女少夫。公主死,漢復以楚王戊之孫解憂為公主,妻岑陬。岑陬胡婦子泥靡尚小,岑陬且死,以國與季父大祿子翁歸靡,曰:「泥靡大,以國歸之。」 翁歸靡既立,號肥王,復尚楚主解憂,生三男兩女:長男曰元貴靡;次曰萬年,為莎車王;次曰大樂,為左大將;長女弟史為龜茲王絳賓妻;小女素光為若呼翕侯妻。 昭帝時,公主上書,言:「匈奴發騎田車師,車師與匈奴為一,共侵烏孫,唯天子幸救之!」漢養士馬,議欲擊匈奴。會昭帝崩,宣帝初即位,公主及昆彌皆遣使上書,言:「匈奴復連發大兵侵兵烏孫,取車延、惡師地,收人民去,使使謂烏孫趣持公主來,欲隔絕漢。昆彌願發國半精兵,自給人馬五萬騎,盡力擊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彌。」漢兵大發十五萬騎,五將軍分道並出。語在《匈奴傳》。遣校尉常惠使持節護烏孫兵,昆彌自將翕侯以下五萬騎從西方人,至右谷蠡王庭,獲單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汗都尉、千長、騎將以下四萬級,馬、牛、羊、驢、橐駝七十餘萬頭,烏孫皆自取所虜獲。還,封惠為長羅侯。是歲,本始三年也。漢遣惠持金幣賜烏孫貴人有功者。 元康二年,烏孫昆彌因惠上書:「願以漢外孫元貴靡為嗣,得令復尚漢公主,結婚重親,畔絕匈奴,原聘馬、騾各千匹。」詔下公卿議,大鴻臚蕭望之以為:「烏孫絕域,變故難保,不可許。」上美烏孫新立大功,又重絕故業,遣使者至烏孫,先迎取聘。昆彌及太子、左右大將、都尉皆遣使,凡三百餘人,入漢迎取少主。上乃以烏孫主解憂弟子相夫為公主,置官屬侍御百餘人,捨上林中,學烏孫言。天子自臨平樂觀,會匈奴使者、外國君長大角抵,設樂而遣之。使長羅侯光祿大夫惠為副,凡持節者四人,送少主至郭煌。未出塞,聞烏孫昆彌翁歸靡死,烏孫貴人共從本約,立岑陬子泥靡代為昆靡,號狂王。惠上書:「願留少主郭煌,惠馳至烏孫責讓不立元貴靡為昆靡,還迎少主。」事下公卿,望之復以為:「烏孫持兩端,難約結。前公主在烏孫四十餘年,恩愛不親密,邊竟未得安,此已事已驗也。令少主以元貴靡不立而還,信無負於夷狄,中國之福也。少主不止,徭役將興,其原起此。」天子從之,征還少主。 狂王復尚楚主解憂,生一男鴟靡,不與主和,又暴惡失眾。漢使衛司馬魏和意、副侯任昌送侍子,公主言狂王為烏孫所患苦,易誅也。遂謀置酒會,罷,使士拔劍擊之。劍旁下,狂王傷,上馬馳去。其子細沈瘦會兵圍和意、昌及公主於赤谷城。數月,都護鄭吉發諸國兵救之,乃解去。漢遣中郎將張遵持醫藥治狂王,賜金二十斤,采繒。因收和意、昌系鎖,從尉犁檻車至長安,斬之。車騎將軍長史張翁留驗公主與使者謀殺狂王狀,主不服,叩頭謝,張翁捽主頭罵詈。主上書,翁還,坐死。副使季都別將醫養視狂王,狂王從十餘騎送之。都還,坐知狂王當誅,見便不發,下蠶室。 初,肥王翁歸靡胡婦子烏就屠,狂五傷時驚,與諸翕侯俱去,居北山中,揚言母家匈奴兵來,故眾歸之。後遂襲殺狂王,自立為昆彌。漢遣破羌將軍辛武賢將兵萬五千人至郭煌,遣使者案行表,穿卑鞮侯井以西,欲通渠轉谷,積居廬倉以討之。 初,楚主侍者馮嫽能史書,習事,嘗持漢書為公主使,行賞賜於城郭諸國,敬信之,號曰馮夫人。為烏孫右大將妻,右大將與烏就屠相愛,都護鄭吉使馮夫人說烏就屠,以漢兵方出,必見滅,不如降。烏就屠恐,曰:「願得小號。」宣帝征馮夫人,自問狀。遣謁者竺次、期門甘延壽為副,送馮夫人。馮夫人錦車持節,詔烏就屠詣長羅侯赤谷城,立元貴靡為大昆彌,烏就屠為小昆彌,皆賜印綬。破羌將軍不出塞還。後烏就屠不盡歸諸翕侯民眾,漢復遣長羅侯惠將三校屯赤谷,因為分別其人民地界,大昆彌戶六萬餘,小昆彌戶四萬餘,然眾心皆附小昆彌。 元貴靡、鴟靡皆病死,公主上書言年老土思,願得歸骸骨,葬漢地。天子閔而迎之,公主與烏孫男女三人俱來至京師。是歲,甘露三年也。時年且七十,賜以公主田宅、奴婢,奉養甚厚,朝見儀比公主。後二歲卒,三孫因留守墳墓雲。 元貴靡子星靡代為大昆彌,弱,馮夫人上書,願使烏孫鎮撫星靡。漢遣之,卒百人送焉。都護韓宣奏,烏孫大吏、大祿、大監皆可以賜金印紫綬,以尊輔大昆彌,漢許之。後都護韓宣復奏,星靡怯弱,可免,更以季父左大將樂代為昆彌,漢不許。後段會宗為都護,招還亡畔,安定之。 星靡死,子雌栗靡代。小昆彌烏就屠死。子拊離代立,為弟日貳所殺。漢遣使者立拊離子安日為小昆彌。日貳亡,阻康居。漢徙已校屯姑墨,欲候便討焉。安日使貴人姑莫匿等三人詐亡從日貳,刺殺之。都護廉褒賜姑莫匿等金人二十斤,繒三百匹。 後安日為降民所殺,漢立其弟末振將代。時大昆彌雌栗靡健,翕侯皆畏服之,告民牧馬畜無使人牧,國中大安和翁歸靡時。小昆彌末振將恐為所並,使貴人烏日領詐降刺殺雌栗靡。漢欲以兵討之而未能,遣中郎將段會宗持金幣與都護圖方略,立雌栗靡季父公主孫伊秩靡為大昆彌。漢沒入小昆彌侍子在京師者。久之,大昆彌翕侯難棲殺末振將,末振將兄安日子安犁靡代為小昆彌。漢恨不自誅末振將,復使段會宗即斬其太子番丘。還,賜爵關內侯。是歲,元延二年也。 會宗以翕侯難棲殺末振將,雖不指為漢,合於討賊,奏以為堅守都尉。責大祿、大吏、大監以雌栗靡見殺狀,奪金印紫綬,更與銅墨雲。末振將弟卑爰疐本共謀殺大昆彌,將眾八萬餘口北附康居,謀欲借兵兼併兩昆彌。兩昆彌畏之,親倚都護。 哀帝元壽二年,大昆彌伊秩靡與單于併入朝,漢以為榮。至元始中,卑爰疐殺烏日領以自效,漢封為歸義侯。兩昆彌皆弱,卑爰疐侵陵,都護孫建襲殺之。自烏孫分立兩昆彌後,漢用憂勞,且無寧歲。 姑墨國,王治南城,去長安八千一百五十里。戶二千二百,口二萬四千五百,勝兵四千五百人。姑墨侯、輔國侯、都尉、左右將、左右騎君各一人,譯長二人。東至都護治所二千二十一里,南至於闐馬行十五日,北與烏孫接。出銅、鐵、雌黃。東通龜茲六百七十里。王莽時,姑墨王丞殺溫宿王,並其國。 溫宿國,王治溫宿城,去長安八千三百五十里,戶二千二百,口八千四百,勝兵千五百人。輔國侯、左右將、左右都尉、左右騎君、譯長各二人。東至都護治所二千三百八十里,西至尉頭三百里,北至烏孫赤谷六百一十里。土地物類所有與鄯善諸國同。東通姑墨二百七十里。 龜茲國,王治延城,去長安七千四百八十里。戶六千九百七十,口八萬一千三百一十七,勝兵二萬一千七十六人。大都尉丞、輔國侯、安國侯、擊胡侯、卻胡都尉、擊車師都尉、左右將、左右都尉、左右騎君、左右力輔君各一人,東西南北部千長各二人,卻胡君三人,譯長四人。南與精絕、東南與且末、西南與杅彌、北與烏孫、西與姑墨接。能鑄冶,有鉛。東至都護治所烏壘城三百五十里。 烏壘,戶百一十,口千二百,勝兵三百人。城都尉、譯長各一人。與都護同治。其南三百三十里至渠犁。 渠梨,城都尉一人,戶百三十,口千四百八十,勝兵百五十人。東北與尉犁、東南與且末、南與精絕接。西有河,至龜茲五百八十里。 自武帝初通西域、置校尉,屯田渠犁。是時,軍旅連出,師行三十二年,海內虛耗。征和中,貳師將軍李廣利以軍降匈奴。上既悔遠征伐,而搜粟都尉桑弘羊與丞相御史奏言:「故輪台東捷枝、渠犁皆故國,地廣,饒水草,有溉田五千頃以上,處溫和,田美,可益通溝渠,種五穀,與中國同時孰。其旁國少錐刀,貴黃金采繒,可以易谷食,宜給足不乏。臣愚以為可遣屯田卒詣故輪台以東,置校尉三人分護,各舉圖地形,通利溝渠,務使以時益種五穀,張掖、酒泉遣騎假司馬為斥候,屬校尉,事有便宜,因騎置以聞。田一歲,有積穀,募民壯健有累重敢徙者詣田所,就畜積為本業,益墾溉田,稍築列亭,連城而西,以威西國,輔烏孫,為便。臣謹遣征事臣昌分部行邊,嚴敕太守、都尉明烽火,選士馬,謹斥候,蓄茭草。願陛下遣使使西國,以安其意。臣昧死請。」 上乃下詔,深陳既往之悔,曰: 前有司奏,欲益民賦三十助邊用,是重困老弱孤獨也。而今又請遣卒田輪台。輪台西於車師千餘里,前開陵侯擊車師時,危須、尉犁、樓蘭六國子弟在京師者皆先歸,發畜食迎漢軍,又自發兵,凡數萬人,王各自將,共圍車師,降其王。諸國兵便罷,力不能復至道上食漢軍。漢軍破城,食至多,然士自載不足以竟師,強者盡食畜產,羸者道死數千人。朕發酒泉驢、橐駝負食,出玉門迎軍。吏卒起張掖,不甚遠,然尚廝留其眾。曩者,朕之不明,以軍候弘上書言「匈奴縛馬前後足,置城下,馳言『秦人,我丐若馬』」,又漢使者久留不還,故興遣貳師將軍,欲以為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與謀,參以蓍龜,不吉不行。乃者以縛馬書遍視丞相、御史、二千石、諸大夫、郎為文學者,乃至郡屬國都尉成忠、趙破奴等,皆以「虜自縛其馬,不祥甚哉!」或以為「欲以見強,夫不足者視人有餘。」《易》之卦得《大過》,爻在九五,匈奴困敗。公軍方士、太史治星望氣,及太卜龜蓍,皆以為吉,匈奴必破,時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將,於釜山必克。」卦諸將,貳師最吉。故朕親發貳師下釜山,詔之必毋深入。今計謀卦兆皆反繆。重合侯得虜候者,言:「聞漢軍當來,匈奴使巫埋羊牛所出諸道及水上以詛軍。單于遺天子馬裘,常使巫祝之。縛馬者,詛軍事也。」又卜「漢軍一將不吉」。匈奴常言:「漢極大,然不能飢渴,失一狼,走千羊。」 乃者貳師敗,軍士死略離散,悲痛常在朕心。今請遠田輪台,欲起亭隧,是擾勞天下,非所以優民也。今朕不忍聞。大鴻臚等又議,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賞以報忿,五伯所弗能為也。且匈奴得漢降者,常提掖搜索,問以所聞。今邊塞未正,闌出不禁,障候長吏使卒獵獸,以皮肉為利,卒苦而烽火乏,失亦上集不得,後降者來,若捕生口虜,乃知之。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復令,以補缺,毋乏武備而已。郡國二千石各上進畜馬方略補邊狀,與計對。 由是不復出軍。而封丞相車千秋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養民也。 初,貳師將軍李廣利擊大宛,還過杅彌,杅彌遣太子賴丹為質於龜茲。廣利責電茲曰:「外國皆臣屬於漢,龜茲何以得受杅彌質?」即將賴丹入至京師。昭帝乃用桑弘羊前議,以杅彌太子賴丹為校尉,將軍田輪台,輪台與渠犁地皆相連也。龜茲貴人姑翼謂其王曰:「賴丹本臣屬吾國,今佩漢印綬來,迫吾國而田,必為害。」王即殺賴丹,而上書謝漢,漢未能征。 宣帝時,長羅侯常惠使烏孫還,便宜發諸國兵,合五萬人攻龜茲,責以前殺校尉賴丹。龜茲王謝曰:「乃我先王時為貴人姑翼所誤,我無罪。」執姑翼詣惠,惠斬之。時烏孫公主遣女來至京師學鼓琴,漢遣侍郎樂奉送主女,過龜茲。龜茲前遣人至烏孫求公主女,未還。會女過龜茲,龜茲王留不遣,復使使報公主,主許之。後公主上書,願令女比宗室入朝,而龜茲王絳賓亦受其夫人,上書言得尚漢外孫為昆弟,願與公主女俱入朝。元康元年,遂來朝賀。王及夫人皆賜印綬。夫人號稱公主,賜以車騎旗鼓,歌吹數十人,綺繡雜繒琦珍凡數千萬。留且一年,厚贈送之。後數來朝賀,樂漢衣服制度,歸其國,治宮室,作檄道周衛,出入傳呼,撞鐘鼓,如漢家儀。外國胡人皆曰:「驢非驢,馬非馬,若龜茲王,所謂騾也。」絳賓死,其子丞德自謂漢外孫,成、哀帝時往來尤數,漢遇之亦甚親密。 東通尉犁六百五十里。 尉犁國,王治尉犁城,去長安六千七百五十里。戶千二百,口九千六百,勝兵二千人。尉犁侯、安世侯、左右將、左右都尉、擊胡君各一人,譯長二人。西至都護治所三百里,南與鄯善、且未接。 危須國,王治危須城,去長安七千二百九十里。戶七百,口四千九百,勝兵二千人。擊胡侯、擊胡都尉、左右將、左右都尉、左右騎君、擊胡君、譯長各一人。西至都護治所五百里,至焉耆百里。 焉耆國,王治員渠城,去長安七千三百里。戶四千,口三萬二千一百,勝兵六千人。擊胡侯、卻胡侯、輔國侯、左右將、左右都尉、擊胡左右君、擊車師君、歸義車師君各一人,擊胡都尉、擊胡君各二人,譯長三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四百里南至尉犁百里,北與烏孫接。近海水多魚。 烏貪訾離國,王治於婁谷,去長安萬三百三十里。戶四十一,口二百三十一,勝兵五十七人。輔國侯、左右都尉各一人。東與單桓、南與且彌、西與烏孫接。 卑陸國,王治天山東乾當國,去長安八千六百八十里。戶二百二十七,口千三百八十七,勝兵四百二十二人。輔國侯、左右將、左右都尉、左右譯長各一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二百八十七里。 卑陸後國,王治番渠類谷,去長安八千七百一十里。戶四百六十二,口千一百三十七,勝兵三百五十人。輔國侯、都尉、譯長各一人,將二人。東與郁立師、北與匈奴、西與劫國、南與車師接。 郁立師國,王治內咄谷,去長安八千八百三十里。戶百九十,口千四百四十五,勝兵三百三十一人。輔國侯、左右都尉、譯長各一人,東與車師後城長、西與卑陸、北與匈奴接。 單桓國,王治單桓城,去長安八千八百七十里。戶二十七,口百九十四,勝兵四十五人。輔國侯、將、左右都尉、譯長各一人。 蒲類國,王治天山西疏榆谷,去長安八千三百六十里。戶三百二十五,口二千三十二,勝兵七百九十九人。輔國侯、左右將、左右都尉各一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三百八十七里。 蒲類後國,王去長安八千六百三十國。戶百,口千七十,勝兵三百三十四人,輔國侯、將、左右都尉、譯長各一人。 西且彌國,王治天山東於大谷,去長安八千六百七十里。戶三百三十二,口千九百二十六,勝兵七百三十八人。西且彌侯、左右將、左右騎君各一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四百八十七里。 東且彌國,王治天山東兌虛谷,去長安八千二百五十里。戶百九十一,口千九百四十八,勝兵五百七十二人。東且彌侯、左右都尉各一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五百八十七里。 劫國,王治天山東丹渠谷,去長安八千五百七十里。戶九十九,口五百,勝兵百一十五人。輔國侯、都尉、譯長各一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四百八十七里。 狐胡國,王治車師柳谷,去長安八千二百里。戶五十五,口二百六十四,勝兵四十五人。輔國侯、左右都尉各一人。西至都護治所千一百四十七里,至焉耆七百七十里。 山國,王去長安七千一百七十里。戶四百五十,口五千,勝兵千人。輔國侯、左右將、左右都尉、譯長各一人。西至尉犁二百四十里,西北至焉耆百六十里,西至危須二百六十里,東南與鄯善、且末接。山出鐵,民出居,寄田糴谷於焉耆、危須。 車師前國,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繞城下,故號交河。去長安八千一百五十里。戶七百,口六千五十,勝兵千八百六十五人。輔國侯、安國侯、左右將、都尉、歸漢都尉、車師君、通善君、鄉善君各一人,譯長二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八百七里,至焉耆八百三十五里。 車師後國,王治務塗谷,去長安八千九百五十里。戶五百九十五,口四千七百七十四,勝兵千八百九十人。擊胡侯、左右將、左右都尉、道民君、譯長各一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二百三十七里。 車師都尉國,戶四十,口三百三十三,勝兵八十四人。 車師後城長國,戶百五十四,口九百六十,勝兵二百六十人。 武帝天漢二年,以匈奴降者介和王為開陵侯,將樓蘭國兵始擊車師,匈奴遣右賢王將數萬騎救之,漢兵不利,引去。征和四年,遣重合侯馬通將四萬騎擊匈奴,道過車師北,復遣開陵侯將樓蘭、尉犁、危須凡六國兵別擊車師,勿令得遮重合侯。諸國兵共圍車師,車師王降服,臣屬漢。 昭帝時,匈奴復使四千騎田車師。宣帝即位,遣五將將兵擊匈奴,車師田者驚去,車師復通於漢。匈奴怒,召其太子軍宿,欲以為質。軍宿,焉耆外孫,不欲質匈奴,亡走焉耆。車師王更立子烏貴為太子。及烏貴立為王,與匈奴結婚姻,教匈奴遮漢道通烏孫者。 地節二年,漢遣侍郎鄭吉、校尉司馬喜將免刑罪人田渠犁,積穀,欲以攻車師。至秋收谷,吉、喜發城郭諸國兵萬餘人,自與所將田士千五百人共擊車師,攻交河城,破之。王尚在其北石城中,未得,會軍食盡,吉等且罷兵,歸渠犁田。收秋畢,復發兵攻車師王於石城。王聞漢兵且至,北走匈奴求救,匈奴未為發兵。王來還,與貴人蘇猶議欲降漢,恐不見信。蘇猶教王擊匈奴邊國小蒲類,斬首,略其人民,以降吉。車師旁小金附國隨漢軍後盜車師,車師王復自請擊破金附。 匈奴聞車師降漢,發兵攻車師,吉、喜引兵北逢之,匈奴不敢前。吉、喜即留一候與卒二十人留守王,吉等引兵歸渠犁。車師王恐匈奴兵復至而見殺也,乃輕騎奔烏孫,吉即迎其妻子置渠犁。東奏事,至酒泉,有詔還田渠犁及車師,益積穀以安西國,侵匈奴。吉還,傳送車師王妻子詣長安,賞賜甚厚,每朝會四夷,常尊顯以示之。於是吉始使吏卒三百人別田車師。得降者,言單于大臣皆曰:「車師地肥美,近匈奴,使漢得之,多田積穀,必害人國,不可不爭也。」果遣騎來擊田者,吉乃與校尉盡將渠犁田士千五百人往田,匈奴復益遣騎來,漢田卒少不能當,保車師城中。匈奴將即其城下謂吉曰:「單于必爭此地,不可田也。」圍城數日乃解。後常數千騎往來守車師,吉上書言:「車師去渠犁千餘里,間以河山,北近匈奴,漢兵在渠犁者勢不能相救,願益田卒。」公卿議以為道遠煩費,可且罷車師田者。詔遣長羅侯將張掖、酒泉騎出車師北千餘里,揚威武車師旁。胡騎引去,吉乃得出,歸渠犁,凡三校尉屯田。 車師王之走烏孫也,烏孫留不遣,遣使上書,願留車師王,備國有急,可從西道以擊匈奴。漢許之。於是漢召故車師太子軍宿在焉耆者,立以為王,盡徙車師國民令居渠犁,遂以車師故地與匈奴。車師王得近漢田官,與匈奴絕,亦安樂親漢。後漢使侍郎殷廣德責烏孫,求車師王烏貴,將詣闕,賜第與其妻子居。是歲,元康四年也。其後置戍己校尉屯田,居車師故地。 元始中,車師後王國有新道,出五船北,通玉門關,往來差近,戊己校尉徐普欲開以省道裡半,避白龍堆之厄。車師後王姑句以道當為拄置,心不便也。地又頗與匈奴南將軍地接,曾欲分明其界然後奏之,召姑句使證之,不肯,系之。姑句數以牛羊賕吏,求出不得。姑句家矛端生火,其妻股紫陬謂姑句曰:「矛端生火,此兵氣也,利以用兵。前車師前王為都護司馬所殺,今久系必死,不如降匈奴。」即馳突出高昌壁,入匈奴。 又去胡來王唐兜,國比大種赤水羌,數相冠,不勝,告急都護。都護但欽不以時救助,唐兜困急,怨欽,東守玉門關。玉門關不內,即將妻子人民千餘人亡降匈奴。匈奴受之,而遣使上書言狀。是時,新都侯王莽秉政,遣中郎將王昌等使匈奴,告單于西域內屬,不當得受。單于謝屬。執二王以付使者。莽使中郎王萌待西域惡都奴界上逢受。單于遣使送,因請其罪。使者以聞,莽不聽,詔下會西域諸國王,陳軍斬姑句、唐兜以示之。 至莽篡位,建國二年,以廣新公甄豐為右伯,當出西域。車師後王須置離聞之,與其右將股鞮、左將屍泥支謀曰:「聞甄公為西域太伯,當出,故事給使者牛、羊、谷、芻茭,導譯,前五威將過,所給使尚未能備。今太伯復出,國益貧,恐不能稱。」欲亡入匈奴。戊己校尉刀護聞之,召置離驗問,辭服,乃械致都護但欽在所埒婁城。置離人民知其不還,皆哭而送之。至,欽則斬置離。置離兄輔國侯狐蘭支將置離眾二千餘人,驅畜產,舉國亡降匈奴。 是時,莽易單于璽,單于恨怒,遂受狐蘭支降,遣兵與共冠擊車師,殺後城長,傷都護司馬,及狐蘭兵復還入匈奴。時戊己校尉刀護病,遣史陳良屯桓且谷備匈奴寇。史終帶取糧食,司馬丞韓玄領諸壁,右曲候任商領諸壘,相與謀曰:「西域諸國頗背叛,匈奴欲大侵。要死。可殺校尉,將人眾降匈奴。」即將數千騎至校尉府,脅諸亭令燔積薪,分告諸壁曰:「匈奴十萬騎來人,吏士皆持兵,後者斬!」得三四百人,去校尉府數里止,晨火然。校尉開門擊鼓收吏士,良等隨人,遂殺校尉刀護及子男四人、諸昆弟子男,獨遺婦女小兒。止留戊己校尉城,遣人與匈奴南將軍相聞,南將軍以二千騎迎良等。良等盡脅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餘人入匈奴。單于以良、帶為烏賁都尉。 後三歲,單于死,弟烏累單于鹹立,復與莽和親。莽遣使者多繼金幣賂單于,購求陳良、終帶等。單于盡收四人及手殺刀護者芝音妻子以下二十七人,皆械檻車付使者。到長安,莽皆燒殺之。其後莽復欺詐單于,和親遂絕。匈奴大擊北邊,而西域瓦解。焉耆國近匈奴,先叛,殺都護但欽,莽不能討。 天鳳三年,乃遣五威將王駿、西域都護李崇將戊己校尉出西域,諸國皆郊迎,送兵谷,焉耆詐降而聚兵自備。駿等將莎車、龜慈兵七千餘人,分為數部入焉耆,焉耆伏兵要遮駿。及姑墨、尉犁、危須國兵為反間,還共襲擊駿等,皆殺之。唯戊己校尉郭欽別將兵,後至焉耆。焉耆兵未還,欽擊殺其老弱,引兵還。莽封欽為剼鬍子。李崇收余士,還保龜茲。數年莽死,崇遂沒,西域因絕。 最凡國五十。自譯長、城長、君、監、吏、大祿、百工、千長、都尉、且渠、當戶、將、相至侯、王,皆佩漢印綬,凡三百七十六人。而康居、大月氏、安息、罽賓、烏弋之屬,皆以絕遠不在數中,其來貢獻則相與報,不督錄總領也。 贊曰:孝武之世,圖制匈奴,患者兼從西國,結黨南羌,乃表河西,列四郡,開玉門,通四域,以斷匈奴右臂,隔絕南羌、月氏。單于失援,由是遠遁,而幕南無王庭。 遭值文、景玄默,養民五世,天下殷富,財力有餘,士馬強盛。故能睹犀布、玳瑁則建珠崖七郡,感枸醬、竹杖則開牂柯、越巂,聞天馬、蒲陶則通大宛、安息。自是之後,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於後宮,薄梢、龍文、魚目、汗血之馬充於黃門,巨象、師子、猛犬、大雀之群食於外囿。殊方異物,四面而至。於是廣開上林,穿昆明池,營千門萬戶之宮,立神明通天之台,興造甲乙之帳,落以隨珠和璧,天子負黼依,襲翠被,馮玉幾,而處其中。設酒池肉林以饗四夷之客,作《巴俞》都盧、海中《碭極》、漫衍魚龍、角抵之戲以觀視之。及賂遺贈送,萬里相奉,師旅之費,不可勝計。至於用度不足,乃榷酒酤,管鹽鐵,鑄白金,造皮幣,算至車船,租及六畜。民力屈,財力竭,因之以凶年,寇盜並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繡杖斧,斷斬於郡國,然後勝之。是以末年遂棄輪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詔,豈非仁聖之所悔哉!且通西域,近有龍堆,遠則蔥嶺,身熱、頭痛、縣度之厄。淮南、杜欽、揚雄之論,皆以為此天地所以界別區域,絕外內也。《書》曰「西戎即序」,禹即就而序之,非上威服致其貢物也。 西域諸國,各有君長,兵眾分弱,無所統一,雖屬匈奴,不相親附。匈奴能得其馬畜旃E47B,而不能統率與之進退。與漢隔絕,道裡又遠,得之不為益,棄之不為損。盛德在我,無取於彼。故自建武以來,西域思漢威德,鹹樂內屬。唯其小邑鄯善、車師,界迫匈奴,尚為所拘。而其大國莎車、于闐之屬,數遣使置質於漢,願請屬都護。聖上遠覽古今,因時之宜,羈縻不絕,辭而未許。雖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讓白雉,太宗之卻走馬,義兼之矣,亦何以尚茲! 卷九十七上犕餛荽婌崏昏觼K 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過文之君,非獨內德茂也,蓋亦有外戚之助焉。夏之興也以塗山,而桀之放也用末喜;殷之興也以有娀及有{新女},而紂之滅也嬖妲己;周之興也以姜嫄及太任、太姒,而幽王之禽也淫褒姒。故《易》基《乾》、《坤》,《詩》首《關睢》,《書》美釐降,《春秋》譏不親迎。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昏姻為兢兢。夫樂調而四時和,陰陽之變,萬物之統也,可不慎與!人能弘道,末如命何。甚哉妃匹之愛,君不能得之臣,父不能得之子,況卑下乎!既歡合矣,或不能成子姓,成子姓矣,而不能要其終,豈非命也哉!孔子罕言命,蓋難言之。非通幽明之變,惡能識乎性命! 漢興,因秦之稱號,帝母稱皇太后,祖母稱太皇太后,適稱皇后,妾皆稱夫人。又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之號焉。至武帝制婕妤、傛娥、傛華、充依,各有爵位,而元帝加昭儀之號,凡十四等雲。昭儀位視丞相,爵比諸侯王。婕妤視上卿,比列侯。揟娥視中二千石,比關內侯。傛華視真二千石,比大上造。美人視二千石,比少上造。八子視千石,比中更。充依視千石,比左更。七子視八百石,比右庶長。良人視八百石,比左庶長。長使視六百石,比五大夫。少使視四百石,比公乘。五官視三百石。順常視二百石。無涓、共和、娛靈、保林、良使、夜者皆視百石。上家人子、中家人子視有秩斗食雲。五官以下,葬司馬門外。 高祖呂皇后,父呂公,單父人也,好相人。高祖微時,呂公見而異之,乃以女妻高祖,生惠帝、魯元公主。高祖為漢王,元年封呂公為臨泗侯,二年立孝惠為太子。 後漢王得定陶戚姬,愛幸,生趙隱王如意。太子為人仁弱,高祖以為不類己,常欲廢之而立如意,「如意類我」。戚姬常從上之關東,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呂後年長,常留守,希見,益疏。如意且立為趙王,留長安,幾代太子者數。賴公卿大臣爭之,及叔孫通諫,用留侯之策,得無易。 呂後為人剛毅,佐高帝定天下,兄二人皆為列將,從征伐。長兄澤為周呂侯,次兄釋之為建成侯,逮高祖而侯者三人。高祖四年,臨泗侯呂公薨。 高祖崩,惠帝立,呂後為皇太后,乃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鉗衣赭衣,令舂。戚夫人舂且歌曰:「子為王,母為虜,終日舂薄幕,常與死為伍!相離三千里,當誰使告女?」太后聞之大怒,曰:「乃欲倚女子邪?」乃召趙王誅之。使者三反,趙相周昌不遣。太后召趙相,相征至長安。使人復召趙王,王來。惠帝慈仁,知太后怒,自迎趙王霸上,入宮,挾與起居飲食。數月,帝晨出射,趙王不能蚤起,太后伺其獨居,使人持鴆飲之。遲帝還,趙王死。太后遂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熏耳,飲喑藥,使居鞠域中,名曰「人彘」。居數月,乃召惠帝視「人彘」。帝視而問,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歲余不能起。使人請太后曰:「此非人所為。臣為太后子,終不能復治天下!」以此日飲為淫樂,不聽政,七年而崩。 太后發喪,哭而泣不下。留侯子張辟強為侍中,年十五,謂丞相陳平曰:「太后獨有帝,今哭而不悲,君知其解未?」陳平曰:「何解?」辟強曰:「帝無壯子,太后畏君等。今請拜呂台、呂產為將,將兵居南北軍,及諸呂皆軍,居中用事。如此則太后心安,君等幸脫禍矣!」丞相如辟強計請之,太后說,其哭乃哀。呂氏權由此起。乃立孝惠後宮子為帝,太后臨朝稱制。復殺高祖子趙幽王友、共王恢及燕王建子。遂立周呂侯子台為呂王,台弟產為梁王,建城侯釋之子祿為趙王,檯子通為燕王,又封諸呂凡六人皆為列侯,追尊父呂公為呂宣王,兄周呂侯為悼武王。 太后持天下八年,病犬禍而崩,語在《五行志》。病困,以趙王祿為上將軍居北軍,梁王產為相國居南軍,戒產、祿曰:「高祖與大臣約,非劉氏王者,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大臣不平。我即崩,恐其為變,必據兵衛宮,慎毋送喪,為人所制。」太后崩,太尉周勃、丞相陳平、硃虛侯劉章等共誅產、祿、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而迎立代王,是為孝文皇帝。 孝惠張皇后。宣平侯敖尚帝姊魯元公主,有女。惠帝即位,呂太后欲為重親,以公主女配帝為皇后。欲其生子,萬方終無子,乃使陽為有身,取後宮美人子名之,殺其母,立所名子為太子。 惠帝崩,太子立為帝,四年,乃自知非皇后子,出言曰:「太后安能殺吾母而名我!我壯即為所為。」太后聞而患之,恐其作亂,乃幽之永巷,言帝病甚,左右莫得見。太后下詔廢之,語在《高後紀》。遂幽死,更立恆山王弘為皇帝,而以呂祿女為皇后。欲連根固本牢甚,然而無益也。呂太后崩,大臣正之,卒滅呂氏。少帝恆山、淮南、濟川王,皆以非孝惠子誅。獨置孝惠皇后,廢處北宮,孝文後元年薨,葬安陵,不起墳。 高祖薄姬,文帝母也。父吳人,秦時與故魏王宗女魏媼通,生薄姬。而薄姬父死山陰,因葬焉。及諸侯畔秦,魏豹立為王,而魏媼內其女於魏宮。許負相薄姬,當生天子。是時,項羽方與漢王相距滎陽,天下未有所定。豹初與漢擊楚,及聞許負言,心喜,因背漢而中立,與楚連和。漢使曹參等虜魏王豹,以其國為郡,而薄姬輸織室。豹已死,漢王入織室,見薄姬,有詔內後宮,歲余不得幸。 始姬少時,與管夫人、趙子兒相愛,約曰:「先貴毋相忘!」已而管夫人、趙子兒先幸漢王。漢王四年,坐河南成皋靈台,此兩美人侍,相與笑薄姬初時約。漢王問其故,兩人俱以實告。漢王心淒然憐薄姬,是日召,欲幸之。對曰:「昨暮夢龍據妾胸。」上曰:「是貴征也,吾為汝成之。」遂幸,有身。歲中生文帝,年八歲立為代王。自有子後,希見。高祖崩,諸幸姬戚夫人之屬,呂後怒,皆幽之不得出宮。而薄姬以希見故,得出從子之代,為代太后。太后弟薄昭從如代。 代王立十七年,高後崩。大臣議立後,疾外家呂氏強暴,皆稱薄氏仁善,故迎立代王為皇帝,尊太后為皇太后,封弟昭為軹侯。太后母亦前死,葬櫟陽北,乃追尊太后父為靈文侯,會稽郡致園邑三百家,長丞以下使奉守寢廟,上食祠如法。櫟陽亦置靈文夫人園,令如靈文侯園儀。太后蚤失父,其奉太后外家魏氏有力,乃召復魏氏,賞賜各以親疏受之。薄氏侯者一人。 太后後文帝二歲,孝景前二年崩,葬南陵。用呂後不合葬長陵,故特自起陵,近文帝。 孝文竇皇后,景帝母也,呂太后時以良家子選入宮。太后出宮人以賜諸王各五人,竇姬與在行中。家在清河,願如趙,近家,請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趙之伍中」。宦者忘之,誤置籍代伍中。籍奏,詔可。當行,竇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強乃肯行。至代,代王獨幸竇姬,生女嫖。孝惠七年,生景帝。 代王王后生四男,先代王未入立為帝而王后卒,乃代王為帝后,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文帝立數月,公卿請立太子,而竇姬男最長,立為太子。竇姬為皇后,女為館陶長公主。明年,封少子武為代王,後徙梁,是為梁孝王。 竇皇后親蚤卒,葬觀津。於是薄太后乃詔有司追封竇後父為安成侯,母曰安成夫人,令清河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比靈文園法。 竇後兄長君。弟廣國字少君,年四五歲時,家貧,為人所略賣,其家不知處。傳十餘家至宜陽,為其主人入山作炭。暮臥岸下百餘人,岸崩,盡壓殺臥者,少君獨脫不死。自卜,數日當為侯。從其家之長安,聞皇后新立,家在觀津,姓竇氏。廣國去時雖少,識其縣名及姓,又嘗與其姊採桑,墮,用為符信,上書自陳。皇后言帝,召見問之,具言其故。果是。復問其所識,曰:「姊去我西時,與我決傳捨中,丐沐沐我,已,飯我,乃去。」於是竇皇后持之而泣,侍御左右皆悲。乃厚賜之,家於長安。絳侯、灌將軍等曰:「吾屬不死,命乃且縣此兩人。此兩人所出微,不可不為擇師傅,又復放呂氏大事也。」於是乃選長者之有節行者與居。竇長君、少君由此為退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 竇皇后疾,失明。文帝幸邯鄲慎夫人、尹姬,皆無子。文帝崩,景帝位,皇后為皇太后,乃封廣國為章武侯。長君先死,封其子彭祖為南皮侯。吳、楚反時,太后從昆弟子竇嬰俠,喜士,為大將軍,破吳、楚、封魏其侯。竇氏侯者凡三人。 竇太后好黃帝、老子言,景帝及諸竇不得不讀《老子》尊其術。太后後景帝六歲,凡立五十一年,元光六年崩,合葬霸陵。遺詔盡以東宮金錢財物賜長公主嫖。至武帝時,魏其侯竇嬰為丞相,後誅。 孝景薄皇后,孝文薄太后家女也。景帝為太子時,薄太后取以為太子妃。景帝立,立薄妃為皇后,無子無寵。立六年,薄太后崩,皇后廢。廢後四年薨,葬長安城東平望亭南。 孝景王皇后,武帝母也。父王仲,槐裡人也。母臧兒,故燕王臧荼孫也,為仲妻,生男信與兩女。而仲死,臧兒更嫁為長陵田氏婦,生男虒、勝。臧兒長女嫁為金王孫婦,生一女矣,而臧豸R筮曰兩女當貴,欲倚兩女,奪金氏。金氏怒,不肯與決,乃內太子宮。太子幸愛子,生三女一男。男方在身時,王夫人夢日入其懷,以告太子,太子曰:「此貴征也。」未生而文帝崩,景帝即位,王夫人生男。是時,薄皇后無子。後數歲,景帝立齊栗姬男為太子,而王夫人男為膠東王。 長公主嫖有女,欲與太子為妃,栗姬妒,而景帝諸美人皆因長公主見得貴幸,栗姬日怨怒,謝長主,不許。長主欲與王夫人,王夫人許之。會薄皇后廢,長公主日譖栗姬短。景帝嘗屬諸姬子,曰:「吾百歲後,善視之。」栗姬怒不肯應,言不遜,景帝心銜之而未發也。 長公主日譽王夫子男之美,帝亦自賢之。又耳曩者所夢日符,計未有所定。王夫人又陰使人趣大臣立栗姬為皇后。大行奏事,文曰:「『子以母貴,母以子貴。』今太子母號宜為皇后。」帝怒曰:「是乃所當言邪!」遂案誅大行,而廢太子為臨江王。栗姬愈恚,不得見,以憂死。卒立王夫人為皇后,男為太子。封皇后兄信為蓋侯。 初,皇后始入太子家,後女弟兒姁亦復入,生四男。兒姁蚤卒,四子皆為王。皇后長女為平陽公主,次南宮公主,次隆慮公主。 皇后立九年,景帝崩。武帝即位,為皇太后,尊太后母臧兒為平原君,封田虒為武安侯,勝為周陽侯。王氏、田氏侯者凡三人。蓋侯信好酒,田虒、勝貪,巧於文辭。虒至丞相,追尊王仲為共侯,槐裡起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及平原君薨,從田氏葬長陵,亦置園邑如共侯法。 初,皇太后微時所為金王孫生女俗,在民間,蓋諱之也。武這始立,韓嫣白之。帝曰:「何為不蚤言?」乃車駕自往迎之。其家在長陵小市,直至其門,使左右入求之。家人驚恐,女逃匿。扶將出拜,帝下車立曰:「大姊,何藏之深也?」載至長樂宮,與俱謁太后,太后垂涕,女亦悲泣。帝奉酒,前為壽。錢千萬,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頃,甲第,以賜姊。太后謝曰:「為帝費。」因賜湯沐邑,號修成君。男女各一人,女嫁諸侯,男號修成子仲,以太后故,橫於京師。太后凡立二十五年,後景帝十五歲,元朔三年崩,合葬陽陵。 孝武陳皇后,長公主嫖女也。曾祖父陳嬰與項羽俱起,後歸漢,為堂邑侯。傳子至孫午,午尚長公主,生女。 初,武帝得立為太子,長主有力,取主女為妃。及帝即位,立為皇后,擅寵驕貴,十餘年而無子,聞衛子夫得幸,幾死者數焉。上愈怒。後又挾婦人媚道,頗覺。元光五年,上遂窮治之,女子楚服等坐為皇后巫蠱祠祭祝詛,大逆無道,相連及誅者三百餘人,楚服梟首於市。使有司賜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於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宮。」 明年,堂邑侯午薨,主男須嗣侯。主寡居,私近董偃。十餘年,主薨。須坐淫亂,兄弟爭財,當死,自殺,國除。後數年,廢後乃薨,葬霸陵郎官亭東。 孝武衛皇后字子夫,生微也。其家號曰衛氏,出平陽侯邑。子夫為平陽主謳者,武帝即位,數年無子。平陽主求良家女十餘人,飾置家。帝祓霸上,還過平陽主。主見所偫美人,帝不說。既飲,謳者進,帝獨說子夫。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軒中,得幸。還坐歡甚,賜平陽主金千斤。主因奏子夫送入宮。子夫上車,主拊其背曰:「行矣!強飯勉之。即貴,願無相忘!」入宮歲余,不復幸。武帝擇宮人不中用者斥出之,子夫得見,涕泣請出。上憐之,復幸。遂有身,尊寵。召其兄衛長君、弟青侍中。而子夫生三女,元朔元年生男據,遂立為皇后。 先是,衛長君死,乃以青為將軍,擊匈奴有功,封長平侯。青三子在襁褓中,皆為列侯。及皇后姊子霍去病亦以軍功為冠軍侯,至大司馬票騎將軍。青為大司馬大將軍。衛氏支屬侯者五人。青還,尚平陽主。 皇后立七年,而男立為太子。後色衰,趙之王夫人、中山李夫人有寵,皆蚤卒。後有尹婕妤、鉤弋夫人更幸。衛後立三十八年,遭巫蠱事起,江充為奸,太子懼不能自明,遂與皇后共誅充,發兵,兵敗,太子亡走。詔遣宗正劉長樂、執金吾劉敢奉策收皇后璽綬,自殺。黃門蘇文、姚定漢輿置公車令空捨,盛以小棺,瘞之城南桐柏。衛氏悉滅。宣帝立,乃改葬衛後,追諡曰思後,置園邑三百家,長丞周衛奉守焉。 孝武李夫人,本以倡進。初,夫人兄延年性知音,善歌舞,武帝愛之。每為新聲變曲,聞者莫不感動。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上歎息曰:「善!世豈有此人乎?」平陽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見之,實妙麗善舞。由是得幸,生一男,是為昌邑哀王。李夫人少而蚤卒,上憐閔焉,圖畫其形於甘泉宮。及衛思後廢後四年,武帝崩,大將軍霍光緣上雅意,以李夫人配食,追上尊號曰孝武皇后。 初,李夫人病篤,上自臨候之,夫人蒙被謝曰:「妾久寢病,形貌毀壞,不可以見帝。願以王及兄弟為托。」上曰:「夫人病甚,殆將不起,一見我屬托王及兄弟,豈不快哉?」夫人曰:「婦人貌不修飾,不見君父。妾不敢以燕 見帝。」上曰:「夫人弟一見我,將加賜千金,而予兄弟尊言。」夫人曰:「尊官在帝,不在一見。」上復言欲必見之,夫人遂轉鄉歔欷而不復言。於是上不說而起。夫人姊妹讓之曰:「貴人獨不可一見上屬托兄弟邪?何為恨上如此?」夫人曰:「所以不欲見帝者,乃欲以深托兄弟也。我以容貌之好,得從微賤愛幸於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上所以攣攣顧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今見我毀壞,顏色非故,必畏惡吐棄我,意尚肯復追思閔錄其兄弟哉!」及夫人卒,上以後禮葬焉。其後,上以夫人兄李廣利為貳師將軍,封海西侯,延年為協律都尉。 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齊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張燈燭,設帷帳,陳酒肉,而令上居他帳,遙望見好女如李夫人之貌,還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視,上愈益相思悲感,為作詩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令樂府諸音家絃歌之。上又自為作賦,以傷悼夫人,其辭曰: 美連娟以修嫮兮,命樔絕而不長,飾新官以延貯兮,泯不歸乎故鄉。慘鬱鬱其蕪穢兮,隱處幽而懷傷,釋輿馬於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陽。秋氣 以淒淚兮,桂枝落而銷亡,神煢煢以遙思兮,精浮游而出量。托沈陰以壙久兮,惜蕃華之未央,念窮極之不還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菱荴以俟風兮,芳雜襲以彌章,的容與以猗靡兮,縹飄姚虖愈莊。燕淫衍而撫楹兮,連流視而娥揚,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紅顏而弗明。歡接狎以離別兮,宵寤夢之芒芒,忽遷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飛揚。何靈魂之紛紛兮,哀裴回以躊躇,勢路日以遠兮,遂荒忽而辭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見。浸淫敞恍,寂兮無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亂曰:「佳俠函光,隕硃榮兮,嫉妒闒茸,將安程兮!方時隆盛,年夭傷兮,弟子增欷,洿沬悵兮。悲愁於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虛應,亦云已兮,嫶妍太息,歎稚子兮,懰慄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豈約親兮?既往不來,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官,不復故庭兮。嗚呼哀哉,想魂靈兮! 其後李延年弟季坐奸亂怕宮,廣利降匈奴,家族滅矣。 孝武鉤弋趙婕妤,昭帝母也,家在河間。武帝巡狩過河間,望氣者言此有奇女,天子亟使使召之。既至,女兩手皆拳,上自披之,手即時伸。由是得幸,號曰拳夫人。先是,其父坐法宮刑,為中黃門,死長安,葬雍門。 拳夫人進為婕妤,居鉤弋宮。大有寵,太始三年生昭帝,號鉤弋子。任身十四月乃生,上曰:「聞昔堯十四月而生,今鉤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門曰堯母門。後衛太子敗,而燕王旦、廣陵王胥多過失,寵姬王夫人男齊懷王、李夫人男昌邑哀王皆蚤薨,鉤弋子年五六歲,壯大多知,上常言「類我」,又感其生與眾異,甚奇愛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稚母少,恐女主顓恣亂國家,猶與久之。 鉤弋婕妤從幸甘泉,有過見譴,以憂死,因葬雲陽。後上疾病,乃立鉤弋子為皇太子。拜奉車都尉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輔少主。明日,帝崩。昭帝即位,追尊鉤弋婕妤為皇太后,發卒二萬人起雲陵,邑三千戶。追尊外祖趙父為順成侯,詔右扶風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如法。順成侯有姊君姁,賜錢二百萬,奴婢第宅以充實焉。諸昆弟各以親疏受賞賜。趙氏無在位者,唯趙父追封。 孝昭上官皇后。祖父桀,隴西人邽人也。少時為羽林期門郎,從武帝上甘泉,天大風,車不得行,解蓋授桀。桀奉蓋,雖風常屬車;雨下,蓋輒御。上奇其材力,遷未央廄令。上嘗體不安,及愈,見馬,馬多瘦,上大怒:「令以我不復見馬邪!」欲下吏,桀頓道曰:「臣聞聖體不安,日夜憂懼,意誠不在馬。」言未卒,泣數行下。上以為忠,由是親近,為侍中,稍遷至太僕。武帝疾病,以霍光為大將軍,太僕桀為左將軍,皆受遺詔輔少主。以前捕斬反者莽通功,封桀為安陽侯。 初,桀子安取霍光女,結婚相親,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決事。昭帝始立,年八歲,帝長姊鄂邑蓋長公主居禁中,共養帝。蓋主私近子客河間丁外人。上與大將軍聞之,不絕主歡,有詔外人侍長主。長主內周陽氏女,令配耦帝。時上官安有女,即霍光外孫,安因光欲內之。光以為尚幼,不聽。安素與丁外人善,說外人曰:「聞長主內女,安子容貌端正,誠因長主時得入為後,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於足下,漢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憂不封侯乎?」外人喜,言於長主。長主以為然,詔召安女入為婕妤,安為騎都尉。月餘,遂立為皇后,年甫六歲。 安以後父封桑樂侯,食邑千五百戶,遷車騎將軍,日以驕淫。受賜殿中,出對賓客言:「與我婿飲,大樂!」見其服飾,使人歸,欲自燒物。安醉則裸行內,與後母及父諸良人、侍御皆亂。子病死,仰而罵天。數守大將軍光,為丁外人求侯,及桀欲妄官祿外人,光執正,皆不聽。又桀妻父所幸充國為太醫監,闌入殿中,下獄當死。冬月且盡,蓋主為充國入馬二十匹贖罪,乃得減死論。於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蓋主。知燕王旦帝兄,不得立,亦怨望,桀、安即記光過失予燕王,令上書告之,又為丁外人求侯。燕王大喜,上書稱:「子路喪姊,期而不除,孔子非之。子路曰:『由不幸寡兄弟,不忍除之。』故曰『觀過知仁』。今臣與陛下獨有長公主為姊,陛下幸使丁外人侍之,外人宜蒙爵號。」書奏,上以問光,光執不許。及告光罪過,上又疑之,愈親光而疏桀、安。桀安浸恚,遂結黨與謀殺光,誘征燕王至而誅之,因廢帝而立桀。或曰:「當如皇后何?」安曰:「逐麋之狗,當顧菟邪!且用皇后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雖欲為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時也。」事發覺,燕王、蓋主皆自殺。語在《霍光傳》。 桀、安宗族既滅,皇后以年少不與謀,亦光外孫,故得不廢。皇后母前死,葬茂陵郭東,追尊曰敬夫人,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如法。皇后自使私奴婢守桀、安塚。 光欲皇后擅寵有子,帝時體不安,左右及醫皆阿意,言宜禁內,雖宮人使令皆為窮褲,多其帶,後宮莫有進者。 皇后立十歲而昭帝崩,後年十四五雲。昌邑王賀征即位,尊皇后為皇太后。光與太后共廢王賀,立孝宣帝。宣帝好位,為太皇太后。凡立四十七年,年五十二,建昭二年崩,合葬平陵。 衛太子史良娣,宣帝祖母也。太子有妃,有良娣,有孺子,妻、妾凡三等,子皆稱皇孫。史良娣家本魯國,有母貞君,史恭。以元鼎四年人為良娣,生男進,號史皇孫。 武帝末,巫蠱事起,衛太子及良娣、史皇孫皆遭害。史皇孫有一男,號皇曾孫,時生數月,猶坐太子系獄,積五歲乃遭赦。治獄使者邴吉憐皇曾孫無所歸,載以付史恭。恭母貞君年老,見孫孤,甚哀之,自養視焉。 後曾孫收養於掖庭,遂登至尊位,是為宣帝。而貞君及恭已死,恭三子皆以舊恩封。長子高為樂陵侯,曾為將陵侯,玄為平台侯,及高子丹以功德封武陽侯,侯者凡四人。高至大司馬車騎將軍,丹左將軍,自有傳。 史皇孫王夫人,宣帝母也,名翁須,太始中得幸於史皇孫。皇孫妻、帝無號位,皆稱家人子。征和二年,生宣帝。帝生數月,衛太子、皇孫敗,家人子皆坐誅,莫有收葬者,唯宣帝得全。即尊位後,追尊母五夫人謚曰悼後,祖母史良娣曰戾後,皆改葬,起園邑,長丞奉守。語在《戾太子傳》。地節三年,求得外祖母王媼,媼男無故,無故弟武皆隨使者詣闕。時乘黃牛車,故百姓謂之黃牛嫗。 初,上即位,數遣使者求外家。久遠,多似類而非是。既得王媼,令太中大夫任宣與丞相御史屬雜考問鄉里識知者,皆曰王嫗。嫗言名妄人,家本涿郡蠡吾平鄉。年十四嫁為同鄉王更得妻。更得死,嫁為廣望王乃始婦,產子男無故、武,女翁須,翁須年八九歲時,寄居廣望節侯子劉仲卿宅,仲卿謂乃始曰:「予我翁須,自養長之。」媼為翁須作縑單衣,送仲卿家。仲卿教翁須歌舞,往來歸取冬夏衣。居四五歲,翁須來言:「邯鄲賈長邡D歌舞者,仲卿欲以我與之。」媼即與翁須逃走,之平鄉。仲卿載乃始共求媼,媼惶急,將翁須歸,曰:「兒居君家,非受一錢也,奈何欲予它人?」仲卿詐曰:「不也。」後數日,翁須乘長邡扇邦L門,呼曰:「我果見行,當之柳宿。」媼與乃即之柳宿,見翁須相對涕泣,謂曰:「我欲為汝自言。」翁須曰:「母置之,何家不可以居?自言無益也。」媼與乃始還求錢用,隨逐至中山盧奴,見翁須與歌舞等比五人同處,媼與翁須共宿。明日,乃始留視翁須,媼還求錢,欲隨至邯鄲。媼歸,糶買未具,乃始來歸曰:「翁須已去,我無錢用隨也。」因絕至今,不聞其問。賈長邥d貞及從者師遂辭:「往二十歲,太子舍人侯明從長安來求歌舞者,請翁須等五人。長邡牊E送至長安,皆入太子家。」及廣望三老更始、劉仲卿妻其等四十五人辭,皆驗。宣奏王媼悼後母明白,上皆召見,賜無故、武爵關內侯,旬月間,賞賜以巨萬計。頃之,制詔御史賜外祖母號為博平君,以博平、蠡吾兩縣戶萬一千為湯沐邑。封舅無故為平昌侯,武為樂昌侯,食邑各六千戶。 初,乃始以本始四年病死,後三歲,家乃富貴,追賜謚曰思成侯。詔涿郡治塚室,置園邑四百家,長丞奉守如法。歲余,博平君薨,謚曰思成夫人,詔徙思成侯合葬奉明顧成廟南,置園邑長丞,罷涿郡思成園。王氏侯者二人,無故子接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而武子商至丞相,自有傳。 孝宣許皇后,元帝母也。父廣漢,昌邑人,少時為昌邑王郎。從武帝上甘泉,誤取它郎鞍以被其馬,發覺,吏劾從行而盜,當死,有詔募下蠶室。後為宦者丞。上官桀謀反時,廣漢部索,其殿中廬有索長數尺可以縛入者數千枚,滿一篋緘封,廣漢索不得,它吏往得之。廣漢坐論為鬼薪,輸掖庭,後為暴室嗇夫。時宣帝養於掖庭,號皇曾孫,與廣漢同寺居。時掖庭令張賀,本衛太子家吏,及太子敗,賀坐下刑,以舊恩養視皇曾孫甚厚。及曾孫壯大,賀欲以女孫妻之。是時,昭帝始冠,長八尺二寸。賀弟安世為右將軍,與霍將軍同心輔政,聞賀稱譽皇曾孫,欲妻以女,安世怒曰:「曾孫乃衛太子後也,幸得以庶人衣食縣官,足矣,勿復言予女事。」於是賀止。時許廣漢有女平君,年十四五,當為內者令歐侯氏子婦。臨當入,歐侯氏子死。其母將行卜相,言當大貴,母獨喜。賀聞許嗇夫有女,乃置酒請之,酒酣,為言:「曾孫體近,下人,乃關內侯,可妻也。」廣漢許諾。明日,嫗聞之,怒。廣漢重令為介,遂與曾孫,一歲生元帝。數月,曾孫立為帝,平君為婕妤。是時,霍將軍有小女,與皇太后有親。公卿議更立皇后,皆心儀霍將軍女,亦未有言。上乃詔求微時故劍,大臣知指,白立許婕妤為皇后。既立,霍光以後父廣漢刑人不宜君國,歲余乃封為昌成君。 霍光夫人顯欲貴其小女,道無從。明年,許皇后當娠,病。女醫淳於衍者,霍氏所愛,嘗入宮侍皇后疾。衍夫賞為掖庭戶衛,謂衍:「可過辭霍夫人行,為我求安池監。」衍如言報顯。顯因生心,辟左右,字謂衍:「少夫幸報我以事,我亦欲報少夫,可乎?」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顯曰:「將軍素愛小女成君,欲奇貴之,願以累少夫。」衍曰:「何謂邪?」顯曰:「婦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后當免身,可因投毒藥去也,成君即得為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貴與少夫共之。」衍曰:「藥雜治,當先嘗,安寧?」顯曰:「在少夫為之耳,將軍領天下,誰敢言者?緩急相護,但恐少夫無意耳!」衍良久曰:「願盡力。」即搗附子,繼入長定宮。皇后免身後,衍取附子併合大醫大丸以飲皇后。有頃曰:「我頭岑岑也,藥中得無有毒?」對曰:「無有。」遂加煩懣,崩。衍出,過見顯,相勞問,亦未敢重謝衍。後人有上書告諸醫待疾無狀者,皆收系詔獄,劾不道。顯恐急,即以狀具語光,因曰:「既失計為之,無令吏急衍!」光驚鄂,默然不應。其後奏上,署衍勿論。 許後立三年而崩,謚曰恭哀皇后,葬杜南,是為杜陵南園。後五年,立皇太子,乃封太子外祖父昌成君廣漢為平恩侯,位特進。後四年,復封廣漢兩弟,舜為博望侯,延壽為樂成侯。許氏侯者凡三人。廣漢薨,謚曰戴侯,無子,絕。葬南園旁,置邑三百家,長丞奉守如法。宣帝以延壽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輔政。元帝即位,復封延壽中子嘉為平恩侯,奉戴侯後,亦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孝宣霍皇后,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光女也。母顯,即使淳於衍陰殺許後,顯因為成君衣補,治入宮具,勸光內之,果立為皇后。 初,許後起微賤,登至尊日淺,從官車服甚節儉,五日一朝皇太后於長樂宮,親奉案上食,以婦道共養。及霍後立,亦修許後故事。而皇太后親霍後之姊子,故常竦體,敬而禮之。皇后舉駕侍從甚盛,賞賜官屬以千萬計,與許後時縣絕矣。上亦寵之,顓房燕。立三歲而光薨。後一歲,上立許後男為太子,昌成君者為平恩侯。顯怒恚不食,嘔血,曰:「此乃民間時子,安得立?即後有子,反為王邪!」復教皇后令毒太子。皇后數召太子賜食,保阿輒先嘗之,後挾毒不得行。後殺許後事頗洩,顯遂與諸婿昆弟謀反,發覺,諧誅滅。使有司賜皇后策曰:「皇后熒惑失道,懷不德,挾毒與母博陸宣成侯夫人顯謀欲危太子,無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廟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嗚呼傷哉!其退避宮,上璽綬有司。」霍後立五年,廢處昭台宮。後十二歲,徙雲林館,乃自殺,葬昆吾亭東。 初,霍光及兄驃騎將軍去病皆自以功伐封侯居位,宣帝以光故,封去病孫山、山弟雲,皆為列侯,侯者前後四人。 孝宣王皇后。其先高祖時有功賜爵關內侯,自沛徙長陵,傳爵至後父奉光。奉光少時好鬥雞,宣帝在民間數與奉光會,相識。奉光有女年十餘歲,每當適人,所當適輒死,故久不行。及宣帝即位,召入後宮,稍進為婕妤。是時,館陶王母華婕妤及淮陽憲王母張婕妤、楚孝王母衛婕妤皆愛幸。 霍皇后廢後,上憐許太子蚤失母,幾為霍氏所害,於是乃選後宮素謹慎而無子者,遂立王婕妤為皇后,令母養太子。自為後後,希見,無寵。封父奉光為邛成侯。立十六年,宣帝崩,元帝即位,為皇太后。封太后兄舜為安平侯。後二年,奉光薨,謚曰共侯,葬長門南,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如法。元帝崩,成帝即位,為太皇太后。復爵太皇太后弟駿為關內侯,食邑千戶。王氏列侯二人,關內侯一人。舜子章,章從弟鹹,皆至左右將軍。時成帝母亦姓王氏,故世號太皇太后為邛成太后。 邛成太后凡立四十九年,年七十餘,永始元年崩,合葬杜陵,稱東園。奉光孫勳坐法免。元始中,成帝太后下詔曰:「孝宣王皇后,朕之姑,深念奉質共修之義,恩結於心。惟邛成共侯國廢祀絕,朕甚閔焉。其封共侯曾孫堅固為邛成侯。」至王莽乃絕。 卷九十七下犕餛荽婌崏昏攣 孝元王皇后,成帝母也。家凡十侯,五大司馬,外戚莫盛焉。自有傳。 孝成許皇后,大司馬車騎將軍平恩侯嘉女也。元帝悼傷母恭哀後居位日淺而遭霍氏之辜,故選嘉女以配皇太子。初入太了家,上令中常侍黃門親近者侍送,還白太子歡說狀,元帝喜謂左右:「酌酒賀我!」左右皆稱萬歲。久之,有一男,失之。乃成帝即位,立許妃為皇后,復生一女,失之。 初,後父嘉自元帝時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輔政,已八九年矣。及成帝立,復以元舅陽平侯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與嘉並。杜欽以為故事後父重於帝舅,乃說鳳曰:「車騎將軍至貴,將軍宜尊之敬之,無失其意。蓋輕細微眇之漸,必生乖忤之患,不可不慎。衛將軍之日盛於蓋侯,近世之事,語尚在於長老之耳,唯將軍察焉。」久之,上欲專委任鳳,乃策嘉曰:「將軍家重身尊,不宜以吏職自累。賜黃金二百斤,以特進侯就朝位。」後歲余薨,謚曰恭侯。 後聰慧,善史書,自為妃至即位,常寵於上,後宮希得進見。皇太后及帝諸舅憂上無繼嗣,時又數有災異,劉向、谷永等皆陳其咎在於後宮。上然其言,於是省減椒房掖廷用度。皇后及上疏曰: 妾誇布服糲糧,加以幼稚愚惑,不明義理,幸得免離茅屋之下,備後宮掃除。蒙過誤之寵,居非命所當托,污穢不修,曠職屍官,數逆至法,逾越制度,當伏放流之誅,不足以塞責。乃壬寅日大長秋受詔:「椒房儀法,御服輿駕,所發諸官署,及所造作,遺賜外家群臣妾,皆如竟寧以前故事。」妾伏自念,入椒房以來,遺賜外家未嘗逾故事,每輒決上,可復問也。今誠時世異制,長短相補,不出漢制而已,纖微之間,未必可同。若竟寧前與黃龍前,豈相放哉?家吏不曉,今一受詔如此,且使妾搖手不得。今言無得發取諸官,殆謂未央官不屬妾,不宜獨取也。言妾家府亦不當得,妾竊惑焉。幸得賜湯沐邑以自奉養,亦小發取其中,何害於誼而不可哉?又詔書言服御所造,皆如竟寧前,吏誠不能揆其意,即且令妾被服所為不得不如前。設妾欲作某屏風張於某所,曰故事無有,或不能得,則必繩妾以詔書矣。此二事誠不可行,唯陛下省察。 宦吏忮佷,必欲自勝。幸妾尚貴時,猶以不急事操人,況今日日益侵,又獲此詔,其操約人,豈有所訴?陛下見妾在椒房,終不肯給妾纖微內邪?若不私府小取,將安所仰乎?舊故,中官乃私奪左右之賤繒,乃發乘輿服繒,言為待詔補,已而貿易其中。左右多竊怨者,甚恥為之。又故事以特牛祠大父母,戴侯、敬侯皆得蒙恩以太牢祠,今當率如故事,唯陛下哀之! 今吏甫受詔讀記,直豫言使後知之,非可復若私府有所取也。其萌牙所以約制妾者,恐失人理。今但損車駕,及毋若未央官有所發,遺賜衣服如故事,則可矣。其餘誠太迫急,奈何?妾薄命,端遇竟寧前,竟寧前於今世而比之,豈可邪?故時酒肉有所賜外家,輒上表乃決。又故杜陵梁美人歲時遺酒一石,肉百斤耳。妾甚少之,遺田八子誠不可若是。事率眾多,不可勝以文陳。俟自見,索言之,唯陛下深察焉! 上於是采劉向、谷永之言以報曰: 皇帝向皇后,所言事聞之。夫日者眾陽之宗,天光之貴,王者之象,人君之位也。夫以陰而侵陽,虧其正體,是非下陵上,妻乘夫,賤逾貴之變與?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變異為眾,莫若日蝕大。自漢興,日蝕亦為呂、霍之屬見。以今揆之,豈有此等之效與?諸侯拘迫漢制,牧相執持之也,又安獲齊、趙七國之難?將相大臣懷誠秉忠,唯義是從,又惡有上官、博陸、宣成之謀?若乃徒步豪桀,非有陳勝、項梁之群也;匈奴、夷狄,非有冒頓、郅支之倫也。方外內鄉,百蠻賓服,殊俗慕義,八州懷德,雖使其懷挾邪意,狄不足憂,又況其無乎?求於夷狄無有,求於臣下無有,微後官也當,何以塞之? 日者,建始元年正月,白氣出於營室。營室者,天子之後官也。正月於《尚書》為皇極。皇極者,王氣之極也。白者西方之氣,其於春當廢。今正於皇極之月,興廢氣於後宮,視後妾無能懷任保全者,以著繼嗣之微,賤人將起也。至其九月,流星如瓜,出於文昌,貫紫宮,尾委曲如龍,臨於鉤陳,此又章顯前尤,著在內也。其後則有北宮井溢,南流逆理,數郡水出,流殺人民。後則訛言傳相驚震,女童入殿,鹹莫覺知。夫河者水陰,四瀆之長,今乃大決,沒漂陵邑,斯昭陰盛盈溢,違經絕紀之應也。乃昔之月,鼠巢於樹,野鵲變色。五月庚子,鳥焚其巢太山之域。《易》曰:「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後號啕。喪牛於易,凶。」言王者處民上,如鳥之處巢也,不顧恤百姓,百姓畔而去之,若鳥之自焚也,雖先快意說笑,其後必號而無及也。百姓喪其君,若牛亡其毛也,故稱凶。泰山,王者易姓告代之處,今正於岱宗之山,甚可懼也。三月癸未,大風自西搖祖宗寢廟,揚裂帷席,折拔樹木,頓僵車輦,毀壞檻屋,災及宗廟,足為寒心!四月己亥,日蝕東井,轉旅且索,與既無異。己猶戊也,亥復水也,明陰盛,咎在內。於戊己,虧君體,著絕世於皇極,顯禍敗及京都。於東井,變怪眾備,末重益大,來數益甚。成形之禍月以迫切,不救之患日寢屢深,咎敗灼灼若此,豈可以忽哉! 《書》云:「高宗肜日,粵有雊雉。祖己曰:『惟先假王正厥事。』」又曰:「雖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德。」即飭椒房及掖庭耳。今皇后有所疑,便不便,其條刺,使大長秋來白之。吏拘於法,亦安足過?蓋矯枉者過直,古今同之。且財幣之省,特牛之祠,其於皇后,所以扶助德美,為華寵也。咎根不除,災變相襲,祖宗且不血食,何戴侯也!傳不雲乎!「以納失之者鮮。」審皇后欲從其奢與?朕亦當法孝武皇帝也,如此則甘泉、建章可復興矣。世俗歲殊,時變日化,遭事制宜,因時而移,舊之非者,何可放焉!郡子之道,樂因循而重改作。昔魯人為長府,閔子騫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蓋惡之也。《詩》云:「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聽,大命以傾。」孝文皇帝,朕之師也。皇太后,皇后成法也。假使太后在彼時不如職,今見親厚,又惡可以逾乎!皇后其刻心秉德,毋違先後之制度,力誼勉行,稱順婦道,減省群事,謙約為右,其孝東宮,毋厥朔望,推誠永究,爰何不臧!養名顯行,以息眾趡q,垂則列妾,使有法焉。皇后深惟毋忽! 是時,大將軍鳳用事,威權尤盛。其後,比三年日蝕,言事者頗歸咎於鳳矣。而谷永等遂著之許氏,許氏自知為鳳所不佑。久之,皇后寵亦益衰,而後宮多新愛。後姊平安剛侯夫人謁等為媚道祝詛後宮有身者王美人及鳳等,事發覺,太后大怒,下吏考問,謁等誅死,許後坐廢處昭台宮,親屬皆歸故郡山陽,後弟子平恩侯旦就國。凡立十四年而廢,在昭台歲余,還徙長定宮。 後九年,上憐許氏,下詔曰:「蓋聞仁不遺遠,誼不忘親。前平安剛侯夫人謁坐大逆罪,家屬幸蒙赦令,歸故郡。朕惟平恩戴侯,先帝外祖,魂神廢棄,莫奉祭祀,念之未嘗忘於心。其還平恩侯旦及親屬在山陽郡者。」是歲,廢後敗。先是,廢後姊靡寡居,與定陵侯淳於長私通,因為之小妻。長紿之曰:「我能白東宮,復立許後為左皇后。」廢後因靡私賂遺長,數通書記相報謝。長書有悖謾,發覺,天子使廷尉孔光持節賜廢後藥,自殺,葬延陵交道廄西。 孝成班婕妤。帝初即位選入後宮。始為少使,蛾而大幸,為婕妤,居增成捨,再就館,有男,數月失之。成帝游於後庭,嘗欲與婕妤同輦載,婕妤辭曰:「觀古圖畫,賢聖之君皆有名臣在側,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輦,得無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后聞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婕妤誦《詩》及《竊窕》、《德象》、《女師》之篇。每進見上疏,依則古禮。 自鴻嘉後,上稍隆於內寵。婕妤進侍者李平,平得幸,立為婕妤。上曰:「始衛皇后亦從微起。」乃賜平姓曰衛,所謂衛婕妤也。其後,趙飛燕姊弟亦從自微賤興,逾越禮制,浸盛於前。班婕妤及許皇后皆失寵,稀復進見。鴻嘉三年,趙飛燕譖告許皇后、班婕妤挾媚道,祝詛後宮,詈及主上。許皇后坐廢。孝問班婕妤,婕妤對曰:「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修正尚未蒙福,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訴;如其無知,訴之何益?故不為也。」上善其對,憐憫之,賜黃金百斤。 趙氏姊弟驕妒,婕妤恐久見危,求共養太后長信宮,上許焉。婕妤退處東宮,作賦自傷悼,其辭曰: 承祖考之遺德兮,何性命之淑靈,登薄軀於宮闕兮,充下陳於後庭。蒙聖皇之渥惠兮,當日月之盛明,揚光烈之翕赫兮,奉隆寵於增成。既過幸於非位兮,竊庶幾乎嘉時,每寤寐而累息兮,申佩離以自思,陳女圖以鏡監兮,顧女史而問詩。悲晨婦之作戒兮,哀褒、閻之為郵;美皇、英之女虞兮,榮任、姒之母周。雖愚陋其靡及兮,敢捨心而忘茲?歷年歲而悼懼兮,閔蕃華之不滋。痛陽祿與柘館兮,仍襁褓而離災,豈妾人之殃咎兮?將天命之不可求。 白日忽已移光兮,遂暗莫而昧幽,猶被覆載之厚德兮,不廢捐於罪郵。奉共養於東宮兮,托長信之末流,共灑掃於帷幄兮,永終死以為期。願歸骨於山足兮,依松柏之餘休。 重曰:「潛玄官兮幽以清,應門閉兮禁闥局。華殿塵兮玉階苔,中庭萋兮綠草生。廣室陰兮帷幄暗,房櫳虛兮風泠泠。感帷裳兮發紅羅,紛綷縩兮紈素聲。神眇眇兮密靚處,君不御兮誰為榮?俯視兮丹墀,思君兮履綦。仰視兮雲屋,雙涕兮橫流。顧左右兮和顏,酌羽觴兮銷憂。惟人生兮一世,忽一過兮若浮。已獨享兮高明,處生民兮極休。勉虞精兮極樂,與福祿兮無期。《綠衣》兮《白華》,自古兮有之。 至成帝崩,婕妤充奉園陵,薨,因葬園中。 孝成趙皇后,本長安宮人。初生時,父母不舉,三日不死,乃收養之。及壯,屬陽阿主家,學歌舞,號曰飛燕。成帝嘗微行出。過陽阿主,作樂,上見飛燕而說之,召入宮,大幸。有女弟復召入,俱為婕妤,貴傾後宮。 許後之廢也,上欲立趙婕妤。皇太后嫌其所出微甚,難之。太后姊子淳於長為侍中,數往來傳語,得太后指,上立封趙婕妤父臨為成陽侯。後月餘,乃立婕妤為皇后。追以長前白罷昌陵功,封為定陵侯。 皇后既立,後寬少衰,而弟絕幸,為昭儀。居昭陽捨,其中庭彤硃,而殿上髹漆,切皆銅沓黃金塗,白玉階,壁帶往往為黃金釭,函藍田璧,明珠、翠羽飾之,自後宮未嘗有焉。姊弟顓寵十餘年,卒皆無子。 末年,定陶王來朝,王祖母傅太后私賂遺趙皇后、昭儀,定陶王竟為太子。 明年春,成帝崩。帝素強,無疾病。是時,楚思王衍、梁王立來朝,明旦當辭去,上宿供張白虎殿。又欲拜左將軍孔光為丞相,已刻侯印書贊。昏夜平善,鄉晨,傅褲襪欲起,因失衣,不能言,晝漏上十刻而崩。民間歸罪趙昭儀,皇太后詔大司馬莽、丞相大司空曰:「皇帝暴崩,群眾趡q嘩怪之。掖庭令輔等在後庭左右,侍燕迫近,雜與御史、丞相、廷尉治問皇帝起居發病狀。」趙昭儀自殺。 哀帝既立,尊趙皇后為皇太后,封太后弟侍中駙馬都尉欽為新成侯。趙氏侯者凡二人。後數月,司隸解光奏言: 臣聞許美人及故中宮史曹宮皆御幸孝成皇帝,產子,子隱不見。 臣遣從事掾業、史望驗問知狀者掖庭獄丞籍武,故中黃門王舜、吳恭、靳嚴,官婢曹曉、道房、張棄,故趙昭儀御者於客子、王偏、臧兼等,皆曰宮即曉子女,前屬中宮,為學事史,通《詩》,授皇后。房與宮對食,元延元年中宮語房曰:「陛下幸宮。」後數月,曉入殿中,見宮腹大,問宮。宮曰:「御幸有身。」其十月中,宮乳掖庭牛官令捨,有婢六人,中黃門田客持詔記,盛綠綈方底,封御史中丞印,予武曰:「取牛官令捨婦人新產兒,婢六人,盡置暴室獄,毋問兒男女,誰兒也!」武迎置獄,宮曰:「善臧我兒胞,丞知是何等兒也!」後三日,客持詔記與武,問:「兒死未?手書對牘背。」武即書對:「兒見在,未死。」有頃,客出曰:「上與昭儀大怒,奈何不殺?」武叩頭啼曰:「不殺兒,自知當死;殺之,亦死!」即因客奏封事,曰:「陛下未有繼嗣,子無貴賤,唯留意!」奏入,客復持詔記予武曰:「今夜漏上五刻,持兒與舜,會東交掖門。」武因問客:「陛下得武書,意何如?」曰:「瞠也。」武以兒付舜。舜受詔,內兒殿中,為擇乳母,告「善養兒,且有賞。毋令漏洩!」舜擇棄為乳母,時兒生八九日。後三日,客復持詔記,封如前予武,中有封小綠篋,記曰:「告武以篋中物書予獄中婦人,武自臨飲之。」武發篋中有裹藥二枚,赫蹄書,曰:「告偉能:努力飲此藥,不可復入。女自知之!」偉能即宮。宮讀書已,曰:「果也,欲姊弟擅天下!我兒男也,額上有壯發,類孝元皇帝。今兒安在?危殺之矣!奈何令長信得聞之?宮飲藥死。後宮婢六人召入,出語武曰:「昭儀言『女無過。寧自殺邪,若外家也?』我曹言願自殺。」即自繆死。武皆表奏狀。棄所養兒十一日,宮長李南以詔書取兒去,不知所置。 許美人前在上林涿沐館,數召入飾室中若捨,一歲再三召,留數月或半歲御幸。元延二年懷子,其十一月乳。詔使嚴持乳醫及五種和藥丸三,送美人所。後客子、偏、兼聞昭儀謂成帝曰:「常給我言從中宮來,即從中宮來,許美人兒何從生中?許氏竟當復立邪!」懟,以手自搗,以頭擊壁戶柱,從床上自投地,啼泣不肯食,曰:「今當安置我,欲歸耳!」帝曰:「今故告之,反怒為!殊不可曉也。」帝亦不食。昭儀曰:「陛下自知是,不食為何?陛下常自言『約不負女』,今美人有子,竟負約,謂何?」帝曰:「約以趙氏,故不立許氏。使天下無出趙氏上者,毋憂也!」後詔使嚴持綠囊書予許美人,告嚴曰:「美人當有以予女,受來,置飾室中簾南。」美人以葦篋一合盛所生兒,緘封,及綠囊報書予嚴。嚴持篋書,置飾室簾南去。帝與昭儀坐,使客子解篋緘。未已,帝使客子、偏、兼皆出,自閉戶,獨與昭儀在。須臾開戶,呼客子、偏、兼,使緘封篋及綠綈方底,推置屏風東。恭受詔,持篋方底予武,皆封以御史中丞印,曰:「告武:篋中有死兒,埋屏處,勿令人知。」武穿獄樓垣下為坎,埋其中。 故長定許貴人及故成都、平阿侯家婢王業、任孋、公孫習前免為庶人,詔召入,屬昭儀為私婢。成帝崩,未幸梓宮,倉卒悲哀之時,昭儀自知罪惡大,知業等故許氏、王氏婢,恐事洩,而以大婢羊子等賜予業等各且十人,以尉其意,屬「無道我家過失。」 元延二年五月,故掖庭令吾丘遵謂武曰:「掖庭丞吏以下皆與昭儀合通,無可與語者,獨欲與武有所言。我無子,武有子,是家輕族人,得無不敢乎?掖庭中御幸生子者輒死,又飲藥傷墮者無數,欲與武共言之大臣,票騎將軍貪耆錢,不足計事,奈何令長信得聞之?」遵後病困,謂武:「今我已死,前所語事,武不能獨為也,慎語!」 皆在今年四月丙辰赦令前。臣謹案永光三年男子忠等發長陵傅夫人塚。事更大赦,孝元皇帝下詔曰:「此朕不當所得赦也。」窮治,盡伏辜,天下以為當。魯嚴公夫人殺世子,齊桓召而誅焉,《春秋》予之。趙昭儀傾亂聖朝,親滅繼嗣,家屬當伏天誅。前平安剛侯夫人謁坐大逆,同產當坐,以蒙赦令,歸故郡。今昭儀所犯尤悖逆,罪重於謁,而同產親屬皆在尊貴之位,迫近幃幄,群下寒心,非所以懲惡崇誼示四方也。請事窮竟,丞相以下議正法。 哀帝於是免新成侯趙欽、欽兄子成陽侯訢,皆為庶人,將家屬徙遼西郡。時議郎耿育上疏言: 臣聞繼嗣失統,廢適立庶,聖人法禁,古今至戒。然大怕見歷知適,逡循固讓,委身吳粵,權變所設,不計常法,致位王季,以崇聖嗣,卒有天下,子孫承業,七八百載,功冠三王,道德最備,是以尊號追及大王。故世必有非常之變,然後乃有非常之謀。孝成皇帝自知繼嗣不以時立,念雖末有皇子,萬歲之後未能持國,權柄之重,制於女主,女主驕盛則耆欲無極,少主幼弱則大臣不使,世無周公抱負之輔,恐危社稷,傾亂天下。知陛下有賢聖通明之德,仁孝子愛之恩,懷獨見之明,內斷於身,故廢後宮就館之漸,絕微嗣禍亂之根,乃欲致位陛下以安宗廟。愚臣既不能深援安危,定金匱之計,又不知推演聖德,述先帝之志,乃反覆校省內,暴露私燕,誣污先帝傾惑之過,成結寵妾妒媚之誅,甚失賢聖遠見之明,逆負先帝憂國之意。 夫論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眾,此乃孝成皇帝至思所以萬萬於眾臣,陛下聖德盛茂所以符合於皇天也,豈當世庸庸斗筲之臣所能及哉!且褒廣將順君父之美,匡救銷滅既往之過,古今通義也。事不當時固爭,防禍於未然,各隨指阿從,以求容媚,晏駕之後,尊號已定,萬事已訖,乃探追不及之事,訐揚幽昧之過,此臣所深痛也! 願下有司議,即如臣言,宜宣佈天下,使鹹嘵知先帝聖意所起。不然,空使謗議上及山陵,下流後世,遠聞百蠻,近布海內,甚非先帝托後之意也。蓋孝子善述父之志,善成人之事,唯陛下省察! 哀帝為太子,亦頗得趙太后力,遂不竟其事。傅太后恩趙太后,趙太后亦歸心,故成帝母及王氏皆怨之。 哀帝崩,王莽白太后詔有司曰:「前皇太后與昭儀俱侍帷幄,姊弟專寵錮寢,執賊亂之謀,殘滅繼嗣以危宗廟,悖天犯祖,無為天下母之義。貶皇太后為孝成皇后,徙居北宮。」後月餘,復下詔曰:「皇后自知罪惡深大,朝請希闊,失婦道,無共養之禮,而有狼虎之毒,宗室所怨,海內之仇也,而尚在小君之位,誠非皇天之心。夫小不忍亂大謀,恩之所不能已者義之所割也。今廢皇后為庶人,就其園。」是日自殺。立十六年而誅。先是,有童謠曰:「燕燕,尾□ぼ,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琅根,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成帝每微行出,常與張放俱,而稱富平侯家,故曰張公子。倉琅根,宮門銅鍰也。 孝元傅昭儀,哀帝祖母也。父河內溫人,蚤卒,母更嫁為魏郡鄭翁妻,生男惲。昭儀少為上官太后才人,自元帝為太子,得進幸。元帝即位,立為婕妤,甚有寵。為人有材略,善事人,下至宮人左右,飲酒酹地,皆祝延之。產一男一女,女為平都公主,男為定陶恭王。恭王有材藝,尤愛於上。元帝既重傅婕妤,及馮婕妤亦幸,生中山孝王,上欲殊之於後宮,以二人皆有子為王,上尚在,未得稱太后,乃更號曰昭儀,賜以印綬,在婕妤上。昭其儀,尊之也。至成、哀時,趙昭儀、董昭儀皆無子,猶稱焉。 元帝崩,傅昭儀隨王歸國,稱定陶太后。後十年,恭王薨,子代為王。王母曰丁姬。傅太后躬自養視,既壯大,成帝無繼嗣。時中山孝王在。元延四年,孝王及定陶王皆入朝。傅太后多以珍寶賂遺趙昭儀及帝舅票騎將軍王根,陰為王求漢嗣。昭儀及根皆見上無子,欲豫自結為久長計,更稱譽定陶王。上亦自器之,明年,遂征定陶王立為太子,語在《哀紀》。月餘,天子立楚孝王孫景為定陶王,奉恭王后。太子議欲謝,少傅閻崇以為:「《春秋》不以父命廢王父命,為人後之禮不得顧私親,不當謝。」太傅趙玄以為當謝,太子從之。詔問所以謝狀,尚書劾奏玄,左遷少府,以光祿勳師丹為太傅。詔傅太后與太子母丁姬自居定陶國邸,下有司議皇太子得與傅太后、丁姬相見不,有司秦議不得相見。頃之,成帝母王太后欲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太子家,成帝曰:「太子丞正統,當共養陛下,不得復顧私親。」王太后曰:「太子小,而傅太后抱養之。今至太子家,以乳母恩耳,不足有所妨。」於是令傅太后得至太子家。丁姬以不安養太子,獨不得。 成帝崩,哀帝即位。王太后詔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未央宮。高昌侯董宏希指,上書言宜立丁姬為帝太后。師丹劾奏:「宏懷邪誤朝,不道。」上初即位,謙讓,從師丹言止。後乃白令王太后下詔,尊定陶恭王為恭皇。哀帝因是曰:「《春秋》『母以子貴』,尊傅太后為恭皇太后,丁姬為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食邑如長信宮、中宮。追尊恭皇太后父為崇祖侯,恭皇后父為褒德侯。」後歲余,遂下詔曰:「漢家之制,推親親以顯尊尊,定陶恭皇之號不宜復稱定陶。其尊恭皇太后為帝太太后,丁後為帝太后。」後又更號帝太太后為皇太太后,稱永信宮,帝太后稱中安宮,而成帝母太皇太后本稱長信宮,成帝趙後為皇太后,並四太后,各置少府、太僕,秩皆中二千石。為恭皇立寢廟於京師,比宣帝父悼皇考制度,序昭穆於前殿。 傅太后父同產弟四人,曰子孟、中叔、子元、幼君。子孟子喜至大司馬,封高武侯。中叔子晏亦大司馬,封孔鄉侯。幼君子商封汝昌侯,為太后父崇祖侯後,更號崇祖曰汝昌哀侯。太后同母弟鄭惲前死,以惲子業為陽信侯,追尊惲為陽信節侯。鄭氏、傅氏侯者凡六人,大司馬二人,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諸曹十餘人。 傅太后既尊,後尤驕,與成帝母語,至謂之嫗。與中山孝王母馮太后並事元帝,追怨之,陷以祝詛罪,令自殺。元壽元年崩,合葬渭陵,稱孝元傅皇后雲。 定陶丁姬,哀帝母也,《易》祖師丁將軍之玄孫。家在山陽瑕丘,父至廬江太守。始,定陶恭王先為山陽王,而丁氏內其女為姬。王后姓張氏,其母鄭禮,即傅太后同母弟也。太后以親戚故,欲其有子,然終無有。唯丁姬河平四年生哀帝。丁姬為帝太后,兩兄忠、明。明以帝舅封陽安侯。忠蚤死,封忠子滿為平周侯。太后叔父憲、望,望為左將軍,憲為太僕。明為大司馬票騎將軍,輔政。丁氏侯者凡二人,大司馬一人,將軍、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諸曹亦十餘人。丁、傅以一二年間暴興尤盛。然哀帝不甚假以權勢,權勢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 建平二年,丁太后崩。上曰:「《詩》云『谷則異室,死則同穴』。昔季武子成寢,杜氏之墓在西階下,請合葬而許之。附葬之禮,自周興焉。孝子事亡如事存,帝太后宜起陵恭皇之園。」遣大司馬票騎將軍明,東送葬於定陶,貴震山東。 哀帝崩,王莽秉政,使有司舉奏丁、傅罪惡。莽以太皇太后詔皆免官爵,丁氏徙歸故郡。莽奏貶傅太后號為定陶共王母,丁太后號曰丁姬。 元始五年,莽復言:「共王母、丁姬前不臣妾,至葬渭陵,塚高與元帝山齊,懷帝太后、皇太太后璽綬以葬,不應禮。禮有改葬,請發共王母及丁姬塚,取其璽綬消滅,徙共王母及丁姬歸定陶,葬共王塚次,而葬丁姬復其故。」太后以為既已之事,不須復發。莽固爭之,太后詔曰:「因故棺為致槨作塚,祠以太牢。」謁者護既發傅太后塚,崩壓殺數百人;開丁姬槨戶,火出炎四五丈,吏卒以水沃滅乃得入,燒燔槨中器物。 莽復奏言:「前共王母生,僭居桂宮,皇天震怒,災其正殿;丁姬死,葬逾制度,今火焚其槨,此天見變以告,當改如媵妾也。臣前奏請葬丁姬復故,非是。共王母及丁姬棺皆名梓宮,珠玉之衣非籓妾服,請更以木棺代,去珠玉衣,葬丁姬媵妾之次。」奏可。既開傅太后棺,臭聞數里。公卿在位皆阿莽指,入錢帛,遣子弟及諸生四夷,凡十餘萬人,操持作具,助將作掘平共王母、丁姬故塚,二旬間皆平。莽又周棘其處以為世戒雲。時有群燕數千,啣土投丁姬穿中。丁、傅既敗,孔鄉侯晏將家屬徙合浦,宗族皆歸故郡。唯高武侯喜得全,自有傳。 孝哀傅皇后,定陶太后從弟子也。哀帝為定陶王時,傅太后欲重親,取以配王。王入為漢太子,傅氏女為妃。哀帝即位,成帝大行尚在前殿,而傅太后封傅妃父晏為孔鄉侯,與帝舅陽安侯丁明同日俱封。時師丹諫,以為:「天下自王者所有,親戚何患不富貴?而倉卒若是,其不久長矣!」晏封後月餘,傅妃立為皇后。傅氏既盛,晏最尊重。哀帝崩,王莽白太皇太后下詔曰:「定陶共王太后與孔鄉侯晏同心合謀,背恩忘本,專恣不軌,與至尊同稱號,終沒,至乃配食於左坐,悖逆無道。今令孝哀皇后退就桂宮。」後月餘,復與孝成趙皇后俱廢為庶人,就其園自殺。 孝元馮昭儀,平帝祖母也。元帝即位二年,以選入後宮。時父奉世為執金吾。昭儀始為長使,數月至美人,後五年就館生男,拜為婕妤。時父奉世為右將軍光祿勳,奉世長男野王為左馮翊,父子並居朝廷,議者以為器能當其位,非用女寵故也。而馮婕妤內寵與傅昭儀等。 建昭中,上幸虎圈鬥獸,後宮皆坐。熊佚出圈,攀檻欲上殿。左右貴人傅昭儀等皆驚走,馮婕妤直前當熊而立,左右格殺熊。上問:「人情驚懼,何故前當熊?」婕妤對曰:「猛獸得人而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當之。」元帝嗟歎,以此倍敬重焉。傅昭儀等皆慚。明年夏,馮婕妤男立為信都王,尊婕妤為昭儀。元帝崩,為信都太后,與王俱居儲元宮。河平中,隨王之國。後徙中山,是為孝王。 後征定陶王為太子,封中山王舅參為宜鄉侯。參,馮太后少弟也。是歲,孝王薨,有一男,嗣為王,時未滿歲,有眚病,太后自養視,數禱祠解。 哀帝即位,遣中郎謁者張由將醫治中山小王。由素有狂易病,病發怒去,西歸長安。尚書簿責擅去狀,由恐,因誣言中山太后祝詛上及太后。太后即傅昭儀也,素常怨馮太后,因是遣御史丁玄案驗,盡收御者官吏及馮氏昆弟在國者百餘人,分系雒陽、魏郡、巨鹿。數十日無所得,更使中謁者令史立與丞相長史、大鴻臚丞雜治。立受傅太后指,幾得封侯,治馮太后女弟習及寡弟婦君之,死者數十人。巫劉吾服祝詛。醫徐遂成言習、君之曰:「武帝時醫修氏剌治武帝得二千萬耳,今愈上,不得封侯,不如殺上,令中山王代,可得封。」立等劾奏祝詛謀反,大逆。責問馮太后,無服辭。立曰:「熊之上殿何其勇,今何怯也!」太后還謂左右:「此乃中語,前世事,吏何用知之?是欲陷我效也!」乃飲藥自殺。 先未死,有司請誅之,上不忍致法,廢為庶人,徙雲陽宮。既死,有司復奏:「太后死在未廢前。」有詔以諸侯王太后儀葬之。宜鄉侯參、君之、習夫及子當相坐者,或自殺,或伏法。參女弁為孝王后,有兩女,有司奏免為庶人,與馮氏宗族徙歸故郡。張由以先告賜爵關內侯,史立遷中太僕。 哀帝崩,大司徒孔光奏「由前誣告骨肉,立陷人入大辟,為國家結怨於天下,以取秩遷,獲爵邑,幸蒙赦令,請免為庶人,徒合浦」雲。 中山衛姬,平帝母也。父子豪,中山盧奴人,官至衛尉。子豪女弟為宣帝婕妤,生楚孝王;長女又為元帝婕妤,生平陽公主。成帝時,中山孝王無子,上以衛氏吉祥,以子豪少女配孝王。元延四年,生平帝。 平帝年二歲,孝王薨,代為王。哀帝崩,無嗣。太皇太后與新都侯莽迎中山王立為帝。莽欲顓國權,懲丁、傅行事,以帝為成帝后,母衛姬及外家不當得至京師。乃更立宗室桃鄉侯子成都為中山王,奉孝王后,遣少傅左將軍甄豐賜衛姬璽綬,即拜為中山孝王后,以苦陘縣為湯沐邑。又賜帝舅衛寶、寶弟玄爵關內侯。賜帝三妹,謁臣號修義君,哉皮為承禮君,鬲子為尊德君,食邑各二千戶。莽長子宇非莽隔絕衛氏,恐久後受禍,即私與衛寶通書記,教衛後上書謝恩,因陳丁、傅舊惡,幾得至京師。莽白太皇太后詔有司曰:「中山孝王后深分明為人後之義,條陳故定陶傅太后、丁姬悖天逆理,上僭位號,徙定陶王於信都,為共王立廟於京師,如天子制,不畏天命,侮聖人言,壞亂法度,居非其制,稱非其號。是以皇天震怒,火燒其殿,六年之間大命不遂,禍殃仍重,竟令孝哀帝受其餘災,大失天心,夭命暴崩,又令共王祭祀絕廢,精魂無所依歸。朕惟孝王后深說經義,明鏡聖法,懼古人之禍敗,近事之咎殃,畏天命,奉聖言,是乃久保一國,長獲天祿,而令孝王永享無疆之祀,福祥之大者也。朕甚嘉之。夫褒義賞善,聖王之制,其以中山故安戶七千益中山後湯沐邑,加賜及中山王黃金各百斤,增傅相以下秩。」 衛後日夜啼泣,思見帝,而但益戶邑。宇復教令上書求至京師。會事發覺,莽殺宇,盡誅衛氏支屬。衛寶女為中山王后,免後,徙合浦。唯衛後在,王莽篡國,廢為家人,後歲余卒,葬孝王旁。 孝平王皇后,安漢公太傅大司馬莽女也。平帝即位,年九歲,成帝母太皇太后稱制,而莽秉政。莽欲依霍光故事,以女配帝,太后意不欲也。莽設變詐,令女必入,因以自重,事在《莽傳》。太后不得已而許之,遣長樂少府夏侯籓、宗正劉宏、少府宗伯鳳、尚書令平晏納采、太師光、大司徒馬宮、大司空甄豐、左將軍孫建、執金吾尹賞、行太常事太中大夫劉歆及太卜、太史令以下四十九人賜皮弁素績,以禮雜卜筮,太牢祠宗廟,待吉月日。明年春,遣大司徒宮、大司空豐、左將軍建、右將軍甄邯、光祿大夫歆奉乘輿法駕,迎皇后於安漢公第。宮、豐、歆授皇后璽紱,登車稱警蹕,便時上林延壽門,入未央宮前殿。群臣就位行禮,大赦天下。益封父安漢公地滿百里,賜迎皇后及行禮者,自三公以下至騶宰執事長樂、未央宮、安漢公第者,皆增秩,賜金、帛各有差。皇后立三月,以禮見高廟。尊父安漢公號曰宰衡,位在諸侯王上。賜公夫人號曰功顯君,食邑。封公子安為褒新侯,臨為賞都侯。 後立歲余,平帝崩。莽立孝宣帝玄孫嬰為孺子,莽攝帝位,尊皇后為皇太后。三年,莽即真,以嬰為定安公,改皇太后號為定安公太后。太后時年十八矣,為人婉 有節操。自劉氏廢,常稱疾不朝會。莽敬憚傷哀,欲嫁之,乃更號為黃皇室主,令立國將軍成新公孫建世子襐飾將醫往問疾。後大怒,笞鞭其旁侍御。因發病,不肯起,莽遂不復強也。及漢兵誅莽,燔燒未央宮,後曰:「何面目以見漢家!」自投火中而死。 贊曰:《易》著吉凶而言謙盈之效,天地鬼神至於人道靡不同之。夫女寵之興,由至微而體至尊,窮富貴而不以功,此固道家所畏,禍福之宗也。序自漢興,終於孝平,外戚後庭色寵著聞二十有餘人,然其保位全家者,唯文、景、武帝太后及邛成後四人而已。至如史良娣、王悼後、許恭哀後身皆夭折不辜,而家依托舊恩,不敢縱恣,是以能全。其餘大者夷滅,小者放流,嗚呼!鑒茲行事,變亦備矣。 卷九十八□Y蟠婌崏昏 孝元皇后,王莽姑也。莽自謂黃帝之後,其《自本》曰:黃帝姓姚氏,八世生虞舜。舜起媯汭,以媯為姓。至周武王封舜後媯滿於陳,是為胡公,十三世生完。完字敬仲,奔齊,齊桓公以為卿,姓田氏。十一世,田和有齊國,二世稱王,至王建為秦所滅。項羽起,封建孫安為濟北王。至漢興,安失國,齊人謂之「王家」,因以為氏。 文、景間,安孫遂字伯紀,處東平陵,生賀,字翁孺。為武帝繡衣御史,逐捕魏郡群盜堅盧等黨與,及吏畏懦逗留當坐者,翁孺皆縱不誅。它部御史暴勝之等奏殺二千石,誅千石以下,及通行飲食坐連及者,大部至斬萬餘人,語見《酷吏傳》。翁孺以奉使不稱免,歎曰:「吾聞活千人者有封子孫,吾所活者萬餘人,後世其興乎!」 翁孺既免,而與東平陵終氏為怨,乃徙魏郡元城委粟裡,為三老,魏郡人德之。元城建公曰:「昔春秋沙麓崩,晉史卜之,曰:『陰為陽雄,土火相乘,故有沙麓崩。後六百四十五年,宜有聖女興。』其齊田乎!今王翁孺徙,正真其地,日月當之。元城郭東有五鹿之虛,即沙鹿地也。後八十年,當有貴女興天下」雲。 翁孺生禁,字稚君,少學法律長安,為廷尉史,本始三年,生女政君,即元後也。禁有大志,不修廉隅,好酒色,多取傍妻,凡有四女八男;長女君俠,次即元後政君,次君力,次君弟;長男鳳孝卿,次曼元卿,譚子元,崇少子,商子夏,立子叔,根稚卿,逢時委卿,唯鳳、崇與元後政君同母。母,適妻,魏郡李氏女也。後以妒去,更嫁為河內苟賓妻。 初,李親任政君在身,夢月入其懷。及壯大,婉順得婦人道。嘗許嫁未行,所許者死。後東平王聘政君為姬,未入,王薨。禁獨怪之,使卜數者相政君,「當大貴,不可言。」禁心以為然,乃教書,學鼓琴。五鳳中,獻政君,年十八矣,入掖庭為家人子。 歲余,會皇太子所愛幸司馬良娣病,且死,謂太子曰:「妾死非天命,乃諸娣妾良人更祝詛殺我。」太子憐之,且以為然。及司馬良娣死,太子悲恚發病,忽忽不樂,因以過怒諸娣妾,莫得進見者。久之,宣帝聞太子恨過諸娣妾,欲順適其意,乃令皇后擇後宮家人子可以虞侍太子者,政君與在其中。及太子朝,皇后乃見政君等五人,微令旁長御問知太子所欲。太子殊無意於五人者,不得已於皇后,強應曰:「此中一人可。」是時政君坐近太子,又獨衣絳緣諸於,長御即以為是。皇后使侍中杜輔、掖庭令濁賢交送政君太子宮,見丙殿。得御幸,有身。先是者,太子後宮娣妾以十數,御幸久者七八年,莫有子,及王妃一幸而有身。甘露三年,生成帝於甲館畫堂,為世適皇孫。宣帝愛之,自名曰驁,字太孫,常置左右。 後三年,宣帝崩,太子即位,是為孝元帝。立太孫為太子,以母王妃為婕妤,封父禁為陽平侯。後三日,婕妤立為皇后,禁位特進,禁弟弘至長樂衛尉。永光二年,禁薨,謚曰頃侯。長子鳳嗣侯,為衛尉侍中,皇后自有子後,希復進見。太子壯大,寬博恭慎,語在《成紀》。其後幸酒,樂燕樂,元帝不以為能。而傅昭儀有寵於上,生定陶共王。王多材藝,上甚愛之,坐則側席,行則同輦,常有意欲廢太子而立共王。時鳳在位,與皇后、太子同心憂懼,刺侍中史丹擁右太子,語在《丹傳》。上亦以皇后素謹慎,而太子先帝所常留意,故得不廢。 元帝崩,太子立,是為孝成帝。尊皇后為皇太后,以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益封五千戶。王氏之興自鳳始。又封太后同母弟崇為安成侯,食邑萬戶。鳳庶弟譚等皆賜爵關內侯,食邑。 其夏,黃霧四塞終日。天子以問諫大夫楊興、博王駟勝等,對皆以為:「陰盛侵陽之氣也。高祖之約也,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諸弟皆以無功為侯,非高祖之約,外戚未曾有也,故天為見異。」言事者多以為然。鳳於是懼,上書辭謝曰:「陛下即位,思慕諒暗,故詔臣鳳典領尚書事,上無以明聖德,下無以益政治。今有茀星天地赤黃之異,咎在臣鳳,當伏顯戮,以謝天下。今諒門暗已畢,大義皆舉,宜躬親萬機,以承天心。」因乞骸骨辭職。上報曰:「朕承先帝聖緒,涉道未深,不明事情,是以陰陽錯繆,日月無光,赤黃之氣,充塞天下。咎在朕躬,今大將軍乃引過自予,欲上尚書事,歸大將軍印綬,罷大司馬官,是明朕之不德也。朕委將軍以事,誠欲庶幾有成,顯先祖之功德。將軍其專心固意,輔朕之不逮,毋有所疑。」 後五年,諸吏散騎安成侯崇薨,謚曰共侯。有遺腹子奉世嗣侯,太后甚哀之。明年,河平二年,上悉封舅譚為平阿侯,商成都侯,立紅陽侯,根曲陽侯,逢時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謂之「五侯」。太后同產唯曼蚤卒,余畢侯矣。太后母李親,苟氏妻,生一男名參,寡居。頃侯禁在時,太后令禁還李親。太后憐參,欲以田惜嶼陘韘茷吨均C上曰:「封田氏,非正也。」以參為侍中水衡都尉。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諸曹,分據勢官滿朝廷。 大將軍鳳用事,上遂謙讓無所顓。左右常薦光祿大夫劉向少子歆通達有異材。上召見歆,誦讀詩賦,甚說之,欲以為中常侍,召取衣冠。臨當拜,左右皆曰:「未曉大將軍。」上曰:「此小事,何須關大將軍?」左右叩頭爭之。上於是語鳳,鳳以為不可,乃止。其見憚如此。 上即位數年,無繼嗣,體常不平。定陶共王來朝,太后與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賞賜十倍於它王,不以往事為纖介。共王之來朝也,天子留,不遣歸國。上謂共王:「我未有子,人命不諱,一朝有它,且不復相見。爾長留侍我矣!」其後,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國邸,旦夕侍上,上甚親重。大將軍鳳心不便共王在京師,會日蝕,鳳因言:「日蝕,陰盛之象,為非常異。定陶王雖親,於禮當奉籓在國。今留侍京師,詭正非常,故天見戒。宜遣王之國。」上不得已於鳳而許之。共王辭去,上與相對涕泣而決。 京兆尹王章素剛直敢言,以為鳳建遣共王之國非是,乃奏封事言日蝕之咎矣。天子召見章,延問以事,章對曰:「天道聰明,佑善而災惡,以瑞異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繼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廟,重社稷,上順天心,下安百姓。此正義善事,當有祥瑞,何故致災異?災異之發,為大臣顓政者也。今聞大將軍猥歸日蝕之咎於定陶王,建遣之國,苟欲使天子孤立於上,顓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蝕,陰侵陽、臣顓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鳳出,天子曾不一舉手,鳳不內省責,反歸咎善人,推遠定陶王。且鳳誣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樂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屬,內行篤,有威重,位歷將相,國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詘節隨鳳委曲,卒用閨門之事為鳳所罷,身以憂死,眾庶愍之。又鳳知其小婦弟張美人已嘗適人,於禮不宜配御至尊,托以為宜子,內之後宮,苟以私其妻弟。聞張美人未嘗任身就館也。且羌胡尚殺首子以蕩腸正世,況於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見,足以知其餘,及它所不見者。鳳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選忠賢以代之。」 自鳳之白罷商後遣定陶王也,上不能平。及聞章言,天子感寤,納之,謂章曰:「微京兆尹直言,吾不聞社稷計!且唯賢知賢,君試為朕求可以自輔者。」於是章奏封事,薦中山孝王舅琅邪太守馮野王「先帝時歷二卿,忠信質直,知謀有餘。野王以王舅出,以賢復人,明聖主樂進賢也。」上自為太子時數聞野王先帝名卿,聲譽出鳳遠甚,方倚欲以代鳳。 初,章每召見,上輒辟左右。時太后從弟長樂衛尉弘子侍中音獨側聽,具知章言,以語鳳。鳳聞之,稱病出就第,上疏乞骸骨,謝上曰:「臣材駑愚戇,得以外屬兄弟七人封為列侯,宗族蒙恩,賞賜無量。輔政出入七年,國家委任臣鳳,所言輒聽,薦士常用。無一功善,陰陽不調,災異數見,咎在臣鳳奉職無狀,此臣一當退也。《五經》傳記,師所誦說,鹹以日蝕之咎在於大臣非其人,《易》曰『折其右肱』,此臣二當退也。河平以來,臣久病連年,數出在外,曠職素餐,此臣三當退也。陛下以皇太后故不忍誅廢,臣猶自知當遠流放,又重自念,兄弟宗族所蒙不測,當殺身靡骨死輦轂下,不當以無益之故有離寢門之心,誠歲余以來,所苦加侵,日日益甚,不勝大願,願乞骸骨,歸自治養,冀賴陛下神靈,未埋發齒,期月之間,幸得瘳愈,復望帷幄,不然,必置溝壑。臣以非材見私,天下知臣受恩深也;以病得全骸骨歸,天下知臣被恩見哀,重巍巍也。進退於國為厚,萬無纖介之議。唯陛下哀憐!」其辭指甚哀,太后聞之為垂涕,不御食。 上少而親倚鳳,弗忍廢,乃報鳳曰:「朕秉事不明,政事多闕,故天變婁臻,鹹在朕躬。將軍乃深引過自予,欲乞骸骨而退,則朕將何向焉!《書》不雲乎?『公毋困我』。務專精神,安心自持,期於亟廖,稱朕意焉。」於是鳳起視事。上使尚書劾奏章:「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補吏,而私薦之,欲令在朝阿附諸侯;又知張美人體御至尊,而妄稱引羌胡殺子蕩腸,非所宜言。」遂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罪,以為「比上夷狄,欲絕繼嗣之端;背畔天子,私為定陶王。」章死獄中,妻子徙合浦。 自是公卿見鳳,側目而視,郡國守相、刺吏皆出其門。又以侍中太僕音為御史大夫,列於三公。而五侯群弟,爭為奢移,賂遺珍寶,四面而至;後廷姬妾,各數十人,僮奴以千百數,羅鍾馨,舞鄭女,作倡優,狗馬馳逐;大治第室,起土山漸台,洞門高廊閣道,連屬彌望。百姓歌之曰:「五侯初起,曲陽最怒,壞決高都,連竟外杜,土山漸台西白虎。」其奢僭如此。然皆通敏人事,好士養賢,傾財施予,以相高尚。 鳳輔政凡十一歲。陽朔三年秋,鳳疾,天子數自臨問,親執其手,涕泣曰:「將軍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譚次將軍矣。」鳳頓首泣曰:「譚等雖與臣至親,行皆奢僭,無以率導百姓,不如御史大夫音謹敕,臣敢以死保之。」及鳳且死,上疏謝上,復固薦音自代,言譚等五人必不可用。天子然之。 初,譚倨,不肯事鳳,而音敬鳳,卑恭如子,故薦之。鳳薨,天子臨吊贈寵,送以輕車介士,軍陳自長安至渭陵,謚曰敬成侯。子襄嗣侯,為衛尉。御史大夫音竟代鳳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而平阿侯譚位特進,領城門兵。谷永說譚,令讓不受城門職,由是與音不平,語在《永傳》。 音既以從舅越親用事,小心親職,歲余,上下詔曰:「車騎將軍音宿衛忠正,勤勞國家,前為御史大夫,以外親宜典兵馬,入為將軍,不獲宰相之封,朕甚慊焉!其封音為安陽侯,食邑與五侯等,俱三千戶。」 初,成都侯商嘗病,欲避暑,從上借明光宮,後又穿長安城,引內澧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立羽蓋,張周帷,輯濯越歌。上幸商第,見穿城引水,意恨,內銜之,未言。後微行出,過曲陽侯第,又見園中土山漸台似類白虎殿。於是上怒,以讓車騎將軍音。商、根兄弟欲自黥、劓謝太后。上聞之大怒,乃使尚書責問司隸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擅穿帝城,決引澧水,曲陽侯根驕奢僭上,赤墀青瑣,紅陽侯立父子臧匿奸猾亡命,賓客為群盜,司隸、京兆皆阿縱不舉奏正法。」二人頓首省戶下。又賜車騎將軍音策書曰:「外家何甘樂禍敗,而欲自黥、劓,相戮辱於太后前,傷慈母之心,以危亂國!外家宗族強,上一身寢弱日久,今將一施之。君其召諸侯,令待府捨。」是日,詔尚書奏文帝時誅將軍薄昭故事。車騎將軍音藉槁請罪,商、立、根皆負斧質謝。上不忍誅,然後得已。 久之,平阿侯譚薨,謚曰安侯,子仁嗣侯。太后憐弟曼蚤死,獨不封,曼寡婦渠供養東宮,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常以為語。平阿侯譚、成都侯商及在位多稱莽者。久之,上復下詔追封曼為新都哀侯,而子莽嗣爵為新都侯。後又封太后姊子淳天長為定陵侯。王氏親屬,侯者凡十人。 上悔廢平阿侯譚不輔政而薨也,乃復進成都侯商以特進,領城門兵,置幕府,得舉吏如將軍。杜鄴說車騎將軍音令親附商,語在《鄴傳》。王氏爵位日盛,唯音為修整,數諫正,有忠節,輔政八年,薨。吊贈如大將軍,謚曰敬侯。子舜嗣侯,為太僕侍中。特進成都侯商代音為大司馬衛將軍,而紅陽侯立位特進,領城門兵。商輔政四歲,病乞骸骨,天子憫之,更以為大將軍,益封二千戶,賜錢百萬。商薨,吊贈如大將軍故事,謚曰景成侯,子況嗣侯。紅陽侯立次當輔政,有罪過,語在《孫寶傳》。上乃廢立,而用光祿勳曲陽侯根為大司馬票騎將軍,歲余益封千七百戶。高平侯逢時無材能名稱,是歲薨,謚曰戴侯,子買之嗣侯。 綏和元年,上即位二十餘年無繼嗣,而定陶共王已薨,子嗣立為王。王祖母定陶傅太后重賂遺票騎將軍根,為王求漢嗣,根為言,上亦欲立之,遂征定陶王為太子。時根輔政五歲矣,乞骸骨,上乃益封根五千戶,賜安車駟馬,黃金五百斤,罷就第。 先是,定陵侯淳於長以外屬能謀議,為衛尉侍中,在輔政之次。是歲,新都侯莽告長伏罪與紅陽侯立相連,長下獄死,立就國,語在《長傳》。故曲陽侯根薦莽以自代,上亦以為莽有忠直節,遂擢莽從侍中騎都尉光祿大夫為大司馬。 歲余,成帝崩,哀帝即位。太后詔莽就第,避帝外家。哀帝初優莽,不聽。莽上書固乞骸骨而退。上乃下詔曰:「曲陽侯根前在位,建社稷策。侍中太僕安陽侯舜往時護太子家,導朕,忠誠專一,有舊恩。新都侯莽憂勞國家,執義堅固,庶幾與為治,太皇太后詔休就第,朕甚閔焉。其益封根二千戶,舜五百戶,莽三百五十戶。以莽為特進,朝朔望。」又還紅陽侯立京師。哀帝少而聞知五氏驕盛,心不能善,以初立,故優之。 後月餘,司隸校尉解光奏:「曲陽侯根宗重身尊,三世據權,五將秉政,天下輻湊自效。根行貪邪,臧累巨萬,縱橫恣意,大治室第,第中起土山,立兩市,殿上赤墀,戶青瑣;遊觀射獵,使奴從者被甲持弓弩,陳為步兵;止宿離宮,水衡共張,發民治道,百姓苦其役。內懷奸邪,欲管朝政,推親近吏主簿張業以為尚書,蔽上壅下,內塞王路,外交籓臣,驕奢僭上,壞亂制度,案根骨肉至親,社稷大臣,先帝棄天下,根不悲哀思慕,山陵未成,公聘取故掖庭女樂五官殷嚴、王飛君等,置酒歌舞,捐忘先帝厚恩,背臣子義。及根兄子成都侯況幸得以外親繼父為列侯侍中,不思報厚恩,亦聘取故掖庭貴人以為妻,皆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於是天子曰:「先帝遇根、況父子,至厚也,今乃背忘恩義!」以根嘗建社稷之策,遣就國。免況為庶人,歸故郡。根及況父商所薦舉為官者,皆罷。 後二歲,傅太后、帝母丁姬皆稱尊號。有司奏:「新都侯莽前為大司馬,貶抑尊號之議,虧損孝道,及平阿侯仁臧匿趙昭儀親屬,皆就國。」天下多冤王氏。 諫大夫楊宣上封事言:「孝成皇帝深惟宗廟之重,稱述陛下至德以承天序,聖策深遠,恩德至厚。惟念先帝之意,豈不欲以陛下自代,奉承東宮哉!太皇太后春秋七十,數更憂傷,敕令親屬引領以避丁、傅。行道之人為之隕涕,況於陛下,時登高遠望,獨不漸於延陵乎!」哀帝深感其言,復封商中子邑為成都侯。 元壽元年,日蝕。賢良對策多訟新都侯莽者,上於是征莽及平阿侯仁還京師侍太后。曲陽侯根薨,國除。 明年,哀帝崩,無子,太皇太后以莽為大司馬,與共征立中山王奉哀帝后,是為平帝。帝年九歲,當年被疾,太后臨朝,委政於莽,莽顓威福。紅陽侯立莽諸父,平阿侯仁素剛直,莽內憚之,令大臣以罪過奏遣立、仁就國。莽日誑耀太后,言輔政致太平,群臣奏請尊莽為安漢公。後遂遣使者迫守立、仁令自殺。賜立謚曰荒侯,子柱嗣,仁謚曰刺侯,子術嗣。是歲,元始三年也。 明年,莽風群臣奏立莽女為皇后。又奏尊莽為宰衡,莽母及兩太子皆封為列侯,語在《莽傳》。 莽既外一群臣,令稱已功德,又內媚事旁側長御以下,賂遺以千萬數。白尊太后姊妹君俠為廣恩君,君力為廣惠君,君弟為廣施君,皆食湯沐邑,日夜共譽莽。莽又知太后婦人厭居深宮中,莽欲虞樂以市其權,乃令太后四時車駕巡狩四郊,存見孤寡貞婦。春幸繭館,率皇后、列侯夫人桑,遵霸水而祓除;夏游篽宿、鄠、杜之間;秋歷東館,望昆明,集黃山宮;冬饗飲飛羽,校獵上蘭,登長平館,臨涇水而覽焉。太后所至屬縣,輒施恩惠,賜民錢、帛、牛、酒,歲以為常。太后從容言曰:「我始入太子家時,見於丙殿,至今五六十歲尚頗識之。」莽因曰:「太子宮幸近,可一往遊觀,不足以為勞。」於是太后幸太子宮,甚說。太后旁弄兒病在外捨,莽自親侯之。其欲得太后意如此。 平帝崩,無子,莽征宣帝玄孫選最少者廣戚侯子劉嬰,年二歲,托以卜相為最吉。乃風公卿奏請立嬰為孺子,令宰衡安漢公莽踐祚居攝,如周公傅成王故事。太后不以為可,力不能禁,於是莽遂為攝皇帝,改元稱制焉。俄而宗室安眾侯劉崇及東郡太守翟義等惡之,更舉兵欲誅莽。太后聞之,曰:「人心不相遠也。我雖婦人,亦知莽必以是自危,不可。」其後,莽遂以符命自立為真皇帝,先奉諸符瑞以白太后,太后大驚。 初,漢高祖入咸陽至霸上,秦王子嬰降於軹道,奉上始皇璽。及高祖誅項籍,即天子位,因御服其璽,世世傳受,號曰漢傳國璽,以孺子未立,璽臧長樂宮。及莽即位,請璽,太后不肯授莽。莽使安陽侯舜諭指。舜素謹敕,太后雅愛信之。舜既見,太后知其為莽求璽,怒罵之曰:「而屬父子宗族蒙漢家力,富貴累世,既無以報,受人孤寄,乘便利時,奪取其國,不復顧恩義。人如此者,狗豬不食其餘,天下豈有而兄弟邪!且若自以金匱符命為新皇帝,變更正朔服制,亦當自更作璽,傳之萬世,何用此亡國不詳璽為,而欲求之?!我漢家老寡婦,旦暮且死,欲與此璽俱葬,終不可得!」太后因涕泣而言,旁側長御以下皆垂涕。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謂太后:「臣等已無可言者。莽必欲得傳國璽,太后寧能終不與邪!」太后聞舜語切,恐莽欲脅之,乃出漢傳國璽,投之地以授舜,曰:「我老已死,如而兄弟,今族滅也!」舜既得傳國璽,奏之,莽大說,乃為太后置酒未央宮漸台,大縱眾樂。 莽又欲改太后漢家舊號,易其璽綬,恐不見聽,而莽疏屬王諫欲諂莽,上書言:「皇天廢去漢而命立新室,太皇太后不宜稱尊號,當隨漢廢,以奉天命」。莽乃車駕至東宮,親以其書白太后。太后曰:「此言是也!」莽因曰:「此悖德之臣也,罪當誅!」於是冠軍張永獻符命銅璧,文言「太皇太后當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莽乃下詔曰:「予視群公,鹹曰『休哉!其文字非刻非畫,厥性自然』。予伏念皇天命予為子,更命太皇太后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協於新、故交代之際,信於漢氏。哀帝之代,世傳行詔籌,為西王母共具之祥,當為歷代母,昭然著明。於祗畏天命,敢不欽承!謹以令月吉日,親率群公諸侯卿士,奉上皇太后璽紱,以當順天心,光於四海焉。」太后聽許。莽於是鴆殺王諫,而封張永為貢符子。 初,莽為安漢公時,又諂太后,奏尊元帝廟為高宗,太后晏駕後當以禮配食雲。及莽改號太后為新室文母,絕之於漢,不令得體元帝。墮壞孝元廟,更為文母太后起廟,獨置孝元廟故殿以為文母篹食堂,既成,名曰長壽宮。以太后在,故未謂之廟。莽以太后好出遊觀,乃車駕置酒長壽宮,請太后。既至,見孝元廟廢徹塗地,太后驚,泣曰:「此漢家宗廟,皆有神靈,與何治而壞之!且使鬼神無知,又何用廟為!如令有知,我乃人之妃妾,豈宜辱帝之堂以陳饋食哉!」私謂左右曰:「此人嫚神多矣,能久得晁乎!」飲酒不樂而罷。 自莽篡位後,知太后怨恨,求所以媚太后無不為,然愈不說。莽更漢家黑貂,著黃貂,又改漢正朔伏臘日。太后令其官屬黑貂,至漢家正臘日,獨與其左右相對飲酒食。 太后年八十四,建國五年二月癸丑崩。三月乙酉,合葬渭陵。莽詔大夫揚雄作誄曰:「太陰之精,沙麓之靈,作合於漢,配元生成。」著其協於元城沙麓。太陰精者,謂夢月也。太后崩後十年,漢兵誅莽。 初,紅陽侯立就國南陽,與諸劉結恩,立少子丹為中山太守。世祖初起,丹降,為將軍,戰死。上閔之,封丹子泓為武桓侯,至今。 司徒掾班彪曰:三代以來,《春秋》所記,王公國君,與其失世,稀不以女寵。漢興,后妃之家呂、霍、上官,幾危國者數矣。及王莽之興,由孝元後歷漢四世為天下母,饗國六十餘載,群弟世權,更持國柄,五將十侯,卒成新都。位號已移於天下,而元後卷卷猶握一璽,不欲以授莽,婦人之仁,悲夫! 卷九十九上犕趺G婌崏昏蓮 王莽字巨君,孝元皇后之弟子也。元後父及兄弟皆以元、成世封侯,居位輔政,家凡九侯、五大司馬,語在《元後傳》。唯莽父曼蚤死,不侯。莽群兄弟皆將軍五侯子,乘時侈靡,以輿馬聲色佚游相高,莽獨孤貧,因折節為恭儉。受《禮經》,師事沛郡陳參,勤身博學,被服如儒生。事母及寡嫂,養孤兄子,行甚敕備。又外交英俊,內事諸父,曲有禮意。陽朔中,世父大將軍鳳病,莽侍疾,親嘗藥,亂首垢面,不解衣帶連月。鳳且死,以托太后及帝,拜為黃門郎,遷射聲校尉。 久之,叔父成都侯商上書,願分戶邑以封莽,及長樂少府戴崇、侍中金涉、胡騎校尉箕閎、上谷都尉陽並、中郎陳湯,皆當世名士,鹹為莽言,上由是賢莽。永始元年,封莽為新都侯,國南陽新野之都鄉,千五百戶。遷騎都尉、光祿大夫、侍中。宿衛謹敕,爵位益尊,節操愈謙。散輿馬衣裘,振施賓客,家無所餘。收贍名士,交結將相、卿、大夫甚眾。故在位更推薦之,游者為之談說,虛譽隆洽,傾其諸父矣。敢為激發之行,處之不慚恧。 莽兄永為諸曹,蚤死,有子光,莽使學博士門下。莽休沐出,振車騎,奉羊酒,勞遺其師,恩施下竟同學。諸生縱觀,長老歎息。光年小於莽子宇,莽使同日內婦,賓客滿堂。須臾,一人言太夫人苦某痛,當飲某藥,比客罷者數起焉。嘗私買侍婢,昆弟或頗聞知,莽因曰:「後將軍硃子元無子,莽聞此兒種宜子,為買之。」即日以婢奉子元。其匿情求名如此。 是時,太后姊子淳於長以材能為九卿,先進在莽右。莽陰求其罪過,因大司馬曲陽侯根白之,長伏誅,莽以獲忠直,語在《長傳》。根因乞骸骨,薦莽自代,上遂擢為大司馬。是歲,綏和元年也,年三十八矣。莽既拔出同列,繼四父而輔政,欲令名譽過前人,遂克已不倦,聘諸賢良以為掾史,賞賜邑錢悉以享士,愈為儉約。母病,公卿列侯遣夫人問疾,莽妻迎之,衣不曳地,布蔽膝。見之者以為僮使,問知其夫人,皆驚。 輔政歲余,成帝崩,哀帝即位,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太后詔莽就第,避帝外家。莽上疏乞骸骨,哀帝遣尚書令詔莽曰:「先帝委政於君而棄群臣,朕得奉宗廟,誠嘉與君同心合意。今君移病求退,以著朕之不能奉順先帝之意,朕甚悲傷焉。已詔尚書待君奏事。」又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將軍師丹、衛尉傅喜白太后曰:「皇帝聞太后詔,甚悲。大司馬即不起,皇帝即不敢聽政。」太后復令莽視事。 時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母丁姬在,高昌侯董宏上書言:「《春秋》之義,母以子貴,丁姬宜上尊號。」莽與師丹共劾宏誤朝不道,語在《丹傳》。後日,未央宮置酒,內者令為傅太后張幄坐於太皇太后坐旁。莽案行,責內者令曰:「定陶太后籓妾,何以得與至尊並!」徹去,更設坐,傅太后聞之,大怒,不肯會,重怨恚莽。莽復乞骸骨,哀帝賜莽黃金五百斤,安車駟馬,罷就第。公卿大夫多稱之者,上乃加恩寵,置使家,中黃門十日一賜餐。下詔曰:「新都侯莽憂勞國家,執義堅固,朕庶幾與為治。太皇太后詔莽就第,朕甚閔焉。其以黃郵聚戶三百五十益封莽,位特進,給事中,朝朔望見禮如三公。車駕乘綠車從。」後二歲,傅太后、丁姬皆稱尊號,丞相硃博奏:「莽前不廣尊尊之義,抑貶尊號,虧損孝道,當伏顯戮,幸蒙赦令,不宜有爵土,請免為庶人。」上曰:「以莽與太皇太后有屬,勿免,遣就國。」 莽杜門自守,其中子獲殺奴,莽切責獲,令自殺。在國三歲,吏上書冤訟莽者以百數。元壽元年,日食,賢良周護、宋崇等對策深頌莽功德,上於是征莽。 始莽就國,南陽太守以莽貴重,選門下掾宛孔休守新都相。休謁見莽,莽盡禮自納,休亦聞其名,與相答。後莽疾,休侯之,莽緣恩意,進其玉具寶劍,欲以為好。休不肯受,莽因曰:「誠見君面有瘢,美玉可以滅瘢,欲獻其瑑耳。」即解其瑑,休復辭讓。莽曰:「君嫌其賈邪?」遂椎碎之,自裹以進休,休乃受。及莽征去,欲見休,休稱疾不見。 莽還京師歲余,哀帝崩,無子,而傅太后、丁太后皆先薨,太皇太后即日駕之未央宮收取璽綬,遣使者馳召莽。詔尚書,諸發兵符節,百官奏事,中黃門、期門兵皆屬莽。莽白:「大司馬高安侯董賢年少,不合眾心,收印綬。」賢即日自殺。太后詔公卿舉可大司馬者,大司徒孔光、大司空彭宣舉莽,前將軍何武、後將軍公孫祿互相舉。太后拜莽為大司馬,與議立嗣。安陽侯王舜,莽之從弟,其人修飭,太后所信愛也,莽白以舜為車騎將軍,使迎中山王奉成帝后,是為孝平皇帝。帝年九歲,太后臨朝稱制,委政於莽。莽白趙氏前害皇子,傅氏驕僭,遂廢孝成趙皇后、孝哀傅皇后,皆令自殺,語在《外戚傳》。 莽以大司徒孔光名儒,相三主,太后所敬,天下信之,於是盛尊事光,引光女婿甄邯為侍中奉車都尉。諸哀帝外戚及大臣居位素所不說者,莽皆傅致其罪,為請奏,令邯持與光。光素畏慎,不敢不上之,莽白太后,輒可其奏。於是前將軍何武、後將軍公孫祿坐互相舉免,丁、傅及董賢親屬皆免官爵,徙遠方。紅陽侯立,太后親弟,雖不居位,莽以諸父內敬憚之,畏立從容言太后,令已不得肆意,乃復令光奏立舊惡:「前知定陵侯淳於長犯大逆罪,多受其賂,為言誤朝;後白以官婢楊寄私子為皇子,眾言曰呂氏、少帝復出,紛紛為天下所疑,難以示來世,成襁褓之功。請遣立就國。」太后不聽。莽曰:「今漢家衰,比世無嗣,太后獨代幼主統政,誠可畏懼,力用公正先天下,尚恐不從,今以私恩逆大臣議如此,群下傾邪,亂從此起!宜可且遣就國,安後復徵召之。」太后不得已,遣立就國。莽之所以脅持上下,皆此類也。 於是附順者拔擢,忤恨者誅滅。王舜、王邑為腹心,甄豐、甄邯主擊斷,平晏領機事,劉歆典文章,孫建為爪牙。豐子尋、歆子棻、涿郡崔發、南陽陳崇皆以材能幸於莽。莽色厲而言方,欲有所為,微見風采,黨與承其指意而顯奏之,莽稽首涕泣,固推讓焉,上以惑太后,下用示信於眾庶。 始,風益州令塞處蠻夷獻白雉,元始元年正月,莽白太后下詔,以白雉薦宗廟。群臣因奏言太后:「委任大司馬莽定策定宗廟。故大司馬霍光有安宗廟之功,益封三萬戶,疇其爵邑,比蕭相國。莽宜如光故事。」太后問公卿曰:「誠以大司馬有大功當著之邪?將以骨肉故欲異之也?」於是群臣乃盛陳:「莽功德致周成白雉之瑞,千載同符。聖王之法,臣有大功則生有美號,故周公及身在而托號於周。莽有定國安漢家之大功,宜賜號曰安漢公,益戶,疇爵邑,上應古制,下准行事,以順天心。」太后詔尚書具其事。 莽上書言:「臣與孔光、王舜、甄豐、甄邯共定策,今願獨條光等功賞,寢置臣莽,勿隨輩列。」甄邯白太后下詔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屬有親者,義不得阿。君有安宗廟之功,不可以骨肉故蔽隱不揚。君其勿辭。」莽復上書讓。太后詔謁者引莽待殿東箱,莽稱疾不肯入。太后使尚書令恂詔之曰:「君以選故而辭以疾,君任重,不可闕,以時亟起。」莽遂固辭。太后復使長信太僕閎承製召莽,莽固稱疾。左右白太后,宜勿奪莽意,但條孔光等,莽乃肯起。太后下詔曰:「太傅博山侯光宿衛四世,世為傅相,忠考仁篤,行義顯著,建議定策,益封萬戶,以光為太師,與四輔之政。車騎將軍安陽侯舜積累仁孝,使迎中山王,折衝萬里,功德茂著,益封萬戶,以舜為太保。左將軍光祿勳豐宿衛三世,忠信仁篤,使迎中山王,輔導共養,以安宗廟,封豐為廣陽侯,食邑五千戶,以豐為少傅。皆授四輔之職,疇其爵邑,各賜第一區。侍中奉車都尉邯宿衛勤勞,建議定策,封邯為承陽侯,食邑二千四百戶。」四人既受賞,莽尚未起,群臣復上言:「莽雖克讓,朝所宜章,以時加賞,明重元功,無使百僚元元失望。」太后乃下詔曰:「大司馬新都侯莽三世為三公,典周公之職,建萬世策,功德為忠臣宗,化流海內,遠人慕義,越裳氏重譯獻白雉。其以召陵,新息二縣戶二萬八千益封莽,復其後嗣,疇其爵邑,封功如蕭相國。以莽為太傅,干四輔之事,號曰安漢公。以故蕭相國甲第為安漢公第,定著於令,傳之無窮。」 於是莽為惶恐,不得已而起受策。策曰:「漢危無嗣,而公定之;四輔之職,三公之任,而公幹之;群僚眾位,而公宰之;功德茂著,宗廟以安,蓋白雉之瑞,周成象焉。故賜嘉號曰安漢公,輔翼於帝,期於致平,毋違朕意。」莽受太傅安漢公號,讓還益封疇爵邑事,雲願須百姓家給,然後加賞。群公復爭,太后詔曰:「公自期百姓家給,是以聽之。其令公奉、舍人賞賜皆倍故。百姓家給人足,大司徒、大司空以聞。」莽復讓不受,而建言宜立諸侯王后及高祖以來功臣子孫,大者封侯,或賜爵關內侯食邑,然後及諸在位,各有第序。上尊宗廟,增加禮樂;下惠士民鰥寡,恩澤之政無所不施。語在《平紀》。 莽既說眾庶,又欲專斷,知太后厭政,乃風公卿奏言:「往者,吏以功次遷至二千石,及州部所舉茂材異等吏,率多不稱,宜皆見安漢公。又太后不宜親省小事。」令太后下詔曰:「皇帝幼年,朕且統政,比加元服。今眾事煩碎,朕春秋高,精氣不堪,殆非所以安躬體而育養皇帝者也。故選忠賢,立四輔,群下勸職,永以康寧。孔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焉!』自今以來,惟封爵乃以聞。他事,安漢公、四輔平決。州牧、二千石及茂材吏初除奏事者,輒引入至近署對安漢公,考故官,問新職,以知其稱否。」於是莽人人延問,緻密恩意,厚加贈送,其不合指,顯奏免之,權與人主侔矣。 莽欲以虛名說太后,白言:「新承前孝哀丁、傅奢侈之後,百姓未贍者多,太后宜且衣繒練,頗損膳,以視天下。」莽因上書,願出錢百萬,獻田三十頃,付大司農助給貧民。於是公卿皆慕效焉。莽師群臣奏言:「陛下春秋尊,久衣重練,減御膳,誠非所以輔精氣,育皇帝,安宗廟也。臣莽數叩頭省戶下,白爭未見許。今幸賴陛下德澤,間者風雨時,甘露降,神芝生,蓂莢、硃草、嘉禾、休征同時並至。臣莽等不勝大願,願陛下愛精休神,闊略思慮,遵帝王之常服,復太官之法膳,使臣子各得盡歡心,備共養。惟哀省察!」莽又令太后下詔曰:「蓋聞母后之義,思不出乎門閾。國不蒙佑,皇帝年在襁褓,未任親政,戰戰兢兢,懼於宗廟之不安。國家之大綱,微朕孰當統之?是以孔子見南子,周公居攝,蓋權時也。勤身極思,憂勞未綏,故國奢則視之以儉,矯枉者過其正,而朕不身帥,將謂天下何!夙夜夢想,五穀豐熟,百姓家給,比皇帝加元服,委政而授焉。今誠未皇於輕靡而備味,庶幾與百僚有成,其勖之哉!」每有水旱,莽輒素食,左右以白。太后遣使者詔莽曰:「聞公菜食,憂民深矣。今秋幸熟,公勤於職,以時食肉,愛身為國。」 莽念中國已平,唯四夷未有異,乃遣使者繼黃金、幣、帛,重賂匈奴單于,使上書言:「聞中國譏二名,故名囊知牙斯今更名知,慕從聖制。」又遣王昭君女須卜居次入待。所以誑耀媚事太后,下至旁側長御,方故萬端。 莽既尊重,欲以女配帝為皇后,以固其權,奏言:「皇帝即位三年,長秋宮未建,液廷媵未充。乃者,國家之難,本從亡嗣,配取不正。請考論《五經》,定取禮,正十二女之義,以廣繼嗣。博采二王后及周公、孔子世列侯在長安者適子女。」事下有司,上眾女名,王氏女多在選中者。莽恐其與已女爭,即上言:「身亡德,子材下,不宜與眾女並采。」太后以為至誠,乃下詔曰:「王氏女,朕之外家,其勿采。」庶民、諸生、郎吏以上守闕上書者日千餘人,公卿大夫或詣廷中,或伏省戶下,鹹言:「明詔聖德巍巍如彼,安漢公盛勳堂堂若此,今當立後,獨奈何廢公女?天下安所歸命!願得公女為天下母。」莽遣長安以下分部曉止公卿及諸生,而上書者愈甚。太后不得已,聽公卿采莽女。莽復自白:「宜博選眾女。」公卿爭曰:「不宜采諸女以貳正統。」莽白:「願見女。」太后遣長樂少府、宗正、尚書令納采見女,還奏言:「公女漸漬德化,有窈窕之容,宜承天序,奉祭祀。」有詔遣大司徒、大司空策告宗廟,雜加卜筮,皆曰:「兆遇金水王相,封遇父母得位,所謂『康強』之占,『逢吉』之符也。」信鄉侯佟上言:「《春秋》,天子將娶於紀,則褒紀子稱侯,安漢公國未稱古制。事下有司,皆曰:「古者天子封後父百里,尊而不臣,以重宗廟,孝之至也。佟言應禮,可許。請以新野田二萬五千六百頃益封莽,滿百里。」莽謝曰:「臣莽子女誠不足以配至尊,復聽眾議,益封臣莽。伏自惟念,得托肺腑,獲爵士,如使子女誠能奉稱聖德,臣莽國邑足以共朝貢,不須復加益地之寵。願歸所益。」太后許之。有司奏:「故事,聘皇后黃金二萬斤,為錢二萬萬。」莽深辭讓,受四千萬,而以其三千三百萬予十一媵家。群臣復言:「今皇后受騁,逾群妾亡幾。」有詔,復益二千三百萬,合為三千萬。莽復以其千萬分予九族貧者。 陳崇時為大司徒司直,與張敞孫竦相善。竦者博通士,為崇草奏,稱莽功德,崇奏之,曰: 竊見安漢公自初束脩,值世俗隆奢麗之時,蒙兩宮厚骨肉之寵,被諸父赫赫之光,財饒勢足,亡所牾意,然而折節行仁,克心履禮,拂世矯俗,確然特立;惡衣惡食,陋車駑馬,妃匹無二,閨門之內,孝友之德,眾莫不聞;清靜樂道,溫良下士,惠於故舊,篤於師友。孔子曰:「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公之謂矣。 及為侍中,故定陵侯淳於長有大逆罪,公不敢私,建白誅討。周公誅管、蔡,季子鴆叔牙,公之謂矣。 是以孝成皇帝命公大司馬,委以國統。孝哀即位,高昌侯董宏希指求美,造作二統,公手劾之,以定大綱。建白定陶太后不宜在乘輿幄坐,以明國體。《詩》曰「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鰥寡,不畏強圉」,公之謂矣。 深執謙退,推誠讓位。定陶太后欲立僭號,憚彼面剌幄坐之義,佞惑之雄,硃博之疇,懲此長、宏手劾之事,上下一心,讒賊交亂,詭辟制度,遂成篡號,斥逐仁賢,誅殘戚屬,而公被胥、原之訴,遠去就國,朝政崩壞,綱紀廢馳,危亡之禍,不隧如發。《詩》云「人之雲亡,邦國殄悴,」公之謂矣。 當此之時,官亡儲主,董賢據重,加以傅氏有女之援,皆自知得罪天下,結仇中山,則必同憂,斷金相翼,借假遺詔,頻用賞誅,先除所憚,急引所附,遂誣往冤,更懲遠屬,事勢張見,其不難矣!賴公方入,即時退賢,及其黨親。當此之時,公遠獨見之明,奮亡前之威,盱衡厲色,振揚武怒,乘其未堅,厭其未發,震起機動,敵人摧折,雖有賁、育不及持剌,雖有樗裡不及回知,雖有鬼谷不及造次,是故董賢喪其魂魄,遂自絞殺。人不還踵,日不移晷,霍然四除,更為寧朝。非陛下莫引立公,非公莫克此禍。《詩》云「惟師尚父,時惟鷹揚,亮彼武王,」孔子曰「敏則有功,」公之謂矣。 於是公乃白內故泗水相豐、 令邯,與大司徒光、車騎將軍舜建定社稷,奉節東迎,皆以功德受封益土,為國名臣。《書》曰「知人則哲」,公之謂也。 公卿鹹歎公德,同盛公勳,皆以周公為比,宜賜號安漢公,益封二縣,公皆不受。傳曰申包胥不受存楚之報,晏平仲不受輔齊之封,孔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公之謂也。 將為皇帝定立妃後,有司上名,公女為首,公深辭讓,迫不得已然後受詔。父子之親天性自然,欲其榮貴甚於為身,皇后之尊侔於天子,當時之會千載希有,然而公惟國家之統,揖大福之恩,事事謙退,動而固辭。《書》曰「舜讓於德不嗣,」公之謂矣。 自公受策,以至於今, 翼翼,日新其德,增修雅素以命下國,逡儉隆約以矯世俗,割財損家以帥群下,彌躬執乎以逮公卿,教子尊學以隆國化。僮奴衣布,馬不秣谷,食飲之用,不過凡庶。《詩》云「溫溫恭人,如集於木」,孔子曰: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公之謂矣。 克身自約,糴食逮給,物物卬市,日闋亡儲。又上書歸孝哀皇帝所益封邑,入錢獻田,殫盡舊業,為眾倡始。於是小大鄉和,承風從化,外則王公列侯,內則帷幄侍御,翕然同時,各竭所有,或入金錢,或獻田畝,以振貧窮,收贍不足者。昔令尹子文朝不及夕,魯公儀子不菇園葵,公之謂矣。 開門延士,下及白屋,婁省朝政,綜管眾治,親見牧守以下,考跡雅素,審知白黑。《詩》云「夙夜匪解,以事一人」,《易》曰「終日乾乾,夕惕若厲」,公之謂矣。 比三世為三公,再奉送大行,秉塚宰職,填安國家,四海輻湊,靡不得所。《書》曰:「納於大麓,列風雷雨不迷」,公之謂矣。 此皆上世之所鮮,禹、稷之所難,而公包其終始,一以貫之,可謂備矣!是以三年之間,化行如神,嘉瑞疊累,豈非陛下知人之效,得賢之致哉!故非獨君之受命也,臣之生亦不虛矣。是以伯禹錫玄圭,周公受郊祀,蓋以達天之使,不敢擅天之功也。揆公德行,為天下紀;觀公功勳,為萬世基。基成而賞不配,紀立而褒不副,誠非所以厚國家,順天心也。 高皇帝褒賞元功,相國蕭何邑戶既倍,又蒙殊禮,奏事不名,入殿不趨,封其親屬十有餘人。樂善無厭,班賞亡遴,苟有一策,即必爵之,是故公孫戎位在充郎,選繇旄頭,一明樊噲,封二千戶。孝文皇帝褒賞絳侯,益封萬戶,賜黃金五千斤。孝武皇帝恤錄軍功,裂三萬戶以封衛青,青子三人,或在襁褓,皆為通侯。孝宣皇帝顯著霍光,增戶命疇,封者三人,延及兄孫。夫絳侯即因漢籓之固,杖硃虛之鯁,依諸將之遞,據相扶之勢,其事醜雖,要不能遂。霍光即席常任之重,乘大勝之威,未嘗遭時不行,陷假離朝,朝之執事,亡非同類,割斷歷久,統政曠世,雖曰有功,所因亦易,然猶有計策不審過征之累。及至青、戎,摽末之功,一言之勞,然猶皆蒙丘山之賞。課功絳、霍,造之與因也;比於青、戎,地之與天也。而公又有宰治之效,乃當上與伯禹、周公等盛齊隆,兼其褒賞,豈特與若雲者同日而論哉?然曾不得蒙青等之厚,臣誠惑之! 臣聞功亡原者賞不限,德亡首者褒不檢。是故成王之於周公也,度百里之限,越九錫之檢,開七百里之宇,兼商、奄之民,賜以附庸殷民六族,大路大旂,封父之繁弱,夏後之璜,祝宗卜史,備物典策,官司彝器,白牡之牲,郊望之禮。王曰:「叔父,建爾元子。」子父俱延拜而受之。可謂不檢亡原者矣。非特止此,六子皆封。《詩》曰:「亡言不讎,亡德不報。」報當知之,不如非報也。近觀行事,高祖之約非劉氏不王,然而番君得王長沙,下詔稱忠,定著於令,明有大信不拘於制也。春秋晉悼公用魏絳之策,諸夏服從。鄭伯獻樂,悼公於是以半賜之。絳深辭讓,晉侯曰:「微子,寡人不能濟河。夫賞,國之典,不可廢也。子其受之。」魏絳於是有金石之樂,《春秋》善之,取其臣竭忠以辭功,君知臣以遂賞也。今陛下既知公有周公功德,不行成王之褒賞,遂聽公之固辭,不顧《春秋》之明義,則民臣何稱,萬世何述?誠非所以為國也。臣愚以為宜恢公國,令如周公,建立公子,令如伯禽,所賜之品,亦皆如之。諸子之封,皆如六子。即群下較然輸忠,黎庶昭然感德。臣誠輸忠,民誠感德,則於王事何有?唯陛下深惟祖宗之重,敬畏上天之戒,儀形虞、周之盛,敕盡伯禽之賜,無遴周公之報,令天法有設,後世有祖,天下幸甚! 太后以視群公,群公方議其事,會呂寬事起。 初,莽欲擅權,白太后:「前哀帝立,背恩義,自貴外家丁、傅,撓亂國家,幾危社稷。今帝以幼年復奉大宗,為成帝后,宜明一統之義,以戒前事,為後代法。」於是遣甄豐奉璽綬,即拜帝母衛姬為中山孝王后,賜帝舅衛寶、寶弟玄爵關內侯,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師。莽子宇,非莽隔絕衛氏,恐帝長大後見怨。宇即私遣人與寶等通書,教令帝母上書求入。語在《衛後傳》。莽不聽。宇與師吳章及婦兄呂寬議其故,章以為莽不可諫,而好鬼神,可為變怪以驚懼之,章因推類說令歸政於衛氏。宇即使寬夜持血酒莽第門,吏發覺之,莽執宇送獄,飲藥死。宇妻焉懷子,系獄,須產子已,殺之。莽奏言:「宇為呂寬等所詿誤,流言惑眾,與管、蔡同罪,臣不敢隱,其誅。」甄邯等白太后下詔曰:「夫唐堯有丹硃,周文王有管、蔡,此皆上聖亡奈下愚子何,以其性不可移也。公居周公之位,輔成王之主,而行管、蔡之誅,不以親親害尊尊,朕甚嘉之。昔周公誅四國之後,大化乃成,至於刑錯。公其專意翼國,期於致平。」莽因是誅滅衛氏,窮治呂寬之獄,連引郡國豪桀素非議已者,內及敬武公主、梁王立、紅陽侯立、平阿侯仁,使者迫守,皆自殺。死者以百數,海內震焉。大司馬護軍褒奏言:「安漢公遭子宇陷於管、蔡之辜,子受至重,為帝室故不敢顧私。惟宇遭罪,喟然憤發作書八篇,以戒子孫。宜班郡國,令學官以教授。」事下群公,請令天下吏能誦公戒者,以著官簿,比《孝經》。 四年春,郊祀高祖以配天,宗祀孝文皇帝以配上帝。四月丁未,莽女立為皇后,大赦天下。遣大司徒司直陳崇等八人分行天下,覽觀風俗。 太保舜等奏言:「《春秋》列功德之義,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唯至德大賢然後能之。其在人臣,則生有大賞,終為宗臣,殷之伊尹,周之周公是也。」及民上書者八千餘人,鹹曰:「伊尹為阿衡,周公為太宰,周公享七子之封,有過上公之賞。宜如陳崇言。」章下有司,有司請「還前所益二縣及黃郵聚、新野田,采伊尹、周公稱號,加公為宰衡,位上公。掾史秩六百石。三公言事,稱『敢言之』。群吏毋得與公同名。出眾期門二十人,羽林三十人,前後大車十乘。賜公太夫人號曰功顯君,食邑二千戶,黃金印赤□。封公子男二人,安為褒新侯,臨為賞都侯。加後聘三千七百萬,合為一萬萬,以明大禮」。太后臨前殿,親封拜。安漢公拜前,二子拜後,如周公故事。莽稽首辭讓,出奏封事,願獨受母號,還安、臨印□及號位戶邑。事下太師光等,皆曰:「賞未足以直功,謙約退讓,公之常節,終不可聽。」莽求見固讓。太后下詔曰:「公每見,叩頭流涕固辭,今移病,固當聽其讓,令視事邪?將當遂行其賞,遣歸就第也?」光等曰:「安、臨親受印□,策號通天,其義昭昭。黃郵、召陵、新野之田為入尤多,皆止於公,公欲自損以成國化,宜可聽許。治平之化當以時成,宰衡之官不可世及。納徵錢,乃以尊皇后,非為公也。功顯君戶,止身不傳。褒新、賞都兩國合三千戶,甚少矣。忠臣之節,亦宜自屈,而信主上之義。宜遣大司徙、大司空持節承製,詔公亟入視事。詔尚書勿復受公之讓奏。」奏可。 莽乃起視事,上書言:「臣以元壽二年六月戊午倉卒之夜,以新都侯引入未央宮;瘐申拜為大司馬,充三公位;元始元年正月丙辰拜為太傅,賜號安漢公,備四輔官;今年四月甲子復拜為宰衡,位上公。臣莽伏自惟,爵為新都侯,號為安漢公,官為宰衡、太傅、大司馬,爵貴、號尊、官重,一身蒙大寵者五,誠非鄙臣所能堪。據元始三年,天下歲已復,官屬宜皆置。《穀梁傳》曰:『天子之宰,通於四海。』臣愚以為,宰衡官以正百僚平海內為職,而無印信,名實不副。臣莽無兼官之材,今聖朝既過誤而用之,臣請御史刻宰衡印章曰『宰衡太傅大司馬印』,成,授臣莽,上太傅與大司馬之印。」太后詔曰:「可。□如相國,朕親臨授焉。」莽乃復以所益納徵錢千萬,遺與長樂長御奉共養者。太保舜奏言:「天下聞公不受干乘之土,辭萬金之幣,散財施予千萬數,莫不鄉化。蜀郡男子路建等輟訟慚怍而退,雖文王卻虞、芮何以加!宜報告天下。」奏可。宰衡出,從大車前後各十乘,直事尚書郎、待御史、謁者、中黃門、期門羽林。宰衡常持節,所止,謁者代持之。宰衡掾史秩六百石,三公稱「敢言之」。 是歲,莽奏起明堂、辟雍、靈台,為學者築捨萬區,作市、常滿倉,制度甚盛。立《樂經》,益博士員,經各五人。征天下通一藝教授十一人以上,及有逸《禮》、古《書》、《毛詩》、《周官》、《爾雅》、天文、圖讖、鍾律、月令、兵法、《史篇》文字,通知其意者,皆詣公車。網羅天下異能之士,至者前後千數,皆令記說廷中,將令正乖廖,一異說雲。群臣奏言:「昔周公奉繼體之嗣,據上公之尊,然猶七年制度乃定。夫明堂、辟雍,墮廢千載莫能興,今安漢公起於第家,輔翼陛下,四年於茲,功德爛然。公以八月載生魄庚子奉使,朝用書臨賦營築,越若翊辛丑,諸生、庶民大和會,十萬眾並集,平作二旬,大功畢成。唐、虞發舉,成周造業,誠亡以加。宰衡位宜在諸侯王上,賜以束帛加璧,大國乘車、安車各一,驪馬二駟。」詔曰:「可。其議九錫之法。」 冬,大風吹長安城東門屋瓦且盡。 五年正月,袷祭明堂,諸侯王二十八人,列侯百二十人,宗室子九百餘人,征助祭。禮畢,封孝宣曾孫信第三十六人為列侯,余皆益戶賜爵,金、帛之賞各有數。是時,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書者前後四十八萬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諸侯、王公、列侯、宗室見者皆叩頭言,宜亟加賞於安漢公。於是莽上書曰:「臣以外屬,越次備位,未能奉稱。伏念聖德純茂。承天當古,制禮以治民,作樂以移風,四海奔走,百蠻並臻,辭去之日,莫不隕涕,非有款誠,豈可虛致?自諸侯王已下至於吏民,咸知臣莽上與陛下有葭莩之故,又得典職,每歸功列德者,輒以臣莽為余言。臣見諸侯面言事於前者,未嘗不流汗而漸愧也。雖性愚鄙,至誠自知,德薄位尊,力少任大,夙夜悼栗,常恐污辱聖朝。今天下治平,風俗齊風,百蠻率服,畢陛下聖德所自躬親,太師光、太保舜等輔政佐治,群卿大夫莫不忠良,故能以五年之間至致此焉。臣莽實無奇策異謀。奉承太后聖詔,宣之於下,不能得什一;受群賢之籌畫,而上以聞,不得能什伍。當被無益之辜,所以敢且保首領須臾者,誠上休陛下餘光,而下依群公之故也。陛下不忍眾言,輒下其章於議者。臣莽前欲立奏止,恐其遂不肯止。今大禮已行,助祭者畢辭,不勝至願,願諸章下議者皆寢勿上,使臣莽得盡力畢制禮作樂事。事成,以傳示天下,與海內平之。即有所間非,則臣莽當被詿上誤朝之罪。如無他譴,得全命賜骸骨歸家,避賢者路,是臣之私願也。惟陛下哀憐財幸!」 甄邯等白太后,詔曰:「可。惟公功德光於天下,是以諸侯、王公、列侯、宗室、諸生、吏民翕然同辭,連守闕庭,故下其章。諸侯、宗室辭去之日,復見前重陳,雖曉喻罷遣,猶不肯去。告以孟夏將行厥賞,莫不歡悅,稱萬歲而退。今公每見,輒流涕叩頭言願不受賞,賞即加不敢當位。方製作未定,事須公而決,故且聽公。製作畢成,群公以聞。究於前議,其九錫禮儀亟奏。」 於是公卿大夫、博士、議郎、列侯張純等九百二人皆曰:「聖帝明王招賢勸能,德盛者位高,功大者賞厚。故宗臣有九命上公之尊,則有九錫登等之寵。今九族親睦,百姓既章,萬國和協,黎民時雍,聖瑞畢溱,太平已洽。帝者之盛莫隆於唐、虞,而陛下任之;忠臣茂功莫著於伊、周,而宰衡配之。所謂異時而興,如合符者也。謹以《六藝》通義,經文所見,《周官》、《禮記》宜於今者,為九命之錫。臣請命錫。」奏可。策曰: 惟元始五年五月庚寅,太皇太后臨於前殿,延登,親詔之曰:公進,虛聽朕言。前公宿衛孝成皇帝十有六年,納策盡忠,白誅故定陵侯淳於長,以彌亂髮奸,登大司馬,職在內輔。孝哀皇帝即位,驕妾窺欲,奸臣萌動,公手劾高昌侯董宏,改正故定陶共王母之僭坐。自是之後,朝臣論議,靡不據經。以病辭位,歸於第家,為賊臣所陷。就國之後,孝哀皇帝覺寤,復還公長安,臨病加劇,猶不忘公,復特進位。是夜倉卒,國無儲主,奸臣充朝,危殆甚矣。朕惟定國之計莫宜於公,引納於朝,即日罷退高安侯董賢,轉漏之間,忠策輒建,綱紀鹹張。綬和、元壽,再遭大行,萬事皆舉,禍亂不作。輔朕五年,人倫之本正,天地之位定。欽承神祇,經緯四時,復千載之廢,矯百世之失,天下和會,大眾方輯。《詩》之靈台,《書》之作雒,鎬京之制,商邑之度,於今復興。昭章先帝之元功,明著祖宗之令德,推顯嚴父配天之義,修立郊禘宗祀之禮,以光大孝。是以四海雍雍,萬國慕義,蠻夷殊俗,不召自至,漸化端冕,奉珍助祭。尋舊本道,遵術重古,動而有成,事得厥中。至德要道,通於神明,祖考嘉享。光耀顯章,天符仍臻,元氣大同。麟鳳龜龍,眾祥之瑞,七百有餘。遂制禮作樂,有綏靖宗廟社稷之大勳。普天之下,惟公是賴,官在宰衡,位為上公。今加九命之錫,其以助祭,共文武之職,乃遂及厥祖。於戲,豈不休哉! 於是莽稽首再拜,受綠□袞冕衣賞,珪瑒琫珌,句履,鸞路乘馬,龍旂九旒,皮弁素積,戎路乘馬,彤弓矢,盧弓矢,左建硃鉞,右建金戚,甲冑一具,秬鬯二卣,圭瓚二,九命青玉珪二,硃戶納陛。署宗官、祝官、卜官、史官,虎賁三百人,家令丞各一人,宗、祝、卜、史官皆置嗇夫,佐官漢公。在中府外第,虎賁為門衛,當出入者傅籍。自四輔、三公有事府第,皆用傳。以楚王邸為安漢公第,大繕治,通周衛。祖禰廟及寢皆為硃戶納陛。陳崇又奏:「安漢公祠祖禰,出城門,城門校尉宜將騎士從。入有門衛,出有騎士,所以重國也。」奏可。 其秋,莽以皇后有子孫瑞,通子午道。子午道從杜陵直絕南山,逕漢中。 風俗使者八人還,言天下風俗齊同,詐為郡國造歌謠,頌功德,凡三萬言。莽奏定著令。又奏為市無二賈,官無獄訟,邑無盜賊,野無饑民,道不拾遺,男女異路之制,犯者象刑。劉歆、陳崇等十二人皆以治明堂,宣教化,封為列侯。 莽既致太平,北化匈奴,東致海外,南懷黃支,唯西方未有加。乃遣中郎將平憲等多持金幣誘塞外羌,使獻地,願內屬。憲等奏言:「羌豪良願等種,人口可萬二千人,願為內臣,獻鮮水海、允谷鹽池,平地美草皆予漢民,自居險阻處為籓蔽。問良願降意,對曰:『太皇太后聖明,安漢公至仁,天下太平,五穀成熟,或禾長丈餘,或一粟三米,或不種自生,或繭不蠶自成,甘露從天下,醴泉自地出,鳳皇來儀,神爵降集。從四歲以來,羌人無所疾苦,故思樂內屬。』宜以時處業,置屬國領護。」事下莽,莽復奏曰:「太后秉統數年,恩澤洋溢,和氣四塞,絕域殊俗,靡不慕義。越裳氏重譯獻白雉,黃支自三萬里貢生犀,東夷王度大海奉國珍,匈奴單于順製作,去二名,今西域良願等復舉地為臣妾,昔唐堯橫被四表,亦亡以加之。今謹案已有東海、南海、北海郡,未有西海郡,請受良願等所獻地為西海郡。臣又聞聖王序天文,定地理,因山川民俗以制州界。漢家地廣二帝、三王,凡十三州,州名及界多不應經。《堯典》十有二州,後定為九州。漢家廓地遼遠,州牧行部,遠者三萬餘裡,不可為九。謹以經義正十二州名分界,以應正始。」奏可。又增法五十條,犯者徙之西海。徙者以千萬數,民始怨矣。 泉陵侯劉慶上書言:「周成王幼少,稱孺子,周公居攝。今帝富於春秋,宜令安漢公行天子事,如周公。」郡臣皆曰:「宜如慶言。」 冬,熒惑入月中。 平帝疾,莽作策,請命於泰畤,戴璧秉圭,願以身代。藏策金滕,置於前殿,敕諸公勿敢言。十二月,平帝崩,大赦天下。莽征明禮者宗伯鳳等與定天下吏六百石以上皆服喪三年。奏尊孝成廟曰統宗,孝平廟曰元宗。時元帝世絕,而宣帝曾孫有見王五人,列侯廣戚侯顯等四十八人,莽惡其長大,曰:「兄弟不得相為後。乃選玄孫中最幼廣戚侯子嬰,年二歲,托以為卜相最吉。 是月,前輝光謝囂奏武功長孟通浚井得白石,上圓下方,有丹書著石,文曰:「告安漢公莽為皇帝。」符命之起,自此始矣。莽命群公以白太后,太后曰:「此誣罔天下,不可施行!」太保舜謂太后:「事已如此,無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又莽非敢有它,但欲稱攝以重其權,填服天下耳。」太后聽許。舜等即共令太后下詔曰:「蓋聞天生眾民,不能相治,為之立君以統理之。君年幼稚,必有寄托而居攝焉,然後能奉天施而成地化,群生茂育。《書》不雲乎?『天工,人其代之。』朕以孝平皇帝幼年,且統國政,幾加元服,委政而屬之。今短命而崩,嗚呼哀哉!已使有司征孝宣皇帝玄孫二十三人,差度宜者,以嗣孝平皇帝之後。玄孫年在襁褓,不得至德君子,孰能安之?安漢公莽輔政三世,比遭際會,安光漢室,遂同殊風,至於製作,與周公異世同符。今前輝光囂、武功長通上言丹石之符,朕深思厥意,云『為皇帝』者,乃攝行皇帝之事也。夫有法成易,非聖人者亡法。其令安漢公居攝踐祚,如周公故事,以武功縣為安漢公采地,名曰漢光邑。具禮儀奏。」 於是群臣奏言:「太后聖德昭然,深見天意,詔令安漢公居攝。臣聞周成王幼少,周道未成,成王不能共事天地,修文、武之烈。周公權而居攝,則周道成,王室安;不居攝,則恐周隊失天命。《書》曰:『我嗣事子孫,大不克共上下,遏失前人光,在家不知命不易。天應棐諶,乃亡隊命。』說曰:周公服天子之冕,南面而朝群臣,發號施令,常稱王命。召公賢人,不知聖人之意,故不說也。《禮·明堂記》曰『周公朝諸侯於明堂,天子負斧依南面而立。』謂『周公踐天子位,六年朝諸侯,制禮作樂,而天下大服』也。召公不說。時武王崩,縗粗未除。由是言之,周公始攝則居天了之位,非乃六年而踐阼也。《書》逸《嘉禾篇》曰:『周公奉鬯立於阼階,延登,贊曰:假王蒞政,勤和天下。』此周公攝政,贊者所稱。成王加元服,周公則致政。《書》曰:『朕復子明辟』,周公常稱王命,專行不報,故言我復子明君也。臣請安漢公居攝踐祚,服天子□冕,背斧依於戶牖之間,南面朝群臣,聽政事。車服出入警蹕,民臣稱臣妾,皆如天子之制。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共祀宗廟,享祭群神,贊曰『假皇帝』,民臣謂之『攝皇帝』,自稱曰『予』。平決朝事,常以皇帝之詔稱『制』、以奉順皇天之心,輔翼漢室,保安孝平皇帝之幼嗣,遂寄托之義,隆治平之化。其朝見太皇太后、帝皇后,皆復臣節。自施政教於其宮家國采,如諸侯禮儀故事。臣昧死請。」太后詔曰:「可。」明年,改元曰「居攝」。 居攝元年正月,莽祀上帝於南郊,迎春於東郊,行大射禮於明堂,養三老五更,成禮而去。置柱下五史,秩如御史,聽政事,侍旁記疏言行。 三月己丑,立宣帝玄孫嬰為皇太子,號曰孺子。以王舜為太傅左輔,甄豐為太阿右拂,甄邯為太保後承。又置四少,秩皆二千石。 四月,安眾侯劉崇與相張紹謀曰:「安漢公莽專制朝政,必危劉氏。天下非之者,乃莫敢先舉,此宗室恥也。吾帥宗族為先,海內必和。」紹等從者百餘人,遂進攻宛,不得入而敗。紹者,張竦之從兄也。竦與崇族父劉嘉詣闕自歸,莽赦弗罪。竦因為嘉作奏曰: 建平、元壽之間,大統幾絕,宗室幾棄。賴蒙陛下聖德,扶服振救,遮扞匡衛,國命復延,宗室明目。臨明統政,發號施令,動以宗室為始,登用九族為先。並錄支親,建立王侯,南面之孤,計以百數。收復絕屬,存亡續廢,得比肩首,復為人者,嬪然成行,所以籓漢國,輔漢宗也。建辟雍,立明堂,班天法,流聖化,朝群後,昭文德,宗室諸侯,鹹益土地。天下喁喁,引領而歎,頌聲洋洋,滿耳而入。國家所以服此美,膺此名,饗此福,受此榮者,豈非太皇太后日昃之思,陛下夕惕之念哉!何謂?亂則統其理,危則致其安,禍則引其福,絕則繼其統,幼則代其任,晨夜屑屑,寒暑勤勤,無時休息,孳孳不已者,凡以為天,厚劉氏也。 臣無愚智,民無男女,皆諭至意。而安眾侯崇乃獨懷悖惑之心,操畔逆之慮,興兵動眾,欲危宗廟,惡不忍聞,罪不容誅,誠臣子之仇,宗室之讎,國家之賊,天下之害也。是故親屬震落而告其罪,民人潰畔而棄其兵,進不跬步,退伏其殃。百歲之母,孩提之子,同時斷斬,懸頭竿杪,珠珥在耳,首飾猶存,為計若此,豈不悖哉! 臣聞古者畔逆之國,既以誅討,則豬其宮室以為污池,納垢濁焉,名曰凶虛,雖生菜茹,而人不食。四牆其社,覆上棧下,示不得通。辨社諸侯,出門見之,著以為戒。方今天下聞崇之反也,鹹欲騫衣手劍而叱之。其先至者,則拂其頸,沖其匈,刃其軀,切其肌;後至者,欲拔其門,僕其牆,夷其屋,焚其器,應聲滌地,則時成創。而宗室尤甚,言必切齒焉。何則?以其背畔恩義,而不知重德之所在也。宗室所居或遠,嘉幸得先聞,不勝憤憤之願,願為宗室倡始,父子兄弟負籠荷鍤,馳之南陽,豬崇宮室,令如古制。及崇社宜如毫社,以賜諸侯,用永監戒。願下四輔公卿大夫議,以明好惡,視四方。 於是莽大說。公卿曰:「皆宜如嘉言。」莽白太后下詔曰:「惟嘉父子兄弟,雖與崇有屬,不敢阿私,或見萌牙,相率告之,及其禍成,同共讎之,應合古制,忠孝著焉。其以杜衍戶千封嘉為師禮侯,嘉子七人皆賜爵關內侯。」後又封竦為淑德侯。長安為之語曰:「欲求封,過張伯松;力戰鬥,不如巧為奏。」莽又封南陽吏民有功者百餘人,污池劉崇室宅。後謀反者,皆污池雲。 群臣復白:「劉崇等謀逆者,以莽權輕也。宜尊重以填海內。」五月甲辰,太后詔莽朝見太后稱「假皇帝。」 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十二月,群臣奏請:「益安漢公宮及家吏,置率更令,廟、廄、廚長丞,中庶子,虎賁以下百餘人,又置衛士三百人。安漢公廬為攝省,府為攝殿,第為攝宮。」奏可。 莽白太后下詔曰:「故太師光雖前薨,功效已列。太保舜、大司空豐、輕車將軍邯、步兵將軍建皆為誘進單于籌策,又典靈台、明堂、辟雍、四郊,定制度,開子午道,與宰衡同心說德,合意併力,功德茂著。封舜了匡為同心侯,林為說德侯,光孫壽為合意侯,豐孫匡為併力侯。益邯、建各三千戶。」 是歲,西羌龐恬、傅幡等怨莽奪其地作西海郡,反攻西海太守程永,永奔走。莽誅永,遣護羌校尉竇況擊之。 二年春,竇況等擊破西羌。 五月,更造貨:錯刀,一直五千;契刀,一直五百;大錢,一直五十,與五銖錢並行。民多盜鑄者。禁列侯以下不得挾黃金,輸御府受直,然卒不與直。 九月,東郡太守翟義都試,勒車騎,因發奔命,立嚴鄉侯劉信為天子,移檄郡國,言「莽毒殺平帝,攝天子位,欲絕漢室,今共行天罰誅莽」。郡國疑惑,眾十餘萬。莽惶懼不能食,晝夜抱孺子告禱郊廟,放《大誥》作策,遣諫大夫桓譚等班於天下,諭以攝位當反政孺子之意。遣王邑、孫建等八將軍擊義,分屯諸關,守厄塞。槐裡男子趙明、霍鴻等起兵,以和翟義,相與謀曰:「諸將精兵悉東,京師空,可攻長安。」眾稍多,至且十萬人,莽恐,遣將軍王奇、王級將兵拒之。以太保甄邯為大將軍,受鉞高廟,領天下兵,左杖節,右把鉞,屯城外。王舜、甄豐晝夜循行殿中。 十二月,王邑等破翟義於圉。司威陳崇使監軍上書言:「陛下奉天洪範,心合寶龜,膺受元命,豫知成敗,鹹應兆占,是謂配天。配天之主,慮則移氣,言則動物,施則成化。臣崇伏讀詔書下日,竊計其時,聖思始發,而反虜仍破;詔文始書,反虜大敗;制書始下,反虜畢斬,眾將未及齊其鋒芒,臣崇未及盡共愚慮,而事已決矣。」莽大說。 三年春,地震。大赦天下。 王邑等還京師,西與王級等合擊明、鴻,皆破滅,語在《翟義傳》。莽大置酒未央宮白虎殿,勞賜將帥,詔陳崇治校軍功,第其高下。莽乃上奏曰:「明聖之世,國多賢人,故唐、虞之時,可比屋而封,至功成事就,則加賞焉。至於夏後塗山之會,執玉帛者萬國,諸侯執玉,附庸執帛。周武王孟津之上,尚有八百諸侯。周公居攝,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內各以其職來祭,蓋諸侯千八百矣。《禮記·王制》千七百餘國,是以孔子著《孝經》曰:『不敢遺小國之臣,而況於公、侯、伯、子、男乎?故得萬國之歡心以事其先王。』此天子之孝也。秦為亡道,殘滅諸侯以為郡縣,欲擅天下之利,故二世而亡。高皇帝受命除殘,考功施賞,建國數百,後稍衰微,其餘僅存。太皇太后躬統大綱,廣封功德以勸善,興滅繼絕以永世,是以大化流通,旦暮且成。遭羌寇害西海郡,反虜流言東郡,逆賊惑眾西土,忠臣孝子莫不奮怒,所征殄滅,盡備厥辜,天下咸寧。今制禮作樂,實考周爵五等,地四等,有明文;殷爵三等,有其說,無其文。孔子曰:『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吾從周。』臣請諸將帥當受爵邑者爵五等,地四等。」奏可。於是封者高為侯、伯,次為子、男,當賜爵關內侯者更名曰附城,凡數百人。擊西海者以「羌」為號,槐裡以「武」為號,翟義以「虜」為號。 群臣復奏言:「太后修功錄德,遠者千載,近者當世,或以文封,或以武爵,深淺大小,靡不畢舉。今攝皇帝背依踐祚,宜異於宰國之時,製作雖未畢已,宜進二子爵皆為公。《春秋》『善善及子孫』,『賢者之後,宜有土地』。成王廣封周公庶子六人,皆有茅土。及漢家名相大將蕭、霍之屬,鹹及支庶。兄子光,可先封為列侯;諸孫,制度畢已,大司徒、大司空上名,如前詔書。」太后詔曰:「進攝皇帝子褒新侯安為新舉公,賞都侯臨為褒新公,封光為衍功侯。」是時,莽還歸新都國,群臣復白以封莽孫宗為新都侯。莽既滅翟義,自謂威德日盛,獲天人助,遂謀即真之事矣。 九月,莽母功顯君死,意不在哀,令太后詔議其服。少阿、羲和劉歆與博士諸儒七十八人皆曰:「居攝之義,所以統立天功,興崇帝道,成就法度,安輯海內也。昔殷成湯既沒,而太子蚤夭,其子太甲幼少不明,伊尹放諸桐宮而居攝,以興殷道。周武王既沒,周道未成,成王幼少,周公屏成王而居攝,以成周道。是以殷有翼翼之化,周有刑錯之功。今太皇太后比遭家之不造,委任安漢公宰尹群僚,衡平天下。遭孺子幼少,未能共上下,皇天降瑞,出丹石之符,是以太皇太后則天明命,詔安漢公居攝踐祚,將以成聖漢之業,與唐、虞三代比隆也。攝皇帝遂開秘府,會群儒,制禮作樂,卒定庶官,茂成天功。聖心周悉,卓爾獨見,發得周禮,以明因監,則天稽古,而損益焉,猶仲尼之聞《韶》,日月之不可階,非聖哲之至,孰能若茲!綱幻鹹張,成在一匱,此其所以保佑聖漢,安靖元元之效也。今功顯君薨,《禮》:『庶子為後,為其母緦。』傳曰:『與尊者為體,不敢服其私親也。攝皇帝以聖德承皇天之命,受太后之詔居攝踐祚,奉漢大宗之後,上有天地社稷之重,下有元元萬機之憂,不得顧其私親。故太皇太后建厥元孫,俾侯新都,為哀侯後。明攝皇帝與尊者為體,承宗廟之祭,奉共養太皇太后,不得服其私親也。《周禮》曰『王為諸侯緦縗』,『弁而加環絰』,同姓則麻,異姓則葛。攝皇帝當為功顯君緦縗,弁而加麻環絰,如天子吊諸侯服,以應聖制。』莽遂行焉,凡一吊再會,而令新都侯宗為主,服喪三年雲。 司威陳崇奏,衍功侯光私報執金吾竇況,令殺人,況為收系,致其法。莽大怒,切責光。光母曰:「女自視孰與長孫、中孫?」遂母子自殺,及況皆死。初,莽以事母、養嫂、撫兄子為名,及後悖虐,復以示公義焉。令光子嘉嗣爵為侯。 莽下書曰:「遏密之義,訖於季冬,正月郊祀,八音當奏。王公卿士,樂凡幾等?五聲八音,條各雲何?其與所部儒生各盡精思,悉陳其義。」 是歲,廣饒侯劉京,車騎將軍千人扈雲、太保屬臧鴻奏符命。京言齊郡新井,雲言巴郡石牛,鴻言扶風雍石,莽皆迎受。十一月甲子,莽上奏太后曰: 陛下至聖,遭家不造,遇漢十二世三七之厄,承天威命,詔臣莽居攝,受孺子之托,任天下之寄。臣莽兢兢業業,懼於不稱。宗室廣饒侯劉京上書言:「七月中,齊郡臨淄縣昌興亭長辛當一暮數夢,曰:『吾,天公使也。天公使我告亭長曰:「攝皇帝當為真。即不信我,此亭中當有新井。』亭長晨起視亭中,誠有新井,入地且百尺。」十一月壬子,直建冬至,巴郡石牛,戊午,雍石文,皆到於未央宮之前殿。臣與太保安陽侯舜等視,天風起,塵冥,風止,得銅符帛圖於右前,文曰:天告帝符,獻者封侯。承天命,用神令。」騎都尉崔發等視說。及前孝哀皇帝建平二年六月甲子下詔書,更為太初元將元年,案其本事,甘忠可、夏賀良讖書臧蘭台。臣莽以為元將元年者,大將居攝改元之文也。於今信矣。《尚書·康誥》「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此周公居攝稱王之文也。《春秋》隱公不言即位,攝也。此二經周公、孔子所定,蓋為後法。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臣莽敢不承用!臣請共事神祇宗廟,奏言太皇太后、孝平皇后,皆稱假皇帝。其號令天下,天下奏言事,毋言「攝」。以居攝三年為初始元年,漏刻以百二十為度,用應天命。臣莽夙夜養育隆就孺子,令與周之成王比德,宣明太皇太后威德於萬方,期於富而教之。孺子加元服,復子明辟,如周公故事。 奏可。眾庶知其奉符命,指意群臣博議別奏,以視即真之漸矣。 期門郎張充等六人謀共劫莽,立楚王。發覺,誅死。 梓潼人哀章,學問長安,素無行,好為大言。見莽居攝,即作銅匱,為兩檢,置其一曰「天帝行璽金匱圖』,其一署曰「赤帝行璽某傳予黃帝金策書」。某者,高皇帝名也。書言王莽為真天子,皇太后如天命。圖書皆書莽大臣八興,又取令名王興、王盛,章因自竄姓名,凡為十一人,皆署官爵,為輔佐。章聞齊井、石牛事下,即日皆時,衣黃衣,持匱至高廟,以付僕射。僕射以聞。戊辰,莽至高廟拜受金匱神嬗。御王冠,謁太后,還坐未央宮前殿,下書曰:「予以不德,托於皇初祖考黃帝之後,皇始祖考虞帝之苗裔,而太皇太后之末屬。皇天上帝隆顯大佑,成命統序,符契圖文,金匱策書,神明詔告,屬予以天下兆民。赤帝漢氏高皇帝之靈,承天命,傳國金策之書,予甚祇畏,敢不欽受!以戊辰直定,御王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號曰『新』。其改正朔,易服色,變犧牲,殊徽幟,異器制。以十二月朔癸酉為建國元年正月之朔,以雞鳴為時。服色配德上黃,犧牲應正用白,使節之旄幡皆純黃,其署曰『新使王威節』,以承皇天上帝威命也。」 卷九十九中犕趺G婌崏昏蔬D 始建國元年正月朔,莽帥公侯卿士奉皇太后璽□,上太皇太后,順符命,去漢號焉。 初,莽妻宜春侯王氏女,立為皇后。本生四男:宇、獲、安、臨。二子前誅死,安頗荒忽,乃以臨為皇太子,安為新嘉辟。封宇子六人:千為功隆公,壽為功明公,吉為功成公,宗為功崇以,世為功昭公,利為功著公。大赦天下。 莽乃策命孺子曰:「咨爾嬰,昔皇天右乃太祖,歷世十二,享國二百一十載,歷數在於予躬。《詩》不雲乎?『侯服於周,天命靡常。』封爾為定安公,永為新室賓。於戲!敬天之休,往踐乃位,毋廢予命。」又曰:「其以平原、安德、漯陰、鬲、重丘,凡戶萬,地方百里,為定安公國。立漢祖宗之廟於其國,與周後並,行其正朔、服色。世世以事其祖宗,永以命德茂功,享歷代之祀焉。以孝平皇后為定安太后。」讀策畢,莽親執孺子手,流涕歔欷,曰:「昔周公攝位,終得復子明辟,今予獨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歎良久。中傅將孺子下殿,北面而稱臣。百僚陪位,莫不感動。 又按金匱,輔臣皆封拜。以太傅、左輔、驃騎將軍安陽侯王舜為太師,封安新公;大司徒就德侯平晏為太傅,就新公;少阿、羲和、京兆尹、紅休侯劉歆為國師,嘉新公;廣漢梓潼哀章為國將,美新公:是為四輔,位上公。太保、後承承陽侯甄邯為大司馬,承新公;丕進侯王尋為大司徒,章新公;步兵將軍成都侯王邑為大司空,隆新公:是為三公。大阿、右拂;大司空、衛將軍廣陽侯甄豐為更始將軍,廣新公;京兆王興為衛將軍,奉新公;輕車將軍成武侯孫建為立國將軍,成新公;京兆王盛為前將軍,崇新公:是為四將。凡十一公。王興者,故城門令史。王盛者,賣餅。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餘人,兩人容貌應卜相,逕從布衣登用,以視神焉。余皆拜為郎。是日,封拜卿大夫、侍中、尚書官凡數百人。諸劉為郡守,皆徙為諫大夫。 改明光宮為定安館,定安太后居之。以故大鴻臚府為定安公第,皆置門衛使者監領。敕阿乳母不得與語,常在四壁中,至於長大,不能名六畜。後莽以女孫宇子妻之。 莽策群司曰:「歲星司肅,東嶽太師典致時雨,青煒登平,考景以晷。熒惑司哲,南嶽太傅典致時奧,赤煒頌平,考聲以律。太白司艾,西嶽國師典致時陽,白煒象平,考量以銓。辰星司謀,北嶽國將典致時寒,玄煒和平,考星以漏。月刑元股左,司馬典致武應,考方法矩,主司天文,欽若昊天,敬授民時,力來農事,以豐年谷。日德元宏右,司徒典致文瑞,考圜合規,主司人道,五教是輔,帥民承上,宣美風俗,五品乃訓。斗平元心中,司空典致物圖,考度以繩,主司地裡,平治水土,掌名山川,眾殖鳥獸,蕃茂草木。」各策命以其職,如典誥之文。 置大司馬司允,大司徒司直,大司空司若,位皆孤卿。更名大司農曰羲和,後更為納言,大理曰作士,太常曰秩宗,大鴻臚曰典樂,少府曰共工,水衡都尉曰予虞,與三公司卿凡九卿,分屬三公。每一卿置大夫三人,一大夫置元士三人,凡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分主中都官諸職。更名光祿勳曰司中,太僕曰太御,衛尉曰太衛,執金吾曰奮武,中尉曰軍正,又置大贅官,主乘輿服御物,後又典兵秩,位皆上卿,號曰六監。改郡太守曰大尹,都尉曰太尉,縣令長曰宰,御史曰執法,公車司馬曰王路四門,長樂宮曰常樂室,未央宮曰壽成室,前殿曰王路堂,長安曰常安。更名秩百名曰庶士,三百石曰下士,四百石曰中士,五百石曰命士,六百石曰元士,千石曰下大夫,比二千石曰中大夫,二千石曰上大夫,中二千石曰卿。車服黻冕,各有差品。又置司恭、司徒、司明、司聰、司中大夫及誦詩工、徹膳宰,以司過。策曰:「予聞上聖欲昭厥德,罔不慎修厥身,用綏於遠,是用建爾司於五事。毋隱尤,毋將虛,好惡不愆,立於厥中。於戲,勖哉!」令王路設進善之旌,非謗之木,敢諫之鼓。諫大夫四人常坐王路門受言事者。 封王氏齊縗之屬為侯,大功為伯,小功為子,緦麻為男,其女皆為任。男以「睦」、女以「隆」為號焉,皆授印□。令諸侯立太夫人、夫人、世子,亦受印□。 又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百王不易這道也。漢氏諸侯或稱王,至於四夷亦如之,違於古典,繆於一統。其定諸侯王之號皆稱公,及四夷僭號稱王者皆更為侯。」 又曰:「帝王之道,相因而通;盛德之祚,百世享祀。予惟黃帝、帝少昊、帝顓頊、帝嚳、帝堯、帝舜、帝夏禹、皋陶、伊尹鹹有聖德,假於皇天,功烈巍巍,光施於遠。予甚嘉之,營求其後,將祚厥祀。」惟王氏,虞帝之後也,出自帝嚳;劉氏,堯之後也,出自顓頊。於是封姚恂為初睦侯,奉黃帝后;梁護為脩遠伯,奉少昊後;皇孫功隆公千,奉帝嚳後;劉歆為祁烈伯,奉顓頊後;國師劉歆子疊為伊休侯,奉堯後;媯昌為始睦侯,奉虞帝后;山遵為褒謀子,奉皋陶後;伊玄為褒衡子,奉伊尹後。漢後定安公劉嬰,位為賓。周後衛公姬黨,更封為章平公,亦為賓。殷後宋公孔弘,運轉次移,更封為章昭侯,位為恪。夏後遼西姒豐,封為章功侯,亦為恪。四代古宗,宗祀於明堂,以配皇始祖考虞帝。周公後褒魯子姬就、宣尼公後褒成子孔鈞,已前定焉。 莽又曰:「予前在攝時,建郊宮,定祧廟,立社稷,神祇報況,或光自上復於下,流為烏,或典氣熏烝,昭耀章明,以著黃、虞之烈焉。自黃帝至於濟南伯王,高祖世氏姓有五矣。黃帝二十五子,分賜厥姓十有二氏。虞帝之先,受姓曰姚,其在陶唐曰媯,在周曰陳,在齊曰田,在濟南曰王。予伏念皇初祖考黃帝,皇始祖考虞帝,以宗祀於明堂,宜序於祖宗之親廟。其立祖廟五,親廟四,後夫人皆配食。郊祀黃帝以配天,黃後以配地。以新都侯東弟為大禖,歲時以祀。家之所尚,種祀天下。姚、媯、陳、田、王氏凡五姓者,皆黃、虞苗裔,予之同族也。《書》不雲乎?『惇序九族』。其令天下上此五姓名籍於秩宗,皆以為宗室。世世復,無有所與。其元城王氏,勿令相嫁娶,以別族理親焉。」封陳崇為統睦侯,奉胡王后;田豐為世睦侯,奉敬王后。 天下牧守皆以前有翟義、趙明等領州郡,懷忠孝,封牧為男,守以附城。又封舊恩戴崇、金涉、箕閎、楊並等子皆為男。 遣騎都尉囂等分治黃帝園位於上都橋畤,虞帝於零陵九疑,胡王於淮陽陳,敬王於齊臨淄,愍王於城陽莒,伯王於濟南東平陵,孺王於魏郡元城,使者四時致祠。其廟當作者,以天下初定,且祫祭於明堂太廟。 以漢高廟為文祖廟。莽曰:「予之皇始祖考虞帝受嬗於唐,漢氏初祖唐帝,世有傳國之象,予復親受金策於漢高皇帝之靈。惟思褒厚前代,何有忘時?漢氏祖宗有七,以禮立廟於定安國。其園寢廟在京師者,勿罷,祠薦如故。予以秋九月親入漢氏高、元、成、平之廟。諸劉更屬籍京兆大尹,勿解其復,各終厥身,州牧數存問,勿令有侵冤。」 又曰:「予前在大麓,至於攝假,深惟漢氏三七之厄,赤德氣盡,思索廣求,所以輔劉延期之術,靡所不用,以故作金刀之利,幾以濟之。然自孔子作《春秋》以為後王法,至於哀之十四而一代畢,協之於今,亦哀之十四也。赤世計盡,終不可強濟。皇天明威,黃德當興,隆顯大命,屬予以天下。今百姓鹹言皇天革漢而立新,廢劉而興王。夫『劉』之為字『卯、金、刀』也,正月剛卯,金刀之利,皆不得行。博謀卿士,僉曰天人同應,昭然著明。其去剛卯莫以為佩,除刀錢勿以為利,承順天心,快百姓意。」乃更作小錢,逕六分,重一銖,文曰「小錢直一」,與前「大錢五十」者為二品,並行。欲防民盜鑄,乃禁不得挾銅炭。 四月,徐鄉侯劉快結黨數千人起兵於其國。快兄殷,故漢膠東王,時改為扶崇公。快舉兵攻即墨,殷閉城門,自系獄。吏民距快,快敗走,至長廣死。莽曰:「昔予之祖濟南愍王困於燕寇,自齊臨淄出保於莒。宗人田單廣設奇謀,獲殺燕將,復定齊國。今即墨士大夫復同心殄滅反虜,予甚嘉其忠者,憐其無辜。其赦殷等,非快之妻子它親屬當坐者皆勿治。弔問死傷,賜亡者葬錢,人五萬。殷知大命,深疾惡快,以故輒伏厥辜。其滿殷國戶萬,地方百里。」又封符命臣十餘人。 莽曰:「古者,設廬井八家,一夫一婦田百畝,什一而稅,則國給民富而頌聲作。此唐、虞之道,三代所遵行也。秦為無道,厚賦稅以自供奉,罷民力以極欲,壞聖制,廢井田,是以兼併起,貪鄙生,強者規田以千數,弱者曾無立錐之居。又置奴婢之市,與牛馬同蘭,制於民臣,顓斷其命。奸虐之人因緣為利,至略賣人妻子,逆天心,悖人倫,繆於『天地之性人為貴』之義。《書》曰『予則奴戮女』,唯不用命者,然後被此辜矣。漢氏減輕田租,三十而稅一,常有更賦,罷癃鹹出,而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厥名三十稅一,實什稅五也。父子夫婦終年耕芸,所得不足以自存。故富者犬馬余菽粟,驕而為邪;貧者不厭糟糠,窮而為奸。俱陷於辜,刑用不錯。予前在大麓,始令天下公田口井,時則有嘉禾之祥,遭以虜逆賊且止。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屬』,皆不得賣買。其男口不盈八,而田過一井者,分余田予九族鄰里鄉黨。故無田,今當受田者,如制度。敢有非井田聖制,無法惑眾者,投諸四裔,以御魑魅,如皇始祖考虞帝故事。」 是時,百姓便安漢五銖錢,以莽錢大小兩行難知,又數變改不信,皆私以五銖錢市買。訛言大錢當罷,莫肯挾。莽患之。復下書:「諸挾五銖錢,言大錢當罷者,比非井田制,投四裔。」於是農商失業,食貨俱廢,民人至涕泣於市道。及坐賣買田宅、奴婢,鑄錢,自諸侯、卿、大夫至於庶民,抵罪者不可勝數。 秋,遣五威將王奇等十二人班《符命》四十二篇於天下。德祥五事,符命二十五,福應十二,凡四十二篇。其德祥言文、宣之世黃龍見於成紀、新都,高祖考王伯墓門梓柱生枝葉之屬。符命言井石、金匱之屬。福應言雌雞化為雄之屬。其文爾雅依托,皆為作說,大歸言莽當代漢有天下雲。總有說之曰:「帝王受命,必有德祥之符瑞,協成五命,申以福應,然後能立巍巍之功,傳於子孫,永享無窮之祚。故新室之興也,德祥發於漢三七九世之後。肇命於新都,受瑞於黃支,開王於威功,定命於子同,成命於巴宕,申福於十二應,天所以保祐新室者深矣,固矣!武功丹石出於漢氏平帝末年,火德銷盡,土德當代,皇天眷然,去漢與新,以丹石始命於皇帝。皇帝謙讓,以攝居之,未當天意,故其秋七月,天重以三能文馬。皇帝復謙讓,未即位,故三以鐵契,四以石龜,五以虞符,六以文圭,七以玄印,八以茂陵石書,九以玄龍石,十以神井,十一以大神石,十二以銅符帛圖。申命之瑞,浸以顯著,至於十二,以昭告新皇帝。皇帝深惟上天之威不可不畏,故去攝號,猶尚稱假,改元為初始,欲以承塞天命,克厭上帝之心。然非皇天所以鄭重降符命之意,故是日天復決以龜書。又侍郎王盱見人衣白布單衣,赤繢方領,冠小冠,立於王路殿前,謂盱曰:『今日天同色,以天下人民屬皇帝。』盱怪之,行十餘步,人忽不見。至丙寅暮,漢氏高廟有金匱圖策:『高帝承天命,以國傳新皇帝。』明旦,宗伯忠孝侯劉宏以聞,乃召公卿議,未決,而大神石人談曰:『趣新皇帝之高廟受命。毋留!』於是新皇帝立登車,之漢氏高廟受命,受命之日,丁卯也。丁,火,漢氏之德也。卯,劉姓所以為字也。明漢劉火德盡,而傳於新室也。皇帝謙謙,既備固讓,十二符應迫著,命不可辭,懼然祗畏,葦然閔漢氏之終不可濟,喜喜左右之不得從意,為之三夜不御寢,三日不御食。延問公侯卿大夫,僉曰:『宜奉如上天威命。』於是乃改元定號,海內更始。新室既定,神祇歡喜,申以福應,吉瑞累仍。《詩》曰:『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此之謂也。」五威將奉《符命》,繼印綬,王侯以下及吏官名更者,外及匈奴、西域,徼外蠻夷,皆即授新室印綬,因收故漢印綬。賜吏爵人二級,民爵人一級,女子百戶羊、酒、蠻夷幣、帛各有差。大赦天下。 五威將乘《乾》文車,駕《坤》六馬,背負鷩鳥之毛,服飾甚偉。每一將各置左右前後中帥,凡五帥。衣冠車服駕馬,各如其方面色數。將持節,稱太一之使;帥持幢,稱五帝之使。莽策命曰:「普天之下,迄於四表,靡所不至。」其東出者,至玄菟、樂浪、高句驪、夫餘;南出者,逾徼外,歷益州,貶句町王為侯;西出者,至西域,盡改其王為侯;北出者,至匈奴庭,授單于印,改漢印文,去「璽」曰「章」。單于欲求故印,陳饒椎破之。語在《匈奴傳》。單于大怒,而句町、西域後卒以此皆畔。饒還,拜為大將軍,封威德子。 冬,雷,桐華。 置五威司命,中城四關將軍。司命司上公以下,中城主十二城門。策命統睦侯陳崇曰:「咨爾崇。夫不用命者,亂之原也;大奸猾者,賊之本也;鑄偽金錢者,妨寶貨之道也;驕奢逾制者,凶害之端也;漏洩省中及尚書事者,『機事不密則害成』也;拜爵王庭,謝恩私門者,祿去公室,政從亡矣:凡此六條,國之綱紀。是用建爾作司命,『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鰥寡,不畏強圉』,帝命帥由,統睦於朝。」命說符侯崔發曰:「『重門擊柝,以待暴客。』女作五威中城將軍,中德既成,天下說符。」命明威侯王級曰:「繞之固,南當荊楚。女作五威前關將軍,振武奮衛,明威於前。」命尉睦侯王嘉曰:「羊頭之厄,北當燕、趙。女作五威後關將軍,壺口捶扼,尉睦於後。」命掌威侯王奇曰:「餚、黽之險,東當鄭、衛。女作五威左關將軍,函谷批難,掌威於左。」命懷羌子王福曰:「汧隴之阻,西當戎狄。女作五威右關將軍,成固據守地,懷羌於右。」 又遣諫大夫五十人分鑄錢於郡國。 是歲,長安狂女子碧呼道中曰:「高皇帝大怒,趣歸我國。不者,九月必殺汝!」莽收捕殺之。治者掌寇大夫陳鹹自免去官。真定劉都等謀舉兵,發覺,皆誅。真定、常山大雨雹。 二年二月,赦天下。 五威將帥七十二人還奏事,漢諸侯王為公者,悉上璽綬為民,無違命者。封將為子,帥為男。 初設六管之令。命縣官酤酒,賣鹽鐵器,鑄錢,諸採取名山大澤眾物者稅之。又令市官收賤賣貴,賒貸予民,收息百月三。犧和置酒士,郡一人,乘傳督酒利,禁民不得挾弩鎧,徙西海。 匈奴單于求故璽,莽不與,遂寇邊郡,殺略吏民。 十一月,立國將軍建奏:「西域將欽上言,九月辛已,戊己校尉中陳良、終帶共賊殺校尉刁護,劫略吏士,自稱廢漢大將軍,亡入匈奴。又今月癸酉,不知何一男子遮臣建車前,自稱『漢氏劉子輿,成帝下妻子也。劉氏當復,趣空宮。』收系男子,即常安姓武字仲。皆逆天違命,大逆無道。請論仲及陳良等親屬當坐者。奏可。漢氏高皇帝比著戒雲,罷吏卒,為賓食,誠欲承天心,全子孫也。其宗廟不當在常安城中,及諸劉為諸侯者當與漢俱廢。陛下至仁,久未定。前故安眾侯劉崇、徐鄉侯劉快、陵鄉侯劉曾、扶恩侯劉貴等更聚眾謀反。今狂狡之虜或妄自稱亡漢將軍,或稱成帝子子輿,至犯夷滅,連未止者,此聖恩不蚤絕其萌牙故也。芳愚以為漢高皇帝為新室賓,享食明堂。成帝,異姓之兄弟;平帝,婿也;皆不宜復入其廟。元帝與皇太后為體,聖恩所隆,禮亦宜之。臣請漢氏諸廟在京師者皆罷。諸劉為諸侯者,以戶多少就五等之差;其為吏者皆罷,待除於家。上當天心,稱高皇帝神靈,塞狂狡之萌。」莽曰:「可。嘉新公國師以符命為予四輔,明務侯劉龔、率禮侯劉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獻天符,或貢昌言,或捕告反虜,厥功茂焉。諸劉與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罷,賜姓曰王。」唯國師以女配莽子,故不賜姓。改定安太后號曰「黃皇室主」,絕之於漢也。 冬十二月,雷。 更名匈奴單于曰「降奴服於。」莽曰:「降奴服於知威侮五行,背畔四條,侵犯西域,延及邊垂,為元元害,罪當夷滅。命遣立國將軍孫建等凡十二將,十道並出,共行皇天之威,罰於知之身。惟知先祖故呼韓邪單于稽侯 累世忠孝,保塞守徼,不忍以一知之罪,滅稽侯 之世。今分匈奴國土人民以為十五,立稽侯 子孫十五人為單于。遣中郎將藺苞、戴級馳塞下,召拜當為單于者。諸匈奴人當坐虜知之法者,皆赦除之」。遣五威將軍苗訢、虎賁將軍王況出五原,厭難將軍陳欽、震狄將軍王巡出雲中,振武將軍王嘉、平狄將軍王萌出代郡,相威將軍李棽、鎮遠將軍李翁出西河,誅貉將軍陽俊、討穢將軍嚴尤出漁陽,奮武將軍王駿、定胡將軍王晏出張掖,及偏裨以下百八十人。募天下囚徒、丁男、甲卒三十萬人,轉眾郡委輸五大夫衣裘、兵器、糧食,長吏送自負海江淮至北邊,使者馳傳督趣,以軍興法從事,天下騷動。先至者屯邊郡,須皆具乃同時出。 莽以錢幣訖不行,復下書曰:「民以食為命,以貨為資,是以八政以食為首。寶貨皆重則小用不給,皆輕則僦載煩費,輕重大小各有差品,則用便而民樂。」於是造寶貨五品,語在《食貨志》。百姓不從,但行小大錢二品而已。盜鑄錢者不可禁,乃重其法,一家鑄錢,五家坐之,沒入為奴婢。吏民出入,持布錢以副符傳,不持者,廚傳勿捨,關津苛留。公卿皆持以入宮殿門,欲以重而行之。 是時,爭為符命封侯,其不為者相戲曰:「獨無天帝除書乎?」司命陳崇白莽曰:「此開奸臣作福之路而亂天命,宜絕其原。」莽亦厭之,遂使尚書大夫趙並驗治,非五威將率所班,皆下獄。 初,甄豐、劉歆、王舜為莽腹心,倡導在位,褒揚功德;「安漢」、「宰衡」之號及封莽母、兩子、兄子,皆豐等所共謀,而豐、舜、歆亦受其賜,並富貴矣,非復欲令莽居攝也。居攝之萌,出於泉陵侯劉慶、前煇光謝囂、長安令田終術。莽羽翼已成,意欲稱攝。豐等承順其意,莽輒復封舜、歆兩子及豐孫。豐等爵位已盛,心意既滿,又實畏漢宗室、天下豪桀。而疏遠欲進者,並作符命,莽遂據以即真,舜、歆內懼而已。豐素剛強,莽覺其不說,故徙大阿、右拂、大司空豐、托符命文,為更始將軍,與賣餅兒王盛同列。豐父子默默。時子尋為侍中京兆大君茂德侯,即作符命,言新室當分陝,立二伯,以豐為右伯,太傅平晏為左伯,如周、召故事。莽即從之,拜豐為右伯。當述職西出,未行,尋復作符命,言故漢氏平帝后黃皇室主為尋之妻。莽以詐立,心疑大臣怨謗,欲震威以懼下,因是發怒曰:「黃皇室主天下母,此何謂也!」收捕尋。尋亡,豐自殺。尋隨方士入華山,歲余捕得,辭連國師公歆子侍中東通靈將、五司大夫隆威侯棻,棻弟右曹長水校尉伐虜侯泳,大司空邑弟左關將軍掌威侯奇,及歆門人侍中騎都尉丁隆等,牽引公卿黨親列侯以下,死者數百人。尋手理有「天子」字,莽解其臂入視之,曰:「此一大子也,或曰一六子也。六者,戮也。明尋父子當戮死也。」乃流棻於幽州,放尋於三危,殛隆於羽山,皆驛車載其屍傳致雲。 莽為人侈口蹶顄,露眼赤精,大聲而嘶。長七尺五寸,好厚履高冠,以氂裝衣,反膺高視,瞰臨左右。是時,有用方技待詔黃門者,或問以莽形貌,待詔曰:「莽所謂鴟目虎吻豺狼之聲者也,故能食人,亦當為人所食。」問者告之,莽誅滅待詔,而封告者。後常翳雲母屏面,非親近莫得見也。 是歲,以初睦侯姚恂為寧始將軍。 三年,莽曰:「百官改更,職事分移,律令儀法,未及悉定,且因漢律令儀法以從事。令公卿、大夫、諸侯、二千石舉吏民有德行通政事能言語明文學者各一人,詣王路四門。 遣尚書大夫趙並使勞北邊,還言五原北假膏壤殖谷,異時常置田官。乃以並為田禾將軍,以戍卒屯田北假,以助軍糧。 是時,諸將在邊,須大眾集,吏士放縱,而內郡愁於征發,民棄城郭流亡為盜賊,并州、平州尤甚。莽令七公六卿號皆兼稱將軍,遣著武將軍逮並等填名都,中郎將、繡衣執法各五十五人,分填緣邊大郡,督大奸猾擅弄兵者,皆便為奸於外,撓亂州郡,貨賂為市,侵漁百姓。莽下書曰:「虜知罪當夷滅,故遣猛將分十二部,將同時出,一舉而決絕之矣。內置司命軍正,外設軍監十有二人,誠欲以司不奉命,令軍人鹹正也。今則不然,各為權勢,恐猲良民,妄封人頸,得錢者去。毒蜇並作,農民離散。司監若此,可謂稱不?自今以來,敢犯此者,輒捕系,以名聞。」然猶放縱自若。 而藺苞、戴級到塞下,招誘單于弟鹹、鹹子登入塞,脅拜鹹為孝單于,賜黃金千斤,錦繡甚多,遣去;將登至長安,拜為順單于,留邸。 太師王舜自莽篡位後病悸,浸劇,死。莽曰:「昔齊太公以淑德累世,為周氏太師,蓋予之所監也。其以舜子延襲父爵,為安新公,延弟褒新侯匡為太師將軍,永為新室輔。」 為太子置師友各四人,秩以大夫。以故大司徒馬宮為師疑,故少府宗伯鳳為傅丞,博士袁聖為阿輔,京兆尹王嘉為保拂,是為四師;故尚書令唐林為胥附,博士李充為奔走,諫大夫趙襄為先後,中郎將廉丹為禦侮,是為四友。又置師友祭酒及侍中、諫議、《六經》祭酒各一人,凡九祭酒,秩上卿。琅邪左鹹為講《春秋》、穎川滿昌為講《詩》、長安國由為講《易》、平陽唐昌為講《書》、沛郡陳鹹為講《禮》、崔發為講《樂》祭酒。遣謁者持安車印綬,即拜楚國龔勝為太子師友祭酒,勝不應徵,不食而死。 寧始將軍姚恂免,侍中、崇祿侯孔永為寧始將軍。 是歲,池陽縣有小人景,長尺餘,或乘車馬,或步行,操持萬物,小大各相稱,三日止。 瀕河郡蝗生。 河決魏郡,泛清河以東數郡。先是,莽恐河決為元城塚墓害。及決東去,元城不憂水,故遂不堤塞。 四年二月,赦天下。 夏,赤氣出東南,竟天。 厭難將軍陳欽言捕虜生口,虜犯邊者皆孝單于鹹子角所為。莽怒,斬其子登於長安,以視諸蠻夷。 大司馬甄邯死,寧始將軍孔永為大司馬,侍中大贅侯輔為寧始將軍。 莽每當出,輒先搜索城中,名曰「橫搜」。是月,橫搜五日。 莽至明堂,授諸侯茅土。下書曰:「予以不德,襲於聖祖,為萬國主。思安黎元,在於建侯,分州正惑,以美風俗。追監前代,爰綱爰紀。惟在《堯典》,十有二州,衛有五服。《詩》國十五,布遍九州。《殷頌》有『奄有九有』之言。《禹貢》之九州無並、幽,《周禮·司馬》則無徐、梁。帝王相改,各有雲為。或昭其事,或大其本,厥義著明,其務一矣。昔週二後受命,故有東都、西都之居。予之受命,蓋亦如之。其以洛陽為新室東都,常安為新室西都。邦畿連體,各有采任。州從《禹貢》為九,爵從周氏有五。諸侯之員千有八百,附城之數亦如之,以俟有功。諸公一同,有眾萬戶,土方百里。侯伯一國,眾戶五千,土方七十里。子男一則,眾戶二千有五百,土方五十里。附城大者食邑九成,眾戶九百,土方三十里。自九以下,降殺以兩,至於一城。五差備具,合當一則。今已受茅土者,公十四人、侯九十三人、伯二十一人、子百七十一人、男四百九十七人,凡七百九十六人。附城千五百一十一人。九族之女為任者,八十三人。及漢氏女孫中山承禮君、遵德君、修義君更以為任。萎有一公,九卿,十二大夫,二十四元士。定諸國邑采之處,使侍中講禮大夫孔秉等與州部眾郡曉知地理圖籍者,共校治於壽成硃鳥堂。予數與群公祭酒上卿親聽視,鹹已通矣。夫褒德賞功,所以顯仁賢也;九族和睦,所以褒親親也。予永惟匪解,思稽前人,將章黜陟,以明好惡,安元元焉。」以圖簿未定,未授國邑,且令受奉都內,月錢數千。諸侯皆困乏,至有庸作者。 中郎區博諫莽曰:「井田雖聖王法,其廢久矣。周道既衰,而民不從。秦知順民之心,可以獲大利也,故滅廬井而置阡陌,遂王諸夏,訖今海內未厭其敝。今欲違民心,追復千載絕跡,雖堯、舜夏起,而無百年之漸,弗能行也。天下初定,萬民新附,誠未可施行。」莽知民怨,乃下書曰:「諸名食王田,皆得賣之,勿拘以法。犯私買賣庶人者,且一切勿治。」 初,五威將帥出,改句町王以為侯,王邯怨怒不附。莽諷牂柯大尹周歆詐殺邯。邯弟承起兵攻殺歆。先是,莽發高句驪兵,當伐胡,不欲行,郡強迫之,皆亡出塞,因犯法為冠。遼西大尹田譚追擊之,為所殺。州郡歸咎於高句驪侯騶。嚴尤奏言:「貉人犯法,不從騶起,正有它心,宜令州郡且尉安之。今猥被以大罪,恐其遂畔,夫餘之屬必有和者。匈奴未克,夫餘、穢貉復起,此大憂也。」莽不尉安,穢貉遂反,詔尤擊之。尤誘高句驪侯騶至而斬焉,傳首長安。莽大說,下書曰:「乃者,命遣猛將,共行天罰,誅滅虜知,分為十二部,或斷其右臂,或斬其左腋,或潰其胸腹,或紬其兩脅。今年刑在東方,誅貉之部先縱焉。捕斬虜騶,平定東域,虜知殄滅,在於漏刻。此乃天地群神、社稷、宗廟佑助之福,公卿、大夫、士民同心將率虓虎之力也。予甚嘉之。其更名高句驪為下句驪,佈告天下,令咸知焉。」於是貉人愈犯邊,東北與西南夷皆亂雲。 莽志方盛,以為四夷不足吞滅,專念稽古之事,復下書曰:「伏念予之皇始祖考虞帝,受終文祖,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遂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望秩於山川,遍於群神,巡狩五嶽,群後四朝,敷奏以言,明試以功。予之受命即真,到於建國五年,已五載矣。陽九之厄既度,百霹之會已過。歲在壽星,填在明堂,倉龍癸酉,德在中宮。觀晉掌歲,龜策告從,其以此年二月建寅之節東巡狩,具禮儀調度。」群公奏請募吏民人馬布帛綿,又請內郡國十二買馬,發帛四十五萬匹,輸常安,前後毋相須。至者過半,莽下書曰:「文母太后體不安,其且止待後。」 是歲,改十一公號,以「新」為「心」,後又改「心」為「信」。 五年二月,文母皇太后崩,葬渭陵,與元帝合而溝絕之。立廟於長安,新室世世獻祭。元帝配食,坐於床下。葬為太倔服喪三年。 大司馬孔永乞骸骨,賜安車駟馬,以特進就朝位。同風侯逯並為大司馬。 是時,長安民聞莽欲都雒陽,不肯繕治室宅,或頗徹之。莽曰:「玄龍石文曰『定帝德,國雒陽』。符命著明,敢不欽奉!以始建國八年,歲纏星紀,在雒陽之都。其謹繕修常安之都,勿令壞敗。敢有犯者,輒以名聞,請其罪。」 是歲,烏孫大小昆彌遣使貢獻。大昆彌者,中國外孫也。其胡婦子為小昆彌,而烏孫歸附之。莽見匈奴諸邊並侵,意欲得烏孫心,乃遣使者引小昆彌使置大昆彌使上。保成師友祭酒滿昌劾奏使者曰:「夷狄以中國有禮誼,故詘而服從。大昆彌,君也。今序臣使於君使之上,非所以有夷狄也。奉使大不敬!」莽怒,免昌官。 西域諸國以莽積失恩信,焉耆先畔,殺都護但欽。 十一月,彗星出,二十餘日,不見。 是歲,以犯挾銅炭者多,除其法。 明年改元曰「天鳳」。 天鳳元年正月,赦天下。 莽曰:「予以二月建寅之節行巡狩之禮,太官繼糒乾肉,內者行張坐臥,所過毋得有所給。予之東巡,必躬載耒,每縣則耕,以勸東作。予之南巡,必躬載耨,每縣則耨,以勸南偽。予之西巡,必躬載銍,每縣則獲,以勸西成。予之北巡,必躬載拂,每縣則粟,以勸蓋藏。畢北巡狩之禮,即於土中居雒陽之都焉。敢有趨趡q犯法,輒以軍法從事。」群公奏言:「皇帝至考,往年文母聖體不豫,躬親供養,衣冠稀解。因遭棄群臣悲哀,顏色未復,飲食損少。今一歲四巡,道路萬里,春秋尊,非糒乾肉之所能堪。且無巡狩,須闋大服,以安聖體,臣等盡力養牧兆民,奉稱明詔。」莽曰:「群公、群牧、群司、諸侯、庶尹願盡力相帥養牧兆民,欲以稱予,繇此敬聽,其勖之哉!毋食言焉。更以天鳳七年,歲在大梁,倉龍庚辰,行巡狩之禮。厥明年,歲在實沈,倉龍辛已,即土之中雒陽之都。」乃遣太傅平晏、大司空王邑之雒陽,營相宅兆,圖起宗廟、社稷、郊兆雲。 三月壬申晦,日有食之。大赦天下。策大司馬逯並曰:「日食無光,干戈不戢,其上大司馬印□,就侯氏朝位。太傅平晏勿領尚書事,省侍中、諸曹兼官者。以利苗男訢為大司馬。」 莽即真,尤備大臣,抑奪下權,朝臣有言其過失者,輒拔擢。孔仁、趙博、費興等以敢擊大臣,故見信任,擇名官而居之。公卿入宮,吏有常數,太傅平晏從吏過例,掖門僕射苛差問不遜,戊曹士收系僕射。莽大怒,使執法發車騎數百圍太傅府,捕士,即時死。大司空士夜過奉常亭,亭長苛之,告以官名,亭長醉曰:「寧有符傳邪?」士以馬棰擊亭長,亭長斬士,亡,郡縣逐之。家上書,莽曰:「亭長奉公,勿逐。」大司空邑斥士以謝。國將哀章頗不清,莽為選置和叔,敕曰:「非但保國將閨門,當保親屬在西州者。」諸公皆輕賤,而章尤甚。 四月,隕霜,殺草木,海瀕尤甚。六月,黃霧四塞。七月,大風拔樹,飛北闕直城門屋瓦。雨雹,殺牛羊。 莽以《周官》、《王制》之文,置卒正、連率、大尹,職如太守;屬令、屬長,職如都尉。置州牧、部監二十五人,見禮如三公。監位上大夫,各主五郡。公氏作牧,侯氏卒正,伯氏連率,子氏屬令,男氏屬長,皆世其官。其無爵者為尹。分長安城旁六鄉,置帥各一人。分三輔為六尉郡,河東、河內、弘農、河南、穎川、南陽為六隊郡,置大夫,職如太守;屬正,職如都尉。更名河南大尹曰保忠信卿。益河南屬縣滿三十。置六郊州長各一人,人主五縣。及它官名悉改。大郡至分為五。郡縣以亭為名者三百六十,以應符命文也。緣邊又置竟尉,以男為之。諸侯國閒田,為黜陟增減雲。莽下書曰:「常安西都曰六鄉,眾縣曰六尉。義陽東都曰六州,眾縣曰六隊。粟米之內曰內郡,其外曰近郡。有障徼者曰邊郡。合百二十有五郡。九州之內,縣二千二百有三。公作甸服,是為惟城;諸在侯服,是為惟寧;在采、任諸侯,是為惟翰;在賓服,是為惟屏;在揆文教,奮武衛,是為惟垣;在九州之外,是為惟籓:各以其方為稱,總為萬國焉。」其後,歲復變更,一郡至五易名,而還復其故。吏民不能紀,每下詔書,輒系其故名,曰:「制詔陳留大尹、太尉:其以益歲以南付新平。新平,故淮陽。以雍丘以東付陳定。陳定,故梁郡。以封丘以東付治亭。治亭,故東郡。以陳留以西付祈隧。祈隧,故滎陽。陳留已無復有郡矣。大尹、太尉,皆詣行在所。」其號令變易,皆此類也。 今天下小學,戊子代甲子為六旬首。冠以戊子為元日,昏以戊寅之旬為忌日。百姓多不從者。 匈奴單于知死,弟鹹立為單于,求和親。莽遣使者厚賂之,詐還許其侍子登,因購求陳良、終帶等。單于即執良等付使者,檻車詣長安。莽燔燒良等於城北,令吏民會觀之。 緣邊大饑,人相食。諫大夫如普行邊兵,還言「軍士久屯塞苦,邊郡無以相贍。今單于新和,宜因是罷兵。」校尉韓威進曰:「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虜,無異口中蚤虱。臣願得勇敢之士五千人,不繼斗糧,饑食虜肉,渴飲其血,可以橫行。」莽壯其言,以威為將軍。然采普言,征還諸將在邊者。免陳欽等十八人,又罷四關填都尉諸屯兵。會匈奴使還,單于知侍子登前誅死,發兵寇邊,莽復發軍屯。於是邊民流入內郡,為人奴婢,乃禁吏民敢挾邊民者棄市。 益州蠻夷殺大尹程隆,三邊盡反。遣平蠻將軍馮茂將兵擊之。 寧始將軍侯輔免,講《易》祭酒戴參為寧始將軍。 二年二月,置酒王路堂,公卿、大夫皆佐酒。大赦天下。 是時,日中見星。 大司馬苗訢左遷司命,以延德侯陳茂為大司馬。 訛言黃龍墮死黃山宮中,百姓奔走往觀者以萬數。莽惡之,捕系問語所從起,不能得。 單于鹹既和親,求其子登屍,莽欲遣使送致,恐鹹怨恨害使者,乃收前言當誅侍子者故將軍陳欽,以他罪系獄。欽曰:「是欲以我為說於匈奴也。」遂自殺。莽選儒生能顓對者濟南王鹹為大使,五威將琅邪伏黯等為帥,使送登屍。敕令掘單于知墓,棘鞭其屍。又令匈奴卻塞於漠北,責單于馬萬爭,牛三萬頭,羊十萬頭,及稍所略邊民生口在者皆還之。莽好為大言如此。鹹到單于庭,陳莽威德,責單于背畔之罪,應敵從橫,單于不能詘,遂致命而還之。入塞,鹹病死,封其子為伯,伏黯等皆為子。 莽意以為制定則天下自平,故銳思於地理,制禮作樂,講合《六經》之說。公卿旦入暮出,議論連年不決,不暇省獄訟冤結民之急務。縣宰缺者,數年守兼,一切貪殘日甚。中郎將、繡衣執法在郡國者,並乘權勢,傳相舉奏。又十一公士分佈勸農桑,班時令,案諸章,冠蓋相望,交錯道路,召會吏民,逮捕證左,郡縣賦斂,遞相賕賂,白黑紛然,守闕告訴者多。莽自見前顓權以得漢政,故務自攬眾事,有司受成苟免。諸寶物名、帑藏、錢谷官,皆宦者領之;吏民上封事書,宦官左右開發,尚書不得知。其畏備臣下如此。又好變改制度,政令煩多,當奉行者,輒質問乃以從前,前後相乘,憒眊不渫。莽常御燈火至明,猶不能勝。尚書因是為奸寢事,上書待報者連年不得去,拘繫郡縣者逢赦而後出,衛卒不交代三歲矣。谷常貴,邊兵二十餘萬人仰衣食,縣官愁若。五原、代郡尤被其毒,起為盜賊,數千人為輩,轉入旁郡。莽遣捕盜將軍孔仁將與兵郡縣合擊,歲余乃定,邊郡亦略將盡。 邯鄲以北大雨霧,水出,深者數丈,流殺數千人。 立國將軍孫建死,司命趙閎為立國將軍。寧始將軍戴參歸故官,南城將軍廉丹為寧始將軍。 三年二月乙酉,地震,大雨雪,關東尤甚,深者一丈,竹柏或枯。大司空王邑上書言:「視事八年,功業不效,司空之職尤獨廢頓,至乃有地震之變。願乞骸骨。」莽曰:「夫地有動有震,震者有害,動者不害。《春秋》記地震,《易·系》「坤」動,動靜辟脅,萬物生焉。災異之變,各有雲為。天地動威,以戒予躬,公何辜焉,而乞骸骨,非所以助予者也。使諸吏散騎司祿大衛脩寧男遵諭予意焉。」 五月,莽下吏祿制度,曰:「予遭陽九之厄,百六之會,國用不足,民人騷動,自公卿以下,一月之祿十 布二匹,或帛一匹。予每念之,未嘗不戚焉。今厄會已度,府帑雖未能充,略頗稍給,其以六月朔庚寅始,賦吏祿皆如制度。」四輔公、卿、大夫、士,下至輿僚,凡十五等。僚祿一歲六十六斛,稍以差增,上至四輔而為萬斛雲。莽又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蓋以天下養焉。《周禮》膳羞百有二十品,今諸侯各食其同、國、則;辟、任、附城食其邑;公、卿、大夫、元士食其采。多少之差,鹹有條品。歲豐穰則充其禮,有災害則有所損,與百姓同憂喜也。其用上計時通計,天下幸無災害者,太官膳羞備其品矣;即有災害,以什率多少而損膳焉。東嶽太師立國將軍保東方三州一部二十五郡;南嶽太傅前將軍保南方二州一部二十五郡;西嶽國師寧始將軍保西方一州二部二十五郡;北嶽國將衛將軍保北方二州一部二十五郡;大司馬保納卿、言卿、仕卿、作卿、京尉、扶尉,兆隊、右隊、中部左洎前七部;大司徒保樂卿、典卿、宗卿、秩卿、翼尉、光尉、左隊、前隊、中部、右部,有五郡;大司空保予卿、虞卿、共卿、工卿、師尉、列尉、祈隊、後隊、中部洎後十郡;及六司,六卿,皆隨所屬之公保其災害,亦以十率多少而損其祿。郎、從官、中都官吏食祿都內之委者,以太官膳羞備損而為節。諸侯、辟、任、附城、群吏亦各保其災害。幾上下同心,勸進農業,安元元焉。」莽之制度煩碎如此,課計不可理,吏終不得祿,各因官職為奸,受取賕賂以自共給。 是月戊辰,長平館西岸崩,邕涇水不流,毀而北行。遣大司空王邑行視,還奏狀,群臣上壽,以為《河圖》所謂「以土填水」,匈奴滅亡之祥也。乃遣并州牧宋弘、游擊都尉任萌等將兵擊匈奴,至邊止屯。 七月辛酉,霸城門災,民間所謂青門也。 戊子晦,日有食之。大赦天下,復令公卿、大夫、諸侯、二千石舉四行各一人。大司馬陳茂以日食免,武建伯嚴尤為大司馬。 十月戊辰,王路硃鳥門鳴,晝夜不絕,崔發等曰:「虞帝辟四門,通四聰。門鳴者,明當修先聖之禮,招四方之士也。」於是令群臣皆賀,所舉四行從硃鳥門入而對策焉。 平蠻將軍馮茂擊句町,士卒疾疫,死者什六七,賦斂民財什取五,益州虛耗而不克,征還下獄死。更遣寧始將軍廉丹與庸部牧史熊擊句町,頗斬首,有勝。莽征丹、熊,丹、熊願益調度,必克乃還。復大賦斂,就都大尹馮英不肯給,上言「自越巂遂久仇牛、同亭邪豆之屬反畔以來,積且十年,郡縣距擊不已。續用馮茂,苟施一切之政。僰道以南,山險高深,茂多驅眾遠居,費以億計,吏士離毒氣死者什七。今丹、熊懼於自詭期會,調發諸郡兵、谷,復訾民取其十四,空破梁州,功終不遂。宜罷兵屯田,明設購賞。」莽怒,免英官。後頗覺寤,曰:「英亦未可厚非。」復以英為長沙連率。 翟義黨王孫慶捕得,莽使太醫、尚方與巧屠共刳剝之,量度五藏,以竹筵導其脈,知所終始,雲可以治病。 是歲,遣大使五威將王駿、西域都護李崇將戊己校尉出西域,諸國皆郊迎貢獻焉。諸國前殺都護但欽,駿欲襲之,命佐帥何封、戊己校尉郭欽別將。焉耆詐降,伏兵擊駿等,旨死。欽、封後到,襲擊老弱,從車師還入塞。莽拜欽為填外將軍,封劋鬍子。何封為集胡男。西域自此絕。 卷九十九下犕趺G婌崏昏蔓` 四年五月,莽曰:「保成師友祭酒唐林、故諫議祭酒琅邪紀逡,孝弟忠恕,敬上愛下,博通舊聞,德行醇備,至於黃發,靡有愆失。其封林為建德侯,逡為封德侯,位皆特進,見禮如三公。賜弟一區,錢三百萬,授幾杖焉。」 六月,更授諸侯茅土於明堂,曰:「予製作地理,建封五等,考之經藝,合之傳記,通於義理,論之思之,至於再三,自始建國之元以來九年於茲,乃今定矣。予親設文石之平,陳菁茅四色之土,欽告於岱宗泰社后土、先祖先妣,以班授之。各就厥國,養牧民人,用成功業。其在緣邊,若江南,非詔所召,遣侍於帝城者,納言掌貨大夫且調都內故錢,予其祿,公歲八十萬,侯、伯四十萬,子、男二十萬。」然復不能盡得。莽好空言,慕古法,多封爵人,性實遴嗇,托以地理未定,故且先賦茅土,用慰喜封者。 是歲,復明六管之令。每一管下,為設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吏民抵罪者浸眾。又一切調上公以下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錢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盜賊起。納言馮常以六管諫,莽大怒,免常官。置執法左右刺奸。選用能吏侯霸等分督六尉、六隊,如漢刺史,與三公士郡一人從事。 臨淮瓜田儀等為盜賊,依阻會稽長州,琅邪女子呂母亦起。初,呂母子為縣吏,為宰所冤殺。母散家財,以酤酒買兵弩,陰厚貧窮少年,得百餘人,遂攻海曲縣,殺其宰以祭子墓。引兵入海,其眾浸多,後皆萬數。莽遣使者即赦盜賊,還言:「盜賊解,輒復合。問其故,皆曰愁法禁煩苛,不得舉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給貢稅。閉門自守,又坐鄰伍鑄錢挾銅,奸吏因以愁民。民窮,悉起為盜賊。」莽大怒,免之。其或順指,言「民驕黠當誅」。及言「時運適然,且滅不久」,莽說,輒遷之。 是歲八月,莽親之南郊,鑄作威鬥。威斗者,以五石銅為之,若北斗,長二尺五寸,欲以厭勝眾兵。既成,令司命負之,莽出在前,入在御旁。鑄斗日,大寒,百官人馬有凍死者。 五年正月朔,北軍南門災。 以大司馬司允費興為荊州牧,見,問到部方略,興對曰:「荊、揚之民率依阻山澤,以漁采為業。間者,國張六管,稅山澤,妨奪民之利,連年久旱,百姓饑窮,故為盜賊。興到部,欲令明曉告盜賊歸田里,假貸犛牛種食,闊其租賦,幾可以解釋安集。」莽怒,免興官。 天下吏以不得奉祿,並為奸利,郡尹縣宰家累千金。莽下詔曰:「詳考始建國二年胡虜猾夏以來,諸軍吏及緣邊吏大夫以上為奸利增產致富者,收其家所有財產五分之四,以助邊急。」公府士馳傳天下,考覆貪饕,開吏告其將,奴婢告其主,幾以禁奸,奸愈甚。 皇孫功崇公宗坐自畫容貌,被服天子衣冠,刻印三:一曰「維祉冠存己夏處南山臧薄冰」,二曰「肅聖寶繼」,三曰「德封昌圖」。又宗舅呂寬家前徙合浦,私與宗通,發覺按驗,宗自殺。莽曰:「宗屬為皇孫,爵為上公,知寬等叛逆族類,而與交通;刻銅印三,文意甚害,不知厭足,窺欲非望。《春秋》之義,『君親毋將,將而誅焉。』迷惑失道,自取此事,烏呼哀哉!宗本名會宗,以製作去二名,今復名會宗。貶厥爵,改厥號,賜謚為功崇繆伯,以諸伯之禮葬於故同谷城郡。」宗姊妨為衛將軍王興夫人,祝詛姑,殺婢以絕口。事發覺,莽使中常侍惲{帶足}責問妨,並以責興,皆自殺。事連及司命孔仁妻,亦自殺。仁見莽免冠謝,莽使尚書劾仁:「乘『乾』車,駕『神』馬,左蒼龍,右白虎,前硃雀,後玄武,右杖威節,左負威鬥,號曰赤星,非以驕仁,乃以尊新室之威命也。仁擅免天文冠,大不敬。」有詔勿劾,更易新冠。其好怪如此。 以真道侯王涉為衛將軍。涉者,曲陽侯根子也。根,成帝世為大司馬,薦莽自代,莽恩之,以為曲陽非令稱,乃追諡根曰直道讓公,涉嗣其爵。 是歲,赤眉力子都、樊崇等以饑饉相聚,起於琅邪,轉抄掠,眾皆萬數。遺使者發郡國兵擊之,不能克。 六年春,莽見盜賊多,乃令太史推三萬六千歲歷紀,六歲一改元,布天下。下書曰:「《紫閣圖》曰『太一、黃帝皆仙上天,張樂崑崙虔山之上。後世聖主得瑞者,當張樂秦終南山之上。』予之不敏,奉行未明,乃今諭矣。復以寧始將軍為更始將軍,以順符命。《易》不雲乎?『日新之謂盛德,生生之謂易。』予其饗哉!」欲以誑耀百姓,銷解益賊。眾皆笑之。 初獻《新樂》於明堂、太廟。群臣始冠麟韋之弁。或聞其樂聲,曰:「清厲而哀,非興國之聲也。」 是時,關東饑旱數年,力子都等黨眾浸多,更始將軍廉丹擊益州不能克,征還。更遣復位後大司馬護軍郭興、庸部牧李曄擊蠻夷若豆等,太傅犧叔士孫喜清潔江湖之益賊。而匈奴寇邊甚。莽乃大募天下丁男及死罪囚、吏民奴,名曰「豬突豨勇」,以為銳卒。一切稅天下吏民,訾三十取一,縑帛皆輸長安。令公卿以下至郡縣黃綬皆保養軍馬,多少各以秩為差。又博募有奇技術可以攻匈奴者,將待以不次之位。言便宜者以萬數:或言能度水不用舟楫,連馬接騎,濟百萬師;或言不持斗糧,服食藥物,三軍不饑;或言能飛,一日千里,可窺匈奴。莽輒試之,取大鳥翮為兩翼,頭與身皆著毛,通引環紐,飛數百步墮。莽知其不可用,苟欲獲其名,皆拜為理軍,賜以車馬,待發。 初,匈奴右骨都侯須卜當,其妻王昭君女也,嘗內附。莽遣昭君兄子和親侯王歙誘呼當至塞下,脅將詣長安,強立以為須卜善於後安公。始欲誘迎當,大司馬嚴尤諫曰:「當在匈奴右部,兵不侵邊,單于動靜,輒語中國,此方面之大助也。於今迎當置長安槁街,一胡人耳,不如在匈奴有益。」莽不聽。即得當,欲遣尤與廉丹擊匈奴,皆賜姓徵氏,號二徵將軍,當誅單于輿而立當代之。出車城西橫廄,未發。尤素有智略,非莽攻伐四夷,數諫不從,著古名將樂毅、白起不用之意及言邊事凡三篇,奏以風諫莽。及當出廷議,尤固言匈奴可且以為後,先憂山東盜賊。莽大怒,乃策尤曰:「視事四年,蠻夷猾夏不能遏絕,寇賊奸宄不能殄滅,不畏天威,不用詔命,貌很自臧,持必不移,懷執異心,非沮軍議。未忍致於理,其上大司馬武建伯印□,歸故郡。」以降符伯董忠為大司馬。 翼平連率田況奏郡縣訾民不實,莽復三十稅一。以況忠言憂國,進爵為伯,賜錢二百萬。眾庶皆詈之。青、徐民多棄鄉里流亡,老弱死道路,壯者入賊中。 夙夜連率韓博上言:「有奇士,長丈,大十圍,來至臣府,曰欲奮擊胡虜。自謂巨毋霸,出於蓬萊東南,五城西北昭如海瀕,軺車不能載,三馬不能勝。即日以大車四馬,建虎旗,載霸詣闕。霸臥則枕鼓,以鐵箸食,此皇天所以輔新室也。願陛下作大甲高車,賁、育之衣,遣大將一人與虎賁百人迎之於道。京師門戶不容者,開高大之,以視百蠻,鎮安天下。」博意欲以風莽。莽聞惡之,留霸在所新豐,更其姓曰巨母氏,謂因文母太后而霸王符也。征博下獄,以非所宜言,棄市。 明年改元曰:地皇」,從三萬六千歲歷號也。 地皇元年正月乙未,赦天下。下書曰:「方出軍行師,敢有趨衚艇ヰk者,輒論斬,毋須時,盡歲止。」於是春夏斬人都市,百姓震懼,道路以目。 二月壬申,日正黑。莽惡之,下書曰:「乃者日中見昧,陰薄陽,黑氣為變,百姓莫不驚怪。兆域大將軍王匡遣吏考問上變事者,欲蔽上之明,是以適見於天,以正於理,塞大異焉。」 莽見四方盜賊多,復欲厭之,又下書曰:「予之皇初祖考黃帝定天下,將兵為上將軍,建華蓋,立斗獻,內設大將,外置大司馬五人,大將軍二十五人,偏將軍百二十五人,裨將軍千二百五十人,校尉萬二千五百人,司馬三萬七千五百人,候十一萬二千五百人,當百二十二萬五千人,士吏四十五萬人,士千三百五十萬人,應協於《易》『孤矢之利,以威天下』。予受符命之文,稽前人,將條備焉。」於是置前後左右中大司馬之位,賜諸州牧號為大將軍,郡卒正、連帥、大尹為偏將軍,屬令長裨將軍,縣宰為校尉。乘傳使者經歷郡國,日且十輩,倉無見谷以給,傳車馬不能足,賦取道中車馬,取辦於民。 七月,大風毀王路堂。復下書曰:「乃壬午餔時,有列風雷雨發屋折木之變,予甚弁焉,予甚栗焉,予甚恐焉。伏念一旬,迷乃解矣。昔符命文立安為新遷王,臨國雒陽,為統義陽王。是時予在攝假,謙不敢當,而以為公。其後金匱文至,議老皆曰:『臨國雒陽為統,謂據土中為新室統也,宜為皇太子。』自此後,臨久病,雖瘳不平,朝見挈茵輿行。見王路堂者,張於西廂及後閣更衣中,又以皇后被疾,臨且去本就捨,妃妾在東永巷。壬午,烈風毀王路西廂及後閣更衣中室。昭寧堂池東南榆樹大十圍,東僵,擊東閣,閣即東永巷之西垣也。皆破折瓦壞,發屋拔木,予甚驚焉。又侯官奏月犯心前星,厥有占,予甚憂之。優念《紫閣圖》文,太一、黃帝皆得瑞以仙,後世褒主當登終南山。所謂新遷王者,乃太一新遷之後也。統義陽王乃用五統以禮義登陽上千之後也。臨有兄而稱太子,名不正。宣尼公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至於刑罰不中,民無錯手足。』惟即位以來,陰陽未和,風雨不時,數遇枯旱蝗螟為災,谷稼鮮耗,百姓苦饑,蠻夷猾夏,寇賊奸宄,人民正營,無所錯手足。深惟厥咎,在名不正焉。其立安為新遷王,臨為統義陽正,幾以保全二子,子孫千億,外攘四夷,內安中國焉。」 是月,杜陵便殿乘輿虎文衣廢臧在室匣中者出,自樹立外堂上,良久乃委地。吏卒見者以聞,莽惡之,下書曰:「寶黃廝亦,其令郎從官皆衣絳。 望氣為數者多言有士功象,莽又見四方盜賊多,欲視為自安能建萬世之基者,乃下書曰:「予受命遭陽九之厄,百六之會,府帑空虛,百姓匱乏,宗廟未修,且袷祭於明堂太廟,夙夜永念,非敢寧息。深惟吉昌莫良於今年,予乃卜波水之北,郎池之南,惟玉食。予又卜金水之南,明堂之西,亦惟玉食。予將新築焉。」於是遂營長安城南,提封百頃。九月甲申,莽立載行視,親舉築三下。司徒王尋、大司空王邑持節,及侍中常侍執法杜林等數十人將作。崔發、張邯說莽曰:「德盛者文縟,宜崇其制度,宣視海內,且令萬世之後無以復加也。」莽乃博征天下工匠諸圖畫,以望法度算,乃吏民以義入錢、谷助作者,駱驛道路。壞徹城西苑中建章、承光、包陽、犬台、儲元宮及平樂、當路、陽祿館,凡十餘所,取其材瓦,以起九廟。是月,大雨六十餘日。令民入米六百斛為郎,其郎吏增秩賜爵至附城。九廟:一曰黃帝太初祖廟,二曰帝虞始祖昭廟,三曰陳胡王統祖穆廟,四曰齊敬王世祖昭廟,五曰濟北愍王王祖穆廟,凡五廟不墮雲;六曰濟南伯王尊禰昭廟,七曰元城孺王尊稱穆廟,八曰陽平頃王戚禰昭廟,九曰新都顯王戚禰穆廟。殿皆重屋。太初祖廟東西南北各四十丈,高十七丈,余廟半之。為銅薄櫨,飾以金銀雕文,窮極百工之巧。帶高增下,功費數百巨萬,卒徒死者萬數。 巨鹿男子馬適求等謀舉燕、趙兵以誅莽,大司空士王丹發覺以聞。莽遣三公大夫逮治黨與,連及郡國豪傑數千人,皆誅死。封丹為輔國侯。 自莽為不順時令,百姓怨恨,莽猶安之,又下書曰:「惟設此一切之法以來,常安六鄉巨邑之都,枹鼓稀鳴,盜賊衰少,百姓安土,歲以有年,此乃立權之力也。今胡虜未滅誅,蠻僰未絕焚,江湖海澤麻沸,盜賊未盡破殄,又興奉宗廟社稷之大作,民眾動搖。今夏一切行此令,盡二年止之,以全元元,救愚奸。」 是歲,罷大小錢,更行貨布,長二寸五分,廣一寸,真貨錢二十五。貨錢徑一寸,重五銖,枚直一。兩品並行。敢盜鑄錢及偏行布貨,伍人知不發舉,皆沒入為官奴婢。 太傅平晏死,以予虞唐尊為太傅。尊曰:「國虛民貧,咎在奢泰。」乃身短衣小袖,乘牝馬柴車,藉槁,瓦器,又以歷遺公卿。出見男女不異路者,尊自下車,以象刑赭幡污染其衣。莽聞而說之,下詔申敕公卿思與厥齊。封尊為平化侯。 是時,南郡張霸、江夏羊牧、王匡等起雲杜綠林,號曰:下江兵」,眾皆萬餘人。武功中水鄉民三捨墊為池。 二年正月,以州牧位三公,刺舉怠解,更置牧監副,秩元士,冠法冠,行事如漢刺史。 是月,莽候妻死,謚曰:「孝睦皇后」,莽渭陵長壽園西,令永侍文母,名陵曰「億年」。初莽妻以莽數殺其子,涕泣失明,莽令太子臨居中養焉。莽妻旁侍者原碧,莽幸之。後臨亦通焉,恐事洩,謀共殺莽。臨妻愔,國師公女,能為星,語臨宮中且有白衣會。臨喜,以為所謀且成。後貶為統義陽正,出在外第,愈憂恐。會莽妻病困,臨予書曰:「上於子孫至嚴,前長孫、中孫年俱三十而死。今臣臨復適三十,誠恐一旦不保中室,則不知死命所在!」莽妻疾,見其書,大怒,疑臨有惡意,不令得會喪。既莽,收原碧等考問,具服奸、謀殺狀。莽欲秘之,使殺案事使者司命從事,埋獄中,家不知所在。賜臨藥,臨不肯飲,自刺死。使侍中票騎將軍同說侯林賜魂衣璽□,策書曰:「符命文立臨為統義陽王,此言新室即位三萬六千歲後,為臨之後者乃當龍陽而起。前過聽議者,以臨為太子,有烈風之變,輒順符命,立為統義陽正。在此之前,自此之後,不作信順,弗蒙厥佑,夭年隕命,嗚呼哀哉!跡行賜謚,謚曰:『繆王』。」又詔國師公:「臨本不知星,事從愔起。」愔憶自殺。 是月,新遷王安病死。初,葬為侯就國實,幸侍者增秩、懷能、開明。懷能生男興,增秩生男匡、女曄,開明生女捷,皆留新都國,以其不明故也。及安疾甚,莽自病無子,為安作奏,使上言:「興等母雖微賤,屬猶皇子,不可以棄。」章視群公,皆曰:「安友於兄弟,宜及春夏加封爵。」於是以王車遣使者迎興等,封興為功脩任,匡為功建公,曄為睦脩任,捷為睦逮任。孫公明公壽病死,旬月四喪焉。莽壞漢孝武、孝昭廟,分葬子孫其中。 魏成大尹李焉與卜者王況謀,況謂焉曰:「新室即位以來,民田奴婢不得賣買,數改錢貨,征發煩數,軍旅騷動,四夷並侵,百姓怨恨,盜賊並起,漢家當復興。君姓李,李者徵,徵,火也,當為漢輔。」因為焉作讖書言:「文帝發忿,居地下趣軍,北告匈奴,南告越人。江中劉信,執敵報怨,復續古先,四年當發軍。江湖有盜,自稱樊王,姓為劉氏,萬人成行,不受赦令,欲動秦、雒陽。十一年當相攻,太白楊光,歲星入東井,其號當行。」又言莽大臣吉凶,各有日期。會合十餘萬言。焉令吏寫其書,吏亡告之。莽遣使者即捕焉,獄治皆死。 三輔盜賊麻起,乃置捕盜都尉官,令執法謁者追擊長安中,建鳴鼓攻賊幡,而使者隨其後。遣太師犧仲景尚、更始將軍護軍王黨將兵擊青、徐,國師和仲曹放助郭興擊句町。轉天下谷、幣詣西河、五原、朔方、漁陽,每一郡以百萬數,欲以擊匈奴。 秋,隕霜殺菽,關東大饑,蝗。 民犯鑄錢,伍人相坐,沒入為官奴婢。其男子檻車,兒女子步,以鐵鎖琅當其頸,傳詣鍾官,以十萬數。到者易其夫婦,愁苦死者什六七。孫喜、景尚、曹放等擊賊不能克,軍師放縱,百姓重困。 莽以王況讖言刑楚當興,李氏為輔,欲厭之。乃拜侍中掌牧大夫李棽為大將軍、揚州牧,賜名聖,使將兵奮擊。 上谷儲夏自請願說瓜田儀,莽以為中郎,使出儀。儀文降,未出而死。莽求其屍葬之,為起塚、詞室,謚曰「瓜寧殤男」,幾以招來其餘,然無肯降者。 閏月丙辰,大赦天下,天下大服、民私服在詔書前亦釋除。 郎陽成脩獻符命,言繼立民母,又曰:「黃帝以百二十女致神仙。」葬於是遣中散大夫、謁者各四十五人分行天下,博采鄉里所高有淑女者上名。 莽夢長樂宮銅人五枚起立,莽惡之,念銅人銘有「皇帝初兼天下」之文,即使尚方工鐫滅所夢銅人膺文。又感漢高廟神靈,遣虎賁武士入高廟,拔劍四面提擊,斧壞戶牖,桃湯赭鞭鞭灑屋壁,令輕車校尉居其中,又令中軍北壘居高寢。 或言黃帝時建華蓋以登仙,莽乃造華蓋九重,高八丈一屍,金瑵羽葆,載以秘機四輪車,駕六馬,力士三百人黃衣幘,車上人擊鼓,挽者皆呼「登仙」。莽出,令在前。成官竊言:「此似軟車,非仙物也。」 是歲,南郡秦豐眾且萬人。平原女子遲昭平能說博經以八投,亦聚數千人在河阻中。莽召問群臣禽賊方略,皆曰:「此天囚行屍,命在漏刻。」故左將軍公孫祿征來與議,祿曰:「太史令宗宣典星歷,候氣變。以凶為吉,亂天文,誤朝廷。太傅平化侯飾虛偽以偷名位,『賊夫人之子』。國師嘉信公顛倒《五經》,毀師法,令學士疑惑。明學男張邯、地理侯孫陽造井田,使民棄土業。犧和魯匡設六管,以窮工商。說符侯崔發阿諛取容,令下情不上通。宜誅此數子以慰天下!」又言:「匈奴不可攻,當與和親。臣恐新室憂不在匈奴,而在封域之中也。」莽怒,使虎賁扶祿出。然頗采其言,左遷魯匡為五原卒正,以百姓怨非故。六管非匡所獨造,莽厭眾意而出之。 初,四方皆以饑寒窮愁起為盜賊,稍稍群聚,常思歲熟得歸鄉里。眾雖萬數,亶稱臣人、從事、三老、祭酒,不敢略有城邑,轉掠求食,日闋而已。諸長吏牧守皆自亂鬥中兵而死,賊非敢欲殺之也,而莽終不諭其故。是歲,大司馬士按章豫州,為賊所獲,賊送付縣。士還,上書具言狀。莽大怒,下獄以為誣罔。因下書責七公曰:「夫吏者,理也。宣德明恩,以牧養民,仁之道也。抑強督奸,捕誅盜賊,義之節也。今則不然。盜發不輒得,至成群黨,遮略乘傳宰士。士得脫者,又妄自言:我責數賊:『何故為是?』賊曰:『以貧窮故耳。』賊護出我。今俗人議者率多若此。惟貧困饑寒,犯法為非,大者群盜,小者偷穴,不過二科,今乃結謀連常以千百數,是逆亂之大者,豈饑寒之謂邪?七公其嚴敕卿大夫、卒正、連率、庶尹,謹牧養善民,急捕殄盜賊。有不同心併力,疾惡黜賊,而妄曰饑寒所為,輒捕系,請其罪。」於是群下愈恐,莫敢言賊情者,亦不得擅發兵,賊由是遂不制。 唯翼平連率田況素果敢,發民年十八以上四萬餘人,授以庫兵,與刻石為約。赤糜聞之,不敢入界。況自劾奏,莽讓況:「未賜慮符而擅發兵,此弄兵也。厥罪乏興。以況自詭必禽滅賊,故且勿治。」後況自請出界擊賊,所向皆破。莽以璽書令況領青、徐二州牧事。況上言:「盜賊始發,其原甚微,非部吏、伍人所能禽也。咎在長吏不為意,縣欺其郡,郡欺朝廷,實百言十,實千言百。朝廷忽略,不輒督責,遂至延曼連州,乃遣將率,多發使者,傳相監趣。郡縣力事上官,應寒詰對,共酒食,具資用,以救斷斬,不給復憂盜賊治官事。將率又不能躬率吏士,戰則為賊所破,吏氣浸傷,徒費百姓。前幸蒙赦令,賊欲解散,或反遮擊,恐入山谷轉相告語,故郡縣降賊,皆更驚駭,恐見詐滅,因饑饉易動,旬日之間更十餘萬人,此盜賊所以多之故也。今雒陽以東,米石二千。竊見詔書,欲遣太師、更始將軍,二人爪牙重臣,多從人眾,道上空竭,少則亡以威視遠方。宜急選牧、尹以下,明其賞罰。收合離鄉、小國無城郭者,徙其老弱置大城中,積藏谷食,併力固守。賊來攻城,則不能下,所過無食,勢不得群聚。如此,招之必降,擊之則滅。今空復多出將率,郡縣苦之,反甚於賊。宜盡征還乘傳諸使者,以休息郡縣。委任臣況以二州盜賊,必平定之。」莽畏惡況,陰為發代,遣使者賜況璽書。使者至,見況,因令代監其兵。況隨使者西,到,拜為師尉大夫。況去,齊地遂敗。 三年正月,九廟蓋構成,納神主。莽謁見,大駕乘六馬,以五采毛為龍文衣,著角,長三尺。華蓋車,元戎十乘有前。因賜治廟者司徒、大司空餞客千萬,侍中、中常侍以下皆封。封都匠仇延為邯淡裡附城。 二月,霸橋災,數千人以水沃救,不滅。莽惡之,下書曰:「夫三皇象春,五帝象夏,三王象秋,五伯象冬。皇王,德運也;伯者,繼空續乏以成歷數,故其道駁。惟常安御道多以所近為名。乃二月癸巳之夜,甲午之辰,火燒霸橋,從東方西行,至甲午夕,橋盡火滅。大司空行視考問,或雲寒民舍居橋下,疑以火自燎,為此災也。其明旦即乙未,立春之日也。予以神明聖祖黃、虞遺統受命,至於地皇四年為十五年。正以三年終冬絕滅霸駁之橋,欲以興成新室統一長存之道也。又戒此橋空東方之道。今東方歲荒民饑,道路不通,東嶽太師亟科條,開東方諸倉,賑貸窮乏,以施仁道。其更名霸館為長存館,霸橋為長存橋。」 是月,赤眉殺太師犧仲景尚。關東人相食。 四月,遣太師王匡、更始將軍廉丹東,祖都門外,天大雨,沾衣止。長老歎曰:「是為泣軍!」莽曰:「惟陽九之厄,與害氣會,究於去年。枯旱霜蝗,饑饉荐臻,百姓困乏,流離道路,於春尤甚,予甚悼之。今使東嶽太師特進褒新侯開東方諸倉,賑貸窮乏。太師公所不過道,分遣大夫謁者並開諸倉,以全元元。太師公因與廉丹大使五威司命位右大司馬更始將軍平均侯之兗州,填撫所掌,及青、徐故不軌盜賊未盡解散,後復屯聚者,皆清潔之,期於安兆黎矣。」太師、更始合將銳士十餘萬人,所過放縱。東方為之語曰:「寧逢赤眉,不逢太師!太師尚可,更始殺我!」卒如田況之言。 莽又多遣大夫謁者分教民煮草木為酪,酪不可食,重為煩費。莽下書曰:「惟民困乏,雖溥開諸倉以賑贍之,猶恐未足。其且開天下山澤之防,諸能採取山澤之物而順月令者,其恣聽之,勿令出稅。至地皇三十年如故,是王光上戊之六年也。如令豪吏猾民辜而攉之,小民弗蒙,非予意也。《易》不雲乎?『損上益下,民說無疆。』《書》云:『言之不從,是謂不艾。』咨乎群公,可不憂哉!」 是時,下江兵盛,新市硃鮪、平林陳牧等皆復聚眾,攻擊鄉聚。莽遣司命大將軍孔仁部豫州,納言大將軍嚴尤、秩宗大將軍陳茂擊荊州,各從吏士百餘人,乘船從渭入河,至華陰乃出乘傳,到部募士。尤謂茂曰:「遣將不與兵符,必先請而後動,是猶紲韓盧而責之獲也。」 夏,蝗從東方來,蜚蔽天,至長安,入未央宮,緣殿閣。莽發吏民設購賞捕擊。莽以天下谷貴,欲厭之,為大倉,置衛交戟,名曰「政始掖門」。 流民入關者數十萬人,乃置養贍官稟食之。使者監領,與小吏共盜其稟,饑死者十七八。先是,莽使中黃門王業領長安市買,賤取於民,民甚患之。業以省費為功,賜爵附城。莽聞城中饑饉,以問業,業曰:「皆流民也。」乃市所賣梁飯肉羹,持入視莽,曰:「居民食鹹如此。」莽信之。 冬,無鹽索盧恢等舉兵反城。廉丹、王匡攻拔之,斬首萬餘級。莽遣中郎將奉璽書勞丹、匡,進爵為公,封吏士有功者十餘人。 赤眉別校董憲等眾數萬人在梁郡,王匡欲進擊之,廉丹以為新拔城罷勞,當且休士養威。匡不聽,引兵獨進,丹隨之。合戰成昌,兵敗,匡走。丹使吏持其印□符節付匡曰:「小兒可走,吾不可!」遂止,戰死。校尉汝雲、王隆等二十餘人別鬥,聞之,皆曰:「廉公已死,吾誰為生?」馳奔賊,皆戰死。莽傷之,下書曰:「惟公多擁選士精兵,眾郡駿馬倉谷帑藏皆得自調,忽於詔策,離其威節,騎馬呵噪,為狂刃所害,烏呼哀哉!賜謚曰『果公』。 國將哀章謂莽曰:「皇祖考黃帝之時,中黃直為將,破殺蚩尤。今臣中黃直之位,願平山東。」莽遣章馳東,與太師匡併力。又遺大將軍陽浚守敖倉,司徒王尋將十餘萬屯雒陽填南宮,大司馬董忠養士習射中軍北壘,大司空王邑兼三公之職。司徒尋初發長安,宿霸昌廄,亡其黃鉞。尋士房揚素狂直,乃哭曰:「此經所謂『喪其齊斧』者也!」自劾去。莽擊殺揚。 四方盜賊往往數萬人攻城邑,殺二千石以下。太師王匡等戰數不利。莽知天下潰畔,事窮計迫,乃議遣風俗大夫司國憲等分行天下,除井田奴婢山澤六管之禁,即位以來詔令不便於民者皆收還之。待見未發,會世祖與兄齊武王伯升、宛人李通等帥舂陵子弟數千人,招致新市平林硃鮪、陳牧等合攻拔棘陽。是時,嚴尤、陳茂破下江兵,成丹、王常等數千人別走,入南陽界。 十隻月,有星孛於張、東南行,五日痘見。莽數召問太史令宗宣,諸術數家皆繆對,言天文安善,群賊且滅。莽差以自安。 四年正月,漢兵得下江王常等以為助兵,擊前隊大夫甄阜、屬正梁丘賜,皆斬之,殺其眾數萬人。初,京師聞青、徐賊眾數十萬人,訖無文號旌旗表識,鹹怪異之。好事者竊言:「此豈如古三皇無文書號謚邪?」莽亦心怪,以問群臣,群臣莫對。唯嚴尤曰:笭此不足怪也。自黃帝、湯、武行師,必待部曲旌旗號令,今此無有者,直饑寒群盜,犬羊相聚,不知為之耳。」莽大說,群臣盡服。及後漢兵劉伯升起,皆稱將軍,攻城略地,既殺甄阜,移書稱說。莽聞之憂懼。 漢兵乘勝遂圍宛城。初,世祖族兄聖公先在平林兵中。三月辛巳朔,平林、新市、下江兵將王常、硃鮪等共立聖公為帝,改年為更始元年,拜置百官。莽聞之愈恐。欲外視自安,乃染其鬚髮,進所征天下淑女杜陵史氏女為皇后,聘黃金三萬斤,車馬、奴婢、雜帛、珍寶以巨萬計。莽親迎於前殿兩階間,成同牢之禮於上西堂。備和嬪、美御、和人三,位視公;嬪人九,視卿;美人二十七,視大夫;御人八十一,視元士:凡百二十人,皆佩印□,執弓 。封皇后父諶為和平侯,拜為寧始將軍,諶子二人皆侍中。是日,大風發屋折木。群臣上壽曰:「乃庚子雨水灑道,辛丑清靚無塵,其夕谷風迅疾,從東北來。辛丑。《巽》之宮日也。《巽》為風為順,後誼明,母道得,溫和慈惠之化也。《易》曰:『受茲介福,於其王母。』《禮》曰:『承天之慶,萬福無疆。』諸欲依廢漢火劉,皆沃灌雪除,殄滅無餘雜矣。百谷豐茂,庶草蕃殖,元元歡喜,兆民賴福,天下幸甚!」莽日與方士涿郡昭尹等於後宮考驗方術,縱淫樂焉。大赦天下,然猶曰:「故漢氏舂陵侯群子劉伯升與其族人婚姻黨及北狄胡虜逆輿洎南僰虜若豆、孟遷,不用此書。有能捕得此人者,皆封為上公,食邑萬戶,賜寶貨五千萬。」 又詔:「太師王匡、國將哀章、司命孔仁、兗州牧壽良、卒正王閎、揚州牧李聖亟進所部州郡兵凡三十萬眾,迫措青、徐盜賊。納言將軍嚴尤、秩宗將軍陳茂、車騎將軍王巡、左隊大夫王吳亟進所部州郡兵凡十萬眾,迫措前隊丑虜。明告以生活丹青之信,復迷惑不解散,皆併力合擊,殄滅之矣!大司空隆新公,宗室戚屬,前以虎牙將軍東指則反虜破壞,西擊則逆賊靡碎,此乃新室威寶之臣也。如黠賊不解散,將遣大司空將百萬之師征伐剿絕之矣!」遣七公幹士隗囂等七十二人分下赦令曉諭雲。囂等既出,因逃亡矣。 四月,世祖與王常等別攻穎州,下昆陽、郾、定陵。莽聞之愈恐。遣大司空王邑馳偉至雒陽,與司徒王尋發眾郡兵百萬,號曰「虎牙五威兵」,平定山東。得顓封爵,政決於邑,除用征諸明兵法六十三家術者,各持圖書,受器械,備軍吏。傾府庫以遣邑,多繼珍寶、猛獸,欲視饒富,用怖山東。邑至雒陽,州郡各選精兵,牧守自將,定會者四十二萬人,余在道不絕,車甲士馬之盛,自古出師未嘗有也。 六月,邑與司徒尋發雒陽,欲室宛,道出穎川,過昆陽。昆陽時已降漢,漢兵守之。嚴尤、陳茂與二公會,二公縱兵圍昆陽。嚴尤曰:「稱尊號者在宛下,宜亟進。彼破,諸城自定矣。」邑曰:「百萬之師,所過當滅,今屬此城,喋血而進,前歌後舞,顧不快邪!」遂圍城數十重。城中請降,不許。嚴尤又曰:「『歸師勿遏,圍城為之闕』,可如兵法,使得逸出,以怖宛下。」邑又不聽。會世祖悉發郾、定陵兵數千人來救昆陽,尋、邑易之,自將萬餘人行陳,敕諸營皆按部毋得動,獨迎,與漢兵戰,不利。大軍不敢擅相救,漢兵乘勝殺尋。昆陽中兵出並戰,邑走,軍亂。大風飛瓦,雨如注水,大眾崩壞號呼,虎豹股慄,士卒奔走,各還歸其郡。邑獨與所將長安勇敢數千人還雒陽。關中聞之震恐,盜賊並起。 又聞漢兵言,莽鴆殺孝平帝。莽乃會公卿以下於王路堂,開所為平帝請命金滕之策,泣以視群臣。命明學男張邯稱說其德及符命事,因曰:「《易》言『伏戎於莽,升其高陵,三歲不興。』『莽』,皇帝之名,『升』謂劉伯升。『高陵』謂高陵侯子翟義也。言劉升、翟義為伏戎之兵於新皇帝世,猶殄滅不興也。」群臣皆稱萬歲。又令東方檻車傳送數人,言「劉伯升等皆行大戮」。民知其詐也。 先是,衛將軍王涉素養道士西門君惠。君惠好天文讖記,為涉言:「星孛掃宮室,劉氏當復興,國師公姓名是也。」涉信其言,以語大司馬董忠,數俱至國師殿中廬道語星宿,國師不應。後涉特往,對歆涕泣言:「誠欲與公共安宗族,奈何不信涉也!」歆因為言天文人事,東方必成。涉曰:「新都哀侯小被病,功顯君素耆酒,疑帝本非我家子也。董公主中軍精兵,涉領宮衛,伊休侯主殿中,如同心合謀,共劫持帝,東降南陽天子,可以全宗族;不者,俱夷滅矣!」伊休侯者,歆長子也,為侍中五官中朗將,莽素愛之。歆怨莽殺其三子,又畏大禍至,遂與涉、忠謀,欲發。歆曰:「當待太白星出,乃可。」忠以司中大贅起武侯孫伋亦主兵,復與伋謀。伋歸家,顏色變,不能食。妻怪問之,語其狀。妻以告弟雲陽陳邯,邯欲告之。七月,伋與邯俱告,莽遣使者分召忠等。時忠方進兵都肄,護軍王鹹謂忠謀久不發,恐漏洩,不如遂斬使者,勒兵入。忠不聽,遂與歆、涉會省戶下。莽令 惲責問,皆服。中黃門各拔刃將忠等送廬,忠拔劍欲自刎,侍中王望傳言大司馬反,黃門持劍共格殺之。省中相驚傳,勒兵至郎署,皆拔刃張弩。更始將軍史諶行諸署,告郎吏曰:「大司馬有狂病,發,已誅。」皆令馳兵,莽欲以厭凶,使虎賁以斬馬劍挫忠,盛以竹器,傳曰「反虜出」。下書赦大司馬官屬吏士為忠所詿誤,謀反未發覺者。收忠宗族,以醇醯毒藥、尺白刃叢棘並一坎而埋之。劉歆、王涉皆自殺。莽以二人骨肉舊臣,惡其內潰,故隱其誅。伊休侯疊又以素謹,歆訖不告,但免侍中中郎將,更為中散大夫。後日殿中鉤盾土山仙人掌旁有白頭公青衣,郎吏見者私謂之國師公。衍功侯喜素善卦,莽使筮之,曰:「憂兵火。」莽曰:「小兒安得此左道?是乃予之皇祖叔父子僑欲來迎我也。」 莽軍師外破,大臣內畔,左右亡所信,不能復遠念郡國,欲呼邑與計議。崔發曰:「邑素小心,今失大眾而征,恐其執節引決,宜有以大慰其意。」於是莽遣發馳傳諭邑:「我年老毋適子,欲傳邑以天下。敕亡得謝,見勿復道。」邑到,以為大司馬。大長秋張邯為大司徒,崔發為大司空,司中壽容苗訢為國師,同說侯林為衛將軍。莽憂懣不能食,亶飲酒,啖鰒魚。讀軍書倦,因憑幾寐,不復就枕矣。性好時日小數,及事迫急,亶為厭勝。遣使壞渭陵、延陵園門罘罳,曰:「毋使民復思也。」又以墨洿色其周垣。號將至曰「歲宿」,申水為「助將軍」,右庚「刻木校尉」,前丙「耀金都尉鸀,又曰「執大斧,伐枯木;流大水,滅發火。」如此屬不可勝記。 秋,太白星流入太微,燭地如月光。 成紀隗崔兄弟共劫大尹李育,以兄子隗囂為大將軍,攻殺雍州牧陳慶、安定卒正王旬,並其眾,移書郡縣,數莽罪惡萬於桀、紂。 是月,析人鄧曄、於匡起兵南鄉百餘人。時析宰將兵數千屯鄡亭,備武關。曄、匡謂宰曰:「劉帝已立,君何不知命也!」宰請降,盡得其眾。曄自稱輔漢左將軍,匡右將軍,拔析、丹水,攻武關,都尉硃萌降。進攻右隊大夫宋綱,殺之,西拔湖。莽愈憂,不知所出。崔發言:「《周禮》及《春秋左氏》,國有大災,則哭以厭之。故《易》稱『先號啕而後笑』。宜呼嗟告天以求救。」莽自知敗,乃率群臣至南郊,陳其符命本末,仰天曰:「皇天既命授臣莽,何不殄滅眾賊?即令臣莽非是,願下雷霆誅臣莽!」因搏心大哭,氣盡,伏而叩頭。又作告天策,自陳功勞,千餘言。諸生小民會旦夕哭,為設飧粥,甚悲哀及能誦策文者除以為郎,至五千餘人。 惲將領之。 莽拜將軍九人,皆以虎為號,九曰「九虎」將北軍精兵數萬人東,內其妻子宮中以為質。時省中黃金萬斤者為一匱,尚有六十匱,黃門、鉤盾、臧府、中尚方處處各有數匱。長樂御府、中御府及都內、平准帑藏錢、帛、珠玉財物甚眾,莽愈愛之,賜九虎士人四千錢。眾重怨,無鬥意。九虎至華陰回溪,距隘,北從河南至山。於匡持數千弩,乘堆挑戰。鄧曄將二萬餘人從閿鄉南出棗街、作姑,破其一部,北出九虎後擊之。六虎敗走。史熊、王況詣闕歸死,莽使使責死者按在,皆自殺;其四虎亡。三虎郭欽、陳翬、成重收散卒,保京師倉。 鄧曄開武關迎漢,丞相司直李松將二千餘人至湖,與曄等共攻京師倉,未下。曄以弘農掾王憲為校尉,將數百人北度渭,入左馮翊界,降城略地。李松遣偏將軍韓臣等徑西至新豐,與莽波水將軍戰,波水走。韓臣等追奔,遂至長門宮。王憲北至頻陽,所過迎降。大姓櫟陽申碭、下邽王大皆率眾隨憲,屬縣 嚴春、茂陵董喜、藍田王孟、槐裡汝臣、盩厔王扶、陽陵嚴本、杜陵屠門少之屬,眾皆數千人,假號稱漢將。 時李松、鄧曄以為,京師小小倉尚未可下,何況長安城!當須更始帝大兵到。即引軍至華陰,治攻具。而長安旁兵四會城下,聞天水隗氏兵方到,皆爭欲先入城,貪立大功鹵掠之利。 莽遣使者分赦城中諸獄囚徒,皆授兵,殺豨飲其血,與誓曰:「有不為新室者,社鬼記之!」更始將軍史諶將度渭橋,皆散走。諶空還。眾兵發掘莽妻子父祖塚,燒其棺槨及九廟、明堂、辟雍,火照城中。或謂莽曰:「城門卒,東方人,不可信。」莽更發越騎士為衛,門置六百人,各一校尉。 十月戊申朔,兵從宣平城門入,民間所謂都門也。張邯行城門,逢兵見殺。王邑、王林、王巡、 惲等分將兵距擊北闕下。漢兵貪莽封力戰者七百餘人。會日暮,官府邸第盡奔亡。二日己酉,城中少年硃弟、張魚等恐見鹵掠,趨讙並和,燒作室門,斧敬法闥,呼曰:「反虜王莽,何不出降?」火及掖廷承明,黃皇室主所居也。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輒隨之。宮人婦女啼呼曰:「當奈何!」時莽紺袀服,帶璽□,持虞帝匕首。天文郎桉栻於前,日時加某,莽旋席隨斗柄而坐,曰:「天生德於予,漢兵其如予何!」莽時不食,少氣困矣。 三日庚戌,晨旦明,群臣扶掖莽,自前殿南下椒除,西出白虎門,和新公王揖奉車待門外,莽就車,之漸台,欲阻池水,猶抱持符命、威鬥,公、卿、大夫、侍中、黃門郎從官尚千餘人隨之。王邑晝夜戰,罷極,士死傷略盡,馳入宮,間關至漸台,見其子侍中睦解衣冠欲逃,邑叱之令還,父子共守莽。軍人入殿中,呼曰:「反虜王莽安在?」有美人出房曰「在漸台。」眾兵追之,圍數百重。台上亦弓弩與相射,稍稍落去。矢盡,無以復射,短兵接。王邑父子、 惲、王巡戰死,莽入室。下餔時,眾兵上台,王揖、趙博、苗訢、唐尊、王盛、中常侍王參等皆死台上。商人杜吳殺莽,取其綬。校尉東海公賓就,故大行治禮,見吳問:「綬主所在?」曰:「室中西北陬間。」就識,斬莽首。軍人分裂莽身,支節肌骨臠分,爭相殺者數十人。公賓就持莽首詣王憲。憲自稱漢大將軍,城中兵數十萬皆屬焉,捨東宮,妻莽後宮,乘其車服。 六日癸丑,李松、鄧曄入長安,將軍趙萌、申屠建亦至,以王憲得璽綬不輒上、多挾宮女、建天子鼓旗,收斬之。傳莽首詣更始,懸宛市,百姓共提擊之,或切食其舌。 莽揚州牧李聖、司命孔仁兵敗山東,聖格死,仁將其眾降,已而歎曰:「吾聞食人食者死其事。」拔劍自刺死。及曹部監杜普、陳定大尹沈意、九江連率賈萌皆守郡不降,為漢兵所誅。賞都大尹王欽及郭欽守京師倉,聞莽死,乃降,更始義之,皆封為侯。太師王匡、國將哀章降雒陽,傳詣宛,斬之。嚴尤、陳茂敗昆陽下,走至沛郡譙,自稱漢將,召會吏邱。尤為稱說王莽篡位天時所亡、聖漢復興狀,茂伏而涕泣。聞故漢鍾武侯劉聖聚眾汝南稱尊號,尤、茂降之。以尤為大司馬,茂為丞相。十餘日敗,尤、茂並死。郡縣皆舉城降,天下悉歸漢。 初,申屠建嘗事崔發為《詩》,建至,發降之。後復稱說,建令丞相劉賜斬發以徇。史諶、王延、王林、王吳、趙閎亦降,復見殺。初,諸假號兵人人望封侯。申屠建既斬王憲,又揚言三輔黠共殺其主,吏民惶恐,屬縣屯聚,建等不能下,馳白更始。 二年二月,更始到長安,下詔大赦,非王莽子,他皆除其罪,故王氏宗族得全。三輔悉平,更始都長安,居長樂宮。府藏完具,獨未央宮燒攻莽三日,死則案堵復故。更始至,歲余政教不行。明年夏,赤眉樊崇等眾數十萬人入關,立劉盆子,稱尊號,攻更始,更始降之。赤眉遂燒長安宮室市裡,害更始。民飢餓相食,死者數十萬,長安為虛,城中無人行。宗廟園陵皆發掘,唯霸陵、杜陵完。六月,世祖即位,然後宗廟社稷復立,天下艾安。 贊曰:「王莽始起外戚,折節力行,以要名譽,宗族稱孝,師友歸仁。及其居位輔政,成、哀之際,勤勞國家,直道而行,動見稱述。豈所謂「在家必聞,在國必聞」,「色取仁而行違」者邪?莽既不仁而有佞邪之材,又乘四父歷世之權,遭漢中微,國統三絕,而太后壽考為之宗主,故得肆其奸惹,以成篡盜之禍。推是言之,亦天時,非人力之致矣。及其竊位南面,處非所據,顛覆之勢險於桀、紂,而莽晏然自以黃、虞復出也。乃始恣睢,奮其威詐,滔天虐民,窮凶極惡,流毒諸夏,亂延蠻貉,猶未足逞其欲焉。是以四海之內,囂然喪其樂生之心,中外憤怨,遠近俱發,城池不守,支體分裂,遂令天下城邑為虛,丘□發掘,害遍生民,辜及朽骨,自書傳所載亂臣賊子無道之人,考其禍敗,未有如莽之甚者也。昔秦燔《詩》、《書》以立私議,莽誦《六藝》以文奸言,同歸殊途,俱用滅亡,皆炕龍絕氣,非命之運,紫色蛙聲,余分閏位,聖王之驅除云爾! 卷一百上犘鶇埣堍爃 班氏之先,與楚同姓,令尹子文之後也。子文初生,棄於瞢中,而虎乳之。楚人謂乳「穀」,謂虎「於菟」,故名穀於菟,字子文。楚人謂虎「班」,其子以為號。秦之滅楚,遷晉、代之間,因氏焉。 始皇之末,班壹避地於樓煩,致馬、牛、羊數千群。值漢初定,與民無禁,當孝惠、高後時,以財雄邊,出入弋獵,旌旗鼓吹,年百餘歲,以壽終,故北方多以「壹」為字者。 壹生孺。孺為任俠,州郡歌之。孺生長,官至上谷守。長生回,以茂林為長子令。回生況,舉孝廉為郎,積功勞,至上河農都尉,大司農奏課連最,入為左曹越騎校尉。成帝之初,女為婕妤,致仕就第,資累千金,徒昌陵。昌陵後罷,大臣名家皆占數於長安。 況生三子:伯、斿、稚。伯少受《詩》於師丹。大將軍王鳳薦伯宜勸學,召見宴暱殿,容貌甚麗,誦說有法,拜為中常侍。時,上方鄉學,鄭寬中、張禹朝夕入說《尚書》、《論語》於金華殿中,詔伯受焉。既通大義,又講異同於許商,遷奉車都尉。數年,金華之業絕,出與王、許子弟為群,在於綺襦紈褲之間,非其好也。 家本北邊,志節慷慨,數求使匈奴。河平中,單于來朝,上使伯持節迎於塞下。會定襄大姓石、李群輩報怨,殺追捕吏,伯上狀,因自請願試守期月。上遣侍中中郎將王舜馳傳代伯護單于,並奉璽書印綬,即拜伯為定襄太守。定襄聞伯素貴,年少,自請治劇,畏其下車作威,吏民竦息。伯至,請問耆老父祖故人有舊恩者,迎延滿堂,日為供具,執子孔禮。郡中益弛。諸所賓禮皆名豪,懷恩醉酒,共諫伯宜頗攝錄盜賊,具言本謀亡匿處。伯曰:「是所望於父師矣。」乃召屬縣長吏,選精進掾史,分部收捕,及它隱伏,旬日盡得。郡中震慄,咸稱神明。歲余,上征伯。伯上書願過故郡上父祖塚。有詔,太守、都尉以下會。因召宗族,各以親疏加恩施,散數百金。北州以為榮,長老紀焉。道病中風,既至,以侍中光祿大夫養病,賞賜甚厚,數年未能起。 會許皇后廢,班婕妤供養東宮,進侍者李平為婕妤,而趙飛燕為皇后,伯遂稱篤。久之,上出過臨侯陽,伯惶恐,起視事。 自大將軍薨後,富平、定陵侯張放、淳於長等始愛幸,出為微行,行則同輿執轡;入侍禁中,設宴飲之會,及趙、李諸侍中皆引滿舉白,談笑大噱。時乘輿幄坐張畫屏風,畫紂醉踞妲己作長夜之樂。上以伯新起,數目禮之,因顧指畫而問伯:「紂為無道,至於是乎?」伯對曰:「《書》云『乃用婦人之言』,何有踞肆於朝?所謂眾惡歸之,不如是之甚者也。」上曰:「苟不若此,此圖何戒?」伯曰:「『沉湎於酒』,微子所以告去也;『式號式呼』,《大雅》所以流連也。《詩》、《書》淫亂之戒,其原皆在於酒。」上乃喟然歎曰:「吾久不見班生,今日復聞讜言!」放等不懌,稍自引起更衣,因罷出。時,長信庭林表適使來,聞見之。 後上朝東宮,太后泣曰:「帝間顏色瘦黑,班侍中本大將軍所舉,宜寵異之,益求其比,以輔聖德。宜遣富平侯且就國。」上曰:「諾。」車騎將軍王音聞之,以風丞相御史奏富平侯罪過,上乃出放為邊都尉。後復證入,太后與上書曰:「前所道尚未效,富平侯反覆來,其能默乎?」上謝曰:「請今奉詔。」是時,許商為少府,師丹為光祿大夫,上於是引商、丹入為光祿勳,伯遷水衡都尉,與兩師並侍中,皆秩中二千石。每朝東宮,常從;及有大政,俱使諭指於公卿。上亦稍厭游宴,復修經書之業,太后甚悅。丞相方進復奏,富平侯竟就國。會伯病卒,年三十八,朝廷愍惜焉。 斿博學有俊材,左將軍史丹舉賢良方正,以對策為議郎,遷諫大夫、右曹中郎將,與劉向校秘書。每奏事,斿以選受詔進讀群書。上器其能,賜以秘書之副。時書不布,自東平思王以叔父求《太史公》、諸子書,大將軍白不許。語在《東平王傳》斿亦早卒,有子曰嗣,顯名當世。 稚少為黃門郎中常侍,方直自守。成帝季年,立定陶王為太子,數遣中盾請問近臣,稚獨不敢答。哀帝即位,出稚為西河屬國都尉,遷廣平相。 王莽少與稚兄弟同列友善,兄事斿而弟畜稚。斿之卒也,修緦麻,賻賵甚厚。平帝即位,太后臨朝,莽秉政,方欲文致太平,使使者分行風俗,采頌聲,而稚無所上。琅邪太守公孫閎言災害於公府,大司空甄豐遣屬馳至兩郡諷吏民,而劾閎空造不詳,稚絕嘉應,嫉害聖政,皆不道。太后曰:「不宣德美,宜與言災害者異罰。且後宮賢家,我所哀也。」閎獨下獄誅。稚懼,上書陳恩謝罪,願歸相印,入補延陵園郎,太后許焉。食故祿終身。由是班氏不顯莽朝,亦不罹咎。 初,成帝性寬,進入直言,是以王音、翟方進等繩法舉過,而劉向、杜鄴、王章、硃雲之徒肆意犯上,故自帝師安昌侯,諸舅大將軍兄弟及公卿大夫、後宮外屬史、許之家有貴寵者,莫不被文傷詆。唯谷永嘗言:「建始、河平之際,許、班之貴,傾動前朝,熏灼四方,賞賜無量,空虛內臧,女寵至極,不可尚矣;今之後起,無所不饗,仁倍於前。」永指以駁饑趙、李,亦無間雲。 稚生彪。彪字叔皮,幼與從兄嗣共遊學,家有賜書,內足於財,好古之士自遠方至,父黨揚子雲以下莫不造門。 嗣雖修儒學,然貴老、嚴之術。桓生欲借其書,嗣報曰:「若夫嚴子者,絕聖棄智,修生保真,清虛淡泊,歸之自然,獨師友造化,而不為世俗所役者也。漁釣於一壑,則萬物不奸其志,棲遲於一丘,則天下不易其樂。不絓聖人之罔,不嗅驕君之餌,蕩然肆志,談者不得而名焉,故可貴也。今吾子已貫仁誼之羈絆,系名聲之韁鎖,伏周、孔之軌躅,馳顏、閔之極摯,既系攣於世教矣,何用大道為自炫耀?昔有學步於邯鄲者,曾未得其彷彿,又復失其故步,遂匍匐而歸耳!恐似此類,故不進。」嗣之行己持論如此。 叔皮唯聖人之道然後盡心焉。年二十,遭王莽敗,世祖即位於冀州。時隗囂據壟擁眾,招輯英俊,而公孫述稱帝於蜀漢,天下雲擾,大者連州郡,小者據縣邑。囂問彪曰:「往者周亡,戰國並爭,天下分裂,數世然後乃定,其抑者從橫之事復起於今乎?將承運迭興在於一人也?願先生論之。」對曰:「周之廢興與漢異。昔周立爵五等,諸侯從政,本根既微,枝葉強大,故其末流有從橫之事,其勢然也。漢家承秦之制,並立郡縣,主有專己之威,臣無百年之柄。至於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國嗣三絕,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故王氏之貴,傾擅朝廷,能竊號位,而不根於民。是以即真之後,天下莫不引領而歎,十餘年間,外內騷擾,遠近俱發,假號雲合,咸稱劉氏,不謀而同辭。方今雄桀帶州城者,皆無七國世業之資。《詩》云:「皇矣上帝,臨下有赫,鑒觀四方,求民之莫。』今民皆謳吟思漢,鄉仰劉氏,已可知矣。」囂曰:「先生言周、漢之勢,可也,至於但見愚民習識劉氏姓號之故,而謂漢家復興,疏矣!昔秦失其鹿,劉季逐而掎之,時民復知漢乎!」既感囂言,又愍狂狡之不息,乃著《王命論》以救時難。其辭曰: 昔在帝堯之禪曰:「咨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泉於稷、契,鹹佐唐、虞,光濟四海,奕世載德,至於湯、武,而有天下。雖其遭遇異時,禪代不同,至乎應天順民,其揆一也。是故劉氏承堯之祚,氏族之世,著乎《春秋》。唐據火德,而漢紹之,始起沛澤,則神母夜號,以章赤帝之符,由是言之,帝王之祚,必有明聖顯懿之德,豐功厚利積累之業,然後精誠通於神明,流澤加於生民,故能鬼神所福饗,天下所歸往,未見運世無本,功德不紀,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世俗見高祖興於布衣,不達其故,以為適遭暴亂,得奮其劍,遊說之士至比天下於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失!此世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若然者,豈徒暗於天道哉?又不睹之於人事矣! 夫餓饉流隸,饑寒道路,思有短褐之褻,儋石之畜,所願不過一金,然終於轉死溝壑。何則?貧窮亦有命也。況乎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罹厄會,竊其權柄,勇如信、布,強如梁、籍,鹹如王莽,然卒潤鑊伏質,亨醢分裂,又況ど ,尚不及數子,而欲暗奸天位者乎!是故駑蹇之乘不聘千里之途,燕雀之疇不奮六翮之用, 梲之材不荷梁之任,斗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重。《易》曰「鼎折足,覆公餗,」不勝其任也。 當秦之末,豪桀共推陳嬰而王之,嬰母止之曰:「自吾為子家婦,而世貧賤,卒富貴不祥,不如以兵屬人,事成少受其刑,不成禍有所歸。」嬰從其言,而陳氏以寧。王陵之母亦見項氏之必亡,而劉氏之將興也。是時,陵為漢將,而母獲於楚,有漢使來,陵母見之,謂曰:「願告吾子,漢王長者,必得天下,子謹事之,無有二心。」遂對漢使伏劍而死,以固勉陵。其後果定於漢,陵為宰相,封侯。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致,探禍福之機,而全宗祀於無窮,垂策書於春秋,而況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窮達有命,吉凶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四者,帝王之分決矣。 蓋在高祖,其興也有五:一曰帝堯之苗裔,二曰體貌多奇異,三曰神武有征應,四曰寬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加之以信誠好謀,達於聽受,見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從諫如順流,趣時如響赴;當食吐哺,納子房之策;拔足揮洗,揖酈生之說;寤戍卒之言,斷懷土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膚之愛;舉韓信於行陳,收陳平於亡命,英雄陳力,群策畢舉: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業也。若乃靈端符應,又可略聞矣。初劉媼任高祖而夢與神遇,震電晦冥,有龍蛇之怪。及其長而多靈,有異於眾,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券,呂公睹形而進女;秦皇東遊以厭其氣,呂後望雲而知所處;始受命則白蛇分,西入關則五星聚。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 歷古今之得失,驗行事之成敗,稽帝王之世運,考五者之所謂,取捨不厭斯位,符端不同斯度,而苟昧於權利,越次妄據,外不量力,內不知命,則必喪保家之主,失天氣之壽,遇折足之凶,伏鐵鉞之誅。英雄誠知覺寤,畏若禍戒,超然遠覽,淵然深識,收陵、嬰之明分,絕信、布之覬覦,距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有授,毋貪不可幾,為二母之所笑,則福祚流於子孫,天祿其永終矣。 知隗囂終不寤,乃避地於河西。河西大將軍竇融嘉其美德,訪問焉。舉茂材,為徐令,以病去官。後數應三公之召。仕不為祿,所如不合;學不為人,博而不俗;言不為華,述而不作。 有子曰固,弱冠而孤,作《幽通之賦》,以致命遂志。其辭曰:「 系高頊之玄胄兮,氏中葉之炳靈,由凱風而蟬蛻兮,雄朔野以颺聲。皇十紀而鴻漸兮,有羽儀於上京。巨滔天而泯夏兮,考遘愍以行謠,終保已而貽則兮,裡上仁之所廬。懿前烈之純淑兮,窮與達其必濟,咨孤矇之眇眇兮,將圮絕而罔階,豈余身之足殉兮?韙世業之可懷。 靖潛處以永思兮,經日月而彌遠,匪黨人之敢拾兮,庶斯言之不玷。魂煢煢與神交兮,精誠發於宵寐,夢登山而迥眺兮,覿幽人之彷彿,攬葛 而授余兮,眷峻谷曰勿隧。昒昕寤而仰思兮,心濛濛猶未察,黃神邈而靡質兮,儀遺讖以臆對。曰乘高而 神兮,道遐通而不迷,葛綿綿於樛木兮,詠《南風》以為綏,蓋惴惴之臨深兮,乃《二雅》之所祗。既誶爾以吉象兮,又申之以炯戒:盍孟晉以迨群兮?辰倏忽其不再。 承靈訓其虛徐兮,佇盤桓而且俟,惟天地之無窮兮,鮮生民之脢生。紛屯亶與蹇連兮,何艱多而智寡!上聖寤而後拔兮,豈群黎之所御!昔衛叔之御昆兮,昆為寇而喪予。管彎弧欲斃讎兮,讎作後而成已。變化故而相詭兮,孰雲豫其終始!雍造怨而先賞兮,丁繇惠而被戮, 取吊於逌吉兮,王膺慶於所慼。畔回冗其若茲兮,北叟頗識其倚伏。單治裡而外凋兮,張修襮而內逼,聿中和為庶幾兮,頗與冉又不得。溺招路以從已兮,謂孔氏猶未可,安慆ぼ而不萉兮,卒隕身乎世禍,游聖門而靡救兮,顧覆醢其何處?固行行其必凶兮,免盜亂為賴道;形氣發於根柢兮,柯葉匯而靈茂。恐網惆滮妊d景兮,慶未得其雲已。 黎淳耀於高辛兮,羋強大於南汜;嬴取威於百儀兮,姜本支乎三止:既仁得其信然兮,卬天路而同軌。東鄰虐而殲仁兮,王合位乎三五;戎女烈而喪孝兮,伯徂歸於龍虎:發還師以成性兮,重醉行而自耦。《震》鱗 於夏庭兮,匝三正而滅周姬;《巽》羽化於宣官兮,彌五辟而成災。 道悠長而世短兮,□冥默而不周,胥仍物而鬼諏兮,乃窮宙而達幽。媯巢姜於孺筮兮,旦算祀於挈龜。宣、曹興敗於下夢兮,魯、衛名謚於銘謠。妣聆呱而刻石兮,許相理而鞠條。道混成而自然兮,術同原而分流。神先心以定命兮,命隨行以消息。翰流遷其不濟兮,故遭罹而贏縮。三欒同於一體兮,雖移盈然不忒。洞參差其紛錯兮,斯眾兆之所惑。周、賈蕩而貢憤兮,齊死生與禍福,抗爽言以矯情兮,信畏犧而忌服。 所貴聖人之至論兮,順天性而斷誼。物有欲而不居兮,亦有惡而不避,守孔約而不貳兮,乃輶德而無累。三仁殊而一致兮,夷、惠舛而齊聲。木偃息以蕃魏兮,申重繭以存荊。紀焚躬以衛上兮,皓頤志而弗營。侯草木之區別兮,苟能實而必榮。要沒世而不朽兮,乃先民之所程。 觀天罔之紘覆兮,實棐諶而相順,謨先聖之大繇兮,亦鄰德而助信。虞《韶》美而儀鳳兮,孔忘味於千載。素文信而底麟兮,漢賓祚於異代。精通靈而感物兮,神動氣而入微。養游睇而猿號兮,李虎發而石開。非精誠其焉通兮,苟無實其孰信!操末技猶必然兮,矧湛躬於道真! 登孔、顥而上下兮,緯群龍之所經,朝貞觀而夕化兮,猶喧已而遺形,若胤彭而偕老兮,訴來哲以通情。 亂曰:「天造草昧,立性命兮,復心弘道,惟賢聖兮。渾元運物,流不處兮,保身遺名,民之表兮。捨生取誼,亦道用兮,憂傷夭物,忝莫痛兮!昊爾太素,曷渝色兮?尚粵其幾,淪神城兮! 永平中為郎,典校秘書,專篤志於博學,以著述為業。或譏以無功,又感東方朔、揚雄自諭以不遭蘇、張、范、蔡之時,曾不折之以正道,明君子之所守,故聊復應焉。其辭曰: 賓戲主人曰:「蓋聞聖人有一定之論,列士有不易之分,亦云名而已矣。故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夫德不得後身而特盛,功不得背時而獨章,是以聖哲之治,棲棲皇皇,孔席不曖,墨突不黔。由此言之,取捨者昔人之上務,著作者前列之餘事耳。今吾子幸游帝王之世,躬帶冕之服,浮英華,湛道德, 龍虎之文,舊矣。卒不能攄首尾,奮翼鱗,振拔洿塗,跨騰風雲,使見之者景駭,聞之者響震。徒樂枕經籍書,紆體衡門,上無所蒂,下無所根。獨攄意乎宇宙之外,銳思於豪芒之內,潛神默記,恆以年歲。然而器不賈於當已,用不效於一世,雖馳辯如濤波,摛藻如春華,猶無益於殿最。意者,且運朝夕之策,定合會之計,使存有顯號,亡有美謚,不亦優乎?」 主人逌爾而笑曰:「若賓之言,斯所謂見勢利之華,暗道德之實,守突奧之熒燭,未仰天庭而睹白日也。曩者王塗蕪穢,周失其御,侯伯方軌,戰國橫騖,於是七雄虓闞,分裂諸夏,龍戰而虎爭。遊說之徒,風揚電激,並起而救之,其餘猋飛景附,煜霅其間者,蓋不可勝載,當此之時,搦朽摩鈍,鉛刀皆能一斷,是故魯連飛一矢而蹶千金,虞卿以顧眄而捐相印也。夫啾發投曲,感耳之聲,合之律度,淫蛙而不可聽者,非《韶》、《夏》之樂也;因勢合變,偶時之會,風移俗易,乖忤而不可通者,非君子之法也。及至從人合之,衡人散之,亡命漂說,羈旅騁辭,商鞅挾三術以鑽孝公,李斯奮時務而要始皇,彼皆躡風雲之會,履顛沛之勢,據徼乘邪以求一日之富貴,朝為榮華,夕而焦瘁,福不盈眥,禍溢於世,凶人且以自悔,況吉士而是賴乎!且功不可以虛成,名不可以偽立,韓設辯以徼君,呂行詐以賈國。《說難》既酋,其身乃囚;秦貨既貴,厥宗亦隧。是故仲尼抗浮雲之志,孟軻養浩然之氣,彼豈樂為迂闊哉?道不可以貳也。方今大漢灑掃群穢,夷險芟荒,廓帝紘,恢皇綱,基隆於羲、農,規廣於黃、唐;其君天下也,炎之如日,威之如神,函之如海,養之如春。是以六合之內,莫不同原共流,沐浴玄德,稟仰太和,枝附葉著,譬猶草木之殖山林,鳥魚之毓川澤,得氣者蕃滋,失時者苓落,參天地而施化,豈雲人事之厚薄哉?今子處皇世而論戰國,耀所聞而疑所覿,欲從旄敦而度高乎泰山,懷氿濫而測深乎重淵,亦未至也。」 賓曰:「若夫鞅、斯之倫,衰周之凶人,既聞命矣。敢問上古之士,處身行道,輔世成名,可述於後者,默而已乎?」 主人曰:「何為其然也!昔咎繇謨虞,箕子訪周,言通帝王,謀合聖神;殷說夢發於傅巖,周望兆動於渭濱,齊甯激聲於康衢,漢良受書於邳沂,皆俟命而神交,匪詞言之所信,故能建必然之策,展無窮之勳也。近者陸子優由,《新語》以興;董生下帷,發藻儒林;劉向懷籍,辯章舊聞;揚雄覃思,《法言》、《大玄》:皆及時君之門闈,究先聖之壺奧,婆娑乎術藝之場,休息乎篇籍之囿,以全其質而發其文,用納乎聖所,列炳於後人,斯非其亞與!若乃夷抗行於首陽,惠降志於辱仕,顏耽樂於簞瓢,孔終篇於西狩,聲盈塞於天淵,真吾徒之師表也。且吾聞之:一陰一陽,天地之方;乃文乃質,王道之納;有同有異,聖哲之常。故曰「慎修所志,守爾天符,委命共己,味道之腴,神之聽之,名其捨諸!賓又不聞和氏之璧韞於荊石,隨侯之珠藏於蚌蛤乎?歷世莫視,不知其將含景耀,吐英精,曠千載而流夜光也。應龍潛於潢污,魚黿媟之,不睹其能奮靈德,合風雲,超忽荒,而 顥蒼也。故夫泥蟠而天飛者,應龍之神也;先賤而後貴者,和、隨之珍也;時暗而久章者,君子之真也。若乃牙、曠清耳於管弦,離婁眇目於豪分;逢蒙絕技於弧矢,班輸榷巧於斧斤;良樂軼能於相馭,烏獲抗力於千鈞;和、鵲發精於針石,研、桑心計於無垠。僕亦不任廁技於彼列,故密爾自娛於斯文。」 卷一百下犘鶇埣堍爃 固以為唐虞三代,《詩》、《書》所及,世有典籍,故雖堯,舜之盛,必有典謨之篇,然後揚名於後世,冠德於百王,故曰:「巍巍乎其有成功,煥乎其有文章也!」漢紹堯運,以建帝業,至於六世,史臣乃追述功德,私作本紀,編於百王之末,廁於秦、項之列。太初以後,闕而不錄,故探纂前記,輟輯所聞,以述《漢書》,起元高祖,終於孝平、王莽之誅,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綜其行事,旁貫《五經》,上下洽通,為春秋考紀、表、志、傳,凡百篇。其敘曰: 皇矣漢祖,纂堯之緒,實天生德,聰明神武。秦人不綱,罔漏於楚,爰茲發跡,斷蛇奮旅。神母告符,硃旗乃舉,粵蹈秦郊,嬰來稽首。革命創製,三章是紀,應天順民,五星同晷。項氏畔換,黜我巴、漢,西土宅心,戰士憤怒。乘畔而運,席捲三秦,割據河山,保此懷民。股肱蕭、曹,社稷是經,爪牙信、布、腹心良、平、龔行天罰,赫赫明明。述《高紀》第一。 孝惠短世,高世稱制,罔顧天顯,呂宗以敗。述《惠紀》第二,《高後紀》第三。 太宗穆穆,允恭玄默,化民以躬,帥下以德,農不供貢,罪不收孥,宮不新館,陵不崇墓。我德如風,民應如草,國富刑清,登我漢道。述《文紀》第四。 孝景蒞政,諸侯方命,克伐七國,王室以定。匪怠匪荒,務在農桑,著於甲令,民用寧康。述《景紀》第五。 世宗曄曄,思弘祖業,疇咨熙載,髦俊並作。厥作伊何?百蠻是攘,恢我疆宇,外博四荒。武功既抗,亦迪斯文,憲章六學,統一聖真。封禪郊祀,登秩百神;協律改正,饗茲永年。述《武紀》第六。 孝昭幼沖,塚宰惟忠。燕、蓋譸張,實睿實聰,罪人斯得,邦家和同。述《昭紀》第七。 中宗明明,夤用刑名,時舉傅納,聽斷惟精,柔遠能邇,燀耀威靈,龍荒幕朔,莫不來庭。丕顯祖烈,尚於有成。述《宣紀》第八。 孝元翼翼,高明柔克,賓禮故老,優繇亮直。外割禁囿,內損御服,離宮不衛,山陵不邑。閹尹之疵,穢我明德。述《元紀》第九。 孝成煌煌,臨朝有光,威儀之盛,如圭如璋。壺闈恣趙,朝政在王,炎炎燎火,亦允不陽。述《成紀》第十。 孝哀彬彬,克攬威神,彫落洪支,底剭鼎臣。婉孌董公,惟亮天功,《大過》之困,實橈實凶。述《哀紀》第十一。 孝平不造,新都作宰,不周不伊,喪我四海。述《平紀》第十二。 漢初受命,諸侯並政,制自項氏,十有八姓。述《異姓諸侯王表》第一。 太祖元勳,啟立輔臣,支庶籓屏,侯王並尊。述《諸侯王表》第二。 侯王之祉,祚及宗子,公族蕃滋,支葉碩茂。述《王子侯表》第三。 受命之初,贊功剖符,奕世弘業,爵土乃昭。述《高惠高後孝文功臣侯表》第四。 景征吳、楚,武興師旅,後昆承平,亦猶有紹。述《景武昭宣元成哀功臣侯表》第五。 亡德不報,爰存二代,宰相外戚,昭韙見戒。述《外戚恩澤侯表》第六。 漢迪於秦,有革有因,觕舉僚職,並列其人。述《百官公卿表》第七。 篇章博舉,通於上下。略差名號,九品之敘。述《古今人表》第八。 元元本本,數始於一,產氣黃鐘,造計秒忽。八音七始,五聲六律,度量權衡,歷算逌出,官失學微,六家分乖,一彼一此,庶研其幾。述《律歷志》第一。 上天下澤,春雷奮作,先王觀象,爰制禮樂。厥後崩壞,鄭、衛荒淫,風流民化,湎湎紛紛。略存大綱,以統舊文。述《禮樂志》第二。 雷電皆至,天威震耀,五刑之作,是則是效,威實輔德,刑亦助教。季世不詳,背本爭末,吳、孫狙詐,申、商酷烈,漢章九法,太宗改作,輕重之差,世有定籍。述《刑法志》第三。 厥初生民,食貨惟先。割制廬井,定爾土田,什一供貢,下富上尊。商以足用,茂遷有無,貨自龜貝,至此五銖。揚榷古今,監世盈虛。述《食貨志》第四。 昔在上聖,昭事百神。類帝禋宗,望秩山川,明德惟馨,永世豐年。季末淫祀,營信巫史,大夫臚岱,侯伯僭畤,放誕之徒,緣間而起。瞻前顧後,正其終始。述《郊祀志》第五。 炫炫上天,縣象著明,日月周輝,星辰垂精。百官立法,宮室混成,降應王政,景以燭形。三季之後,厥事放紛,舉其占應,覽故考新。述《天文志》第六。 《河圖》命庖,《洛書》賜禹,八卦成列,九疇逌敘。世代實寶,光演文、武,《春秋》之占,咎徵是舉。告往知來,王事之表。述《五行志》第七。 《坤》作地勢,高下九則,自昔黃、唐,經略萬國,燮定東西,疆理南北。三代損益,降及秦、漢,革鏟五等,制立郡縣。略表山川,彰其剖判。述《地理志》第八。 夏乘四載,百川是導。唯河為艱,災及後代。商竭周移,秦決南涯,自茲拒漢,北亡八支。文堙棗野,武作《瓠歌》,成有平年,後遂滂沱。爰及溝渠,利我國家。述《溝洫志》第九。 虙羲畫卦,書契後作,虞夏商周,孔纂其業,纂《書》刪《詩》,綴《禮》正《樂》,彖系大《易》,因史立法。六學既登,遭世罔弘,群言紛亂,諸子相騰。秦人是滅,漢修其缺,劉向司籍,九流以別。爰著目錄,略序洪烈。述《藝文志》第十。 上嫚下暴,惟盜是伐,勝、廣熛起,梁、籍扇烈。赫赫炎炎,遂焚咸陽,宰割諸夏,命立侯王,誅嬰放懷,詐虐以亡。述《陳勝項籍傳》第一。 張、陳之交,斿如父子,攜手遁秦,拊翼俱起。據國爭權,還為豺虎,耳謀甘公,作漢籓輔。述《張耳陳餘傳》第二。 三蘗之起,本根既朽,枯楊生華,曷惟其舊!橫雖雄材,伏於海島,沐浴屍鄉,北面奉首,旅人慕殉,義過《黃鳥》。述《魏豹田儋韓信傳》第三。 信惟餓隸,布實黥徒,越亦狗盜,芮尹江湖。雲起龍襄,化為侯王,割有齊、楚,跨制淮、梁。綰自同閈,鎮我北疆,德薄位尊,非胙惟殃。吳克忠信,胤嗣乃長。述《韓彭英盧吳傳》第四。 賈廑從旅,為鎮淮、楚。澤王琅邪,權激諸呂。濞之受吳,疆土逾矩,雖戒東南,終用齊斧。述《荊燕吳傳》第五。 太上四子:伯兮早夭,仲氏王代,斿宅於楚。戊實淫 ,平陸乃紹。其在於京,奕世宗正,劬勞王室,用侯陽成。子政博學,三世成名,述《楚元王傳》第六。 季氏之詘,辱身毀節,信於上將,議臣震慄。欒公哭梁,田叔殉趙,見危授命,誼動明主,布歷燕、齊,叔亦相魯,民思其政,或金或社。述《季布欒布田叔傳》第七。 高祖八子,二帝六王。三趙不辜,淮厲自亡,燕靈絕嗣,齊悼特昌。掩有東土,自岱徂海,支庶分王,前後九子。六國誅斃,適齊亡祀。城陽、濟北,後承我國。赳赳景王,匡漢社稷。述《高五王傳》第八。 猗與元勳,包漢舉信,鎮守關中,足食成軍,營都立宮,定制修文。平陽玄默,繼而弗革,民用作歌,化我淳德,漢之宗臣,是謂相國。述《蕭何曹參傳》第九。 留侯襲秦,作漢腹心,圖折武關,解厄鴻門。推齊銷印,驅至越、信;招賓四老,惟寧嗣君。陳公擾攘,歸漢乃安,斃范亡項,走狄擒韓,六奇既設,我罔艱難。安國廷爭,致仕杜門。絳侯矯矯,誅呂尊文。亞夫守節,吳、楚有勳。述《張陳王周傳》第十。 舞陽鼓刀,滕公廄騶,穎陰商,曲周庸夫,攀龍附鳳,並乘天衢。述《樊酈滕灌傅靳周傳》第十一。 北平志古,司秦柱下,定漢章程,律度之緒。建平質直,犯上干色;廣阿之廑,食厥舊德。故安執節,責通請錯,蹇蹇帝臣,匪躬之故。述《張周趙任申屠傳》第十二。 食其監門,長揖漢王,畫襲陳留,進收敖倉,寒隘杜津,王基以張。賈作行人,百越來賓,從容風議,博我以文。敬繇役夫,遷京定都,內強關中,外和匈奴。叔孫奉常,與時抑揚,稅介免胄,禮義是創。或哲或謀,觀國之光,述《酈陸硃婁叔孫傳》第十三。 淮南僭狂,二子受殃。安辯而邪,賜頑以荒,敢行稱亂,窘世薦亡。述《淮南衡山濟北傳》第十四。 蒯通一說,三雄是敗,覆酈驕韓,田橫顛沛。被之拘繫,乃成患害。充、躬罔極,交亂弘大。述《蒯伍江息夫傳》第十五。 萬石溫溫,幼寤聖君,宜爾子孫,夭夭伸伸,慶社於齊,不言動民。衛、直、周、張,淑慎其身。述《萬石衛直周張傳》第十六。 孝文三王,代孝二梁,懷折亡嗣,孝乃尊光。內為母弟,外扞吳、楚,怙寵矜功,僭欲失所,思心既霧,牛禍告妖。帝庸親親,厥國五分,德不堪寵,四支不傳。述《文三王傳》第十七。 賈生嬌嬌,弱冠登朝。遭文睿聖,屢抗其疏,暴秦之戒,三代是據。建設籓屏,以強守圉,吳、楚合從,賴誼之慮。述《賈誼傳》第十八。 子絲慷慨,激辭納說,攬轡正席,顯陳成敗。錯之瑣材,智小謀大,禍如發機,先寇受害。述《爰盎朝錯傳》第十九。 釋之典刑,國憲以平。馮公矯魏,增主之明。長孺剛直,義形於色,下折淮南,上正元服。莊之推賢,於茲為德。述《張馮汲鄭傳》第二十。 榮如辱如,有機有樞,自下摩上,惟德之隅。賴依忠正,君子采諸。述《賈鄒枚路傳》第二十一。 魏其翩翩,好節慕聲,灌夫矜勇,武安驕盈,凶德相挻,禍敗用成。安國壯趾,王恢兵首,彼若天命,此近人咎。述《竇田灌韓傳》第二十二。 景十三王,承文之慶。魯恭館室,江都訬輕;趙敬險詖,中山淫 ;長沙寂漠,廣川亡聲;膠東不亮,常山驕盈。四國絕祀,河間賢明,禮樂是修,為漢宗英。述《景十三王傳》第二十三。 李廣恂恂,實獲士,控弦貫石,威動北鄰,躬戰七十,遂死於軍。敢怨衛青,見討去病。陵不引決,忝世滅姓。蘇武信節,不詘王命。述《李廣蘇建傳》第二十四。 長平桓桓,上將之元,薄伐獫允,恢我朔邊,戎車七征,沖輣閒閒,合圍單于,北登闐顏。票騎冠軍,猋勇紛紜,長驅六舉,電擊雷震,飲馬翰海,封狼居山,西規大河,列郡祁連。述《衛青霍去病傳》第二十五。 抑抑仲舒,再相諸侯,身修國治,致仕縣車,下帷覃思,論道屬書,讜言訪對,為世純儒。述《董仲舒傳》第二十六。 文艷用寡,子虛烏有,寓言淫麗,托風終始,見識博物,有可觀采,蔚為辭宗,賦頌之首。述《司馬相如傳》第二十七。 平津斤斤,晚躋金門,既登爵位,祿賜頤賢,布衾疏食,用儉飭身。卜式耕牧,以求其志,忠寤明君,乃爵乃試。兒生亶亶,束髮修學,偕列名臣,從政輔治。述《公孫弘卜式兒寬傳》第二十八。 張湯遂達,用事任職,媚茲一人,日旰忘令,既成寵祿,亦羅咎慝。安世溫良,塞淵其德,子孫遵業,全祚保國。述《張湯傳》第二十九。 杜周治文,唯上淺深,用取世資,幸而免身。延年寬和,列於名臣。欽用材謀,有異厥倫。述《杜周傳》第三十。 博望杖節,收功大夏;貳師秉鉞,身畔胡社。致死為福,每生作禍。述《張騫李廣利傳》第三十一。 烏呼史遷,薰胥以刑!幽而發憤,乃思乃精,錯綜群言,古今是經,勒成一家,大略孔明。述《司馬遷傳》第三十二。 孝武六子,昭、齊亡嗣。燕刺謀逆,廣陵祝詛。昌邑短命,昏賀失據,戾園不幸,宣承天序。述《武五子傳》第三十三。 六世耽耽,其欲浟ぼ,方武方作,是庸四克。助、偃、淮南,數子之德,不忠其身,善謀於國。述《嚴硃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第三十四。 東方贍辭,詼諧倡優,譏苑扞偃,正諫舉郵,懷肉污殿,弛張沉浮。述《東方朔傳》第三十五。 葛繹內寵,屈DA3E王子。千秋時發,宜春舊仕。敞、義依霍,庶幾雲已。弘惟政事,萬年容己。鹹睡厥誨,熟為不子?述《公孫劉田楊王蔡陳鄭傳》第三十六。 王孫裸葬,建乃斬將。雲廷訐禹,福逾刺鳳,是謂狂狷,敞近其衷。述《楊胡硃梅雲傳》第三十七。 博陸堂堂,受遺武皇,擁毓孝昭,末命導揚。曹家不造,立帝廢王,權定社稷,配忠阿衡。懷祿耽寵,漸化不詳,陰妻之逆,至子而亡。秺侯狄孥,虔恭忠信,奕世載德,貤於子孫。述《霍光金日磾傳》第三十八。 兵家之策,惟在不戰。營平皤皤,立功立論,以不濟可,上諭其信。武賢父子,虎臣之俊。述《趙充國辛慶忌傳》第三十九。 義陽樓蘭,長羅昆彌,安遠日逐,義成郅支。陳湯誕節,救在三哲;會宗勤事,疆外之桀。述《傅常鄭甘陳段傳》第四十。 不疑膚敏,應變當理,辭霍不婚,逡遁致仕。疏克有終,散金娛老。定國之祚,於其仁考。廣德、當、宣,近於知恥。述《雋疏於薜平彭傳》第四十一。 四皓遁秦,古之逸民,不營不拔,嚴平、鄭真。吉因於賀,涅而不緇;禹既黃發,以德來仕。捨惟正身,勝死善道;郭欽、蔣詡,近遁之好。述《王貢兩龔鮑傳》第四十二。 扶陽濟濟,聞《詩》聞《禮》。玄成退讓,仍世作相。漢之宗廟,叔孫是謨,革自孝元,諸儒變度。國之誕章,博載其路。述《韋賢傳》第四十三。 高平師師,惟闢作威,圖黜凶害,天子是毘。博陽不伐,含弘光大,天誘其衷,慶流苗裔。述《魏相丙吉傳》第四十四。 占往知來,幽贊神明,苟非其人,道不虛行。學微術昧,或見彷彿,疑殆匪闕,違眾迕世,淺為尤海,深作敦害。述《眭兩夏侯京翼李傳》第四十五。 廣漢尹京,克聰克明;延壽作翊,既和且平。矜能訐上,俱陷極刑。翁歸承風,帝揚厥聲。敞亦平平,文雅自讚;尊實赳赳,邦家之彥;章死非罪,士民所歎。述《趙尹韓張兩王傳》第四十六。 寬饒正色,國之司直。豐醫好剛,輔亦慕直。皆陷狂狷,不典不式。崇執言責,隆持官守。寶曲定陵,並有立志。述《蓋諸葛劉鄭田將孫何傳》第四十七。 長倩□ぼ,覿霍不舉,遇宣乃拔,傅元作輔,不圖不慮,見躓石、許。述《蕭望之傳》第四十八。 子明光光,發跡西疆,列於禦侮,厥子亦良。述《馮奉世傳》第四十九。 宣之四子,淮陽聰敏,舅氏蘧蒢,幾陷大理。楚孝惡疾,東平失軌,中山凶短,母歸戎裡。元之二王,孫後大宗,昭而不穆,大命更登。述《宣元六王傳》第五十。 樂安袖袖,古之文學,民具爾瞻,困於二司。安昌貨殖,硃雲作娸。博山惇慎,受莽之疚。述《匡張孔馬傳》第五十一。 樂昌篤實,不橈不詘,遘閔既多,是用廢黜。武陽慇勤,輔導副君,既忠且謀,饗茲舊勳。高武守王,因用濟身。述《王商史丹傅喜傳》第五十二。 高陽文法,揚鄉武略,政事之材,道德惟薄,位過厥任,鮮終其祿。博之翰音,鼓妖先作。述《薜宣硃博傳》第五十三。 高陵修儒,任刑養威,用合時宜,器周世資。義得其勇,如虎如貔,進不跬步,宗為鯨鯢。述《翟方進傳》第五十四。 統微政缺,災眚屢發。永陳厥咎,戒在三七。鄴指丁、傅,略窺占術。述《谷永杜鄴傳》第五十五。 哀、平之恤,丁、傅、莽、賢。武、嘉戚之,乃喪厥身。高樂廢黜,鹹列貞臣。述《何武王嘉師丹傳》第五十六。 淵哉若人!實好斯文。初擬相如,獻賦黃門,輟而覃思,草《法》纂《玄》,斟酌《六經》,放《易》象《論》,潛於篇籍,以章厥身。述《揚雄傳》第五十七。 獷獷亡秦,滅我聖文,漢存其業,六學析分。是綜是理,是綱是紀,師徒瀰散,著其終始,述《儒林傳》第五十八。 誰毀誰譽,譽其有試。泯泯群黎,化成良吏。淑人君子,時同功異。沒世遺愛,民有餘思。述《遁吏傳》第五十九。 上替下陵,奸軌不勝,猛政橫作,刑罰用興。曾是強圉,掊克為雄,報虐以威,殃亦凶終。述《酷吏傳》第六十。 四民食力,罔有兼業,大不淫侈,細不匱乏,蓋均無貧,遵王之法。靡法靡度,民肆其詐,逼上並下,荒殖其貨。侯服玉食,敗俗傷化。述《貨殖傳》第六十一。 開國承家,有法有制,家不臧甲,國不專殺。矧乃齊民,作威作惠,如台不匡,禮法是謂!述《遊俠傳》第六十二。 彼何人斯,竊此富貴!營損高明,作戒後世。述《佞幸傳》第六十三。 於惟帝典,戎夷猾夏!周宣攘之,亦列《風》、《雅》。宗幽既昏,淫於褒女,戎敗我驪,遂亡酆鄗。大漢初定,匈奴強盛,圍我平城,寇侵邊境。至於孝武,爰赫斯怒,王師雷起,霆擊朔野。宣承其末,乃施洪德,震我威靈,五世來服。王莽竊命,是傾是覆,備其變理,為世典式。述《匈奴傳》第六十四。 西南外夷,種別域殊。南越尉佗,自王番禺。攸攸外寓,閩越、東甌。爰洎朝鮮,燕之外區。漢興柔遠,與爾剖符。皆恃其岨,乍臣乍驕,孝武行師,誅滅海隅。述《西南夷兩越朝鮮傳》第六十五。 西戎即序,夏後是表。周穆觀兵,荒服不旅。漢武勞神,圖遠甚勤。王師董磔遄A致誅大宛。姼ぼ公主,乃女烏孫,使命乃通,條支之瀕。昭、宣承業,都護是立,總督城郭,三十有六,修奉朝貢,各以其職。述《西域傳》第六十六。 詭矣禍福,刑於外戚,高後首命,呂宗顛覆。薄姬墜魏,宗文產德。竇後違意,考盤於代。王氏仄微,世武作嗣。子夫既興,扇而不終。鉤弋憂傷,孝昭以登。上官幼尊,類禡厥宗。史娣、王悼,身遇不祥,及宣饗國,二族後光。恭哀產元,夭而不遂。邛成乘序,履尊三世。飛燕之妖,禍成厥妹。丁、傅僭恣,自求凶害。中山無辜,乃喪馮、衛。惠張、景薄,武陳、宣霍,成許、袁傅,平王之作,事雖歆羨,非天所度。怨咎若茲,如何不恪!進《外戚傳》第六十七。 元後娠母,月精見表。遭成之逸,政自諸舅。陽平作威,誅加卿宰。成都煌煌,假我明光。曲陽歊歊,亦硃其堂。新都亢極,作亂以亡。述《元後傳》第六十八。 咨爾賊臣,篡漢滔天,行驕夏癸,虐烈商辛。偽稽黃、虞,繆稱典文,眾怨神怒,惡復誅臻。百王之極,究其奸昏。述《王莽傳》第六十九。 凡《漢書》,敘帝皇,列官司,建侯王。准天地,統陰陽,闡元極,步三光。分州域,物土疆,窮人理,該萬方。緯《六經》,綴道綱,總百氏,贊篇章。函雅故,通古今,正文字,惟學林。述《敘傳》第七十。 漢·班固 繼司馬遷撰寫《史記》之後,班固撰寫了《漢書》。班固,字孟堅,扶風安陵人,生於東漢光武帝建武八年。父親班彪是一個史學家,曾作《後傳》六十五篇來續補《史記》。《漢書》就是在《後傳》的基礎上完成的。和帝永元元年,班固隨從車騎將軍竇憲出擊匈奴,參預謀議。後因事入獄,永元四年死在獄中。那時《漢書》還有八表和《天文志》沒有寫成,漢和帝叫班固的妹妹班昭補作,馬續協助班昭作了《天文志》。班昭是「二十四史」中絕無僅有的女作者。 《漢書》包括本紀十二篇,表八篇,志十篇,列傳七十篇,共一百篇,後人劃分為一百二十卷。它的記事始於漢高帝劉邦元年,終於王莽地皇四年。《漢書》的體例與《史記》相比,已經發生了變化。《史記》是一部通史,《漢書》則是一部斷代史。《漢書》把《史記》的「本紀」省稱「紀「,「列傳」省稱「傳」,「書」改曰「志」,取消了「世家」,漢代勳臣世家律編入傳。這些變化,被後來的一些史書沿襲下來。 《漢書》記載的時代與《史記》有交叉,漢武帝中期以前的西漢歷史,兩書都有記述。這一部分,《漢書》常常移用《史記》。但由於作者思想境界的差異和材料取捨標準不盡相同,移用時也有增刪改易。 《漢書》新增加了《刑法志》、《五行志》、《地理志》、《藝文志》。《刑法志》第一次系統地敘述了法律制度的沿革和一些具體的律令規定。《地理志》記錄了當時的郡國行政區劃、歷史沿革和戶口數字,有關各地物產、經濟發展狀況、民情風俗的記載更加引人注目。《藝文志》考證了各種學術別派的源流,記錄了存世的書籍,它是我國現存最早的圖書目錄。《食貨志》是由《平准書》演變來的,但內容更加豐富了。它有上下兩卷,上卷談「食」,即農業經濟狀況;下卷論「貨」,即商業和貨幣的情況,是當時的經濟專篇。 《漢書》八表中有一篇《古今人表》,從太昊帝記到吳廣,有「古」而無「今」,因此引起了後人的譏責。後人非常推崇《漢書》的《百官公卿表》,這篇表首先講述了秦漢分官設職的情況,各種官職的權限和俸祿的數量,然後用分為十四級、三十四官格的簡表,記錄漢代公卿大臣的升降遷免。它篇幅不多,卻把當時的官僚制度和官僚的變遷清清楚楚地展現在我們面前。 從思想內容來看,《漢書》不如《史記》。班固曾批評司馬遷「論是非頗謬於聖人「。這集中反映了兩人的思想分歧。所謂「聖人」,就是孔子。司馬遷不完全以孔子思想作為判斷是非的標準,正是值得肯定的。而班固的見識卻不及司馬遷。從司馬遷到班固的這一變化,反映了東漢時期儒家思想作為封建正統思想,已在史學領域立穩了腳根。 《漢書》喜用古字古詞,比較難讀。 卷一上 高帝紀第一上 卷一下 高帝紀第一下 卷二 惠帝紀第二 卷三 高後紀第三 卷四 文帝紀第四 卷五 景帝紀第五 卷六 武帝紀第六 卷七 昭帝紀第七 卷八 宣帝紀第八 卷九 元帝紀第九 卷十 成帝紀第十 卷十一 哀帝紀第十一 卷十二 平帝紀第十二 卷十三 異姓諸侯王表第一 卷十四 諸侯王表第二 卷十五上 王子侯表第三上 卷十五下 王子侯表第三下 卷十六 高惠高後文功臣表第四 卷十七 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第 卷十八 外戚恩澤侯表第六 卷十九上 百官公卿表第七上 卷十九下 百官公卿表第七下 卷二十 古今人表第八 卷二十一上 律歷志第一上 卷二十一下 律歷志第一下 卷二十二 禮樂志第二 卷二十三 刑法志第三 卷二十四上 食貨志第四上 卷二十四下 食貨志第四下 卷二十五上 郊祀志第五上 卷二十五下 郊祀志第五下 卷二十六 天文志第六 卷二十七上 五行志第七上 卷二十七中之上五行志第七中之上 卷二十七中之下五行志第七中之下 卷二十七下之上五行志第七下之上 卷二十七下之下五行志第七下之下 卷二十八上 地理志第八上 卷二十八下 地理志第八下 卷二十九 溝洫志第九 卷三十 藝文志第十 卷三十一 陳勝項籍傳第一 卷三十二 張耳陳餘傳第二 卷三十三 魏豹田儋韓王信傳第三 卷三十四 韓彭英盧吳傳第四 卷三十五 荊燕吳傳第五 卷三十六 楚元王傳第六 卷三十七 季布欒布田叔傳第七 卷三十八 高五王傳第八 卷三十九 蕭何曹參傳第九 卷四十 張陳王周傳第十 卷四十一 樊酈滕灌傅靳周傳第十 卷四十二 張周趙任申屠傳第十二 卷四十三 酈陸硃劉叔孫傳第十三 卷四十四 淮南衡山濟北王傳第十 卷四十五 蒯伍江息夫傳第十五 卷四十六 萬石衛直周張傳第十六 卷四十七 文三王傳第十七 卷四十八 賈誼傳第十八 卷四十九 爰盎晁錯傳第十九 卷五十 張馮汲鄭傳第二十 卷五十一 賈鄒枚路傳第二十一 卷五十二 竇田灌韓傳第二十二 卷五十三 景十三王傳第二十三 卷五十四 李廣蘇建傳第二十四 卷五十五 衛青霍去病傳第二十五 卷五十六 董仲舒傳第二十六 卷五十七上 司馬相如傳第二十七上 卷五十七下 司馬相如傳第二十七下 卷五十八 公孫弘卜式兒寬傳第二 卷五十九 張湯傳第二十九 卷六十 杜周傳第三十 卷六十一 張騫李廣利傳第三十一 卷六十二 司馬遷傳第三十二 卷六十三 武五子傳第三十三 卷六十四上 嚴硃吾丘主父徐嚴終王 卷六十四下 嚴硃吾丘主父徐嚴終王 卷六十五 東方朔傳第三十五 卷六十六 公孫劉田王楊蔡陳鄭傳 卷六十七 楊胡硃梅雲傳第三十七 卷六十八 霍光金日磾傳第三十八 卷六十九 趙充國辛慶忌傳第三十 卷七十 傅常鄭甘陳段傳第四十 卷七十一 雋疏於薛平彭傳第四十 卷七十二 王貢兩龔鮑傳第四十二 卷七十三 韋賢傳第四十三 卷七十四 魏相丙吉傳第四十四 卷七十五 眭兩夏侯京翼李傳第四 卷七十六 趙尹韓張兩王傳第四十 卷七十七 蓋諸葛劉鄭孫毋將何傳 卷七十八 蕭望之傳第四十八 卷七十九 馮奉世傳第四十九 卷八十 宣元六王傳第五十 卷八十一 匡張孔馬傳第五十一 卷八十二 王商史丹傅喜傳第五十 卷八十三 薛宣硃博傳第五十三 卷八十四 翟方進傳第五十四 卷八十五 谷永杜鄴傳第五十五 卷八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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